本图书由(妮拉拉)为您整理制作 ================= 书名:妙步生莲 作者:青木源 文案: 萧妙音表示,她这胎投的十分不错,爹是当朝异姓王,姑姑是掌权太皇太后,毒死个把皇帝都不在话下。哪怕是庶出的,只要老老实实,也能过得不错。 但姑姑貌似有更高大上的想法,把侄女儿全部塞进宫抢占皇后位置! 对此萧妙音只能哭了,姑姑啊您忘记上次才把皇帝给胖揍一顿差点搞死啊,这真的不是在坑侄女吗? 皇帝:……你想过朕的感受么? PS: 1、1V1 2、不欢迎考据。谢绝扒榜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主角:萧妙音 ┃ 配角:拓跋演(元演) ┃ 其它:南北朝 ================== ☆、第1章 变乱   皇兴五年。   此时距离拓跋鲜卑统一北方也有二三十年了。   天阴沉沉的,寒风凛冽,狂风夹杂着雪沫重重的砸在人的身上。   博陵长公主府大门处的一侧小门吱呀一声出来一个着短骻圆领袍头戴尖顶鲜卑帽的人。   凛冽寒风一卷,冻的那人一个哆嗦,他呼出一口雾气,望了望这天色,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赶紧向不远处的燕王王府跑去。   长公主这次病的有些重,还是要请大王过来看看。   那人跑到燕王王府门前,叩门几下,里面的阍者将门打开,因为风雪太大,只肯打开一条缝,从那条缝里露出半张脸来。   “何人喃?”风雪顺着那条开启的缝隙吹进去,让人睁不开眼睛,最近世道不太平,平城调集了大批的人马,传来的消息是说皇帝和皇太后萧氏斗法,闹得平城内人心惶惶,连多说两句话都怕招来祸事,哪怕只是仆役也是小心翼翼的。   “某是博陵长公主府上之人。”来人说话也很客气,不见半点跋扈。虽然说是长公主,是天子的姊姊,但是燕王是皇太后的弟弟,权势赫赫,最近更是被太后任命为太傅。这样一来,长公主完全没办法管辖这位夫婿了,甚至燕王大肆蓄养姬妾,王府中庶出的郎君娘子成群。   长公主有自己的公主府,和太傅分开居住,夫妻关系也只能说得上比相敬如冰好上那么一星半点,长公主所出的世子也大多数居住在公主府里。   “长公主可是有事?”听到是博陵长公主府上来的人,阍者赶紧将门推开让来人进来。阍者招呼着从公主府来的人在火炉边坐下。   “长公主病重,想请太傅过去看看。”来人搓了搓手说道。   “郎主不在府中,”阍者一听是这事,脸上露出难为情来,“今日一早,皇太后便召郎主进宫了,到了眼下都还没回来呢。”   “这……”来人没有想到到此刻燕王竟然还没有回来,顿时就愣在那里。   天子召集军队,如今第一等兵和第二等兵已经出动,禁中内外戒严,如此时刻,皇太后竟然召弟弟入宫?   来人无功而返,只能将得来的消息上报给博陵长公主。   “去宫中了?”博陵长公主头发披散,身上穿着鲜卑内袍,她在侍女的搀扶下从病榻上坐起身,嘴角含着一抹冷笑。   “太傅应该有要事在身,长公主莫要放在心上。”旁边的女史见状劝说道。   “我为甚要放在心上?”博陵长公主咳嗽了几声,她脸上浮现出讥诮的神情,“我和他原本也不过是半路夫妻罢了。”   博陵长公主并不是燕王也是太傅萧斌的原配,萧太后当年是罪臣之女,家中成年男子皆被杀,未成年的男子被流放边鄙之地,女子们则被没入宫中为婢,亏得她还有一个姑姑是左昭仪,用了些许手段调到了当时还是皇太孙的先帝身边,后来青梅竹马有了情谊,皇太孙继位之后,便册封了萧氏为贵人,过了两三年,几位后宫妃嫔在铸金坊铸造金人,只有萧太后成功,得以册封为皇后。   当年的罪臣之女成为国母之后,去将被流放的兄弟们寻回,哪怕是有仇的继母那一支都找回来了。   萧斌被找回来的时候,已经在当地娶妻生子,妻子是当地的氐人,儿子都已经在襁褓内了。   萧太后嫌弃萧斌的原配身份低微,后来回平城不久,原配莫名其妙的撒手人寰,还是萧皇后的萧太后一手促成了萧斌和博陵长公主的婚事,甚至后来以博陵长公主之子为燕王世子,那个原配所出的长子,倒是被人忘记在一边了。   博陵长公主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他来也好,不来也好,都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外面天寒地冻,王府内却是温暖如春,燕王宠妾常氏的屋内点了好几个火盆,火盆里的炭都是上好的,点起来不起半点烟尘。   常氏坐在床上,肚腹隆起,手里拿着针线,一边做女工,一边逗两岁多点的女儿。   女儿两岁多大了,可是话还不能说的明白,她自然是仔仔细细的教,“三娘,叫阿姨。”   常氏是宠妾,而且长公主基本上不管到燕王府里来,规矩自然是松的很,但该守的她还是守,女儿是她十月怀胎生的,可是能担得起那一句‘阿娘’只能是长公主,而不是她。   萧妙音张开嘴,学着常氏的发音叫阿姨。   “阿常,慢慢来。”乳母看着萧妙音用软糯糯的嗓音说话,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三娘还是很聪明的。”   常氏笑笑,“希望如此吧。”   “三娘子,来叫阿姨。”乳母指了指常氏说道。   “阿姨~”萧妙音两年来装孩子炉火纯青,立刻软软的用娇嫩的童音道。   萧妙音可不是什么真小孩,自打莫名其妙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有两年,一开始她见着这家的男主人姬妾成群,心里想着这恐怕是要出好戏。   结果在这家里呆了两年,宅斗没有见着,虽然她的阿爷(父亲)姬妾众多,但是也没见着姬妾私底下药泼水的,甚至庶出的孩子有好几个,也没有看到今天毒死你儿子,明天弄死她女儿之类的。比起那些宅斗文,简直是平静的不能再平静,她生母常氏的这一胎也好好的怀到了现在。   至于嫡母使坏……她觉得照着嫡母的那个身份,根本就不需要使坏,而且她还没见过嫡母呢。   难道是她弄错了?   “呵……”常氏轻笑一声,手里的针轻巧的转了一个弧度,一只虎头鞋做好了。   “给三娘试试看。”常氏挺着肚子,不好弯下腰,只好将手里的鞋子递给乳母,让乳母给女儿穿上。   “这些活计,阿常让针线娘子来就好了,何必亲自来?”乳母一面埋头给萧妙音穿虎头鞋,一面说道。   王府里头什么没有,不过是一双孩童穿用的虎头鞋,针线娘子的手艺不是好上许多?干嘛还要这么费神费力的自己做?   如今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要是不小心怎么样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私底下偷着笑呢。   “无事,”常氏见着女儿穿上虎头鞋在床上走了几步,眼里满满的都是笑意,“我注意着,不会累着肚中孩子的。”   她瞧着女儿穿着虎头鞋走的极稳,手握成拳轻压在唇上笑得极是满足。   乳母看着常氏这样,也只好不再劝了。   正在常氏看着女儿玩闹的时候,一个侍女急急忙忙的跑进来,“阿常,不好了!”   萧妙音听到侍女慌慌张张的,立即转过头去。   “怎么了,?是郎主出事了么?”常氏一张俏丽的小脸刷的一下就白了,撑着腰就要从床上起来。   “不是,是陛下!”丫头见着常氏捧着肚子要起来,连忙解释,“方才紫宫那边丧钟响了!”   萧斌自从萧太后掌权以来,几乎是位极人臣,宅邸自然也离皇宫较近。   常氏听到不是萧斌出事,立即松了口气,她想起什么来,“陛下山陵崩了,那么房中艳丽色彩的衣裳也不能穿用了。”   做人妾侍又不是做妻,自然是要打扮的花枝招展来让夫主喜欢,常氏也有许多艳丽色彩的衣裳。   “那么让人准备素净衣裳去。”这话一出,室内立即忙起来。   侍女们忙着去翻以前萧斌赏赐下来的布帛,找出些素净的用着,常氏看着女儿脚上那双虎头鞋叹口气,这鞋子不能穿了。   萧妙音不是真的孩童,当然听得懂方才侍女和常氏在说些什么,她惋惜的和常氏一起看向脚上的虎头鞋,皇帝老儿没了,估计又有一段时间吃不着肉了。   **   紫宫丧钟大响,皇帝驾崩消息传来,帝后之间的争斗已经出了结果。   萧太后从皇太后居住的东宫前往西宫,拓跋鲜卑虽然是东胡,但是平城宫却是照着汉代东西两宫来建造的,皇帝居住在西宫,皇太后居住在东宫的万寿宫,南宫还在建造,至今还未完全建好。   “陛下。”步辇到达西宫天安殿前,大长秋卿弯下腰来。   “太子呢?”萧太后并没有急着下辇,在坐辇中问了一句。   魏室实行汉武的那一套立子杀母,若是立儿子为太子,那么母亲就要赐死。皇后何氏一无所出,太子乃妃嫔所生,萧太后在太子拓跋演三岁的时候,让皇帝立皇长子为太子,并赐死太子生母,之后也不将失去母亲的皇太子交予皇后抚养,而是亲自抚养。   “小人听说,太子早些歇息了。”大长秋卿道。   “善。”萧太后嘴角带着一抹微笑。   殿中悄悄的,不见有任何声响,萧太后进入天安殿。   天安殿中竟然没有一个黄门宫人,宫殿里一片死寂,堂堂天子死后竟然冷清到如此地步。   萧太后步行到寝榻前,自己打开了寝榻四合的小门,见着里头年轻男人的尸体,年轻男子双目圆瞪似是不甘心,面上发黑好像是中毒所引起的。   “你从小就不听我的话。”萧太后收回推门的手,她脸上神情淡淡的,既没有养子去世的哀伤,也没有得胜之后的得意。   “长大了更是想着时刻甩脱我。”萧太后想起养子长成亲政之后的一系列打击举动,缓缓摇了摇头,“罢了,毕竟你也不是我生的。”   不是亲生的,再怎么养还是养不熟。   说完,萧太后转过身大步向外走去,“召百臣入宫!”   丧钟的沉厚声响在宫城之上如同湖面的涟漪一样,一层层的传荡开来。   东宫万寿殿的一处宫室内,宫人们屏住呼吸,仔细守着眠榻上的一个锦衣小童。太子乳母看了几次见着太子的确已经睡熟之后,才让人将眠榻前的帷幄放下。   眠榻上的小童长相精致漂亮,他过了许久,身体渐渐颤抖起来,小手抓起被衾塞进口中,堵住喉咙间的哭声。 ☆、第2章 往事   天子驾崩,皇太子继位,封嫡母皇后何氏为皇太后,嫡祖母皇太后萧氏为太皇太后。   皇太子今年不过才五六岁,虽然国朝中有皇太子五岁处置政事的先例,但那是特殊情况,太武皇帝那时正带兵征战漠北草原,而朝中还有保太后窦氏的辅佐。   北朝皇室出身鲜卑,鲜卑比不得汉人那般早早的就以父系为尊,哪怕到中原因为八王之乱闹得不可收场的时候,鲜卑还是带着一股浓厚的部落氏族气息,其中有一个就是尊女之风,先不说鲜卑族中的‘先母而后父’将女子喻为天女,当初先祖建国之时,就有皇后直接参与朝政,到了皇帝驾崩,皇太后摄国事,时人称为“女国”。   后来将北方大致平定后,为了防止外戚专权,就定下立子杀母的规矩。   新继位的天子年幼,所以由太皇太后一手处理政事,至于新上任的何太后,对着婆母只能唯唯诺诺,连个不字都不敢讲。   先帝驾崩,天子登基,剪除先帝党羽一系列的事,朝中忙了许久,等到来年改元,众人才稍微敢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当朝太傅也是被封燕王的萧斌才得以好好在家休息一番。   这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让人忍不住想要睡上一觉。   王府门口早就有人等着,见着萧斌乘马而来,连忙进去招呼将门拉开。萧斌下马,家奴们将马牵到马厩去。   穿堂入室,洗漱一番,来人才顶满脸笑来恭喜,“郎主,今日侯氏产下一个小娘子。”   “嗯,我知道了。”萧斌低头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袍袖,听到侯氏产女时,他愣了愣,口了应了一声,面上看不出有多少欣喜之意。   前来报喜的家仆有些摸不清楚郎主的意思,这位侯氏在府中要说多得宠也不至于,不过侯氏先前产下两子,都很得太皇太后喜爱,甚至被接入宫中亲自抚养,有这么两个得太皇太后喜爱的儿子,作为生母,侯氏多少都会得夫主些许喜爱吧?   “对了,常氏如何?”萧斌转而问起另外一个宠妾来。   “常氏今日尚好,只是小郎君有些微恙,已经让疾医过来看过了,并无大碍。”家人道。   “嗯。”萧斌点点头,“去常氏那里。”   萧斌来的时候,正好见着三四岁大的女儿坐在床边陪着母亲。   萧妙音坐在大床上觉得挺无聊的,在这儿久了,自然是知道一些常识,萧家并不是什么规矩人家,要是真规矩也不会是姬妾成群,庶出儿女成堆了。   “阿妙?”萧斌瞧着萧妙音坐在床榻上,左左右右的玩一只荷包,出声道。   “是阿爷!”萧妙音将手里的荷包一丢,从大床上跳下来,蹦蹦跳跳跑到萧斌的面前,“阿爷!”   这会已经是开春了,而且有点热,所以她身上也床上了轻薄的罗,她长得乌发雪肤,五官娇俏可爱,一笑嘴角就有两个酒窝,看着让人很是喜爱。   萧斌宠爱常氏,顺带也喜爱她所出的子女。   “小阿妙又重了。”萧斌将萧妙音抱起来,向那边的大床走去。   常氏方才在萧斌进来的时候,就将儿子交给一旁的乳母,自己从大床上下来,垂手站在一旁。   常氏虽得宠,但不会持宠而骄,比起其他得了宠爱就开始闹腾的姬妾,的确让人放心。   “你也坐下吧。”萧斌见着女儿心情很是不错,对着常氏和颜悦色。   常氏美目流转,轻轻道了一声唯,才到另外设置的床上坐下。   常氏出身南朝,身上有种江南女子的柔婉娇媚,她坐在床上,模样恭顺。   “阿爷今日听说,你阿弟病了?”萧斌低头问女儿。   萧妙音面上笑的可爱,心里却是一紧,这要是答不好说不定会让常氏有祸事。   她把脸一扬眨了眨眼,“最近天热,阿弟老是夜里踢被子。”   一岁多的孩童,自然是不明白什么是受凉,觉得热了就踢被子。常氏要照顾孩子还要伺候萧斌,再多能也不过是一个人哪里忙的过来,而且小孩子抵抗力差,头几年几乎是各种病痛,只要长到□□岁的时候还活着,基本上就能养大了。   萧斌自然是明白这样,常氏听见在说她儿子的事,立即从床上下来向萧斌请罪,“郎主,七郎有恙,是妾的罪过。”   常氏站在那里,面上带着些许惶恐不安,她原本长得就貌美,口音里还带着江南软语,楚楚可怜。   “罢了,此事与你也没多大关系。”萧斌转头看了一眼七郎,发现孩子已经没有大碍了,而且还十分有精神的坐在那里玩闹,也无心真的将常氏怎么样。   “小七郎,还记得阿爷么?”萧斌伸出手去,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幼儿的脸颊。这会孩子真是长牙的时候,抓住萧斌的广袖就塞进嘴里磨牙,涂了袖子一地的口水。   萧斌瞧着也不生气,只是伸手揉了揉孩子的头,“拿着阿爷的袖子磨牙,小子好大的胆子。”   萧妙音看着萧斌半点都不生气,瞧着他逗弄弟弟心里也渐渐放下心来。   瞧着或许萧斌又要常氏过去,或者直接就在这里就寝。   这说起来也挺有些无奈,如今她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多着呢,萧斌这个阿爷就只有一个,又没有嫡出那么好的资源,自然是能争到一点是一点,爱母子抱,这在燕王府也是适用的。   “过段时间,我要去长安。”萧斌和孩子玩了一段时间,转头和常氏说了一句。   “郎主要去长安?”常氏眼带疑惑。一般说来萧斌去哪里是不用和她说的,除非要她在路上照顾服侍。   “嗯,太皇太后要在长安建燕宣王庙,那是为祖父建庙,我要去主持。”萧斌道。   萧妙音听着瞪圆了眼,她历史虽然不怎么好,但是外戚封王的很少很少。她知道的一个就是吕后,另外一个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武则天了,不过武则天直接把父亲给追封成了皇帝。   艾玛,她这个姑母是要逆天啊!   萧妙音人小,但也从那些闲不住的仆妇那里听了许多消息,哪怕只是仆妇,可是这里是王府,主人是太傅,什么消息只要不是机密的,有心也能打听到一些。   听说先帝,也许,或许,可能是被太皇太后给毒死的。   大内永远是人们关注的焦点,哪怕有点小道消息,就能被说个没完。而且一年前的确帝后之间剑拔弩张,甚至平城里内外戒严,看着就是一副要火拼的样子。   她要是平常的孩童早就不记得那事了,偏偏她还记得常氏院子里从常氏到仆妇都是一副担心受怕的模样。   毕竟这里的主人是萧太后的亲弟弟,要是萧太后倒了,危巢之下岂有完卵?这些人还不是要落个悲惨的结局?所以这次先帝莫名其妙暴毙,萧太后一系在朝中重整旗鼓,萧妙音简直是给这位还没有见过几次的姑母疯狂点赞。   高兴了一会,萧妙音突然想起吕后的身后事来,吕氏一门直接被灭完,而且连出嫁女也没有放过,顿时她心里一个咯噔,坐在那里垂下头来。   听说如今的天子才五岁,现在看不是什么,到时候萧太后一蹬腿,会不会和西汉的那些大臣一样对着萧氏开刀?   越想越有可能,常说空穴来风,流言不管真假,肯定是有愿意的。不管先帝是不是被太皇太后毒死,反正先帝的死和太皇太后绝对少不了干系。   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小皇帝长大了也绝对不会和太皇太后还祖孙情深的吧?   那样的话她估计就直接蹬腿了。   姑母干脆再彪悍一点,直接踹了小皇帝做女皇吧!   萧斌一转身就看着女儿这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心下有些奇怪,方才他来的时候不还是精神满满的么?   “阿妙,怎么了?”   “阿爷要去长安,儿听阿姨说,长安以前是个好地方,听说汉武帝就住在那里呢,儿也想去看。”   “……”萧斌看了一眼常氏,常氏连忙低下头来。   常氏的身世他知道一些,原本也是江南一处殷实人家,但是那会南朝改朝换代,兵祸大起,一家人没了办法才会到北朝来,谁知道路上又遭了匪灾,一家人十几口人都要吃饭,实在是没法了,才将女儿换了袋口粮。   殷实人家附庸风雅,多少也会让女儿学个什么,萧斌听到萧妙音的话也没觉得奇怪。   “长安以前的确是个好地方。”萧斌似乎被女儿勾起一段回忆,“只是可惜啊……”   “可惜?”萧妙音歪了歪头。   “可惜汉家不在了。”萧斌是汉人,他的父亲曾经去过慕容氏的女子为继妻,但他和萧太后都是汉人女子所出,根正苗红的汉人。   不过当初父亲被治罪,他被流放在边鄙之地,和当地的氐人羌人鲜卑人混居,难免的也学了一身的胡人习气。   搞得汉人看重的那一套,他不怎么在乎了。   如今北方是拓跋鲜卑做主,当年汉家的风采早就在晋人放弃洛阳,衣冠南渡之时给败了个干净。   “怎么会呢?”女童笑道,“只要汉人还在,汉家也在啊。”   “小鬼头,小小年纪能说出这些话,是你阿姨教的?”萧斌问。   “阿爷,就不能是儿自己想的么?”萧妙音问道。   萧斌抚掌大笑。   “郎主,阿妙她……”常氏见着萧斌高兴,有些迟疑,女儿方才说那话的确有些失了恭谨。   “阿妙很好,”萧斌示意常氏安心,突然他想起什么,咬牙切齿“至少比大郎那个孽畜要好上几倍!”   这下母女两个都齐齐变色了。 ☆、第3章 孽子   萧斌口中的大郎就是当年在边地所娶的氐人女子所生的长子,边境就是六镇,六镇之前过了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草原就是柔然,留在六镇的都是镇户,那些镇户原本都是由鲜卑几大部落里迁徙过来的人,位置不低,萧斌一个汉人当年在那里求生活十分不易,娶了一个氐女之后,原本打算好好过日子,谁知道天降大喜,他被没入宫为婢的姊姊竟然成了皇后,他也从一个低微的小兵一跃成了国戚。   但是他的大幸却未必是原配的大幸。   萧妙音年纪小,照顾她的乳母和仆妇都觉得孩子小不懂事,听了甚么话也不会说,放心的在她面前嚼舌头,全然不知道这个是个开了挂的,她们说得那个小娃娃都听得懂。   她听说当年那个原配夫人死的不明不白,说是从宫中回来之后过了半月就死了,进宫之前人还是好好的,从宫中回来就不行了。而且,就在原配夫人去了不到半年,萧斌连妻丧还没守完一半,萧皇后就促成了博陵长公主和萧斌的婚事,之后那位原配所出的大郎也得了个怪里怪气的名字,佻。   何为佻?   从形来看,从人,从兆,兆意为远,合起来就是边鄙之人,《诗》里的小雅就有一句“视民不佻”,就不是这个好名字。   燕王府和博陵长公主府分开来的,隔的可不近,再加上萧家就是个暴发户,也没有世家里头那么多的规矩,仆妇们私下更是说主家的长短。   她听说,这个名字还是长公主给起的,就是长公主看这个真正的嫡长子不顺眼。   过了两年,博陵长公主产下一子,萧皇后和天子喜爱非常,干脆指定这个孩子为世子。萧佻这下子在王府中彻底的地位尴尬起来了。   要是不是嫡子吧,他母亲地的的确确曾经受封过侯夫人,但世子位置就是被长公主所出的萧拓给夺了去。   那会年纪小不懂事,长大之后明白自己尴尬处境,加上到了青春叛逆期,萧佻不好好读书放浪形骸,学南朝士人服用五石散,披散头发穿着木屐到处飞奔。   萧妙音哪怕没亲眼看过,但只靠那些仆妇的描述她就能脑补出来一个无依无靠只能日日放荡的中二少年了。   “郎主。”常氏一下子就将自己的脸色给抹了,为人妾侍,不能心里想什么就露什么给人看。   萧斌骂自家儿子,她这个阿姨就不能跟着一起,不然就成居心叵测了,“大郎现在只是不懂事,等到大了就好了。”   “大了就好了?”萧斌眉眼间全是讥诮,“若是他有阿妙的一半,我都不说他,可是看看他是个甚么样,啊?”   萧妙音瞧着萧斌破口大骂长子,和常氏一道闭紧了嘴巴什么都不说。   “别人儿子十三岁知道要好好读书,至少也会武,敢到军中谋一份事做,可是那个孽畜!”说到这里萧斌脸涨得通红,萧妙音都能看到他额头爆出的青筋。   这位大哥竟然有如此的威力吗?竟然把平日自持养生不轻易动怒的萧斌给气成这样了!萧妙音瞧着目瞪口呆。   “在宫中做羽林郎有何不好?他竟然说不想与高车蛮人相处!别人十三四岁能够成家知道要做出事业了,他呢,他知道甚!”   当年萧佻生母死的不明不白,他不敢深究,后来尚公主,那会的萧斌还是一个田舍郎,乍然富贵又尚公主,自然是不敢和公主对着干,公主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是后来姊姊做了皇太后,萧氏权势一飞冲天之后,他才疏远了长公主,随着自己的心意。   他自觉亏待了长子,世子的位置是不能变动的,但是凭借太傅的身份还有太皇太后的权势,为长子谋一份富贵宁馨的前途还是能做到,结果长子简直就是变着法来气他。   羽林郎可不是谁都能去做的,出身必定清贵,要不是年纪不合适,他还想弄到皇太子身边做伴读去。   谁知道长子开口就和他来一句不想和蛮夷相处,根本是想要气死他!有高车羽林郎没错,但是他让长子去的地方,会和高车羽林郎有什么关系么!   常氏看着萧斌暴怒的模样,不敢再劝。父子俩的事,她一个妾侍说多了有什么好处?劝得好了别人会说父子天伦,劝得不好,外人还指不定会传成甚么样。   萧妙音见着常氏都不说话了,室内静谧的只能听见萧斌暴怒的喘息,她想想要不要自己卖个萌缓和一下。   结果她扭动了一下胖胖的小身子正要撒娇,这会外面一个家人急急忙忙跑进来,“郎主!”   “怎么了?”萧斌见着那个家人满脸焦急的样子,立即眉头蹙的更深。   “大郎君,大郎君他……”家人身上颤颤巍巍连话都说不流利。   “那孽畜怎么了?”这会萧斌的气还没完全消掉,听到家人这样子更加不喜。   “大郎君在跳踩飞绳……”   家人这话才一出口,萧斌呼的一下从床上下来,只穿着锦袜就站在地衣上。   “那个孽畜!”萧斌骂了一声,光着脚就这么奔出去了,家人连滚带爬起来,赶紧去服侍郎主穿履。   萧妙音听见这位大哥真的又在犯二,抬头看了看常氏。   “好好呆着,哪儿都不准去。”常氏出身低微却能攥住萧斌的宠爱这么久,绝对不是只靠着一张脸和身段。   “哦……”萧妙音应了一声,无精打采的垂下头。   那边已闹成了一锅粥,之间屋舍飞檐之间,有一套有成人拇指粗细的粗绳系在期间,一个白衣少年,长发披散,哈哈大笑赤脚踩在绳索之上,奔走如飞。   “大郎君,大郎君!”服侍萧佻的家人在下面看着,个个哭丧着脸,都要哭出来了。这位郎君自从十二岁之后脾性变的十分古怪,要是郎主怪罪到他们头上,那真的。   萧佻面容俊秀,那一份来自母亲的氐人血统让他五官比平常汉人要立体些许。他放肆大笑,身上衣袍宽大有南朝名士之风。   他的脚踩在粗绳上,身子竟然稳当当的,一路奔走身轻如燕。   “孽畜!你又在做甚么!”突然绳索下爆出一声怒喝。   萧佻不慌不忙,完全不搭理那声怒喝,一直到从这头跑到那边的屋子的屋瓦上,才嘴角含着一抹嘲讽的笑慢慢蹲下来。   “阿爷。”   萧斌一进院子就见到长子散发白衣如同一个伶人一般耍杂技,胸中气血翻腾,险些一口血吐出来。   “你还知道我这个阿爷?!”萧斌今日的好心情被长子毁了个干净,他的手指从袖中生出来颤巍巍的指着面前打扮奇特的萧佻。   “你穿成这样是做甚么?我还没死呢!”   白色不是想穿就穿,而且在此时还带着不好的意思。只有家中有白事,才会穿的一身白。   “阿爷不知道么,南朝的名士都是这样的。”萧佻不紧不慢的说道,此刻他蹲站屋顶上半点下来向父亲请罪的意思都没有。   “你!”萧斌被儿子这句话彻底哽住,“你个孽畜,真是要气死我不罢休……”   “阿爷,”萧佻嘴角挑起一抹笑,“儿若是孽畜,那么生下孽畜的阿爷又是甚么?”   “你?!”萧斌气的浑身发抖,他抄起自己的拐杖,指向屋子上的长子,“你个不肖子给我下来!”   萧斌怒极之中还是记着给长子留情的,若是开口骂不孝子,被人传出去恐怕长子的名声也就没了,别说入仕,就是学做南朝名士那也没了资格。   南朝那些名士就算再放荡不羁,见过几个有不孝的名声吗?平城里虽然是鲜卑人多,但汉人不少,汉人世家更不少。   “呵。”萧佻面对父亲的怒气,不像其他儿子那样战战兢兢跪在父亲面前求饶。而是从屋瓦上起来,张开双臂,他身上衣袍原本就宽大,照着南朝那些袍服做的,他赤脚站在绳索上,双臂展开,脚下平稳,袍袖翻飞间如同一只大鸟。   “念在昔之恩好,似比翼之相亲。惟方今之疏绝,若惊风之吹尘。”萧佻双足站在绳索之上他慨然高歌,披散下来的长发被迎面而来的风吹起。   萧斌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萧佻念的是曹丕的《出妇赋》!   萧斌气的伸手捂住胸口,看着好似随时要倒下去。   “郎主!”家人连忙上前。   “把那个孽畜给我打下来!”   家人们得了命令,拿着长长的竹篙就去了,但是面对萧佻没有一个人敢真的出手将人给捅下来。   到最后还是萧佻自己玩累了,才从屋子上一跃而下。吓得一群人连连惊呼。   “走吧,我知道你们等很久了。”萧佻稳稳落在地上,看着身前一圈的家人眼露不屑。   人待到萧斌面前,萧斌怒不可遏,也不管什么了,抄起拐杖就往萧斌身上打。   杖杖都打在萧佻的臀背之间,萧佻再疼都不出声求饶,只闷哼几声。   “我到底是做了甚么孽!”打的累了,萧斌不见儿子求饶,也不见儿子认错,干脆将手里的拐杖扔到一旁,家人见状赶紧给他加了一个胡床。   萧斌垂足坐在胡床上,此刻萧佻的背部已经隐隐透出血迹。   “你知道错么?单奴?”看着长子倔强的脸,他想起原配妻子,心里一软,放缓了语气问道。   “儿不知错在何处,阿爷。”萧佻受了这十几下,不但没有反省,反而抬头笑得桀骜。 ☆、第4章 消息   燕王府里热闹哄哄的,但都不是好事。   萧妙音坐在自己房内,她虽然是庶出的,但万幸萧斌就不是个礼法人,所以她也不担心自己遭受什么不好的事。   “听说郎主很是生气,将大郎君狠狠打了一顿。”萧妙音坐在大床上一个劲的揪布老虎的耳朵,那边的乳母正忙着在院子里和其他的侍女嚼舌头。   这会就看出暴发户和簪缨世家的不同了,萧斌发家太晚,两任先帝都是活不长的,一个活到二十三岁就驾崩,一个活到二十四岁就暴毙。仔细算算,萧斌靠着萧太后发家还不到二十年。   王府中所有奴婢仆妇都是新采买来的,不是买的官婢,就是从那些揭不开锅的穷人家买来的儿女。至于所谓家生子根本就看不到几户,规矩也不比有底蕴的人家。以至于乳母瞧着常氏去服侍萧斌,小郎君又睡的天昏地暗,萧妙音自己在揪老虎耳朵,干脆就靠着门和别人说起话来。   “可不是,听说大郎君踩在这么粗的绳子上面。”乳母那一日一直在萧妙音身边,也没去看热闹,但是她一副围观全程的架势,她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来,手指一圈做出个大概的粗细。“大郎君走上上面和跑似的,郎主撵都撵不下来。后来大郎君下来,郎主抄起棍子打了百来下呢!”   乳母嚼舌头也不知道避着萧妙音,萧妙音自然是听了满耳朵,她自己想象了下,打了百来下,那还不得把人给打死了?   这事情简直是越传越离谱。   “可怜大郎君哟,没了阿娘,还要挨阿爷的打。”乳母也是有儿子的人,想起萧佻年纪小小没了亲阿娘,如今又被阿爷往死里打,难免母性倍增。   “不这样能哪样?”侍女压低了声音,看了看周围,没见着这个院子以外的人,才放心的继续的说,“大郎君才是正经的嫡长子呢,可是你看如今……”   “说的也是。”乳母也想到了这茬,“要是真的出息,不知道那边会做出甚么事来。”说着还用手指了指东边。   东边那是博陵长公主府。   顿时门边的两人神情都变的有些微妙。   萧妙音才自学开始认字,那些书也看不进去,都是些枯燥内容,听到乳母和侍女八卦,人立刻都精神了不少,没有网络没有论坛,她只有靠着这些少的可怜的八卦来娱乐一下自己,也是为以后打基础,免的日后得罪了人还不知道。   “没有亲生阿娘的孩子造孽哟。”   “可不是,尤其郎主这位置还是给了二郎君,这换个人心里都不舒服。”   萧妙音把手里的布老虎推到一边,听的兴起。   这些王府中当年的旧事,简直是比看那些杂胡耍杂技还让人兴奋些。   “郎主最近和那边越来越淡了。”   “那不是很正常嘛,郎主本来就不喜欢那边,以前文成皇帝还在世的时候,郎主一心一意侍奉,如今太皇太后当家,哪里还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两人还要再说,突然房内的婴孩呜呜的开始哭起来。   萧妙音从床上跳下去,“阿昌!”   一个圆脸侍女立即从外面进来,“三娘子。”   “阿弟醒了,快去抱他,还有阿吴呢,人哪里去了?叫来喂奶。”她下发命令。   刚刚还和人唠嗑的乳母听到小主人叫她,连忙住了嘴,伸手抹了一把发鬓赶紧进去,对着常氏这些人敢说话随便,但是对着常氏所出的那个小娘子,她们就没有那个胆子了。   “三娘子,”阿吴进来就轻声和萧妙音告罪,方才她出去唠嗑是看着三娘子要在坐床上睡着了,才敢出去,如今进来之后闭上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嗯,快去给七郎喂奶。”萧妙音绷着一张小脸,继续发号施令。   这时七郎已经让阿昌从房内抱了出来,阿吴起身接过一岁多的婴孩,到一边解开衣襟给孩子喂奶。   一岁多的孩子在现代早就开始断奶了,但是这会人都觉得人奶是补品,还有富贵人家吃人奶吃到五六岁还不断的。   萧妙音自从长牙开始就坚决不吃乳母的奶了,断奶断的坚决,这让做好了让女儿长期吃母乳准备的常氏措手不及。   她瞧着弟弟吃奶吃的欢畅,小脸简直皱成一块,人奶真心不是什么味道好的东西,还比不得现代超市里卖的纯牛奶。   也不知道小孩子为什么对这个东西断的如此艰辛。   “三娘子要不要用些粥?”阿昌轻声问道。   常氏得宠,这小院子里也是如花似锦,各种锦缎绸罗从没断过,而且吃食上也十分精致,拿出来甚至比外面有些官宦人家还好上许多不止。   就是规矩这东西真心比不上。   “嗯。”萧妙音摸摸肚子,还真的有些饿,乳母不敢给小孩子吃的太多,尤其是肉,说是小孩子肠胃娇弱,吃肉多了消化不了会肚子痛,可怜她早上的朝食就只有几样小菜和粥啊,这会被阿昌一提醒才觉得肚子里空空的。   过了一会一碗稠浓的银耳粥被端了上来,粥温热的,里面加了新得的槐花蜜,飘着一股甜香。   她自己持食匕埋头吃。   才吃完,常氏就回来了,脸上带着一股疲倦。   “阿姨?”萧妙音有些奇怪,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常氏面上满满的都是疲倦,见着女儿,脸上挤出个笑来。   “阿苏阿梅。”萧妙音唤了几个丫鬟过来,“去给阿姨揉揉。”   丫鬟们低眉顺眼的道唯,扶着常氏在床上坐下,给她揉捏起来。   “阿姨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萧妙音瞧着常氏的脸色好了些问道。   常氏受宠,受宠到什么地步,这王府里鲜妍的新人不少,但是常氏总是能被萧斌记着,她还是生了两个孩子的妇人。   换了平常恐怕一日不回也不稀奇。   “……”常氏抬眼看了一眼女儿,“这你可不好听,”说完她叹口气,“郎主气的厉害,今日叫太医署的人来看,开了几副安神饮子,郎主饮下后,就让我回来了。”   能让萧斌气成那个样子的,只有萧大了。   萧妙音只得低头继续揪布老虎耳朵,这位兄长的中二事迹她已经听了满耳朵,喝酒嗑药已经是常态,最近已经向特技高手或者是武林高手发展了。   不过这事吧,她也不能说什么。   “哎。”常氏叹口气,这王府里阴私事儿不多,但有的都是大事。头一件就是关于先头娘子和大郎君的,这事情可不是她能够插手的,常氏也不想去作死到这俩父子里头调解什么,她如今有自己的儿女,拢着自己儿女过好日子才是正经,至于大郎君,他自己阿爷都管不住,还指望一个阿姨能如何?   “算了,我们院内过好就行了。”常氏迅速恢复过来,“外面的风风雨雨少招惹。”   萧妙音原本还打算从常氏那里听到什么呢,结果就这样了?   常氏的小院内忙碌,才产下女儿不久的萧斌另外一个妾侍侯氏那里就冷清的多。   侯氏的丫鬟忙着将婴儿的尿布洗干净搬出来,这方空置出来的小院子里满当当的都是在晾晒被褥衣物,甚至还有丫鬟忙着将以前的物什也拖出来晒一晒。   “这阿侯生下四娘也有几日了,从来没有见过郎主来看过。”丫鬟们一边做活,一边聊天。   “郎主最近都召阿常服侍,阿常长得可比阿侯好看的多。”侯氏是鲜卑人,鲜卑人容易出美男子,但不太出美女,侯氏的容貌也不是天香国色,只能称得上周正。常氏出身江南,那可是个出美女的地方。   “说来也奇怪,阿侯之前都生下了两个郎君,三郎君和四郎君都很得太皇太后的喜欢,还亲自在宫中抚养呢,按理说郎主应当看重阿侯啊?”   萧斌对侯氏很是一般,前几年还是皇太后的太皇太后得了怪病,去了温泉宫养病,一同跟去的还有博陵长公主,长公主当时身边还带着几个妾侍随侍。   太皇太后在温泉宫养病就是养了一年多,而侯氏就是在温泉宫生下两个儿子的。   “这哪里知道,”   丫鬟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青春好玩闹,嬉笑间一个管事娘子叉腰站在那里,“都说甚么呢!要是让人知道了割了你们的舌头发卖到矿里头去做苦工!”   管事娘子这么一声直接将丫鬟们吓得连话都不敢多说了,直接噤声。   侯氏在屋内,头上扎着一条防止产妇受风的布巾,坐月子里产妇不能洗浴,最多只能用水擦一擦,所以房内的血腥味道较重。   乳母在一旁抱着婴孩和侯氏感叹,“小娘子真是容易带,别的孩子夜里都扰的人睡不着觉,小娘子倒是安静。”   其实乳母一开始还以为孩子有个什么好歹,连续观察了好几日,发现婴儿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睡,没有任何不妥,这才放下心来。   “只要康健就好。”侯氏答道。她身体不错,生产之后也调养得当。   “话说回来,三郎君和四郎君都在宫中,你见不到,心里挂念不挂念?”那是只是个妾,但做母亲的,心思不都一样的么,好不容易一对儿子生下来,却见不着,这不是让母亲心痛么?   侯氏从乳母手中将孩子接过来,她面上没有多少心痛的神情,“三郎和四郎有太皇太后抚育,自然是比在我这里好多了。”   乳母瞧着侯氏连一星半点的伤感都没有,不禁大为奇怪,不过想起侯氏的身份,这孩子生下来那也是认博陵长公主为母,留在身边还真的不如送进宫让太皇太后养育,至少日后的前程比起同是庶出的弟弟们要好上半点不止。   侯氏伸手摸了摸襁褓中的女儿,襁褓中的女婴突然动了一下,然后又沉沉睡去。 ☆、第5章 权倾   先帝驾崩第二年年号由先帝在位时期的皇兴改为泰和。   太皇太后垂帘听政之后,做了几件大事,一是将汉人的势力打入原本由鲜卑贵族掌控的八部大人里,二是打击先帝一系,三是那些对她有非议的大臣罢官下狱。   鲜卑族比起先进入中原的匈奴羌氐等族,要落后的多,建国前期用的还是部落制的那一套,所谓的八部大人,就是当年定都平城的时候,在京畿的四面四维各设一大夫,统辖的谓之八国,编户称为八国良民。后来慢慢变化就变成集体宰相,甚至能够决定重大军士决策。   当年太皇太后的势力并没有深入到八部大人中,先帝在世之时,此势力还在手里,因此还成为先帝和嫡母对决的重要手段。先帝驾崩之后,太皇太后吸取教训,将自己的人填入进八部大人里面。   新皇帝登基的头两年,朝堂上几乎是腥风血雨,先帝生前重用的宗室,不是莫名其妙被人刺杀于宫中,就是病的起不来身,还有就被太皇太后以罪责剥夺身份流放。   甚至天子生母之父南郡侯一系都被流放,哪怕连姻亲都没有被放过,流放边鄙。   如今的太皇太后,皇帝的祖母,天下是她说了算。   一番下来,先帝的羽翼几乎被剪除殆尽,太皇太后在先帝年幼之时,因出面铲除权臣,在朝堂上颇有威信,十几年的垂帘听政更是让她手中有丰厚的本钱来掌控局面。   如今太皇太后彻底是一家独大了,至于皇帝才五六岁,黄口小儿,还得小心翼翼的在祖母前面讨生活。   萧氏坐大,身为萧氏妇的博陵长公主自然是要表示些什么。   当年博陵长公主看不起宫婢出身的太皇太后,甚至被萧皇后安排嫁给萧斌的时候,心里老大不愿意,她之前已经嫁过一次,不过第一位驸马福薄,婚后一年就没了,二嫁妇人不管在南朝还是北朝都很常见,博陵长公主才不觉得自己二嫁就要受什么委屈,她满心以为阿兄会给她安排一个俊美风雅的汉人世家郎君,结果却是萧皇后的弟弟!   萧皇后是个什么出身?虽然说萧皇后的父亲当年也是个尚书郎,但是早就被问罪砍了头,甚至家中未成年的儿子被判流放,妻女没入宫中为婢,要不是有个好妹妹做昭仪,恐怕这一家子就真的被埋入土里了。   就这出身还妄想尚公主?   博陵长公主当初是没少和兄长闹,可是再闹也比不过萧皇后的枕边风,萧皇后从八岁开始就陪着夫君,十一岁得封贵人,十四岁铸造金人成功封为皇后。这里头的夫妻情分,自然是比兄妹来的更加深厚。   萧皇后长得美貌,她的弟弟也不差,但博陵长公主厌恶萧斌曾经被流放六镇的经历,哪怕被兄长下旨出嫁之后,也是情况不断。   先是看萧斌原配所出的长子不满,那会萧斌原配已经去世,留下一个才几岁大的长子,她一嫁过去就有个现成的儿子。   博陵哪里肯,可又不能一碗药下去把人给毒死,死个原配不追究就罢了,要是把人家儿子一块药死,恐怕就得翻脸了。她只有从孩子的名字上来发泄怒气,亏得那会萧斌一心一意侍奉她,才让她消了口气。   可没想到等到兄长驾崩,萧皇后升格为萧太后,甚至在处置完权臣听政之后,萧斌就对她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府中姬妾成群,庶出的孩子一个个的跳出来,而且那些是不是能得到庶子庶女的身份还不是她点头的,几乎是直接被萧斌上了家谱。   一年到头除了过年过节,她连萧斌的人都见不到一个。   而她得对萧氏恭恭敬敬,见面未语五分笑,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哪句戳到萧氏的痛处,让萧氏不开心。   自己当年又何曾想到有会今天?   博陵长公主坐在马车之中,双目闭着,眉头紧锁。只可笑那些姊妹还羡慕她嫁到了萧家,她们羡慕,来试试她的日子啊?   她们的夫君虽然不像萧氏这么显贵,但是好歹还能任她们拿捏吧?而她是被拿捏的那个。   “阿娘?”燕王世子萧拓今年六岁,他坐在车中,和母亲一同进宫。自从上了车开始,阿娘就一直紧锁着眉头。   “阿娘是不是身体不适?”最近气温有些反复无常,时而冷时而热,增减衣物都有些跟不上变天,京畿中风寒病人也渐渐多起来,“待会见过姑母,召太医署的医正来看看吧?”   萧拓梳着汉人孩童的总角,身上也是汉人的深衣。   反观博陵长公主却是十足十的鲜卑人打扮,长发织成一条辫子在头上绕一圈垂下,脸上还是鲜卑女子中盛行的佛妆。   博陵长公主睁开眼,她瞧着儿子这么一身汉家装扮就觉得有些刺眼,不过她也不好说什么,“没有,阿娘只是觉得头有些晕,过一会就好。”   她待会还要见太皇太后,得把心情给收拾好,千万别让太皇太后看出什么。   长公主的车过了宫门,一直到东宫才停下。   平城皇宫仿照汉代所建,西宫是皇帝居住,东宫是太皇太后或者是皇太后居住,皇后居住在西宫的昭阳殿,皇太子居住在北宫。   如今皇帝年纪还小,太皇太后健在,东宫的万寿宫自然是太皇太后全占了,何太后这会还住在昭阳殿里,北宫自然是空着了。   今日是太皇太后两个侄子萧吉和萧闵的生辰,太皇太后没有放两个侄子回去过生辰的意思,干脆在万寿宫小小开个宴会给这两个孩子庆祝。   萧斌因为要去长安需要时间准备没有时间过来,作为嫡母的博陵长公主只能来了。   她不能不给太皇太后面子。   想起那两个庶子,博陵长公主气都不打一处来。说起来当初她带着侯氏跟着太皇太后到温泉宫,结果才到没多久侯氏就被太皇太后派人接走,过了一会就传出侯氏被诊出有身孕的消息。   从此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愣是没见过侯氏一面!   “长公主,到了。”外面的女官恭谨的垂首道。   “阿娘,到万寿宫了!”萧拓兴奋的对母亲说道。   “嗯。”博陵长公主点点头,让外面的侍女将车门打开,她伸出手扶着侍女的肩膀下车。   万寿宫里此刻是一片欢声笑语,太皇太后最疼爱的侄子过生辰,还留在宫中的皇子皇女们都过来凑热闹。   当初先帝驾崩之后,太皇太后让三夫人之下的妃嫔可出宫改嫁,那些皇子皇女们自然是不可能跟着母亲一同出宫,留在宫廷中,又不能和母亲见面,自然孤寂,如今到了这万寿宫,趁着好几回相互玩耍一番。   博陵长公主来的时候,正好见到何太后和罗夫人坐在下首位置陪着太皇太后说话。   罗夫人是先帝妃嫔,当初太皇太后让妃嫔出宫改嫁,但是很不巧,罗夫人的份位正好是三夫人,不能出宫自行改嫁了。   罗夫人是汉女,长相秀美,说话也是细声细语,很得人喜爱。何太后也是汉人,此刻何太后从宫人手中接过玉卮亲自服侍太皇太后饮用蜜浆。   太皇太后和何太后罗夫人都是身着汉家的杂裾,这倒是显得长公主那套鲜卑装扮有些怪异。   博陵长公主是鲜卑妃嫔所生,从心底就有些看不上这些汉女。   她回想一下,似乎从自己兄长那一代开始,后宫的妃嫔内鲜卑大族就已经销声匿迹,几乎寻不到踪迹了,如今的后宫是汉女的天下。   “太皇太后,博陵长公主和燕王世子来了。”黄门对太皇太后说道。   太皇太后对这位弟妹谈不上有多喜爱,甚至对这位早年跋扈的公主没有多少好印象,她听到黄门的禀告,才转过头,看着博陵长公主。   “鸣玉来了。”   “妾拜见太皇太后。”博陵长公主此刻已经收起了一切情绪,毕恭毕敬的对上首的贵妇行礼。   “臣拜见太皇太后。”萧拓跟着母亲一同行礼,行礼的那些话也是事先教过的。   “免礼。”太皇太后对着这对母子抬手道。   待到他们起来之后,让人准备好茵蓐和凭几给他们坐用。   “阿吉和阿闵眼下如何了?”太皇太后微微转过头去,问身后的长秋卿。   长秋卿是太皇太后重用的人,但是太皇太后想怎么用他就怎么用他。   “回禀太皇太后,如今两位郎君正在和陛下几位皇子皇女玩耍。”长秋卿恭谨答道。   坐在茵蓐上的博陵长公主一把掐断了修剪整齐的指甲。那两个庶孽竟然还在玩呢,嫡母来了也不知道出来拜见。   “嗯,那就让他们继续吧。”太皇太后没有让两个侄儿过来见过嫡母的想法,听到他们正在玩闹,就说了这么一句,全然不顾那边已经气得有些内伤的长公主。   何太后看出长公主的不悦,她装作没看见,和太皇太后说道,“三郎和四郎,妾方才看过了,两孩子在阿家这里养的真好,别人七八岁的孩子都比不得两个孩子健壮。”   太皇太后提起两个侄子,面上满满的都是笑容,“可不是,两个孩子,那么小一点,吃的可真多,吃的多才好,长的壮!”   罗夫人在一旁瞧见博陵长公主僵着脸不说话,脸上露出笑容,“长公主身上的袍子可是用南朝来的吴锦所制?”   博陵长公主面上的僵硬因为这句话缓和稍许,她笑一笑点头,“正是。”   南北两朝从高祖以来便战事不断,北朝胡风浓厚,南朝经济发达贸易昌盛,南北也有贸易往来。   南边的东西小巧精致,就连锦帛上的花纹也带着一股精细的秀气,很得北朝贵族的喜爱。   罗夫人和博陵长公主说起了最近新制的衣裳,还有信的金步摇等等。算是将长公主的注意力给引过去了。   “太皇太后,博阳侯夫人到了。”黄门道。   “嗯。”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和陈太后说了一句话。   博阳侯是太皇太后同父异母的弟弟,当时他们的父亲萧善原配妻子不幸撒手人寰,家里有儿有女,需要有个主母来支持家务,便娶了慕容氏为继妻。   丧妻再娶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慕容氏不是什么贤妻,搬弄是非虐待前妻所出的子女,这些事全部都做完了。   后来萧善被问罪处死,慕容氏和太皇太后没入宫中为婢,慕容氏的儿子萧协也一同被流放。太皇太后做了皇后之后,还是让人把萧协一同找了回来,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萧家太人丁薄弱了。   那会慕容氏早就被宫中各种劳役糟蹋死了,太皇太后也没有必要为个死人迁怒。   萧协回来之后,封了侯不说,还娶了母亲的侄女小慕容氏为妻。   拓跋氏和慕容氏原本就是死敌,再加上当年的往事,太皇太后越发对小慕容氏不喜。   “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少妇牵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女孩进来。   “妾拜见陛下。” ☆、第6章 努力   “嗯。”太皇太后面对这对母女明显要冷淡了许多。   小慕容氏知道自己姑母当年和太皇太后的那些恩怨,太皇太后积威甚重,有时候她对着这位陛下,心里都忍不住发憷,可再怎么不情愿,为了自家人的前途,她还是要在太皇太后面前多晃一晃,等到时间一长,太皇太后不是把她们家给忘了吗?   想起自己的丈夫,小慕容氏就是一阵无奈,萧则和萧斌都是在六镇里摸爬滚打长大的,但是兄弟俩却有不同,萧斌再怎么无视礼法,也会做些实事,可是萧则……不闯祸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家里两个孩子,一子一女,将来长大了都是要靠着父亲的身份入仕谈婚论嫁。可萧则那副样子,她怎么能不多讨好太皇太后?   小慕容氏满脸笑容,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太皇太后就算不喜这个弟弟,至少也不会太过冷落这一家。   小慕容氏在太皇太后赐坐之后,被问了一句,“这就是你家的二娘丽华吧?”   小慕容氏将身边的女儿向前推了推,“正是,这是妾家中二娘丽华。”   小女孩面容清秀,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哪怕容貌上有不足,也被这双眼睛给补足了。   萧丽华见着眼前保养良好,容貌端庄的太皇太后,有些缓不过神来,听到自己被提起,她立即拜下来,学着小慕容氏的话“小女丽华拜见陛下。”   说起来她以前看史书的时候,觉得北朝和南朝都乱的一比,但是北朝的太后和皇后们绝对的是靓丽的景色。   “嗯。是个好孩子,去后面和其他孩子一起玩吧。”太皇太后说了一句。   “唯。”女孩子应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些许颤抖。   “去吧,记得和别人好好相处。”小慕容氏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在后面宫殿里玩耍的孩子不是哪家世子就是皇子皇女们,女儿和这些孩子玩得好了,日后有百利而无一害。   “是,阿娘。”萧丽华惦记着之后还能看到多少个历史名人,满心欢喜的答应了。她现在不过才是个小女孩,不管说错还是做错,只要不过分,大人们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这次说不定能够看到有名的那位皇后呢。   想着她的脚步也欢快了起来,这么些年,萧丽华一开始也想和小说里说的那样,培养出大家闺秀风范,然后长大之后过好日子之类的。   谁知道这会的情形根本就不是那些小说里宣扬的如何封闭,尤其萧家才刚刚起步,也不像那些世家大族一样有诸多的规矩,平城之内又胡风浓烈,对女子基本上没有多少压制。久而久之,萧丽华也难免有些放松,不过她还是记得自己当年的初衷。   “萧二娘子。”带她前去的宫人对她毕恭毕敬,“就是这里了。”   “多谢。”萧丽华伸手给了这个宫人一只小锦囊,然后绕过门口的一座描金屏风,进去了。   殿中孩童笑成一片,许多锦衣小童玩闹成一片。萧丽华不是真正的孩子,哪里会真的和孩子一样这么吵闹。   她如今就想知道这里头有没有日后以强硬手段推广汉化的魏高宗,这个魏高宗硬生生逼着一群鲜卑人穿汉人衣裳,说汉话,甚至连姓氏都统统改为汉姓。她以前见过的关于魏高宗的资料都说,就是这些一系列的改革,大大推进了鲜卑汉化的进程,从此奠定鲜卑族向汉族转化的基础。   萧丽华对这个明君很是好奇,她记得史书上对魏高宗的容貌还多了一句话,‘美风仪’史官一向珍惜笔墨,要是长得泯然众人,是绝对不会记上一句的。可见这位皇帝长相是真的不错。   既然都穿越来了,为何不看看?还有他那个堪称真爱的皇后,说不定也在这里面呢。   孩子们吵闹成一团,都组成自己的小圈子,自个玩自个的,完全没有人注意到萧丽华的存在。   皇帝也只是个小孩子,穿着上和其他的贵族差不多,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更加不会脸上写着‘朕是皇帝’四个大字,而孩子们之间的称呼都是阿兄阿兄的叫,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猫儿!别闹了!”一个六岁大小的男童脸上被抹了几道墨汁,那个男童狼狈不堪的躲避,那个年纪小点的孩子穷追不舍。   两人都穿着鲜卑的短骻圆领袍,一头小辫子跑的飞起,这完全看不出是皇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孩童在嬉闹。   其他的孩子都在起哄,场面热烈的很。连那些在场的皇女都拍手大笑。   萧丽华看得目瞪口呆,她知道里面有郡王还有皇帝,公主也是一群,可是她看到的不是什么恭恭敬敬,就是一群野孩子在疯玩。   终于一个小女孩看到萧丽华了,看着她满脸的奇怪,“咦,这怎么多了一个人?”   女孩子身上穿着鲜卑长袍,头上梳着辫子。   “你是谁呀?”小女孩打量了萧丽华一眼,确定自己没见过她。   “我是博阳侯之女,名丽华。”萧丽华不是真孩童,说话文绉绉的。   “呀,是大母的侄女。”和萧丽华说话的人是大皇女,这会她还只有一点点大,哪怕兄长登基了,也还没有给她封公主。   大皇女一听是太皇太后的侄女,顿时就有些客气,“呀,正好一起玩。”说着,大皇女就将她拉入孩子堆里头。   太皇太后两个心爱的侄子也在里面,他们穿着翻领窄袖胡服,里面是汉人的交领衣。在一众鲜卑人打扮的孩童中格外醒目。   萧丽华和另外两个皇女闹腾着和一个皇子玩跳绳,她拿着绳子的一段转着,心下的心思转的飞快。   她是外臣之女不好贸贸然问起皇帝到底是哪个,不知道的还会以为她对皇帝有意思,宫里的人哪怕只是小孩子都不能小看,尤其这里还是太皇太后的宫中。   玩了一会,几个人都气喘吁吁在一旁休息。   “冒昧问一句,今日燕王还有其他的小娘子来么?”萧丽华问的有几分小心翼翼。   “燕王?”大皇女有些奇怪的看着她,“今日太傅家可没带小娘子来呀?”   “啊?”萧丽华大为吃惊,竟然不在?   太皇太后心爱的侄子过生日,自然是没有萧妙音这样的庶女的份。常氏出身不高,博陵长公主又没有对她看高一截,怎么会巴巴的带上她的女儿?   萧妙音面前是一叠的纸,纸在此时还是挺贵的,甚至竹简都还在被使用。常氏见着女儿已经四五岁了,瞧着也应该要读书认字。常氏全家南渡之前也算是个殷实人家,南朝喜好风雅,那些大家之女个个都是能够说出几句玄妙之言的,受家风影响,常氏也不觉得女儿就应该大字不识一个。   能识字会说汉话的人,在平城里都能被人看高一等。   燕王府里条件十分不错,常氏也动了点心思,要不她让女儿也有个师傅来教一教?不说到达那些世家女的程度,至少也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萧妙音对着面前那对字帖,她几乎是一目十行看过来,然后抓起笔开始写,当然写出来的自然是没太可能和字帖上的相提并论。   常氏抱着儿子在一旁看着,“三娘,那上面的字你都认识?”   她的确是教过女儿一些字,但是这上面的字有好几个生字,并不是女儿这种程度能够全部认下来的。   萧妙音扬了一下眉毛,这些有什么不好认的?这会的字已经差不多和后世的一样了,要说真的有什么区别,那就是简体和繁体的区别。   “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萧妙音说道。   她还是个认字不久的小女孩,说什么都认得简直是要吓死人。   “哎,”常氏知道女儿一向聪慧,除了在学话上稍微晚了一点之外,其他地方都很聪慧,远远超过同龄的孩童。只是可惜,托生到她的肚子里,若是能够托生到公主那里,恐怕前途要好上几倍不止。   常氏还记得当初萧斌为女儿取名之时吟着,“三清妙音,妙音天女,不管道家还是佛门都是好意思。”   这名字很有福气,可惜摊上她这么个生母。   “阿姨,为何叹气?”萧妙音放下手中的笔,转头问道。   “啊,无事。”常氏抱着儿子,对女儿一笑,“在想最近你阿弟越来越调皮了呢。”   “七郎都这么大了,淘气难免的。”萧妙音答道。男孩子可不是前几年淘气的恨不得上屋掀瓦么?   到了青春叛逆期还有的闹,萧妙音想起那位上次在萧斌面前耍杂技的大哥,那位大哥她平日里没怎么见,不过中二事迹她是听了满耳朵。   长子如此,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报应。只不过再这么下去,玩完的绝对是萧佻而不是萧斌。   “姊姊……”七郎坐在常氏怀里软糯糯的喊道。   “阿常,郎主那里来人了!”阿昌满脸欢喜的走进来。   “快让人进来!”常氏欣喜道。   来的人是萧斌身边亲近的家人王乌,王乌进来就是满脸笑容,“常娘子,今日郎主说要在常娘子这里用夕食。”   “哦,我知道了。”常氏对王乌相当客气,“多亏了王郎前来告知。”说着她看了一眼阿梅。   阿梅拿出早就准备好了的小荷包,“这是给王郎的一点谢礼。”   王乌只是口头上推辞一二就收入怀中。   常氏看了一眼女儿,心里已经开始打算起来,自己女儿是庶出的,比不得长公主的嫡出子,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为自己儿女谋得一份好出路。   她转过头去,铜镜中照出一张艳丽的容貌来。袖中的手紧了紧,今夜里她可要努力一把。 ☆、第7章 孩童   万寿宫这会看不出多少杀机,甚至孩子的欢声笑语还让人忍不住露出微笑。   萧丽华好容易才接受面前那一群疯玩的野孩子竟然就是诸王,孩子中那个被唤作猫儿的男孩子长着一双圆圆的猫眼,远处宫灯的光辉落在他的眼里映成一片琥珀色,白肤发色带褐,发尾稍卷,端得就是带着胡人血统的模样。   猫儿看上去才四五岁,但是调皮的能够算上顽劣了,他放过被他追的快要无路可走的兄长,此刻那位兄长脸上险些被他画了一脸的乌龟王八。   那孩子叫过旁边的内侍,内侍瞧着他那一脸,吓得说话都不流利,“陛下,你这是……”   “带朕去洗面。”拓跋演脸上被弟弟画了那么一通,没有什么要拿出君威来让自己弟弟知道君臣之别的意思。   内侍一弯腰,“唯。”   孩子堆里最吵闹的那个人突然消停下来,一下子就安静了大半。   萧丽华被大皇女和三皇女缠得心里烦躁。   两个皇女都是喜欢和同伴一起玩的时候,把萧丽华拉了进来,先是玩跳绳,后来又是被拉着一起来玩给娃娃穿衣裳佩收拾。   萧丽华在家中有早慧的名头,家中主母就她和一子,全家都是围着他们打转,自然萧丽华也不屑于做小儿女姿态来糊弄别人。被两个皇女这么拉着一起玩小女孩的游戏,她真心很烦躁。   “萧二,你看!”大皇女将打扮好的娃娃推到萧丽华面前,“好看不好看?”   大皇女给娃娃梳了大辫子,一副鲜卑人的装扮,娃娃身上的鲜卑袍子做的和真人那都是一模一样的。   萧丽华感叹宫中宫人的手艺,点点头,“不错。”   衣裳做的不错。她心里加了一句。   “你们又在玩这个!”一个猫眼男孩如一阵风似的跑到了女孩堆里面。   大皇女很讨厌这个弟弟,上回才扯了她的辫子,“你又来闹!刚刚你涂了陛下满脸墨汁,待会大母问起来,你又要被罚!”   “猫儿,你就安静点吧!”三皇女一见到这个调皮的弟弟差点尖叫。   “猫儿?”萧丽华轻喃,她眨了眨眼,终于从脑海里挖出猫儿这个名字来,顿时看鬼一样的盯着那个猫眼男孩。   拓跋猫儿,这不是那个倒了八辈子霉的家伙么!   前殿中,太皇太后和殿中几位贵妇说了几句话,太皇太后看向自己的弟妹,“最近大郎还好么?”   “回禀太皇太后,大郎一切都好,前些时间太傅才派人过来问给大郎请师傅的事。”博陵长公主答道。   “嗯,孩子读书事正道。”太皇太后点点头,她看向侄子的目光里难得的带了一抹柔和,“不过这年纪读书还是稍微大了点。”   汉人世家里,孩童三岁开始启蒙,五六岁拜师读书。萧拓这书读的在太皇太后看来有些晚了。   博陵长公主垂下眼去,博陵长公主是鲜卑人,自幼又没有像兄长那般收到汉风的熏陶,生母又是鲜卑人,自然是对所谓读书不重视。   “六岁也算不上太晚。”罗夫人有心卖长公主一个好,她对太皇太后说道,“只要能将书读好,那么多晚也不是问题。”   “这倒不是。”太皇太后看向博陵长公主身边的男孩,“读书还是要趁早,人这一生哪里会经历过那么多的事?还是需要从书里知道道理。”   “臣知道了。”萧拓从茵蓐上跪直了身子说道。   博陵长公主面上的笑顿时有些僵硬,鲜卑人中有对汉人那一套有兴趣的,也有人对汉人嗤之以鼻,不幸长公主是后面一种。她从来不认为鲜卑人学汉人能有什么好处。至于自家儿子生父是汉人就是汉人,她也不这么认为。   鲜卑人还没有完全脱离母系的影响,甚至女性在鲜卑人家庭里发言权不是一星半点的大。   这么来问她儿子,怎么没听到小事萧氏问一句萧佻的事?那位萧家大郎才是真的要被长辈关照的人呢。   长公主心中不忿。   太皇太后对这个侄子的兴趣不大,问了一句读书的事之后就没再说了。   小慕容氏坐在那里全程就是个陪听的,除了一开始进来的时候太皇太后还问了一句之外,其他几乎都和没她这个人似的。   不过小慕容氏也不觉得难看,连那位出身尊贵的妯娌都在太皇太后面前落不着好,她这样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小慕容氏心下盘算着要不要给太后的宠臣中书令李平送礼。   太皇太后当年孀居的时候,不过是二十三岁,年轻的年纪哪里能够忍得住寂寞,朝堂上三位美男子,吏部尚书王贺,宿卫监李矣,还有中书令李平都是她的帷幄中人。甚至连南朝来的使者都曾经被太皇太后留宿在帷帐内。   这三人和太皇太后的关系朝野尽知,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待会回去之后准备一番,挑个良辰吉日和中书令家娘子走动一下,走走太皇太后枕边人的路子也是很好的。   想着小慕容氏心里就拿定了主意。   “让三郎四郎过来吧。”太皇太后靠着凭几,一扫方才和贵妇们说话的高高在上,她的眸光都要比方才柔和了不少,“也让他们看看礼物。”   小慕容氏和博陵长公主这次来都不是光带个人来的,何太后和罗夫人也准备了礼物。   只是……   小慕容氏瞧了一眼博陵长公主的脸色,心里有些幸灾乐祸的,这嫡母为庶子准备礼物,怎么看都好像有些离谱。庶子礼法上也是嫡母的儿子,可是这人心哪里是礼法能够框死了的,况且鲜卑人还不将那套放在眼里呢。   不一会儿,几名宫人从后殿将小孩子们领了出来,孩子们如今都已经洗过脸,将身上的衣裳再换了一套出来。看不出半点嬉闹的痕迹。   “姑母!”萧吉和萧闵见到太皇太后,立刻欢呼一声跑到御座上,簇拥在她的身边。   太皇太后笑得眼眯的都成了一条缝,“怎么样,玩的还好?”   “嗯!”两个孩子脸蛋红扑扑的,满脸的兴奋。   “儿拜见大母和阿娘。”六岁的男孩在内侍摆好的茵蓐上跪下,对太皇太后和何太后行礼。   萧丽华这时已经回到了小慕容氏身边,瞧着那个满脸恭谨的小皇帝,心里一个劲的咂舌。   如今禁中内外,都传说先帝的死是太皇太后一手促成,只不过因为前段时间大批人的下狱,大家都不敢明面上说罢了。   她就不行小皇帝半点风声都没听到过,若是不知道还好,要是真知道太皇太后对自己有杀父之仇还能这样,那心智坚韧简直连成人都比不上。   “嗯。”太皇太后面对这个名义上的孙子很是冷淡,刚刚眉眼里的笑意顷刻之间就淡了九层。   “……”何太后坐在一旁不敢吱声,当年先帝就是在生母一族的挑唆一下和太皇太后反目成仇,逼迫太皇太后归政,太皇太后迅速反击,不但先帝死的蹊跷,就是生母那一支更是被斩杀殆尽,后来清算的时候,连天子外家都被全体流放,一个人都没能在平城留下来。   何太后都不敢和小皇帝太过接近,免得被太皇太后认为居心不良。   “大郎起身吧。”太皇太后抱着两个侄子说道。   “唯。”六岁的男孩温顺的从茵蓐上起来,坐到皇太后下首的位置。   方才还活泼乱跳的皇子皇女们遇上太皇太后个个都老实了,就连最闹的猫儿都依偎在生母罗夫人那里,半点声响都不敢发出。   “今日你们生辰,”太皇太后低头对两个侄子轻声道,“去看看长辈们给你们准备了什么。”   两个小孩子一听欢呼着去看,全然没有想到去拜见嫡母。   萧丽华看见这两人天真无邪的脸,再瞥了一眼那边脸色已经坏的不能再坏的长公主,心里感叹,现在在笑,等到过了二十年就是哭了。   好像这两兄弟,都被那个如今看着恭顺得不得了的小皇帝整的哭爹喊娘吧?   想着萧丽华撇撇嘴,不过这一切和她有个啥关系?   万寿宫内一片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燕王府内也是一派富贵宁馨。   常氏让人精心准备了夕食,等到傍晚时候,萧斌果然来了。   萧斌才进院子,常氏就带着两个孩子迎接。   “妾拜见郎主。”常氏身材纤细,有弱柳扶风之姿,让人看着有忍不住呵护的想法。   “儿见过阿爷。”萧妙音带着弟弟站那里,七郎如今话都还没能说通顺,只能咿咿呀呀口齿不清的叫桓。   “都起来吧。”萧斌的视线在常氏娇艳的面容上转了一圈之后才看向旁边的孩子们。   进了屋子,萧斌让萧妙音带着七郎上前,“今日七郎如何?”   王府中庶出的男孩子都能排到十多号之后去了,亲爹就一个,资源就那么多,不抢的是白痴!   萧妙音深谙其中的道理,她牵着弟弟上前,“今日七郎可比前几日好上许多了,能叫阿爷了呢。”   有聪明的八个月就能说话,可是到底不多。   萧斌一听就乐了,看向圆滚滚的七郎,“哦?”   七郎被姊姊哄着,“七郎,叫阿爷。”   七郎对这个姊姊很亲切,也很听话,听到姊姊要他叫阿爷,立即乖巧的喊了一声“阿爷。”   萧斌听到这么一声,面上的笑越发的浓厚,他抬头看向常氏,“教的不错。”   “妾不敢。”常氏蹲了蹲身子,面容上带着笑。   屋子中已经点了灯,灯光摇曳中,俏丽的人儿站在烛光中越发的楚楚动人。   萧妙音不是什么小孩子,一看萧斌的眼神就知道待会自己要带着弟弟退场了。七郎傻兮兮的抱着姐姐的胳膊笑。   “今日三娘写了字,郎主看么?”常氏心里是想为儿女打算的,如今看着小,可是这王府中,藏龙卧虎的,如今还年轻,可也不知道这份宠爱能持续多久,自然是能挣一点是一点。   “好。”萧斌收回停留在宠妾面上的目光,看向女儿。   很快今日萧妙音写的功课上来了,几岁的孩子还在学写字,自然是对着本子依葫芦画瓢,萧妙音曾经学过一点书法,但荒废已久,重新捡起来还要花费点力气,但那一手字在同龄孩子里还算是过得去。   萧斌早年在六镇上讨生活,还是后来姊姊做了皇后把人找回来,才开始读书,书法上赏析能力比不过那些真正的世家子,不过好坏还是能瞧出来。   “勾峰力度不够,不过以三娘的年纪来说,已经是不错的了。”萧斌说着放下手里的纸张,“若是能有人教导,那将来一定有所成就。”   常氏等的就是萧斌的这句话,“郎主……”她含羞带怯的看着萧斌,其中期待已经不言而喻。   萧斌哪里会不明白里面的意思?   “都依你。”他来了这么一句。   常氏垂首微笑。   这一顿夕食用完,萧妙音就和弟弟被送了出来,接下来的是儿童不宜场景了。   萧妙音在常氏的院子里就是个小主人,她看着弟弟被乳母阿吴哄着睡了,自己走出院子,阿昌见着过来问,“三娘子要不要回去休息?”   “……”萧妙音心里有些气闷,在这里呆久了也知道妻妾的差别,刚刚萧斌对常氏,她看着怎么都有些像对宠物。   常氏一心一意为她好,她对常氏自然也有感情,如今这般,真心让她郁闷。 ☆、第8章 闹腾   过了几日,果然萧妙音有书读了。   世家里的规矩是,不管庶出嫡出,都要读书。可是萧家那样子,只要女孩子们不爱读,萧斌也不会对儿子那样抡起拐杖打上去。   爱读就读,不读拉倒。   说起这个,萧妙音倒是羡慕那些世家女了。   教小孩,教习的东西永远是基础的东西,只要水平别太次,多少还是能应付的过来。此时还没有科举,北朝中做官用的还是魏晋的那一套九品中正制,唯一好一点的是,汉人世家无法和魏晋那样,彻彻底底占据推荐人才的道路。得了贵人赏识,也是一条出路,不过还没人觉得教个庶出女儿就能如何的。   萧妙音这日装扮一新,也不知道常氏是给萧斌灌了什么*汤,萧斌干脆一挥手,就让萧妙音和那些兄弟们一起去读书。   萧家底蕴不深厚,家学是不用指望了,都是从外面请来的师傅来教孩子们读书。   不过教男孩的那些师傅总归是水平好一些。   常氏在萧妙音上学的前一日给她沐浴了一番,一大早就让阿昌阿梅等人给她穿上新衣裳,头发也梳成包包头一样的总角,发髻上挂着小珠子,常氏看过再三确定没有差错之后,才搂着女儿说道,“好三娘,在前面上学记得和阿兄阿弟们好好相处,听先生的话。”   萧妙音被人打扮的和个团子一样,听着常氏这么嘱咐,脸上满是笑容,“一定!阿姨就放心吧!”   常氏听了女儿这么一句,点了点头,她看向阿吴,“你带着这孩子去吧,记得在前面一定不能随意,若是被我知道了……”后面的话常氏没有说,但是她抿平了的嘴角却告诉乳母,一旦真出事了,她绝对不会讲什么情面。   常氏是个妾,但是在王府中处置个把奴婢,她还是能的。   “婢子哪里敢不尽心,”阿吴立即吓得脸色苍白,事情一旦牵扯到儿女身上,常氏就会不如平常阿么好说话了。   “嗯。去吧,和兄弟们好好相处。”常氏摸了摸女儿的包包头,目送女儿离去。   家中庶出郎君读书,身边都会有个陪读。萧妙音是庶出女,但常氏有心不让她被完全比下去,也给配备了一个小丫鬟,小丫鬟长得粗壮,力气比一般同龄男孩子力气还大。   乳母这样的身份不能一直送小娘子到学堂里去,只能吩咐跟着到门那里就不行了,乳母只好吩咐小丫鬟“阿难,好好服侍小三娘。知道吗?”   萧妙音一听那个‘小三’立即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身后的阿难倒是憨憨的点点头,“我知道了,一定会好好服侍小三娘。”   “称呼改改,叫三娘就行了。”这在三娘前面加个小字,萧妙音整个人都听得囧囧的。   “是,三娘。”阿难是家中仆役之女,能被常氏看中,就是觉得这个女孩力气大,一人抵上几个,到时候出个什么事,也好帮忙。   萧妙音带着阿难走过学堂的门槛,就往里头走去。   乳母在门口张望一会,瞧见那边郎君们来了,连忙躲避。   先生是早早的来了,课堂里突然多出这么一个小娘子,倒是没有半分惊讶,家中小娘子读书原本就不是什么稀罕事,甚至这兄妹一堂也不奇怪。   “三娘子就在那边坐下吧。”先生随手就指了一个位置。   萧妙音道谢之后,带着阿难就坐到那个位置上,阿难年纪不大,但手脚麻利,给她取出了笔墨等物,整整齐齐放在案上。   陆陆续续孩子们都已经进来了,除去大郎萧佻和长公主所出的萧拓之外,其他的庶出郎君到了开蒙年纪的都来了。   对于这么一个多出来的小妹妹,那些小郎们惊讶有之好奇有之,不屑有之。   还有些交头接耳的谈论起萧妙音的生母来。   妾侍们的出身都不高,萧斌此人好色,对妾侍们的要求也非常简单,有容色身段就可以了,至于德行一概不求。   所以妾侍们也是眼皮子浅的很,彼此之间都是争风吃醋,养在身边的郎君们父亲见得少,母亲的见得多,自然是跟着亲母学了。   常氏得宠,早就被其他妾侍嫉恨,少不了在儿子面前咒骂几句的。   先生瞧着两三个总角小儿低头私语的样子,不禁心中不喜,没有规矩的人家哪怕富贵了,做派都是让人瞧不起。   先生瞧着学生说话越说越起劲,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立即拿着戒尺在桌子上啪啪的重重敲了几下。   这下子,那些原本只顾着说闲话的小孩子立即安静下来。   “将书展开。”先生清了清喉咙,开口道。   书都是一卷一卷的,至于成本的书籍,这会还没有出现。将书卷推开,竟然是《急就章》,萧妙音心里有些结舌。《急就章》原本就是小儿识字所用的教材,可若是刚刚学的孩子,恐怕难度不小。她抬眼瞧了瞧先生,先生只管将上面的字一个个用洛阳音读出来,向学生教授如何写,至于她懂不懂,先生没有半点表示。   萧妙音一下就明白了,先生恐怕也懒得管她这么一个庶出的小娘子,学的好学的坏没有任何关系,反正小娘子又不靠着这个挣前途,读的好了是个才女,读的不好,也没人在意。   萧妙音咧开嘴角,看了看上面的字,字是汉隶很好认,一眼看下来除去几个罕见的难字,基本上都认识。   一路读下来倒是没有太大的阻碍,先生摇头晃脑的读,几个孩子也摇头晃脑的。颇为滑稽。   “周千秋,赵孺聊。爰展世,高辟兵。”萧妙音跟着孩子一起读。   一节课没有一个固定的时间,通常是先生说的累了,就自然会停下来,喝口水,然后示意学生们可以适当的去玩耍活动一下筋骨。   萧妙音揉了揉有些酸疼的眼睛,将手里的书卷放下来,也走到外面晒晒太阳。这久违的学生生活,让她颇为怀念。   但是她正在怀念的时候,偏偏有几个不长眼的阿兄来找麻烦了。   常氏一个月能‘霸占’萧斌半个月,儿女缘也好,这怎么会不让其他的妾侍眼红,常氏平日里不爱和妾侍闹,孩子们都是管束好在院子里的,想要找麻烦简直是难。   如今找着机会,这些小郎们又是在喜欢恶作剧的年纪,除去一个,其他的都围过来,满脸的不怀好意。   “三娘。”为首的五郎直接就对她开始发难,“你一个小娘子没事读甚么书?”   “……”萧妙音对这种小孩子很看不上,但开口就是恶意满满的话,“阿兄此言差矣,当年蔡文姬也是女子,可是却学富五车,哪怕中原大乱被匈奴掳去,在困境之中,也能作下胡笳十八拍流传至今,甚至其父所著都是她回归中原之后整理,试问阿兄,女子读书有何不可?”   五郎直接被她一个大招给轰的体无完肤,几个孩子的年纪差的都不是很远,还在读急就章,蔡文姬是谁都傻傻分不清。   果然她看到五郎直接就通红了一张脸。   “再不然,例如南朝王谢。”萧妙音今日早晨是看出这群同父异母的兄长们对她的不善,原本大家生母都不一样,这年纪还不到什么理解同姓同源的道理,跟着生母学了那一身的毛病,要是惯着日后吃亏的就是她。   “谢安,谢太傅,阿兄们可知道?”萧妙音道,果不其然她收获了几双迷惑的双眼,“陈郡谢呢?”   迷惑依旧。   “谢太傅当年在淝水之战中以多胜少,战胜北秦而扬名天下。他有一个侄女谢道韫,谢道韫是谢太傅的侄女,当年谢太傅亲自教导她,后来晋朝大乱,谢道韫夫婿和儿子皆被杀,她带领仆妇斩杀乱兵数十人,甚至还保下自己的外孙,等到平定乱事,她垂帘与人讨论学问。儿再问阿兄,女子读书有何不可?”   五郎脸上顿时涨得通红,他们不过是才开蒙的小儿,哪里知道什么蔡文姬谢道韫啊,能把自己的名给写出来就算是不错了。   竟然在女孩子面前丢了这么大的一个脸!   嘴上说不过,那么就动手!   五郎冲着六郎一眨眼,兄弟俩伸出爪子就来扯萧妙音的头发。   阿难见着,立即把萧妙音推到身后去,如同一座小山护在她的身前,她展开双臂,不让前面两个臭小子碰到身后的女孩。   “贱婢,让开!”两双爪子推到了阿难身上,阿难在家中原本就是粗活做多了的,两个小男孩的力气她完全不看在眼里。   哪怕五郎六郎出言辱骂,她还是不动如山。   “有本事你出来,别和你那个阿姨似的,有本事勾引人,没本事出来见人!”气愤之下,五郎连在自己母亲那里听来的骂人话都嚷嚷出来了。   一边骂还一边推搡阿难,“你个贱婢滚开!”   萧妙音是庶出的,但她也不觉得常氏就有什么错,要是光景好,常氏哪里会给萧斌做妾,听到五郎嘴里不干不净的,她从阿难身后出来,眉头紧蹙,对着五郎就是一巴掌拍了过去。   骂人都骂到了生母头上,她要还是忍,那就真的是乌龟王八!   小孩子也不带这样的!   她一巴掌就扇到了五郎的脸上,啪的一下响,五郎捂着脸颊被打懵了。五郎生母就这么一个儿子,萧斌又不宠爱她,对着这么一个宝贝蛋自然是看得比什么还重。别说打,就连重话都未曾说过一句。   五郎挨了这么一巴掌,哪里肯依,立即扑上来就要和萧妙音拼命。   阿难眼疾手快,伸手就把五郎的后衣领给提了起来。   先生在屋内听见外面闹得有几分不像话,原本打算出来管管,谁知道几个孩子还扯起后宅的妇人事了!这下他可不好出言了,等到要打起来,先生才想起去阻拦。   才走出屋,那边关起来的门从外面一脚给踹开。   一个青衣少年周身被外间的光芒笼罩,眉眼间带着不快,他站在门口,环视了在场所有人一圈,最后视线落在被提起来的五郎身上,“都在吵甚么?”   原本还闹哄哄的院子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第9章 处置   萧佻眉头微皱,他身着青色袍服,乌发全部结在头顶用一根青玉簪固定。   他站在逆光处,周身都被度了一层光圈,加上他容貌原本不错,竟然还真有几分玉面何郎的味道。   五郎原本卯足了劲要去踢阿难,结果阿难年纪比他大上几岁,又是做惯了体力活的哪里会怕一个娇养郎君的几脚?挨了几下不痛不痒,阿难依然提着五郎的衣领子。   五郎六郎的伴读瞧着自家郎君竟然被这么一个贱婢拎着,就要上来帮忙,谁知道萧佻从外面一脚把门踹开,唬得一群小儿外带堂屋里面的先生都呆住了。   “方才我在外面就听到吵吵闹闹的。”萧佻看了在场人一圈,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被阿难提着的五郎身上,“这都是在做甚么?”   萧佻在燕王府中地位尴尬,但嫡出身份没有因为长公主的不悦而改变,他就算再中二,也是原配嫡出,比下面庶出的弟弟要有威望的多。   萧佻平日里嗑药喝酒,和一群狐朋狗友到处学魏晋名士狂奔,把萧斌气的半死的“光荣”事迹,王府中传的连仆妇都知道,五郎六郎连带着萧妙音都知道这位大哥不靠谱,但面对如此不靠谱的大哥,五郎和六郎腿肚子只发颤说不出一个字来。   “大兄!”萧妙音可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她方才才揍了五郎一巴掌,现在必须要把这一巴掌给落到有道理的地方,那么最好的就是先出手把人给定死,不然到时候被这两个人的生母知道,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来。   那种话哪里是五六岁小孩子能够说出来的,要说他们的生母不在后面教,她都不相信。   “大兄,”萧妙音一开口就红了眼圈,她年纪要比五郎和六郎稍微小上一些,模样继承了常氏,年纪小但容貌已经能看出江南女子柔美如水的样子了。   “三兄和四兄方才说儿不该来读书。”她说到这里,一双大眼睛里泪珠子滚来滚去,一个劲的抽泣,“还说我和我阿姨一样,只晓得勾引人……不敢出来见人……”   萧妙音说着,哇的一声就哭出来。   阿难听到三娘子大哭起来,把手里的五郎一丢就去抱萧妙音。   五郎整个人被甩在地上,屁股先着地,疼倒是不疼,但是脸面丢尽,浑身上下一层灰土。   萧佻看向五郎和六郎,“方才这话是你们说的?”   五郎被摔懵了,在地上看着大哥老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六郎都是敏锐,一听到兄长这么问,立刻就把责任全部推到五郎身上,“大兄方才那些话不是儿说的,都是五郎!”说着还一手指着地上摔懵了的五郎。   五郎说那些话没错,但是欺负人却是五郎和六郎一起上的,如今萧佻一问,立刻就反目了。   萧佻觉得这个庶出的弟弟蠢的有些难以直视,他嘴角含着一抹笑,斜睨着这两个弟弟,“欺负家中小娘子,你们觉得出息了?”   原本先生是要来拦的,但是见着大公子都来了,自己一个外来人何必插手,干脆就在一旁。   “阿、阿兄……”五郎看着萧佻含笑的样子要哭出来了,小孩子最是自觉敏感的,同样也因为不知道什么规则,比成人更加趋利避害,五郎一见着萧佻这样,就知道不好。   “哦,”萧佻迈开步子走进来,慢慢的踱步到五郎面前,“看你这样,是真的觉得有本事了?”   萧佻笑得双眼微微眯起来,他歪头端详了弟弟一番,“你们两个是真觉得有出息了?”   五郎的陪读瞧着自家小郎以极其不雅的姿势坐在地上,伸手就去扶,结果原本还在笑的萧佻,突然呵斥一声,“我让你们动了吗?”   陪读都是从下面人家里选出来的,本质上都是萧家的奴仆,萧佻这一呵斥,吓的原本要去扶五郎的侍读小童立刻缩了回去。   “阿兄……阿兄……”五郎吓得直哭,眼泪不要钱似的滚落下来,他脸上原本就沾了不少灰土,被眼泪一刷,那简直就是条条杠杠,难看的让人忍不住别过头去。   “说三娘阿姨只晓得勾引人,”萧佻冷笑,“你当你阿姨又是甚么货色?”   此言一出,五郎和六郎顿时灰色如土。   妾侍之属,以色事人,原本就是不看重德行的。真要论起来,这王府里的妾侍谁比谁高贵呢?   萧妙音被阿难抱在怀里,她止了泪去看被萧佻训的连头都不敢抬的五郎和六郎。她不打算什么不和熊孩子计较。   要知道很多时候就是因为不和人计较,对方认为软弱可欺,越发肆无忌惮。   不给两个大亏吃,日后还有不少事。   “真是不知所谓。”萧佻瞧着五郎脸色涕泪横流的模样只觉得伤眼,他自持魏晋名士风度,也沾染了魏晋名士的臭毛病,其中有一条就是以貌取人。   五郎和六郎的生母都不是什么容貌出众的人,五郎和六郎也面目平庸,尤其眼下还哭的满脸是泪,就更加难看了。   “大郎君……”先生见着人也训过了,事情若是再不收场恐怕不好收拾,连忙过来。   “……”萧佻训完了人,对着那边走过来的先生伸手一礼,然后就迈开步子就朝外面走去。   他袍袖宽大,走路起来衣袂翩飞,一路快走而去,叫人都来不及了。   萧妙音知道他中二,见了人果然不负中二之名,不过经过方才的事,心里多少都有些感激。   至少他这次出来,少了她不少事。   “呜呜呜……”五郎是被生母捧在手心养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立即捂住双眼哭了起来。   “五郎,五郎别哭了。”侍读们眼瞧着萧佻走远了,才敢围上来扶五郎起来,结果五郎发小孩子脾气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不起来,去叫你阿姨吧。”萧妙音道。   五郎如今是颜面尽失,他放下捂住两眼的手,就要瞪她,结果对上萧妙音似笑非笑的脸,气的更加厉害,想要冲上来和她打架吧,抱着她的那个小婢真心不是吃醋的,一个能抵得上他们好几个人,想要打架恐怕占不到便宜。   于是五郎继续哭了。   萧妙音抱住阿难的脖子。   **   小孩子下学的早,常氏在屋子里看着儿子摇摇晃晃的走路,正乐着,听到阿梅说道,“三娘回来了。”   常氏从床上起来,“三娘回来了啊?”   萧妙音在外面蹬掉脚上的履,一路跑过来。   一进门,五郎就扑过来,正好扑到她身上,两孩子顿时全都倒地。   屋内又是一场兵荒马乱。   “今日上学怎么样?”常氏不觉得女子不读书没关系,相反因为早年生活的缘故,觉得女子读书才能明事理,目光长远,不然和个在田里忙碌的农妇有甚么太大的区别?   “不好。”萧妙音才不会报喜不报忧,她将今日仔学堂里的事统统说出来。   常氏听完眉头就皱起来。   “阿常,这……”阿吴听到了瞠目结舌,这家里再不讲规矩,也不能这么当着小娘子的面说这些污言秽语,这都将人当做什么了?   “此事我知道了。”常氏平日里也知道那些妾侍嫉恨她,但是她平常也不去招惹她们,自己拢着儿女将日子过好就成,如今这人都知道当着孩子面骂人了,再不吭不响的,那还得了?   “阿姨不会让你白白委屈的。”常氏道。   萧妙音眨眨眼。   萧佻做了什么事,半天不到就能传了个遍,而且是越传越离谱。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位郎君太高调了,人一多就爱传小道消息,有这么一位郎君在,可不是八卦集聚地?   萧佻把两个庶出弟弟教训了一顿的事迅速传开来,甚至到了晚上太阳落下的时候,已经变成萧佻把犯事儿的弟弟给揍了。   萧斌从官署中回来,听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消息。   听到这事,萧斌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长子他知道,虽然胡闹,但不至于和两个总角小儿有什么争斗。把人叫过来一问,才知道今日学堂里发生的事。   萧斌听到自己庶子那骂人的话,下意识的反感这孩子的生母来。嫡妻博陵长公主并不参与庶子的教养,庶子们都是跟着生母们。孩子不好,自然就是生母们没教好了。   “这出息!”萧斌让犯事了的五郎和六郎跪在自己面前,他看着两个庶子就烦躁。   家中嫡子庶子自然是不一样的教养,毕竟长公主之子不是妾侍的孩子能比得上的,但也不能差到对自家妹妹就恶言相向,骂的那些话还根本不能进耳朵。这是王府里该出的郎君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娼门里的呢!   “阿爷,儿不敢了。”五郎和六郎哭的惨兮兮的,回去之后两人的生母抱着儿子儿啊肉啊的叫,听到儿子骂了情敌的女儿还高兴来着,顺便把出面的萧佻在心里骂了一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到了傍晚,两孩子还没用夕食,就被萧斌派人叫了去。   “不敢,你们还有甚么不敢的?”萧斌盘腿坐在大床上,见着五郎和六郎哭的那个样子,恨不得一脚踹过去,“自家女弟,你们都不顾情分骂出这样的话,日后你们是不是要准备上屋子掀瓦?”   一大家子,别管嫡出庶出,日后都是要抱团的。两个庶子如此作为,不及时扭过来,日后放着还指不定出什么事。   “阿爷,儿真的知错了!”五郎和六郎一听萧斌这话,下意识就觉得不好,连忙求情。   “两人给我打上十五下板子。”萧斌指着两个儿子说道。   五郎和六郎一听,立刻就白了脸。   这打板子不是打手板,而是被按在地上脱了裤子打。   这下两人嚎啕的更加用力了,家人们上来将犯事的小郎君拖下去,扒掉裤子开始打。   萧斌想起这两人的生母来,叫过人到后面去训斥。郎君不学好,都是她们的错!   那边忙乱着,阿昌已经从外面打听消息回来了,几处的膳食都是由一处大厨房负责的,这夕食去提膳食,各个院子的人都在,可不是打听消息的好时候。   “听说郎主很生气,将两位小郎给打了。”阿昌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都是笑眯眯的,“而且两位小郎的阿姨听说都被郎主派人训斥了,说日后小郎不学好,就不用她们带着了。”   萧妙音坐在一旁描红,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惊讶的转过头来。她都还没告状呢,这边人都已经收拾了?? ☆、第10章 初见   两个庶出的小郎被萧斌出手整治了一回,连带着后院里两个妾侍都吃了挂落。妾侍们争风吃醋,萧斌还会得意欣赏一下妾侍们的手段,可是孩子们把妾侍的那一套用来对付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那么萧斌就只剩下大怒了。   常氏没想给儿女们建立一个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因此妾侍们有些什么,她都不避着女儿。   长女聪慧,年纪虽小,但是已经能够知事了。这王府中原本就不重规矩,庶出郎君娘子又多,要是真养出个天真无邪的小娘子出来,还才是害人。   “那两个阿姨还被罚跪?”萧妙音点了点自己每日完成的描红作业,听到阿昌又喜气洋洋的前来诉说事情后续,有些惊讶。   这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那两个熊孩子被打了一顿屁股,连着几日都没有去学堂上学,就萧妙音一个学生去上课。   她原本就上了十几年的学,急就章里学的哪怕是汉隶,只要眼不瞎都能认出来,剩下来的不过是慢慢的将字写好,熟悉先生教过的笔法罢了。   至于写出风骨来,还得等一等。   “可不是。”阿昌满脸喜气,这院子里人和常氏那是共进退,这王府的女主人,有和没有区别不大,博陵长公主并不管王府这边的事,只要得宠了,日子好过事一定的。常氏得宠,连带着小院里的人也跟着扬眉吐气起来,自然对别的妾侍都抱着一股警惕心。   “郎主派人让那两个人下跪听训。”妾侍某种意义上也是奴婢,又不是经过了朝廷正经册封的侧妃,和阿昌这样的婢女还真的是没多大的区别,阿昌哪怕话里对那两个妾侍不敬,拿出去说也挑不出错。   “这几日外面太阳不是大的很么?”阿昌说起这话来还带着一股幸灾乐祸,常氏让人将儿子抱去院子里玩,自己靠在凭几上翻看女儿的作业。阿昌的话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尤其是午时,照的人都睁不开眼。这在太阳底下跪着,哪个受得住?听说啊跪了没多久就晕过去了。”   “阿姨,这……”萧妙音听得瞠目结舌,她当然认为学堂上的事肯定有这两个生母撺掇,可是萧斌出手整治的人都晕过去了,她们还要来一次么?   “郎主做的事,我们不要管。”常氏认得笔墨,她翻看了女儿的描红,在同龄人里已经相当不错了。   “至于那两个人,恐怕如今已经抬不起头了。”常氏道。   亲生儿子被剥了袴褶打,自己还被罚跪,这两件事下来,脸面哪里还有剩?   “那么……”还要继续棒打落水狗么?萧妙音期待的看着常氏。   常氏好笑的看着女儿,这长女是真的不同于其他小儿,其他小儿这年纪最不爱读书写字,喜欢的都是出去疯玩,哪怕是女孩子,也差不多。偏偏她家女儿就和平常小儿不一样。   “记住,事情既然已经有人给你做了,就不必再出手了。”常氏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眼中含笑。   “有时候,不做比做了更有用。”常氏看向门口,笑得有几分高深莫测。   萧妙音点头,这燕王府里哪怕不是和以前看过的宅斗文那样乌烟瘴气,但妾侍之间都是竞争关系,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手段,常氏这么一说,她立刻就点点头。   常氏叹口气,其实妾侍之间的勾心斗角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可惜,她就算想教女儿大妇手段,那也没办法教。   “阿姨,怎么好好的突然叹气了?”萧妙音听到常氏一声长叹,凑过来问道。   “无事,阿姨只是有些感叹罢了。”常氏让人上个石榴,挑出大个的塞到女儿手里。“吃这个,这个好味。”   萧妙音看着自个手里大个的石榴,嘟起嘴,别把她当吃货啊!   傍晚,萧斌来了。常氏出来迎接,等到进了屋子,常氏将两个孩子都待到萧斌面前,萧斌看着萧妙音,面上带笑“日后恐怕三娘是个彪悍的女子。”   “郎主这话如何说来?”常氏温言软语,给萧斌上茶汤,茶是从南朝来的,磨成了粉末,用的时候直接将水煮沸丢进去。北朝人因为胡风的关系多饮用酪浆,茶水正好能够去一去腥膻,算是个好东西。   萧斌虽然是汉人,但在六镇生活了很久,生活习气还是更偏向鲜卑人。   “你还不知道?”萧斌有些奇怪,将那日萧妙音教训了两个熊孩子的事情说了,他笑呵呵的看向女儿,“看来日后还得让你学学骑射。”   鲜卑不分男女都要学骑射两样,汉人沾染了胡风,自然是跟着鲜卑人学。   “好!”萧妙音听到自己还能学骑射立刻笑得很开心,萧斌见着她笑得灿烂,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郎主,您看看,这是这几日三娘的功课。”常氏让人将萧妙音的描红拿出来。   萧斌孩子很多,奈何中二的中二,调皮捣蛋的调皮捣蛋,女儿们像萧妙音这样的少,不是一句话不敢多说,就是站在那里和个木头桩子一样。小三娘不但容貌长得好,性情活泼,说话一股活气扑面而来,让人止不住的想跟着她一起笑。   萧斌去看萧妙音的功课,字这会已经写的比较像样,至少比六郎的要好,他见过这几个孩子的字,刚刚学的时候真的是和道士画符那是一模一样,基本上就看不出写的是什么。相比较起来,小三娘写的字即使笔法不熟练,但是好歹看上去像那么一回事。   “不错。”萧斌点点头,他看向萧妙音面上的笑意弄了许多。   “还差的远呢。”萧妙音瞧着自己那一手字,嘟起嘴。她如今和孩子比起来算是不错,可是和孩子有个什么好优越感,尤其她知道世家里出色的孩子不少。萧家是暴发户,在教育这块上就落后世家不少,她也就在萧家里能看罢了。   “小小年纪,心气高的很。”萧斌含笑看了她一眼,“既然这样,那么好好练,将这些学好了,将来总是有好处的。”   萧斌想起自己姐姐在朝堂中一系列的举措,其中最多的怕是推行汉化,他听说太皇太后都已经给天子选一位汉人的学士来教授功课。   可惜他名为太傅,可是对那些经书是不怎么精通,不然和天子再多上那么一层师生关系也好。   照着太皇太后的意思,似乎是让陇西李氏的李平来……   萧斌想着,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   李平和太皇太后是个什么关系,他这个做弟弟的再清楚不过,一个世家子弟竟然靠着给太皇太后做男宠,很难让人高看。   萧妙音瞧着萧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看了看常氏,常氏冲她摆摆手,萧妙音立即闭嘴。   **   过了一两个月,萧斌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去了长安,随便还将常氏带走了,美名曰:路上服侍。   萧妙音带着已经能够走利索的弟弟将常氏和萧斌送走。   弟弟已经有了乳名,叫做檀奴。檀奴以前常常看到母亲的,这下母亲不见了,哪怕阿吴在身边,小孩子还是哭了个昏天暗地,恨不得把肝肺给嚎出来。   萧妙音对怎么对付小孩是一窍不通,对于亲弟弟的嚎哭只能一股脑的丢给阿吴和阿梅几个人,她自己跑出来好透个气。   小孩子看着小,但是嚎哭起来当真声音大,听的她恨不得找地方躲起来。   在院子里她呆着不舒服,干脆带上阿昌和阿难出去走走。   她用不着这么一直呆在院子里,不然不等常氏回来,就能自己把自己给闷死了。   后院里有一个小花园,里面种着不少当季的花卉,常氏以前也常带着她来玩。   如今常氏去照顾萧斌了,她就和阿昌阿难去。   今日的阳光不怎么猛烈,很适合出来玩,走到花园那里,花开的挺好,就是还能见着好几只蜜蜂。   蜜蜂这东西蜇人起来那是真凶残,萧妙音赶紧从另外一条道看花去。   园丁将这些花照顾的很好,层层叠叠的花瓣看得人欣喜。她伸出爪子才想要摘一朵,结果一条道的另一头来了一群人。   那是个穿着鲜卑袍子的女人,女人长得并不美,甚至还有几分粗犷,五官算的上周正罢了。   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婴孩,看衣着打扮应该是个女婴。   阿昌在萧妙音耳畔轻轻道,“是侯氏。”   萧妙音听完之后还是没有搞明白侯氏到底是哪个,萧斌的妾侍实在是太多了,她哪里分得清哪个是哪个,更何况侯氏在妾侍里是真心没啥名头。   侯氏见到那么一个小女孩站在那里,她瞟过萧妙音的脸,见到她明显的汉人长相,别过脸去,好似没有看见她一样。   而侯氏怀里的婴孩两只手放在母亲肩膀上,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 ☆、第11章 大伯   小慕容氏准备了一份厚礼,她自己令管事娘子将要送出去的礼品拟成一份单子,她看过之后交给萧协看。   萧协是太皇太后同父异母的弟弟,当年萧善被人弹劾,罪名被坐实,本人被除以极刑不说,妻女没入宫中为婢,未成年的儿子们流放边鄙。   亏得太皇太后得到昭仪姑母的提拔,三四年的时间,从贵人一路窜到皇后,萧家才有复兴的一日。   萧协瞧着手里的单子,眉头皱起来,“你这是要做甚么?”好端端的没事给人送甚么礼?   “做甚么?好给那位李尚书送礼啊!”小慕容氏和丈夫坐在一张大床上,听到丈夫这么问,没好气的答道。   “送礼那也不该是给李平送。”萧协说着就将手里的单子丢到一旁。   小慕容氏一见着就挺直了腰,“怎么?不给李尚书送,还要给谁送?”   “李平就是仗着自己出身好,脸蛋长得好,讨太皇太后的喜欢罢了,方才别人家里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货色!”萧协被小慕容氏这话一堵,立刻就说道,一边说一边手还捶了捶凭几。凭几被他捶的咚咚作响。   “李尚书伺候太皇太后,这事儿谁不知道?”小慕容氏压根就不知道萧协说的和她要做的事有个什么关系,“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才要和他打好关系。”   小慕容氏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些闷,看着丈夫的眼神都有些幽怨起来,要是萧协自己争气,再要不然能和那位燕王兄长一样,能为太皇太后做事,她也不必为了儿女们的前程去讨好个男宠!   “妇人短见!”萧协心里就对那位姊姊有些不得劲,家里败落的时候,萧协已经快五六岁了,五六岁的孩子其实已经能够记得不少事了。那会大慕容氏当家的时候,当真是威风八面,将原配所出的两个孩子不知道排挤到哪里去了,在亲生阿娘大慕容氏的影响下,萧协对姊姊兄长自然恭谨不到哪里去,甚至心里还很是看不起。   谁知道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萧善被人弹劾,自己死了不说,还连累了一大家子,萧协的好日子就在那会过完了,等到被人接回来,他几乎就是个鲜卑人了,汉话说的磕磕碰碰,连大字都认不得几个,哪怕还是皇后的太皇太后请了人来教,都还是那幅边鄙鲜卑人的样子。   孩童时候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姊姊哥哥在自家阿娘手里讨生活,哪怕富贵之后,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   很不高兴,别人和他说自己是因为太皇太后才能封侯。   小慕容氏和那位死的连骨头都没了的姑母不同,她心里明白的很,萧协这幅眼睛长在头顶上,又做不出几件正经事的样子,迟早都要讨了太皇太后的嫌。   如今萧氏这一家子,族长名头上是萧斌,其实小慕容氏看得出来,是东宫万寿宫的太皇太后,这得罪了一族之长,日后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真要由着萧协,那么一家子日后都被平城的富贵人家给忘到角落里去了。   “哦,我妇人短见,那么就请郎君给我这个妇人说出个好办法来啊?”小慕容氏是鲜卑女人,哪怕慕容氏汉化已久,鲜卑女人的泼辣大胆小慕容氏样样都有,她才不会对萧协事事听从呢。   “你……”萧协见着妻子如此不给他面子,顿时气结。   “哼!”小慕容氏手放在凭几上,冷笑一声,“要是三郎你身上有个有实权的一官半职,我也不必去看太皇太后的脸色!这都多少年了啊,你身上挂着的不过就是个散员大夫的散职,听着是好听,可是屁用都没有!你看看二郎啊?”说着小慕容氏伸手就指向燕王府的位置,“王爵呢!而且太皇太后还给了个太傅的位置!”   小慕容氏一副看废物的眼神看着丈夫,身上有个侯爵,那也不过是每年领着从封地上收来的赋税罢了,要说实权屁都没有。就这样还敢自视甚高?   “那是因为——”萧协下意识的就想反驳,谁知道小慕容氏翻手就把凭几给打在地上。   如今天还有些热,远远不到铺设地衣的时候,室内发出啪的一下响,吓得萧协连接下来的话都全部堵在喉咙,只能瞪圆了眼睛惊诧的瞪着小慕容氏。   “少给我说那些没用的。”小慕容氏这么多年听够了丈夫和怨妇一样喋喋不休的抱怨,刚开始她还能和丈夫一起抱怨太皇太后偏心呢,如今儿女双全,她要还是和丈夫一起想着太皇太后偏心,那就是她傻!   “你、你——”萧协气结,“我要休了你!”   “哟呵!”小慕容氏双手抱胸,“我可是朝廷正经册封了的侯夫人,你想休就休啊,没这么容易我告诉你!”说着,小慕容氏从床上下来,站在他面前,“自己没用,就在我的面前逞威风?做梦!”   慕容氏祖上是白种鲜卑,族中男女身材高大,三十多年下来和汉人通婚,已经将原先慕容先祖的碧眼金发从后代的身上抹掉,但是身高还是很不错的。   小慕容氏自然也不例外,其实她和萧协差不多高,甚至还高上那么一丁点儿。如今她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给萧协的压迫感就特别的强。   “阿娘,阿爷!”就在夫妻对峙要动手打起来的时候,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从帷幄后跑出来。   “二娘!”小慕容氏听到女儿软软嫩嫩的声音,立刻丢下丈夫转过身去,展开双臂将跑过来的女儿抱在怀里。   “二娘不是在和阿兄玩吗?怎么到这里来了?”女儿在面前,小慕容氏自然是不会和丈夫继续吵,她抱着女儿在床上坐下来柔声问道。   丈夫就是个扶不上墙的废物,对儿女们自然是要分别对待。   萧丽华扬起脸蛋,“儿想阿娘和阿爷了,就来看看。”她又不是真的小女孩,哪里会和一个小男孩玩?   不过刚刚小慕容氏和萧协争吵的时候,她虽然没有从头听到尾,也听了不少。她瞥了一眼萧协,心里很不屑的轻哼了一声。   她的阿娘可真的没有说错,这个阿爷就是个废物!自己没本事还把原因给套在别人身上,和现代那些卢瑟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当初她还奇怪萧太后在历史上作为执政太后赫赫有名,甚至连侄女都在历史上留下好几笔,是北史中传纪最长的皇后。萧斌也有不少记载,怎么到了萧协这里就剩下个名字和生猝年。如今看来就算史官想要写什么,也不知道要写啥。   恐怕就是因为有着这样的阿爷,她在历史上也是一笔都没记载的。搞得到了现在,她都搞不清楚自己将来到底会有什么事。   “阿爷,”萧丽华满脸童稚无辜的看向萧协,“阿爷方才和阿娘怎么了啊?”   “大人之事,小儿莫要插嘴。”萧协没有和妻子打起来,但心里真不痛快着,听到萧丽华这么问,立刻道。   平日里萧协对女儿还是笑脸多,可是如今心里正不痛快着,自然说话起来也不像往日那么柔和。   萧丽华是家中嫡出的小娘子,小慕容氏对萧协看得紧,管束着萧协不准他碰其他的女人。因此家里也就小慕容氏所出的萧则和萧丽华。   自然小慕容氏对着两孩子是相当的疼爱。   小慕容氏听到萧协对女儿的口气,回眸过来看了丈夫一眼,“无事,是你的阿爷在发癔症呢。”   “……”萧丽华险些大笑。好歹是把快要出嘴的笑给憋在嘴里了。   “阿娘,外面的花开的好好,阿娘陪儿去看嘛。”萧丽华耍赖撒娇,终于让小慕容氏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好好好,”小慕容氏听到女儿撒娇,一颗心都要融化了,她抱起女儿就向外面走去。   花圃里的花的确开的很好,姹紫嫣红。小慕容氏让人给女儿采了一朵戴在辫子里。   萧丽华见着差不多了,抱着小慕容氏的脖子,“阿娘,哪天去伯父那里玩吧?”   她知道小慕容氏想要讨好太皇太后,如今萧协那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平城里的人一提起博阳侯都是一副‘这是吃软饭的外戚’,只是辛苦了小慕容氏,明明才干都有,偏偏要为了萧协这么一个眼在头顶上却没半点本事的家伙操心。   小慕容氏惊讶的看着女儿,的确讨好太皇太后还可以走萧斌这条道,不过……   “二娘还年幼,不懂的。”她抱着女儿叹了口气,要是可以她怎么不会去?毕竟是一条路,可是这两兄弟的关系是真的不好。同父不同母,再加上大慕容氏做的那些缺德事,太皇太后能不记恨已经算不错了,再加上萧协这副样子更是让她头疼。博陵长公主和燕王感情不和睦这不是秘密,去找长公主恐怕也没多大用。   “阿娘,我想去大伯那里玩。”萧丽华撒娇道。   那位大伯家的女儿们比儿子们出色,她有点想去看看那个皇后呢。   萧妙音手里持笔,鼻子突然一痒,张开嘴“啊秋!!!”一个大喷嚏打了出去。 ☆、第12章 道路   “宋延年,郑子方。卫益寿,史步昌。”萧妙音在学堂里将急就章完完整整的背出来,六郎两个坐在萧妙音身后,睁大了眼睛瞪着她。   阿难一如往常那样跪在一旁,连个眼神都没甩两个人一个。   “去俗归义来附亲,译导赞拜称妾臣。”急就章比较长,以一个小孩子的体力背下来还真的有些吃力,萧妙音背着就有些顺不来气。   先生听着很满意,他伸手示意萧妙音停下,“看来这些三娘子应该都能背诵下来了。”这一路背诵顺畅,完全听不到任何卡壳的地方。接下来的应该也差不多了。   这名女学生是后来的,而且一开始因为庶女的身份,先生还真的不怎么看重她,谁知道这么一个新来的倒是比两个学了几个月的小郎要好上许多。   六郎气的直哼哼,不过上回三人打了一场,先不说萧妙音自己是个不肯吃亏的泼辣娘子,她那身边的阿难就不是个吃素的,一手拎起一个完全没压力,弄不好自己外带那些侍读加在一块都不是阿难一个人的对手。   先生检查了一下几个学生的功课,两个小郎的功课看得先生直蹙眉,一开始布置功课的时候,先生是说了练习几个新学的字,结果这才几日就将讲过的笔法忘的一干二净。   他翻了翻萧妙音的那一堆描红,心情总算是好了点。   笔法有些生疏,但好歹看上去像那么一回事,以同龄的孩子来说非常的不错了。   想起两位小郎都是庶出,而且他们的阿姨也不是什么贤良妇人,上回就能看出来。先生想着越发觉得萧妙音能这样委实太难得了。   “三娘子写的不错。”先生夸奖道,“日后还得继续努力。”   先生原本觉得女子在读书上面要比男子弱,可是如今明显这是要比两个小郎要强,先生怎么也要借一借这位三娘子来刺激一下两个小郎。   萧妙音从来上课的第一天就知道先生并不喜欢她这个女学生,从第一日上课就知道了。不过她放在也不打算和这位先生有什么真诚的感情,面上过的去就可以了。   “先生谬赞。”她道。   这下后面的两个小郎面色更加坏了。   下学之后,两个小男孩堵在门口,瞧着萧妙音。   萧妙音露牙一笑,“两位阿兄是想再来一场?”   真的要打架的话,她可是一点都不怕的哦!尤其她这边还有一个阿难,阿难天生气力就比平常女子要大上许多,这几个男孩子在她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两个小郎一听立即就有些犯怵,一个上回被萧妙音扇了一巴掌,还被一个贱婢提起来手脚扑腾了半天都下不来。另外一个全程围观庶兄被抽的过程。   “你读书读得好,字写的好用甚么用!”六郎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实力根本没办法和妹妹面对面的来。干脆就在嘴皮子上耍功夫。   “小娘子读书没有用!”六郎恶毒的扯着嗓子喊。   萧妙音简直是烦死这两个熊孩子了,她满脸不耐烦的瞪着这两个人,“小娘子读书有没有用,不是阿兄两个能够说的明白的。话说回来阿兄竟然比我这是个小娘子还不善于读书,那么是不是说,两位阿兄岂不是更没用?”   这下两个小孩的脸都涨得通红。   萧妙音冷哼一声,带着阿难仰着下巴走远,只留下两个兄长气的咬牙切齿。   萧斌这么一去长安,王府里和往常一样,看不出多少不同,毕竟主人不在,下面的那些长吏们还是在做事的。   哪怕常氏的小院子也是一样,常氏不在,萧妙音还能指挥。   “姊姊!”檀奴听到院子里的声音,立即在阿吴的怀里一个劲的要挣出来。   生母不在,朝夕相处的姐姐自然是成了最亲近的人。   檀奴已经能够自己走路了,阿吴才一放开他,他就立即爬下床,阿梅赶紧给他穿好鞋袜。   萧妙音才到房门,就见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里面扑出来。   “姊姊!”小胖墩嗷的一声扑过来。   阿难立即出手,拎住檀奴的后衣领,才避免又发生姐弟两个统统扑地的惨剧。   “三娘子回来了。”阿苏上来将萧妙音抱进屋,几个侍女上来忙着给萧妙音洗脸洗手换衣裳,等到人走出屏风,萧妙音整个人都是清清爽爽的。   “姊姊!”檀奴被阿吴抱在床上,扑腾着短手短脚就要过来。   “嗯。”萧妙音嘴角露出笑,走过去伸手就在弟弟的小脸蛋上掐了一下,留下一个半月的指甲印。   檀奴直接以淌下一串晶亮的口水作为回报。   “都仔细点。”萧妙音拿出气势来,“最近天有些冷热交替频繁,记得给檀奴增减衣物。”   这么一个小小人儿偏偏端着大人的口吻,听得人忍不住发笑。   “婢子们都记得呢。”阿昌答道。   这个院子里可不就是这些小主人们最金贵?要是真出了点什么事,那才是真的出大事了。   “今日小三娘上学堂,没有被人欺负了吧?”阿昌还记得学堂里还有两个讨厌鬼,连忙问道。   换了平常有这种讨厌的小郎,要是有个一样年岁的兄弟,招呼着打上去。反正同龄的小郎之间,哪怕是兄弟也常常打架,不打架倒是有怪了。   可惜和小三娘一母同胞的弟弟才这么小,要长到能够保护姊姊的程度,还得要上好几年呢。   “那两个啊。”萧妙音让阿苏剥了一个桃子,一半喂给弟弟吃,一半自己吃掉。“简直不值一提!”   这话阿昌这些侍女是万万不敢说的,但是萧妙音这么说,就算传出去,大人们也不会当真,因此屋子里头的人都是掩住口笑。   萧妙音上回扇了两个庶出兄长的一个,而且萧佻都出面训斥了闹事的小郎,就算心里不忿,也没办法。   “姊姊,一起玩嘛!”吃完甜甜的桃子,檀奴又缠着萧妙音撒娇。最近檀奴迷上了玩球,喜欢和萧妙音一起玩。   “檀奴乖。”萧妙音摸摸弟弟的半光头,“姊姊不能陪你玩久了。”她还得练字,这些月萧妙音自觉已经能够摸准萧斌的脉了,萧家就是个暴发户,但暴发户就暴发户的追求。她瞧着萧斌对那些世家也是各种羡慕嫉妒,琢磨着自己下一代什么时候也能够能和那些世家郎君娘子一样。   如今看家里这样,大哥萧佻忙着中二,二郎三郎被太皇太后收养在宫中,是个什么样子根本不知道。那两个还在学堂读书的小家伙那更是被生母给养残了,能出多少人才真心难说。   不过等自己同母弟弟长大盼着成才能够帮到自己,还不如自己努力。   “……”檀奴年纪小,但也听得懂旁人的话了。他不高兴的坐在那里,嘟起嘴,萧妙音见状塞过去一只布老虎,他就抓住布老虎的耳朵一个劲的揪。   阿吴见状,连忙抱住这个小郎君哄,后来抱到外面去陪着玩。   萧妙音自己在屋内习字。   这字并不只是能写出来就行了,若是想要往更高一层走,除非天赋异禀,不然少不得要下一番苦工。   萧妙音已经找准了方向,就是努力的往这条道上走了。她穿越前小时候家里也曾经给报过书法班,她要做的就是将曾经学过的统统都重新捡起来。   阿昌见着萧妙音摊开纸笔认认真真的练字,心疼她手腕会不舒服,赶紧让人给她上了一杯酪浆。   可惜呢,要是个小郎君,说不定将来的前途差不了。阿昌坐在那里心中叹息。   侯氏屋中早早的掌灯起来了。侯氏所生的四娘快满周岁了,因为生母不受宠,萧斌对这个女儿也不怎么重视。   “今日阿侯去侍奉长公主,怎么到了此时都没有回来?”侯氏屋子中的阿宝抱着四娘和阿闽说话。   今天一大早长公主府那里就来人,点名让侯氏过去侍奉。   长公主金枝玉叶,侯氏不过只是一个妾侍,前去伺候还是她的福气,哪里敢不听从?结果如今都日下三竿了,都还没见着人回来。   小小的四娘在阿宝的怀里,她这会沉默着,哪怕阿宝等人去逗她,她都不肯笑。   “哎,兴许等会就回来了。”阿闽道,“长公主应该不会留人太久,也没意思不是。”   怀中的婴孩双手突然握紧,眼神变得有些不对劲。   “四娘怎么了?”阿宝察觉到婴孩的不对劲,低下头哄逗了一下,又查看了尿布,喂奶也不吃。   “四娘真奇怪,平常小儿都不像她这样。”阿宝查看了一遍,再三确定孩子没有尿在身上也没有饿之后,才抱着四娘继续和阿闽说话。   “三娘子不也这样么?”阿闽低着头做针线活,头也不抬,“听那边的人说,三娘子读书很刻苦呢,连两个小郎君都比不上。”   “可惜,要是个郎君就好了,阿常那里就可以更加得意了。”阿宝说这话透着一股子酸。   阿闽低低应了一声,她觉得脖颈酸痛,抬头就要转动一下头休息休息。结果这一抬头,她就望见对面阿宝怀里的婴孩脸上抽动着,嘴角咧起来看似在笑又好似在哭,滑稽的很。   “四娘子这是怎么了?!”阿闽吓得手里的活计立即掉在地上。   这孩童的魂灵不稳,阿宝和阿闽长长听说小孩子的魂轻得很,一不小心就掉了。   “这……快叫祝由科的人来啊!”阿闽险些尖叫。   这下子院子内真的热闹起来了。 ☆、第13章 风骚   萧斌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燕王府发生一件大事。   府里的大娘子,也就是萧妙音的大姐姐,被太皇太后定给了如今才八岁的高凉王拓跋堀,如今天子年少,下面的那些弟弟们今年才开始陆陆续续封了王爵,这才没多久,太皇太后就直接把自己的侄女指给了这些名义上的孙子们。   萧妙音坐在屋子里头一边写字,一边听着阿昌带着兴奋的禀告声,忍不住蹙眉。   “这……大姊姊和那位高凉王算起来应当是姑侄吧?”她突然想起这么一回事来,太皇太后是小皇帝和小诸王的嫡祖母,她那个大姊虽然是庶出的,但也是萧家的血脉,要高那个高凉王一辈。   “哎哟!”阿昌听到这话,连忙拍了一下手,“三娘子,这话您可别让外面的人听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太皇太后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呢。”   “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萧妙音写完一张,放下手里的笔,这会她已经渐渐将以前学过的那一套捡了起来。   她这么小,还是个孩子,这种话还能传到东宫里去?   “这话可说不得,”阿昌吓得连连来捂她的嘴,结果萧妙音瞥过来,阿昌就讪讪的缩了回去。   别看三娘子年纪不大,但是主意多的很,就连她的乳母都只能听她的话了。   “方才我说的那些话要是被人传了出去……”萧妙音学起以前看过的那些小说,“你们知道会怎么样。”   一下子屋子里的侍女们面色各异,小主人们拿捏这些奴婢简直不要太有办法,如今人命轻贱,多的是卖儿卖女的农户,王府中也不缺人使唤。   萧妙音这话一出来,连平日里最爱说话的阿昌都跪在那里不安了起来。   “我只是说你们别把院子里的事都往外说。”萧妙音见着有些哭笑不得,“对了,阿爷都没在家呢,那高凉王岂不是要等阿爷回来才能下聘?”   北朝的婚俗到了如今已经有鲜卑族的那一套婚礼规矩和汉人习俗结合的意思,萧家是汉人,而且权势赫赫,那么应该还是照着汉人的一套来。   “哎,三娘子,如今郎主不在,可是太皇太后还不是在的嘛。”阿昌多少恢复过来,又和萧妙音说道,“这如今……当家的,难道三娘子还不知道是哪个?”   萧妙音表现的不像个小孩,阿昌也渐渐的不敢拿萧妙音当真的小孩看。   如今拓跋家和萧家的大家长不都是太皇太后么?在两家的婚事上,小皇帝和萧斌完全没有多少发言权。   不然当年萧斌说被换老婆就被换老婆了。   “……”萧妙音突然为自己的将来担忧了,不过担忧了一会,又很快扔到一边去。瞧着府中大姐姐,她应该也差不多。   太皇太后总不至于坑侄女吧?   萧妙音想道。   婚事定下来,宫中就开始准备,燕王在外,但是博陵长公主还在,能够代燕王受礼。   鲜卑族向来是女人们能把男人的事全部做了,汉人看起来牝鸡司晨,偏偏在鲜卑人看来再正常不过,不见当年太祖皇帝推行杀母立子制度的时候,两个皇子一个因为母亲被杀出逃坚决不肯受太子之位,另外一个为了保住生母直接一不做二不休把阿爷给杀了。   鲜卑人尊母之风由此可见。   太皇太后这次是按照汉人的六礼来定下高凉王和萧家大娘的婚事,准备的聘礼足足有十几辆车子。   当然这笔都是皇家的,统统要造册,萧家是没可能拿去自己花用。   下聘礼这日,燕王府和长公主府前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博陵长公主今日的心情算的上尚可,她今日换上鲜卑人的袍子,头发不做太多的装饰,编成辫子盘在头顶便是。   “阿侯?”长公主对着铜镜轻唤一声,侯氏便在一边站直了身子。   “长公主。”侯氏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和旁边的那些侍女也没多大的不同。   “……”长公主伸出手去。   在长公主身边侍奉这么久,侯氏也能明了稍许博陵长公主的心意,她将一杯酪浆双手递过去。   “嗯。”长公主满意的轻哼一声。   上回在宫中见到三郎四郎猴成那样子,长公主心里痛快才怪,不过见着作为生母的侯氏在这里这么尽心的服侍,气也多少消去了一些,何况今日还是她那个庶女的好日子。   “长公主,一切已经准备好了。”公主家令前来恭谨道。   “善。”博陵长公主点点头,她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去燕王府了。   这次代太傅受礼,是长公主去燕王府里去。   府里如今正热闹着,诸王娶亲并不是自己亲自来,而是派使者来。博陵长公主坐在堂上,按照事先熟悉过的那一套礼仪程序走。   才礼成,突然外面骚动起来。   博陵长公主蹙眉,叫过一旁的女官,“外面怎么了?”   女官出去打听了一下,过了一会面色古怪的回来。   “是怎么回事?”长公主出声问道。   “回禀公主,是大郎君……”女官吞吞吐吐。   博陵长公主也曾经听过这位继子的事,听到是他立即就冷了脸,“他又做出甚么事了?”博陵长公主对萧佻可没有什么母子之情,甚至她对这个继子还颇为厌恶,若是这个继子真的做出个什么事来,她可没有萧斌那样的好耐心!   “大郎君似乎服了药散,如今正在街上奔着呢。”女官说起这事,脸都红了。   “甚么!”博陵长公主大怒。   所谓的药散也就是五石散,这东西原本被张仲景做出来是为了治疗伤寒症的,谁知道后来被魏晋的那些士人们用来寻欢作乐。北朝此风不显,最明显的还是在南朝。北朝将服用药散看做是邪风,如今长公主听到萧佻竟然在今日服用药散闹事,心中怎会不怒?   “将他给我抓起来!这脸面难道被他丢的还不够吗!”长公主气急,平日萧佻怎么闹,她还心里暗笑这个是扶不上墙的,怎么能和自己的亲生子相提并论,可是如今都胡闹到她头上来了,这让她还怎么忍?   此刻大街上,一个少年乌发披散,他脚上穿着木屐,身上只是穿着一件白色袍子,衣襟敞开露出里面的裲裆,他健步如飞,长发被风撩的飞起来。   路上有不少骑马的鲜卑女子见着这么一个少年郎狂放不羁,纷纷拉住了马停下,炽热的眼神不停的打量着那露出来的胸膛。   萧斌虽气长子不成器,但该学的都让他学。骑射一项都没有落下,体格自然是不会难看到哪里去。   “站住,站住!”后面突然传来马蹄声响,原来追赶萧佻的那些人知道救兵来了,顿时喊爷娘的心都有了。原本长公主只是以为继子不过是一介瘦弱少年,几个卫士就可以将人拿下,谁知道萧佻看似无能,实际上却有不少本事,他这一路快走,几个壮汉都追不上他。最后骑兵都来了。   萧佻脚下一顿,他转过头,狭长的凤眼里讥讽意味比方才更加深厚,“这回倒是学的聪明,派些能够抵用的来了。”说完,他口中叱喝一声,竟然当着一众人的面直接几步就跳上了路旁人的屋顶上!   住在这一条街的人家非富即贵,他这一跳,那些原本就对他色相有些意动的鲜卑少女们立刻大喜,打马上前追逐他。   萧佻仰天大笑,干脆把身上的袍子一脱卷成一团丢下来。   这下少女们更加骚动了。   有大胆的,干脆在马背上吹起口哨,指挥着自己跟来的仆妇将那个美少年一举拿下!   明明就是长公主派人来拿人,结果演变成少女们的追逐,偏偏这些少女的身份还非同一般,不好贸然得罪。   少女们堵在前面,而且这些鲜卑少女们腰间挎着环首刀,一个个装扮和男子没有太大区别,若是真是惹恼了她们,少不得又是拔刀交恶。   一下子街上便的比刚才更加热闹,处处都是马蹄扬起来的灰尘。   **   今日是个好日子,家里有喜事,小孩子们也不必一个劲的在院子里呆着,可以到前面稍微走动一下,前提是不能哭不能闹,也不能调皮捣蛋,今日是传说中的嫡母前来压阵,所以孩子们也老实的很。   萧妙音被阿昌抱着,手里抓个点心,她瞧不见热闹,和其他院子里的孩子又玩不到一块,觉得无聊的很,干脆就要回去。   阿昌抱着她还没走几步,突然那边屋顶上传来几下瓦片被踩的声响。   萧妙音和阿昌几个侍女抬头去望,看见一个少年只穿着裲裆,光着两条手臂站在对面的屋顶上。   好巧不巧,那个少年还是她认识的。   (⊙o⊙)!   仆妇们望着他一刹那呼吸都停滞了。   萧妙音看着那个风骚的少年,手里的点心啪的一下掉了下去。她看到了少年那稚嫩的……腿毛…… ☆、第14章 鹿肉   眼前的萧佻是个什么模样?   头发披散着,活似个野人。而且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身上只穿着裲裆和裤衩。哪怕萧佻面容长得不错,也实在是惨不忍睹。   这么一个少年这么窜上屋顶,真的和活猴子没区别了。   萧妙音一双眼睛瞧见少年腿毛在阳光中迎风招摆,堪称风骚。   萧佻看见院子里的这么一大堆人,而且还是大大小小的女子,根本就没有半点羞窘的打算,他腰杆子挺得笔直,长发被风吹的直发飘。根本没有半点下来的意思。   萧妙音瞪着眼睛好歹是回过神来了,她突然想起今天还是那个大姐姐的好日子呢,好像博陵长公主也来了。   博陵长公主,啊??!   萧妙音脑子里突然窜出各种听说的关于萧大和这位嫡母的爱恨情仇,顿时她就明了这位大哥是在做什么了。   萧佻转身就走,步子稳健轻快,看着就知道是一把好手,不是其他普通人能够比的。   “阿昌,我们快回去。”萧妙音瞧着萧佻的背影都看不见了,赶紧的拽了拽阿昌的袖子。   博陵长公主的脾气可不比萧斌,但凡做人后妈的大部分对前妻的孩子看不顺眼,她可不觉得博陵长公主能够是好后妈的那一块儿。尤其萧佻这次算是闹事,她还是赶紧的带着大部队撤了吧。   阿昌险些有些回不来神,谁知道大郎君突然那么一下子就窜了过来,几乎是脱光了的样子……阿昌的脸顿时红红的。   虽然大郎君年少,但是还是有那么一点看头的。   萧妙音瞧着阿昌脸上发红,一下就知道阿昌刚刚见着萧佻有点魂不守舍。她立即就让阿苏来。   一群人赶紧的跑了。   萧佻这么一只猴子让一群人玩命似的在后面追,方才他在街上狂奔如果还能用马赶上的话,这上了屋顶,那么就让一群人束手无策,博陵长公主调用的是长公主府中的卫士,这些卫士直属宫中的南军,但是萧佻跳进的是燕王府……   燕王府有自己的卫士,根本就用不着长公主的人来,而且萧斌也不是一般的驸马,他头上还有一个太皇太后,就算是长公主也没胆子去撩。   于是一群人只能在府外就住了手。   博陵长公主听闻,气的直笑,“眼下他阿爷不在平城,那么我先代为管教。”说完把府中的长吏叫来,让长吏派人将萧佻拿来。   长吏在萧斌这里已经几年了,对于萧斌的性子能够摸个大概。知道萧斌和长公主感情也不怎么样。   要是当年天子祖父还在的时候,萧斌还会对长公主言听计从,现在嘛……   “下官这就去。”长吏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回头找了人去轰萧佻,不过这轰人之前,长吏私下吩咐过了,只要做个样子就从,别真的把人给轰下来,屋顶那么高,真的摔下来谁担当的起?   博陵长公主自然是不用担责,郎主回来追究头一个就是他们这些领命做事的人。   长吏袖手瞧着人去了,他看着这天,今日是好日子不错,府中大娘子的好事呢,这大郎君闹事闹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萧佻在今日服用药散狂奔还真的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博陵长公主和萧斌脸上无光。萧斌如今人在长安,回不来,他就使劲的给长公主添堵了。   至于之后。   萧佻就那么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坐在屋顶上,瞧着那些家人手里拿着竹篙装模作样的在屋檐边上敲着,还有人在那边看着,瞧见有长公主的人来就打的激烈些。   萧佻冷笑一声。   他还当拓跋鸣玉有个什么本事,结果也只能在她自己的长公主府发发威风罢了,这燕王府还真的不是她的天下,连收拾他这个逆子,下面人也多是想着燕王而不是她。   想到这个,萧佻在屋脊上发出大笑。下面的那些人被屋顶上爆出的笑声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该装的还在继续。   萧佻才不管那些人,他干脆就在屋顶的瓦片上躺下,一条手臂枕在头下,开始高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他在屋顶上高歌曹操的诗歌,下面一群人除了面面相觑就是一脸茫然。只剩下萧佻懒洋洋的摊开四肢好不惬意快活。   萧佻就是府中的关注对象,他不做什么事就算了,一做出什么,那简直就是绝好的流言材料。   萧妙音自己坐在房中,和檀奴玩了一会,檀奴这会看上了她的那些笔墨,平日里见着她练字,也吵着自己抓起笔在那些黄麻纸上胡乱涂抹,瞧得阿吴心疼的不得了。   纸张笔墨都贵着呢,哪怕王府中富贵,可是就这么被小儿玩闹用掉了,哪怕是阿吴也觉得太过了。   萧妙音知道如今纸张金贵,瞧着弟弟一副将纸张当做玩具的样子,连忙让人抱了过来,教他一些歌谣。   对于这个朝夕相处的姐姐,檀奴很乖很听话,跟着姊姊学了些,最后累了打着哈欠就睡在她身上。   阿吴见状连忙过来将檀奴抱走。   “对了,现在外面怎么样了?”萧妙音去看阿苏,外面的事自然就是萧佻了,萧佻上回帮过她,虽然也不是专门去帮她的,但是好歹帮过忙不是。她也不可能去看萧佻怎么样了,但还能知道些什么。   “三娘子,如今阿昌还未归来,再等等就能知道了。”阿苏是个眉目婉约的女子,说话也轻声细语的。   “嗯。”萧妙音想想也是,干脆就埋头吃点心去。   等到阿昌回来已经一刻都过去了。   “娘子气得不轻。”家仆们都称呼主母为娘子,阿昌这么称呼也没错,“听说大郎君在屋顶上蹿了一圈就是没有人能把大郎给撵下来。”   “这何人敢?”阿梅听了道。   大郎君再怎么样都是大郎君,除非是郎主发令,不然谁敢将人怎么样?   “那如今娘子如何了?”阿苏好奇问。   “这可就不知道了。”阿昌还真的没打听到这个。   萧妙音听后蹙起眉头,这都这么久了,萧佻就这么一直呆在屋顶上不吃不喝的真的没问题吗?   萧佻抓起一只刚刚从庖厨那里顺来的猪腿咬了一口,他早就将这座王府摸的熟透了,怎么抄近道去庖厨还真的没有谁比的上他。   “大郎君,你就下来吧。”将萧佻从小看到大的老仆站在屋檐下一半真心一半做戏的呼唤。   老仆自然是不希望萧佻真的下来被长公主责罚,可是人老是呆在屋顶上也不是这么一回事。   萧佻在屋顶上吐出一块骨头,猪骨头顺着屋脊骨碌碌的滚下来。   他下来干嘛?难道送上门让拓跋鸣玉好摆长公主的谱?萧佻随意将油腻的双手擦了擦,又躺在了瓦片上。   细微的声响传来,萧佻一看就乐了,只见一只梯子搭在那里。   这是要上来了?萧佻嘴角挑起一抹笑。   上屋子一群人还真的不如萧佻做的熟练,哪怕萧佻没有做出一脚将梯子踹开的举动,人上来还是小心翼翼。   结果人上来发现萧佻一跳就跳到另外一间屋子上了。   顿时在场的人差点哭出来。   夜幕降临,万寿宫中已经是灯火辉煌,整座宫殿亮如白昼。   价值不菲的蜡烛虽然不如当年石崇那般当做柴火烧,但在东宫中还真的不是那么稀奇的物事。   太皇太后面前的食案前摆了百来道膳食,哪怕太皇太后提倡节俭,但是天家的排场还是要的,总不能让堂堂太皇太后和平常富贵妇人一般,只用那么几道膳食吧?   今日夕食,太皇太后特意将李平召入东宫和三郎四郎一道用膳。   太皇太后为人霸道,自从李平成了她的入幕之宾之后,她甚至限制李平的妻子和他见面,哪怕夫妻俩有个话说,她若是知道了必定会派人监视。   “来,尝尝这个。”太皇太后保养的很好,哪怕如今已快年过四十,风韵仍在。   李平坐在那里,手里持箸,面上没有半点对太皇太后柔情的回应,他机械的嚼着口里的食物,那些美味的膳食吃在嘴里味同嚼蜡。   三郎四郎是见多了李平的,他们正指挥着内侍给他们夹太皇太后面前某道菜肴。这放在别人身上是放肆,但是在他们身上确实最平常不过。   两个孩子眉目间和萧斌有些相似,太皇太后含笑看了一眼孩子们,她瞧着李平,“怎么了,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难道是朝堂上有谁给你气受了?告诉我是哪个。”   李平如今是太皇太后一系的人,要是朝堂上真的有人敢对李平如何,那么也是对太皇太后不满。   太皇太后当年有两个十分中意的男宠大臣被养子害死,她直接奋起和养子对抗,最后以养子暴毙结局。   “不是,只是想起陛下最爱用鹿肉而已。”李平随意找了一个借口搪塞过去。   “鹿肉?”太皇太后养了拓跋演这个名义上的孙子几年,但是她并不是事事都照顾到,毕竟还有那么多的内侍宫人在。   那道鹿肉从端上来开始就一直没有动过,太皇太后叫过内侍,“将拿到鹿肉给陛下送去。”   “唯唯。”内侍立即领命。   “……”李平听到太皇太后和内侍的话,心中的烦躁又增添几分。   西宫中天子正在用膳,作为孙子,做祖母的既然提倡节俭,那么拓跋演也只有跟着一起节俭的份。   突然一个黄门进来,“陛下,太皇太后派黄门前来。”   在西宫里,太皇太后最能触动人的神经。   拓跋演立即道,“宣。”   不一会儿一个小黄门进来,“太皇太后给陛下送来一道鹿肉。”   “善。”拓跋演点头。   那道鹿肉被放在膳食中最显眼的位置,拓跋演看着那道鹿肉眉头蹙起,他微微别过脸去。   “陛下?”拓跋演身边的内侍见着出声问道,“可要用那道鹿肉?”   “嗯。”拓跋演点头,而后他又让内侍夹了几样菜肴,将鹿肉混在里面。   酱汁浇下来已经上已经看不出菜肴的原本是怎样的,他只是用了其他几样,太皇太后送来的鹿肉被他压在下面。   他怕萧氏会下毒。 ☆、第15章 想法   拓跋演心中对那位祖母到底还是有些排斥的,皇室中孩童本来就早熟,他的嫡系祖父生子之时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曾祖父五岁稚龄便在朝堂上听国事。有这样的血统,他哪怕年纪小,又怎么会看不出半点端倪?   宫中关于太皇太后毒杀先帝的传闻私下他一直都有听闻,只不过是碍于之前太皇太后对于非自己一党且有非议的几乎是不分差别下狱,其中下狱的罪名有不少还是冤枉的。高压之下,留言也从明面转向了私下。   那一道鹿肉,拓跋演让内侍夹的次数最多,可惜没有一块是吃进肚子里的,全部被他偷偷的塞进了袖子里。   待到用膳完毕,他前去熟悉,在身边伺候惯了的内侍毛奇立即前去。   毛奇十二三岁,自从净身之后就在小皇帝身边伺候着。   拓跋演让其他的宫人内侍退下,毛奇拿着帕子给拓跋演收拾干净,瞧着那一堆收拾出来的鹿肉,毛奇看着心里直叹气。   陛下这日子是真过的提心吊胆,东宫那边来的膳食,陛下能不碰的,那都不会碰。   “这些鹿肉……”拓跋演并不是什么娇气人,他自己将内衫脱下,换上一旁崭新的细麻衫子,他看着毛奇收拾着那团鹿肉,“找只狗给它们吃,看看是不是……”真的有毒。   毛奇在他身边服侍这么久,哪里不知道拓跋演的心意,立即点头。   “奴婢知道了。”   过了一会,拓跋演才让外面的人进来服侍洗漱。   太皇太后对这个孙子看管的颇紧,所以能够说话的也有洗漱和进净房的时候。   拓跋演站在那里一眼不发,任由那些宫人前来服侍。等到洗漱妥当,他才起身前往寝殿。寝殿内放着大批的关于汉学的卷轴和竹简。   太皇太后是汉人,这些年太皇太后掌权,借着他的名头发布了不少推行汉化的政令。为了防止日后小皇帝推翻她的那一套,太皇太后更是要求拓跋演和那些诸王都必须学这些汉家典籍。   甚至连汉人世家之中最为推崇的洛阳音都要学。   拓跋演在案前坐下,毛奇给他上了一杯茶汤,茶汤是才煮出来的,散发着一股微苦的清香。   茶汤没有鲜卑人喝惯了的那些羊牛酪浆受欢迎,但是茶汤的好处却是能够看得见的,能够清理肠胃,而且还能改善因为虚火旺盛而起的口疮。   太皇太后甚爱此物,因此饮茶之风在宫廷中也迅速风靡起来。   拓跋演如今年纪还小,他坐在案前,想要去够那些竹简都还有些吃力,一旁的内侍们连忙将他想要看的竹简搬来,在案上摊开。   拓跋演如今看的最多的还是史记春秋等史书,毕竟年纪还小,学其他的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未免太过枯燥,还是学些史书,有故事可看也能激发兴趣。   方才的竹简不过是拓跋演随手指的,谁知道打开一看竟然是史记中的吕后本纪。   吕后是有汉一代第一个被记入帝王本纪的皇后,更是权倾两朝。拓跋演的手指划过光滑的竹简表面,见着上面说吕后将少帝关入永巷的记载,其中的起因便是因为少帝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说要为生母报仇,吕后知道后便将他关入永巷,他的目光沉下稍许。   他如今的境地能比汉少帝好多少?   拓跋演不动声色的让内侍换上一卷春秋的卷轴。如今他要做的便是让太皇太后满意。   **   萧佻大闹的事,最后不了了之。   博陵长公主名义上为女君,是燕王府的女主人,奈何她自己也有公主府,平日里燕王府中的事务也有长吏来处置,王府中也没有几个长公主的人。长公主的命令传下去就被王府的人执行的变了样。   抓一个人,从白日里抓到晚上都没个结果,而参与捕捉萧佻的人又不可能真的把萧佻往死里逼,干脆回去说大郎君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博陵长公主听到之后险些气个倒昂,最后还是身边的女官劝她此事就此罢了,不然闹大了等燕王回来,恐怕又是麻烦事。   萧斌现在可不是当年一心一意服侍她的那个田舍郎,心里有想法的很。甚至还有个大靠山,太皇太后。   博陵长公主不想到时候和太皇太后有个不快,如今太皇太后的手段越发的凌厉,她可不想招来太皇太后的怒火。   萧佻再不成器,那也是萧家的子弟,她教训的狠了,自然会有被有心人捅到太皇太后那里。   于是此事也只能算了。   王府又迅速回到了平静当中。   萧妙音知道萧佻在博陵长公主手里也没吃亏之后,心里小小的松了一口气。萧佻在她看来就是一个青春叛逆期的中二少年。   尤其再加上他母亲那一茬,要是能够对着博陵长公主能够孝顺,不是傻了就是真心思深沉。   如今这么闹着,倒是表明萧佻还是个正常人。就是手段太闹腾了。   萧妙音还是每日里都去学堂里上课,她的那一手字将那两个同是庶出的兄长直接给甩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先生看着她的字都不禁抚髯赞叹,“三娘子的字已经有些丰韵了。”   一个孩童能够得到这样的赞叹已经是相当的不错了,而且先生这话也不是恭维。没事先生恭维一个庶出的小娘子干啥,又没有多少好处。   那日好巧不巧,先生说这话的时候,萧佻正好从门前走过。   萧佻听到平日里板起面孔的先生竟然舍得夸这么一个小娘子,奇怪之下等到下学,守在门口。   六郎两个瞧着萧佻这么抱着双臂靠在门边的浪荡模样吓得一双腿都在颤,这个大哥不仅仅是训他们和训孙子一样的,连带着后院里的阿姨也一起遭殃。   王府里的姬妾日子好过不好过,很大一部分是看得宠不得宠,至于生没生儿子那真的不是很重要。自从他们的阿姨被罚跪在太阳底下晕了过去,再也没等到萧斌前来,失宠失的彻底。日子越发难过。   “大、大兄!”六郎两个抖了再抖,只得畏畏缩缩开口。   萧佻瞧不上两个弟弟那一副畏缩样儿,甚至连应都懒得应一声,直接就越过了他们去,看向走在后面的萧妙音。   “我听先生说,你字已经写得有几分样子了?”萧佻也是学那些魏晋名士学出瘾来了,随心所欲喝酒服药散不说,还特别想要有一手能够拿得出手的字。   魏晋那些名士哪个不是书法大家?不说超过他们,至少也能看才是。可惜萧佻幼时长在六镇,后来到了平城,家中请了人来教,写出来的字还是比不上那些世家出来的郎君。刻苦自然是一项,但是天赋和家族中藏有的前人典籍,更为重要。   偏偏萧佻在后两项上实在是不占优势,写出的那一手字也只能算得上是中等偏上罢了。如今听到妹妹被先生赞叹,心下难免好奇。   前头的两个小子立即惊讶的张开嘴。   萧妙音也被萧佻这一下一下弄得有些回不过神,她字写的好不好和萧佻有个什么关系?   不过,她还是答道,“是先生谬赞了。”   “这些话不必说。”萧佻是不喜欢这些自谦的话,把自己给贬低,做这种事情干什么。“你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萧妙音听了眼睛都瞪圆了,这会阿难都已经将纸墨等物收拾好了,这会又要看她写字?   “唯。”最终萧妙音应下。   主仆二人重新回到学堂中,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准备好纸张和笔墨,就开始写。   因为不知道萧佻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干脆她就随便写了一二三四。这些字看似简单,但是其中也有勾峰的笔法,若是想要写好,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   写好之后,阿难将写好的纸张裁剪下来交给萧佻过目。   萧佻见到手中黄麻纸张上的字迹还正如先生所说有些许丰韵,在同龄的孩童之中,算得上是上佳。   六郎那两个,萧佻是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的,他放下手里的纸,看向萧妙音的眼神里已经有了些欣赏和赞叹。   “小小年纪,能将字写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阿兄谬赞。”萧妙音不知道萧佻到底是几个意思,干脆挑了个最不出错的回答。   “你这是在骂我没眼力吗?”谁知道萧佻竟然给她来了这么一句。   萧妙音跪坐在那里,睁圆了一双眼睛,这家伙脑子里是在想什么?!   “罢了,既然有天赋,埋没了倒也挺可惜的。”萧佻完全没见到萧妙音的惊讶,他坐在那里想了想,召来一个家人,“待会将我房中的几张字帖给三娘子送去。”   这下子不仅仅是萧妙音,就连外面等着看热闹的六郎两个都吃惊的张大嘴。   要知道,这会书籍可是属于可以家传的宝贝,甚至在世家中长辈往来的书信都是收藏传给后代的珍品,更别说字帖还是一般是汉代石碑拓本。   这是天下掉下个宝贝吗!!!   萧妙音已经各种风中凌乱了。   **   宫中太皇太后在处理完手中的政务,将拓跋演叫来,过问他的功课。   太皇太后翻了翻手里的那些纸张,抬眼看孙儿。小男孩肤色几乎是天生白皙,五官清秀在灯光中越发有种柔美的味道。   长得真快。太皇太后心中感叹,当年抱过来的时候明明还不过是个襁褓里的小婴孩,如今一眨眼竟然长得真么大了。   想到两代先帝生育的年纪,太皇太后心中突然一动,再过几年就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了,当年先帝她家中没有适龄的女孩,结果出了那种事。   而这次……   她看向拓跋演的眼神突然多了一丝笑意。   拓跋演低下头来,越发的恭顺。 ☆、第16章 商议   萧斌这一去长安,等到再回来,差不多已经是快两年了。两年的时间,够一个孩子将父母长什么样都给忘记了。   萧妙音知道常氏要回来,特别令人将院子里收拾一新。常氏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没有人敢慢待她们。   尤其萧妙音在这段时间里火速抱上了萧佻的大腿。   萧佻身份在王府中有些尴尬,但对于她们这些庶出的来说,还是好上许多不止。萧妙音抱着‘有大腿不抱是笨蛋’的心,靠着萧佻这棵大树。   萧斌早年应该是对长子抱有很高的期待的,但凡能够寻到的书籍都往儿子这里塞,至于次子萧拓,萧拓跟随母亲居住在长公主府,萧斌和次子见不了几面,就算有心还有一个长公主插在里面。   萧妙音得到的书籍比在学堂里的多得多。   学堂那些基本上都是教孩童认字,当萧妙音将那些孩童必知的常识背的滚瓜烂熟之后,就不满足于此了。   她要是真的是个小孩子,恐怕一心想着的就是去外面玩。可是偏偏小孩子身体里是个成年人的芯,自然是挖空一切心思让自己过得再好一点。   有了萧佻的那些字帖,她自己也颇为刻苦,写坏了的笔头能够积攒下半罐子了,那一手字也有了些味道。   萧佻看见她的字已经不像是年幼孩子能够写出来的,在得意自己眼光出众之余,干脆就把妹妹写的字拿出去炫耀了。   此刻不管是南朝北朝,女子并不是关在家里的,南朝世家女子们和男子一样读书,又出众的甚至还能开坛讲学,各家以自家女儿学识渊博为傲。   北朝也差不了太多。   萧佻学魏晋名士之风,奈何萧斌头上挂着个萧,但并不是兰陵萧氏那样的大家士族,北朝士族们在胡人间求生存,比南朝的士族要世故的多。但心底下多多少少都有些傲气,尤其萧家还是外戚上位。   萧佻和那些世家子交往没少受气,这下子妹妹的一手好字可让他看到了机会。   你说你家小娘子学识渊博,我家的妹妹也不差。   什么,你说尚可?她年纪还不大呢!   萧佻得意洋洋,他给人看的萧三娘的字,那也是能够拿的出手,在这个年纪的孩子里,这手字已经相当的不错了。   等到萧斌回来,萧佻已经在外面给萧妙音拉名声了。   萧斌回来的前一个月就有封信送到王府里,让王府准备。   萧妙音听说常氏要回来了,连忙让人将小院子里能翻新的给翻新了一次。以前萧斌送过来的东西就不少,因此母女几个日子过得还很宽裕。   等到过了一个多月,常氏回来,萧妙音瞧着常氏手里抱着的小娃娃就瞪圆了眼。   “三娘和檀奴过来,这是你们的小妹妹。”檀奴将近两年没见着生母,原本就有些记不得了,这一下子生母还抱个妹妹回来,檀奴幼小的心灵一下子就受到了伤害,哇的一下又扎进了阿吴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结果好好的见面愣是被檀奴的一顿痛哭给搅合了。   哭这种事在小孩子里头会传染的,檀奴一哭,常氏怀里的才一岁的婴孩也跟着嚎啕。听得萧妙音忍不住牙酸。   常氏只得将孩子交给乳母,自己亲自来哄儿子。把儿子哄的收住了眼泪,常氏才腾出空来看向长女,“阿姨不在的这段时间,院子里还好?”   常氏对府中的事没太大的兴趣,她要抓住的头一个就是萧斌,王府中其他的就算她想插手也没有那个力气。   “一切都好。”萧妙音答道,“对了,最近大兄给我送了许多书籍来,我抄了些,到时候可以给檀奴用。”   萧佻送来的那些书有些是学堂里看不到的好东西,自然是要赶紧抄下,随便还能练一下书法。   “你有心。”常氏夸了一句,这一路上赶路颇为辛苦,好不容易到了家里不用在萧斌面前呆着,自然是要松快一下。   萧妙音看出常氏的疲劳,也不打扰她休息,直接找了个由头带着弟弟出去了。   檀奴还处在‘又有妹妹,姊姊和阿姨不会喜欢我’的被害妄想中,他抬头可怜巴巴的看着萧妙音,“姊姊,有了妹妹,你还和我玩么?”   “……会。”萧妙音伸出手摸了摸弟弟的头。   萧斌这次回来,叫来长吏过问了一下王府中的事,随便将萧佻叫过来训斥一番。   他离开平城不久,太皇太后便将家里的大娘和高凉王凑成了一对,两个孩子年纪都小,要说成婚也可以,毕竟不管是汉人还是鲜卑人都有童婚的习俗。不过照着萧斌的意思,还是等两个孩子满了十二岁再迎亲。   “你知道错了?”萧斌坐在床上,看着那边跪在地衣上的萧佻。   萧佻跪在那里,满脸的桀骜不训。   萧斌看着心下一股火窜出来,差点没扬起手杖上去打一顿。   亏得一旁的家人瞧见连忙过来劝说,“郎主保重!”   “我还保重?”萧斌一回来就被萧佻给气了个倒昂,“由着孽畜在,我不被气死已经算是好的了!”   萧佻听着萧斌的话,满脸无所谓,反正这几年他气萧斌气的多了,打早就不能让他屈服了。   “你向来爱闹事,上回幸亏是太皇太后不放在心上,下回呢,要是下回惹恼了太皇太后,你要怎么样?”萧斌瞧见儿子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心中气急了恨不得抡起手杖打,但到了后来到底还是没下手。   得罪了妻子他还能周旋过去,可是要是得罪了太皇太后,他那位姊姊性情可不比当初,下手之狠,连他这个亲人都看不下去。   要是萧佻真的惹恼了太皇太后,那就真的不是一餐饱打就能解决问题的。   “这些琐碎小事,太皇太后怎么会放在心中。”萧佻笑道,他这件事是针对继母,又不是东宫里的太皇太后。而且太皇太后每日里那么多事,还真的不一定能够抽出精力来管教侄子。   “你!”萧斌气急,见着儿子嬉皮笑脸,抓起一旁的手杖劈头盖脸打过去。   萧佻也不跪在那里挨打,直接就从地衣上跳起来,两父子你追我打好不热闹。看得屋子里的家人都要痛哭流涕。   郎主和大郎君这么闹,他们这都不好上前拉架。   “阿爷气顺一点。”萧佻年少,气力有的是,几下就躲开萧斌打来的棍子,他笑嘻嘻的伸手弹了弹衣裳,“阿爷要是气的厉害了,日后看见美人会力不从心的。”   萧斌好色这个毛病几乎平城里的人都知道,这下被萧佻这么不加掩饰的指出来,萧斌老脸通红。   “你这个不孝子!”萧斌一把挥开扶着他的家人,抡起手杖又要打过来。这会萧佻干脆一跳就跳出门去了。   只留下萧佻一个人在那里气的半死。   这场闹剧最后在太皇太后的无视,和萧斌有意的遮掩中,就彻底成为了过去。只是博陵长公主得知继子根本就没有受到实质上的惩罚,气的说了一大堆风流话。   其中就有儿子不好好教,日后吃亏的还不知道是谁云云。   当然燕王府和长公主府并不近,长公主说了也不一定能够传到萧斌这边来。   而且萧斌又被太皇太后召进宫了。   万寿宫内,太皇太后坐在御床上,听萧斌说了这次去长安的事,以及燕宣王庙建造等等。   等到将这些事都说完,太皇太后靠在凭几上,“家中几个小娘子都大了吧?”   萧斌听到太皇太后这么问,立即打起精神,“都还小呢。”   这话是真的,家里哪怕算上已经和高凉王定下了的,女孩子们个个都小。   “不小了。”太皇太后放下揉弄眉心的手,嘴角勾起一抹笑,“是时候看看了,最近我想起陛下的年纪也大了。”   萧斌听到太皇太后的话,面色变得古怪起来,“太皇太后的意思是……”   “拓跋家的人尤其是男子,通常早熟。”太皇太后笑着低头看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再过几年啊,陛下说不定就能为我添一个曾孙了。”   萧斌坐在那里只是听,没有插话。   其实就算陛下早熟生下皇长子,其实还不是当年的故事重演,皇子生母处死,孩子抱到万寿宫来养着,以此来保证万寿宫的地位。   “过几日让家里的小娘子来看看我这个老妇人吧。”太皇太后话语悠长,似乎只是和萧斌说一些家常,“孩子还是要些好孩子,最好啊能够认得字能读书的。”   萧斌当然听得出太皇太后话里的意思,太皇太后当年就靠着成为皇后而发家,如今皇帝眼瞧着再过几年就大了,先帝的时候家族中没有合适的小娘子,皇后之位只能白白便宜了外人。   这一回太皇太后就没有那么大方了。   “我们家毕竟是不同于那些鲜卑大姓和汉人士族。”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要是汉人士族,哪个是靠着女儿起家的?“我们家若是想要长久富贵下去,只靠着我是不行的。”   一个皇后,一代外戚能抵得上什么用?   “……”萧斌沉默了一会,做外戚也的确有这个不好,若是下一代皇后不是这个家的人,那么失势是一定的了。   “臣……知道了。”过了一会萧斌应道。   夜里萧斌到了常氏那里,常氏让孩子过来见他。萧妙音打头给萧斌行礼,萧斌瞧着她,想起前几日里听到的关于三娘早慧的名头,顿时他面上有些古怪了。   萧妙音抬头一看,萧斌眼神奇怪,瞧得她后脖子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17章 见面   萧妙音拿着自己快要进宫将太皇太后的消息弄得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常氏的院子里头已经为这个消息弄得是人仰马翻。   常氏听说是进宫觐见太皇太后,半点都不敢含糊,令人开了院子里的小库房,各种衣料就往萧妙音身上比,甚至那些平日里戴着的小镯子她都想令人重新打造一副。   萧妙音被常氏养到现在就没有受过什么亏待,常氏也亏待不了她。吃的用的都是上好的,如今这么大架势,搞得她老大不习惯。   阿昌比着一副料子在她身上比划着。   “这碧色的好,咱们三娘子肤色白,这料子衬托肤色。”阿昌手边是一堆拿过来的衣料,她仔仔细细的看过之后,认真的对床上的常氏说道。   “那好,给这孩子做套襦裙。”常氏道,半点都没有犹豫,“还有……”常氏想起平日里女儿戴的小首饰来。   “阿姨,不过就是进宫觐见太皇太后,不必如此吧?”算起来这只是晚辈去见长辈,要不要这样?   她在燕王府长到这么大,还真的一次都没有进宫过。就算过年过节,那也是长公主带着世子去恭贺新春,没她这个庶出的什么事。萧妙音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嫉妒的。   凌晨摸黑起床去恭贺新年,真的不是什么舒服事儿,还别提新年大朝会上的诸多规矩,一旦有个不慎就会被御史台弹劾。   “仔细点总是没错。”常氏轻轻擦了擦嘴角,“你总不能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去见太皇太后吧?”   常氏是那种宁可短了自己也不肯短了儿女的人,况且她还不必短了自己呢。萧妙音正在长身体,衣裳基本上是一两年就短了一截,年年每个季节里都要裁制,她那些衣服多的很,哪里需要特别再做一套,而且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又不是选秀。”萧妙音嘟嘟囔囔的。她这年纪太小,就算长得漂亮顶天也不过是冰雪可爱,这肉肉的身材完全还是个小女孩。   她心里原本也有这个顾虑,但是一照铜镜,基本上就能把原本心底里的那个想法给抽到十万八千里之外,这要多变态才在小皇帝只有几岁的时候就张罗选秀的事?   “选秀?”常氏愣了愣,不能理解从女儿嘴里冒出的新词,不过她也没太放在心上,“待会还练不练字?”   萧妙音拿着从萧佻那里拿来的字帖,每日练字都成了习惯,她写坏了的那些笔头都收在一只陶罐子里呢。   常氏人在后院,但是也听说了萧佻给自己妹妹扬名声的事。以前常氏对这位大郎是恨不得远远躲开,如今她心底也有些感激。   “练,怎么不练?”萧妙音知道这字一日不练就会后退,听到常氏这么问,就啪嗒哒的朝自己那间房跑过去。   阿苏见状,连忙跟上去。   照着以往的习惯,练了小半个时辰的字,她年纪小,手腕子提着半个小时就开始酸疼,这个和年纪体力有关,实在不是靠着外界就能改变的。   她再努力多练了一会,终于停下。   阿梅过来给她收拾东西,“三娘要不出去走走?方才娘子用目比较久,出去走走正好透透气。”   “嗯。”萧妙音洗了手,听到阿梅的话点了点头,这屋子里光线并不是很好,不能呆久了,呆久了小小年纪说不定还真的能够折腾出近视眼来。   这会可没有眼镜。   她赶紧穿履到外面走走。   后院里并没有因为少了女主人的管束就变得萧条冷清起来,但凡只要在王府,就没有什么不好看的地方。   她从院子那里穿过一条石头铺成的小道,径直就往花园里走。   后院有专门的花园,花园里花朵也很多,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花看,萧妙音挺喜欢到这里来。   她凑近一朵开得正好的花卉,去闻花香。阿苏阿梅在旁边看着,免得她一不小心摔地上,或者是招惹来蜜蜂之类的麻烦东西。   花园里总是少不了小昆虫,捉也捉不尽的,尤其孩子小还特别喜欢玩这些东西。却不知道那些昆虫说不定会咬人。   阿苏阿梅知道萧妙音要进宫觐见太皇太后,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她有个什么事。   正看着花,又有人进来了。萧妙音听见响动,探出头一看,是一个小小女孩被仆妇抱着出来走动。   “三娘子,这是四娘了。”阿苏自然是认得那个包裹在锦绣中的小女孩是谁。   “是四娘。”萧妙音基本上就没有见过这个四娘几次,四娘萧嬅的生母侯氏平常不太露面,连带着四娘也少在外面走动。   四娘听到姊姊的声音,在乳母的怀里动了动,她低下头看看着站在那边,手里还拿着一只刚刚攀折下来的花卉。   “……”萧嬅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再次遇上萧妙音,她一双眼睛只是紧紧的盯着那个漂亮的女孩。   没想到,萧妙音这个毒妇竟然还有这样子。   萧嬅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   “四娘,叫姊姊啊。”乳母瞧见怀里的孩子脸颊又抽搐起来,不免觉得大为奇怪。这个孩子几乎和同龄的孩子不一样,一天到头不怎么说话,阴沉沉的,一开始侯氏院子里还以为孩子中邪了,再后来差点以为这孩子是哑巴。   如今这又是怎么了?   萧妙音瞧见四娘脸一个劲的抽,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她把手里的鲜花举高一点,好让小女孩能够看得见,“四娘,喜欢么?”   不管彼此之间的生母都是竞争的情敌关系,但表面上,就必须是姊妹友爱的样子。   “三娘,让婢子来吧。”乳母一手抱着萧嬅,一手接过萧妙音手里的鲜花。   “四娘,三娘摘的花好看吧?”乳母笑问。   萧嬅冷冷的扫过一眼面前的花,半晌才应了一声,“嗯。”   萧妙音以为这个妹妹在口齿上有些问题,听到妹妹那一声,立即笑出来,“那真是太好了,这花就给四娘戴。”她说着还笑得格外灿烂。   萧妙音容貌像常氏,常氏是江南美女的温婉长相,这一点萧妙音是像了十层十。   “四娘?”乳母心里也觉得小女孩就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听到萧妙音这么说,也去问萧嬅。   萧嬅这会终于有了那么一丝半点的小孩该有的样子,她点点头,“好。”   乳母将那朵花戴在她的羊角辫上。   “真好看。”萧妙音还笑眯眯的夸了句,心里一个劲的摇头,这个妹妹的脾性也太奇怪了。那个说话的态度语气,活似她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天知道,她们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可以数的过来了!要是真得罪了人,她也应该记得才是。   “妹妹慢慢玩,我先走了。”对付怪脾气的小孩,萧妙音是没有那个好耐心的,尤其对方还对他有莫名其妙的敌意。   阿苏和阿梅赶紧跟上。   萧嬅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跑的飞快,一下子就消失在花木后,她脸上原本的笑也淡下来。   “四娘,要不要去看看?”乳母瞧着花园里花开的正好,想着方才萧妙音那活力十足的样子,心里也想让萧嬅也动一动。活泼好动才是小孩子康健的样子,像四娘整日里阴气沉沉的简直让人担心的不得了。   “不必了。”萧嬅别过眼。   她闭上眼,那些盈盈绕绕的佛音冲击的她头疼。   幸好苍天有眼,能够让她再来一次。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和当年一样!   萧妙音带着几个仆妇跑到一条弯曲的湖水边。   阿苏不解问道,“方才三娘玩的好好的,为何突然就走了?”   阿苏是不觉得是自家三娘给四娘让地方出来,三娘是个什么样的性子,阿苏心里是清楚的。才不会因为有外人就停了自己的玩乐。   “你们难道不觉得四娘怪里怪气么?”萧妙音想起那个妹妹诡异的神情,身上的鸡皮疙瘩就起了一层。这哪里是个正常小孩的眼神……   “……”阿苏和阿梅,还有后面跟着的那些仆妇面面相觑。这些人的眼睛没有坏,自然都看的见。   说句实话,要不是怕惹来祸患,阿苏等人还真的以为四娘子是中邪了。   那样子太怪了,简直没有一处是讨人喜欢的。   萧妙音倒是听说过关于这个四娘生母的一些事,不过是有一对双胞胎儿子被太皇太后养在宫中。   其实萧妙音对那对双胞胎,脑补出无数剧情。嫡出的还在长公主府,庶出的却得了姑母的喜欢,还亲自养在宫中,实在是没办法不多想嘛……   “以后让檀奴和五娘离那院子里的人远点。”萧妙音一想起那个小女孩的古怪神情就忍不住搓搓手臂。   常言道,三岁看到老。虽然这话听着有些不太舒服,但孩子还是多多和其他活泼可爱的同龄人相处才好。   至于什么要关爱其他小朋友的内心,不好意思她还真的没这份好心。   那是侯氏的事,不是她的事。   “婢子们知道了。”想起四娘子那诡异的眼神,仆妇们也觉得最好还是别让自家郎君和小娘子别和四娘子有太多往来。   **   萧嬅看了一会花,就要回到院子里去,这府中风景她看了十几年,再看也看不出什么来,还不如想想要日后该如何。   “说起来,三娘子和二娘子和那边的小娘子过几日就要到宫中去了呢。”乳母抱着孩子有些无聊,和旁边的一个侍女说了句话。   这段时间两个小娘子要到宫中见太皇太后的事都在王府里传遍了。   萧嬅原本还垂着眼,听到乳母这漫不经心的话,立刻惊讶的抬起头来,方才的深沉表情一扫而光。   萧妙音竟然要进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就算重来一回也不是样样都记得,尤其这七八岁以前的事,哪个能够记得清楚?   萧妙音不知道萧嬅肚子里的那袭弯弯绕绕,入宫的日子来临,她头两天将头发沐洗好,而且用长长的篦子全部梳一遍,进宫前一天还浴身了一边。第二日一大早就换上崭新的襦裙,衣裳上还熏了淡雅的熏香。   常氏特意起了个大早,在女儿被乳母抱出去之前,还再三叮嘱,“到了东宫要听话,别乱走啊。”   萧妙音起的太早,只来得及吃上几块糕点垫肚子,还没听得常氏说上几句,就被抱走了。   常氏站在院子口好一会,一直到见不着萧妙音了,才慢慢走回来。   萧妙音这次是跟着博陵长公主一同进宫,从礼法上来算,博陵长公主才是她的母亲。既然进宫,自然是要嫡母送进来了。   博陵长公主不耐专门见这么几个庶女,干脆直接让人将她们都抱到车里头去。   就这样,萧妙音就被带入宫中。   到了宫门处,太皇太后派人来接,几个人全部下了车。萧妙音记着进宫之前教导过的规矩,不四处张望乱看,老老实实垂着头。   到了万寿宫,女官入内禀告之后,博陵长公主才获得许可带着萧妙音两个入内。   萧妙音一入殿中就闻到一股合香的熏香味道。   殿中有好几个大型镂空鎏金香炉上飘着袅袅白烟。   萧妙音抬头看了一眼,迅速低下头去。   被引导着走到内殿,宫人在面前放了茵蓐。   前面的博陵长公主在茵蓐上坐下,“妾拜见太皇太后。”   “哦,起来吧。”太皇太后笑道,她看向跟在博陵长公主身后的两个女孩,“这就是家中的两个小娘子了吧?”   萧妙音闻言,在茵蓐上跪下,“小女拜见太皇太后。”   另外一个庶女也下拜,学着方才萧妙音的样子,只是到底是紧张,声音都能听得出在发颤,“拜见太皇太后。”   “好了,起身。让我看看你们。”太皇太后说着,眼角含笑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男孩。   萧妙音和那个庶出的姊姊一起抬头。   萧妙音眼角余光看见上首的女人面目端庄美丽且不怒自威,而她身边坐着一个小男孩,看上去年纪也就比她大上那么两三岁而已,面容清秀,肌肤白皙。   男孩身上穿着汉人的交领衣,但是头发和鲜卑人一样披散着。   那男孩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对她温和一笑。 ☆、第18章 孩童   博阳侯府内如今正忙乱着。   博阳侯世子萧则站在母亲身旁,看着床榻上脸通红的妹妹,“阿娘,妹妹一定会没事的。”   小慕容氏心疼的看着眠榻上的女儿,她如今就这么一儿一女,不管哪个有个病痛,都恨不得以身相代,太医署的医正仔细为萧丽华诊脉,看了看眼脸和舌苔之后,起身对等着的小慕容氏道,“夫人,二娘子是受凉了。”   “受凉了?”小慕容氏心下一惊。   “最近天气冷热交替频繁,或许衣服增减不当得了风寒。”医正说到,小儿得风寒是相当常见的,但也十分凶险,一个照顾不好,说不定小儿就会因为风寒加重而夭折。   “……多谢医正。”小慕容氏听到医正这么说,脸色变了三四回,她让家人请医正去开药方。   萧则见着母亲面色很坏,小声的唤了一声,“阿娘?”   “你先去看看书。”小慕容氏记得风寒是可以过人的,小孩的身体又比大人要差上几分,听到儿子唤她,她连忙让萧则去看书,别在女儿房间里呆上太久,要是也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阿娘,那么妹妹……”萧则和妹妹一块儿玩,这会儿瞧见妹妹有几分病的厉害,心里也很担心。   “好孩子,二娘会好的。”小慕容氏摸摸儿子的头,让侍女将儿子领下去。等到萧则离开房间之后,小慕容氏吩咐侍女照看萧丽华,自己从眠榻上站起来,绕过眠榻前的屏风就向外走去。   “娘子。”小慕容氏走到外面,管事娘子见着她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那些在二娘身边服侍的人呢?”小慕容氏眉头紧锁,一双眼里都是怒火。   “婢子听从娘子的吩咐,让人将她们看管起来了。”管事娘子答道。   管事娘子额头上起了一层汗,都顾不上擦。自从二娘生病以来,娘子便大发雷霆,二娘身边那些侍女乳母统统都被捆了起来听候发落。   “好好的小娘子,竟然被她们照顾成那样!”小慕容氏一想起女儿因为发热涨红的小脸,就急的眼圈都红了。   管事娘子在一旁低下头不敢说话。   “那些人既然照看不好二娘,那么就别看了。”小慕容氏在儿女的事上一向眼睛容不下沙子,“发卖出去吧。”   小慕容氏一句话就定下了十几个人的前途。   管事娘子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医正开了方子,下面的人很快去煮药。几碗漆黑的药汁灌下去,蒙上被子发了一身的大汗。   原先滚烫的体温总算是消下去了。   萧丽华从眠榻上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疼,尤其是嗓子火烧火燎的。   一睁眼,她就看到小慕容氏红着眼圈坐在那里。   小慕容氏见着女儿醒来,立刻一喜,“二娘醒了?”   萧丽华浑身不舒服,“阿娘……”一开口声音嘶哑的连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好二娘,别开口说话。”小慕容氏道,她让人拿来温水自己喂给女儿喝。   喝了温水,萧丽华终于觉得舒服了许多。   萧丽华在眠榻上都躺了许久,现在就算在眠榻上坐着也不想再睡了。   “好二娘,好点了没有?”小慕容氏伸手比了比自己和女儿的体温,察觉到女儿热退了才放下心来。   萧丽华坐在那里点了点头,其实她是前半个月听说太皇太后召家族里的小女孩去宫中,才盘算起让自己生病,免得入宫。   家里不管是萧协还是小慕容氏都觉得这件是好事,家里小娘子出去多走走,认识的人越多也是有好处的。可是萧丽华想的就比较深。   她可是记得历史上这位姑母是将家族里合适的女孩子统统都打包给了拓跋家的男人们,上到皇帝下到宗室,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如今这招和小皇帝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进宫,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她可不想去做炮灰,干脆趁着人不注意,吹了冷风,让自己生了一场小病,正大光明的错过入宫。   就萧协和太皇太后那关系,就算进宫了也不过是个嫔妃,而且还是个守活寡连皇帝头发丝都看不见的那种。   她可是记得,如今这个小皇帝的后宫都是守活寡的主。   “那就好,”小慕容氏瞧着女儿面色不太好,唇上也有些开裂,又让人将水拿来喂了些。   “你这病……哎……”小慕容氏叹口气,女儿这一病自然是不能入宫了,小慕容氏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能在太皇太后面前晃一晃被记住个名也不错。   萧丽华低头喝水,要是真进宫,那才是哭不出来!   **   太皇太后见过弟弟家的两个侄女,点了点头,大的那个说话间畏畏缩缩,手脚都伸展不开,哪怕太皇太后等人和颜悦色,也放不开。   太皇太后看向那个年纪小点的,那个小娘子年纪小,但长得比同是庶出的姐姐要好上许多,而且坐在那里双目微微低垂,恭谨也不显得过于谦卑。   “这是家里的三娘吧?”太皇太后看向博陵长公主笑问道。   博陵长公主含笑答道,“正是。”   “过来让我仔细看看。”太皇太后今日看着心情不错。   博陵长公主微微偏过头去,“三娘,上前来。”   萧妙音从茵蓐上起身,趋步到太皇太后面前。   太皇太后看了看她,长相可以算的上是甜美可爱,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   太皇太后问了一下年岁,然后问道,“在家读书么?”   这一下不过是随口一问,心里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太皇太后两个弟弟都不是读书的料子,所幸为人还算是老实,不给她添麻烦。   “读。”萧妙音细声细气的答道。   “哦?”这下太皇太后可来了兴趣,旁边的小皇帝也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谁不知道燕王一家都是外戚出身,家族底蕴薄的很。世子才开始学汉学不久,长子浪荡的在平城里头都出了名。   “都读甚么书?”太皇太后笑问。   “一开始是学急就章,”萧妙音用洛阳话答道,太皇太后是汉人,虽然从小在鲜卑人的宫廷中长大,但掌权之后推行的是汉人的那一套,甚至朝堂上已经隐隐约约有了推行汉化改革的影子。   萧妙音事先做了点功课,说话也是说汉语。鲜卑语她也会,但太皇太后喜欢人说汉话,那就不要大意的说吧。   “然后先生教着写字,现在正在读春秋和史记。”   “这很不错。”太皇太后笑起来,她瞥了一眼身边的小皇帝,“三娘读的书,最近陛下也在读呢。”   “回大母,正是。”拓跋演在太皇太后身边,除非被点到,一般是保持沉默。   “太皇太后或许不知,三娘聪慧,能写的一手好字。”博陵长公主想起萧妙音在外头的一个早慧的名头来。   说起来,还是她那个继子没事拿着妹妹的字在外面一个劲的炫耀,闹得萧家三娘在那些贵人中也被人知道了。   “那么还真是个好孩子。”太皇太后满意的点点头,“好了,你们去玩吧。在这里陪我这个老妇想必一定无趣的很。”太皇太后看向身旁的小皇帝。   “诺。”小皇帝点头从御床上起来。   萧妙音眨眨眼,这意思是要她陪小皇帝出去玩儿?   “去吧,当心点别摔倒。”太皇太后对萧妙音说道。   若不是萧妙音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代摄政太后,而且知道她对付政敌的手段,恐怕还会觉得自己面前坐着的只是一个姑姑而已。   “唯。”萧妙音起身,跟着小皇帝就往外面走。她看了看那个比她稍微高点的小男孩。   拓跋演察觉到她在看他,回过身,笑得十分纯良,“你在家喜欢玩甚么?”   萧妙音瞧着已经走出太皇太后所在的内殿,她说话也比方才放开了稍许,“嗯,跳绳踢毽子。”   天知道她真的不爱玩这些小孩子的游戏,跳绳和踢毽子还是为了锻炼身体。   “踢毽子?”小皇帝明显还没听过这个,“会骑马么?”   “阿爷想让儿学,不过还没去呢。”萧妙音道。   拓跋演点点头,看向她的目光终于是带了一点他这个年纪的小孩会有的调皮,“那么要玩甚么呢?”   “……”萧妙音满脸无语的看着他。   皇宫里难道还没有给小孩子玩的东西么?   她想了想,“要不逮蚂蚱?”   逮蚂蚱还是她穿越前童年的回忆,那会年纪真正的是小,见着蚂蚱就抓,然后火烤什么的。长大了见着那东西就绕道,现在又活回来了,抓这些东西真的是半点都不怕了。   “……”拓跋演长到这么大,还没抓过呢,小孩子天性喜欢抓这些小昆虫,他也不例外。只是他长长被拘束着,还不如弟弟拓跋猫儿来的肆意。   拓跋演心中有些意动,他看了看周旁的黄门,压低声音,“真的可以抓?”面前的小姑娘长得白白嫩嫩,和气的很,而且对他也没见惯了的小心翼翼,   第一次见面,萧妙音也不是常常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孩子瞧见生面孔多少都有些新鲜好奇,拓跋演瞧着这个漂亮的小女孩没有一点有威胁的样子。   萧妙音看着这个小男孩带着些许犹豫和小心的样子,不知道该笑还是心疼他连抓蚂蚱尽兴玩闹都不敢。   “嗯!”反正就是小孩子玩而已,太皇太后应该不会怪罪吧?   “……”拓跋演想了想,突然对身后的毛奇说道,“将常山王叫来。”   “咦?”这是要拉点小伙伴进来壮胆么?   过来一会,黄门领过来一个小男孩,男孩子比小皇帝还要小那么一两岁,一双大大的琥珀色猫眼里满满的都是不耐烦,他肤色和小皇帝一样都很白,甚至发梢还带着点儿卷曲。   “阿兄,叫儿来干嘛?”拓跋猫儿见着兄长就满脸不悦,过了一下才看到萧妙音。   “阿兄这是谁?”   “这是大母家的三娘。”拓跋演道,突然他想到什么,笑容里融入点戏谑,“听说她写的一手好字呢。”   拓跋猫儿立刻涨红了脸,宫中的皇子都要学汉学,有些学的好,有些学的差,常山王就是不好的那一列。   “儿走了。”猫儿立刻掉头就走。却被兄长一把拉住。   “走,”拓跋演倒是兴致勃勃的,还不忘转过头叫上萧妙音,“一起去。”   萧妙音瞧着两个熊孩子勾肩搭背一起走,连忙跟上。   她自己就有一个亲弟弟,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彪悍的破坏力她也领教过。萧妙音瞧着两个斗志满满的样子,心下哀嚎,今天恐怕要陪着疯半天了! ☆、第19章 纯良   但凡是孩子就没有不熊的时候,萧妙音眼睁睁的瞧着小皇帝又让黄门叫来了几个公主。   鲜卑人的女儿和儿子差不了太多,都是一样养的。公主们赶过来立即就加入了熊孩子的队伍当中。   “这是哪家的娘子?”兰陵公主眼尖,一眼就瞅到萧妙音。   “是萧家三娘子。”拓跋演带着弟弟妹妹在草丛里逮蚂蚱,这种游戏他以前也不是不想玩,只是身旁人劝说他是天子,举止要有天子之风,只能作罢。   孩子天性如此,越不让做的就越好奇。这个根本就管不住,因此萧妙音一说,他就立刻心野起来了。   拓跋演手指间拈着那只蚂蚱,看了看,小小绿色的昆虫挣扎,他瞧着觉得有趣,叫来毛奇,让毛奇将抓来的蚂蚱收好。   拓跋演的那一句萧家三娘子,让陈留公主脸色有些古怪,陈留公主年纪比兰陵公主要大上一些。   公主们对皇位没有继承权,而且婚事都在长辈和兄长的手里攥着,因此懂事的也比同龄人要早。   拓跋演整个人朝草丛里一扑,他今日里头穿着汉人的深衣,但是头发却是披散的,他一扑扑进草丛里,被里头的灌木上的刺撕拉一下,上好的锦缎就被拉开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蜀锦来,他还顾不得看袖子上被拉开的口子,从草丛里半爬起来,把手移开一看,蚂蚱一跳直接跳到他脸上去。   这一下突袭弄得他整个身子就往后一倒,毛奇还没来的及救驾,那边两个小男孩已经快滚在一块了。   “这……”萧妙音在一旁围观了整个过程,还没等她吃惊完,拓跋演自己从地上起来,毫不在意的拍拍身上的草梗。   “方才没吓到你吧?”拓跋演起来见着小姑娘站在那里,满脸的惊讶,想起自己这样子还真的有些不好。   “没有。”萧妙音摇摇头,小孩子不管男女都闹腾,只不过这两个闹成这样子,委实让她有些开眼界。   “陛下。”毛奇见着拓跋演和拓跋猫儿身上简直不能看,头发里还夹着几根草梗,这不知道的哈一位是哪家的野小子在胡闹。   “陛下还是去更衣吧?”毛奇问道。   “不必,”拓跋演无所谓的摇摇头,“对了方才我抓了几只?”   竟然还记着抓了几只蚂蚱!毛奇僵硬着脸,抖开布袋就去数。   萧妙音瞧着拓跋演完全就不是在万寿宫里看到的那样沉默,心下觉得或许这就是他真实的模样。   哪个正常的男孩子乖巧到那个程度的?她看看自家的弟弟就知道小男孩那是恨不得把地都给翻过来一遍,小皇帝又能好到哪里去?   疯玩了好一会,终于拓跋演玩的满头都是汗珠子,他瞥了一眼萧妙音,萧妙音既没有震惊也没有常见的柔顺,她蹲在那里,一只手撑着下巴,盯着他直瞧。   到底是年纪小,加上还是一个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姑娘,他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朕脸上脏么?”他抬起袖子擦拭一下脸。   “不是。”萧妙音从地上站起来。   那边常山王拓跋猫儿已经要爬树了,小黄门苦哈哈的在那边一个劲的劝,“大王不可啊。”   这当着天子的面爬树,万一一个不好掉下来,那还真的不是随便说几句能够过去的。   “滚开。”拓跋猫儿瞧着那棵已经有些年头的树木,心里头和猫抓似的,恨不得几下窜上去。   拓跋演把弟弟叫过来,多少有个拉个小伙伴一起闯祸的意思,毕竟身为天子,自己一个人就去疯玩到底是太过招惹注意,拉个比他还顽劣的弟弟,自然也显不出他来了。   “好了猫儿快下来!”拓跋演玩够了,终于找到一点属于兄长的自觉,见着那边的猫儿已经熊的在攀树枝,连忙出声呵斥。   拓跋演自己都是个小孩,故作严肃的童音听得人忍不住发笑,萧妙音看着故意绷着脸的小皇帝噗嗤笑出声。   在王府里她不需要小心翼翼,结果到了宫中她也没能绷得住。   “不下来!”拓跋猫儿吊在那里活似一只野猫似的,还扯着嗓子和天子阿兄唱对台戏。他仗着身小,动作灵活几下就窜上树干,手脚都挂在树枝上。   萧妙音瞧着活似一只浣熊。   “猫儿不下来,我可就去请罗夫人!”陈留公主见状说道。   陈留公主是皇女中年纪最大的,在弟弟们里头也有几分的威信,见着拓跋猫儿不听话,直接就戳弟弟的软肋。   先帝早就驾崩了,如今宫中的皇子皇女们但凡母亲还没有出宫改嫁的,都被生母管着。   “……”猫儿听到陈留公主都把罗夫人都给搬出来,立即就焉了下来,老老实实的要从树上下来,结果才动了几下,他就开口了,稚嫩的童音里还带着颤音,“我下不来了……”   这下子是真的丢脸了!   萧妙音看着好几个内侍张罗着拿来梯子,在拓跋猫儿身下把一匹锦帛抖开,免得他直接掉在地上。   众人忙的团团转,才把树上的熊孩子给解救下来。   拓跋演也没有想到自家弟弟竟然能够丢脸到这个地步,以前在自家人勉强还好,可是如今还站着一个太皇太后家的小娘子。   若真的论起辈分,她还算是在场所有大王公主的表姑??   这个辈分萧妙音自然是知道,她微微转过身去,完全当看不见那边已经鼻涕眼泪混成一块的常山大王。   都成这样子了,还瞎疯什么?赶紧让内侍背到附近的宫殿里去换衣洗漱。   最顽劣的一个都哭哭啼啼的被抱走换衣服了,拓跋演也不好意思和方才一样玩闹,他转过身来看着萧妙音,萧妙音今日是一副汉人小娘子的打扮,身上穿着汉人的襦裙,头上扎着包包头,点缀以珍珠。   简单大方。   陈留公主对太皇太后家的人很客气,她让宫人拿来果物,递给萧妙音。   萧妙音客气一二收下了。   “方才在太皇太后宫中,小娘子说过会读春秋和史记?”拓跋演瞧着小姑娘站在阳光里头,肌肤被金黄色的阳光映照的越发白皙剔透,甚至脸上一圈绒绒的细毛都能看的清楚。   宫中公主不少,但公主们不会被太皇太后强迫去学汉学,公主们原本也是鲜卑人,对汉学自然不如兄长们那么热衷。   “正在学呢。”对着这么一个小孩儿,萧妙音自然是比在太皇太后面前要放开的多,“而且在学算。”   “……”这下子拓跋演来了兴趣,算也是君子六艺的一种,他现在在太皇太后的督促下跟着李平学那些典籍,汉人的书太多了,多到让他喘不过气来,光是那些典籍就很多了,其他的都还没学太多。   萧妙音这话一出口,他就不相信。   “学数,你学数作甚?”   “当然要学了。”萧妙音看着小皇帝吃惊的脸,有些想笑,“数可以让人头脑聪慧,思路清晰。”   可惜数学很好,她却是受虐的那个。   “……”拓跋演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萧妙音就等着忽悠他呢,她立即就给小皇帝出题目了,题目很简单,其实也就是小学生的一段路,去的时候走了多少个时辰,每个时辰走多少里,然后回来的时候是每个时辰走多少里,问这段路回来的时候要用多少时辰呢?   萧妙音这一问将一众小贵人们问到了,陈留公主和兰陵公主也面面相觑。   拓跋演还是头一回别人给他出题,他低下头嘟嘟囔囔的开始算,十个手指都给他掰着算了几遍有余还是没算出个结果来。   算虽然是六艺之一,但是重视算的,就连汉人自己也没多少,更何况是外族人?鲜卑在进入中原之前还是部落,连自己的文字都没有呢。   “……”翻来覆去掰手指,拓跋演终于耐心告罄。   他当着两个公主和萧妙音的面,对着身旁的几个小黄门说,“你们去照着这位女郎的话去做。”   啊?   萧妙音听到小皇帝这话,顿时呆住。   这是要两个小黄门去选一段她说的那么长的路,然后照着她说的距离去来一回?   不会吧!   很显然拓跋演是真的这么想的,那几个小黄门立刻就去了。反正走不动了还有交班的呢。   萧妙音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着拓跋演,她真的忘记了,面前的小屁孩是个皇帝!   哪怕他如今手里什么权利都没有,那也是皇帝,闹不明白指挥着让人去做就可以了嘛。   “……”拓跋演吩咐完人回过头就见着萧妙音一脸纠结的看着他。   “怎么?”拓跋演挑眉。   该怎么说,她要说拓跋演实在是太有探知的精神了么?   “陛下。”她想了一下,还是开口了“用人力未免不好。”   “为何不好?”拓跋演反问。   “……”萧妙音沉默一下想着怎么给这个小皇帝解释这个小学三年级的数学题,可是想到怎么给他说乘法除法她就怂了。   这该怎么解释……   拓跋演看着她有些苦恼的神情,偏偏他如今神情还十分的无辜。好像所有事都是萧妙音搞出来的。 ☆、第20章 好奇   拓跋演满脸无辜就把那几个可怜兮兮的黄门给忘记了,他让人设了几只胡床,让公主和萧妙音都坐下。   拓跋猫儿刚刚爬树弄得满头大汗,而且鼻涕眼泪混了一脸,恐怕不好好清洗是没办法见人的。   所谓的胡床就是小马扎,胡人常常把此物放在马后,方便携带。如今北方鲜卑拓跋建国,宫廷中胡人的东西自然是多见。   萧妙音不喜欢太皇太后那种正经的跪坐,两条腿太受累了,要是没有凭几,恐怕坚持不到半个时辰就能一头栽倒。   内侍们将胡床设好,还将几只小案端上来,上面摆放着时令果物还有酪浆。   “在大母宫中听说你会史记和春秋,那么朕就考考你。”拓跋演还是头一次遇见会这两样的小娘子。   世家小娘子是不会进宫的,而鲜卑小娘子们大多数是骑射上厉害,至于汉学可以说一窍不通。周旁的都是兄弟,太皇太后宫里头养着的那两个萧家小郎君,他心里很不喜欢。   拓跋演看得出来,太皇太后的宫中不简单,他年纪小,但不代表他好糊弄,尤其他若是真的和一个小儿一样,那么日后的路也该十分难走了。   “那么儿就让陛下考了。”萧妙音听着拓跋演这么一本正经的说话,她都忍不住想笑,竟然小皇帝要考那么就让他考呗。   反正春秋和史记她是当做故事书看的,而且里面有不少故事都很有意思,看完几次就能记下来。   拓跋演想了想考了她几个春秋里成语的出处。   萧妙音对答如流。   陈留公主和兰陵公主坐在一旁,不知道拓跋演和萧妙音这一问一答的到底在说什么,脸上都露出疑惑的神情。最后两位公主也失去努力弄懂的耐心了。   因为两个人嘴里时不时一句秦皇汉武,又是晋文秦穆,而且还是用汉语说的,两个公主听得吃力,干脆就坐在一起将鎏金壶里头的奶酪全部倒在面前的紫樱桃上,两人拿了小银叉,一颗颗的叉着吃。   拓跋演和萧妙音说的很得很高兴,萧妙音并不怎么怕他,兄弟们读书也有读的好的,可和他说这些,又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他。   小娘子说话就不一样了,就算说错了,他难道还能小肚鸡肠的记恨?   “你倒是知道不少。”说到口都有些渴了,拓跋演让人上了蜜水。   蜜是新得的枣花蜜,于女子有不少好处,宫中贵妇多是饮用这种蜜水。萧妙音喝了一口润润喉咙。   “不过是多看了一眼书卷罢了。”萧妙音道。   拓跋演望着她笑出声,“这么自谦,倒是将其他人置于何地?”   “儿可没有。”萧妙音放下手里的玉杯,“比儿好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呢。”   陈留公主听到萧妙音的话,面上有些惊讶,她看了看拓跋演,拓跋演轻笑,“那也的确是,不过朕说的话也没有错。”   “……”萧妙音看了拓跋演一眼,“那么儿便受了陛下的夸赞?”   面前的小孩儿虽然是皇帝,但是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一个读小学的小孩子,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渐渐的也能感觉到拓跋演想要什么了。   比起唯唯诺诺,他好像更希望能够痛快玩儿。至于什么君臣之别,只要别太过分,他也能当做没看见。   小皇帝都这样了,她还干嘛摆出一副自己应该对着他跪下的模样出来?   拓跋演似乎就喜欢这性子,还和她说了不少话,甚至问起平城里那个地方最好玩儿。   “朕记得燕王曾经做过洛州刺史?”拓跋演想起萧妙音的生父是燕王萧斌,萧斌和弟弟不一样,身上不仅仅有爵位,而且还有官职。   “阿爷的确做过洛州刺史。”萧妙音不可能对萧斌一点事都不知道,“不过那时候儿才出生没多久呢。”   她如今还是个圆滚滚的年纪,萧斌在洛阳的时候,她连眼睛都还没睁开呢。   “哦。”拓跋演听到她这么说明显就有些失望,不过失望也就是那么一下,他又兴致勃勃的开始说些其他的事了,“你会写字?”   这架势好像是真的要她当场写几个字给他看看了。   陈留公主见着拓跋演那样,扭过头,看到妹妹兰陵公主同样抽动的嘴角。   这两个说得这么开心,能不能体量一下她们的心情啊!   太皇太后和博陵长公主坐在内殿,笑着说了几句话,今日何太后也来了,不过如今太皇太后一家独大,何太后就只能做陪衬。   “三娘和陛下相处的怎么样了?”权势到了太皇太后这种程度,很多事都不必藏着掖着了,野心昭然若揭又如何,难道还有不怕死的来阻拦。   太皇太后这话问出来,立即中常侍王俞弯腰,“陛下和三娘子相谈甚欢。”   “哦?”太皇太后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连连点头,“不错,很不错。”   何太后跟着笑,“阿家的侄女自然是好的。”   太皇太后自然是知道孙子那个习性,小小年纪已经有了人君的风范,在明面上不言苟笑。太皇太后希望自己养的这个天子能够成才,但心底里还有一丝防备,若是这孩子太过出色,那么她也不得不防。   不是亲生,哪怕是亲自教养出来的又有什么用,前头那个还不是给她足够教训了?   “这孩子很好。”太皇太后点点头,看向博陵长公主,“要好好的教,别有差池。”   博陵长公主垂下脸来,“妾知道了。”   如今太皇太后的意思哪里还会让人不知道,这根本就是为将来萧家的接班人做准备了。   何太后微微别过眼去。   长寿宫中人人各怀心思,而孩子那里,两位公主正郁闷着。   拓跋演令人取了纸笔,让萧妙音写字看。   萧妙音写了几个字给拓跋演看,拓跋演原本不过是想看看她是不是在吹牛皮,结果还真的是一手好字,勾峰笔法娴熟,让他有几分吃惊。   萧家的底细拓跋演那里能不知,若不是早知道,他还以为是那个士族娘子写的。   “你练的是哪家的?”拓跋演看了看,去问萧妙音,“是南边的王家的字么?”   陈留公主和兰陵公主相视一眼,这又是什么东西?   兰陵公主看着拓跋演和萧妙音越说越开心的样子,不得不用团扇挡了脸和旁边的姐姐说道,“看着他们的样儿,陛下该不是想直接就把人留在宫中了吧?”   陈留公主是很久没有见着拓跋演这样了,她想起太皇太后,嘴角一撇,“说不定还真的会。”   反正以后天子的后宫里是少不了萧家女的身影了。若是陛下真喜欢,太皇太后还说不定真的在东宫多养一个人呢。   萧妙音回到东宫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了,太皇太后没有留她在宫中过夜的意思,回去之后就和博陵长公主一同退了出来。   太皇太后不太爱人和其他的女眷用夕食,说是每日晚上,尚书李平就会被召来,良辰美景干嘛要几个杀风景的。   到了长公主府,博陵长公主先走,只是让女官过来给萧妙音传话。   “公主说了,三娘子日后还是要多多注意礼仪举止。”女官对着萧妙音板着脸,看着让人心里发憷。   “日后再进宫,莫要失了礼数。”   萧妙音装模作样的在那里听,听到女官说“日后再进宫”立即就瞪圆了眼,这还有下回啊!   萧妙音想起小皇帝那张清秀的小脸蛋,还有说话时候的神情,也不觉得他是个难相处的人。进宫就进宫吧,反正别的姊妹都还求不来呢。   而且她也不是说不进宫就不进宫的。   过了几日,博阳侯那边来人到燕王府中走动,说是走动,其实也是博阳侯夫人小慕容氏带着儿女过来到长公主府那边说几句话之后,过来看看萧斌。   萧斌和博陵长公主夫妻情分淡薄,小慕容氏知道若真的要巴结这位燕王,长公主的路子是走不通的,县官不如现管。而且女儿好像也想和堂妹们玩耍。   小慕容氏到了长公主府,和博陵长公主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告退出来,博陵长公主也不是多喜欢这位妯娌,不耐烦和她交际,见到她告退长公主还觉得小慕容氏懂眼色。   小慕容氏一出长公主府,立刻就往燕王府去了。   鲜卑人不讲究男女大防,小慕容氏是鲜卑人,萧斌又是鲜卑化的汉人,只要说话的时候旁边有人就可以了。   “这是二娘吧?”萧斌不喜欢当年的继母大慕容氏,但人死了这么多年,还因为当年的事计较活着的人,未免太没有气量。   这次出来,小慕容氏将两个孩子都带了过来。听到萧斌这么问,连忙将两个孩子叫上前来,“见过伯父。”   萧丽华和萧则两个听到母亲的话就给萧斌行大礼。   “好了,快起来吧。”萧斌见着两个侄女侄子都这么懂事,心里多少都有些高兴。他那个弟弟,连他自己都懒得去看。守着靠着姊姊挣来的爵位过日子,什么正经事都没做过。不过看着侄子和侄女还是不错的。   萧斌问了几句两个孩子读什么书之后,就让人领着侄子侄女到后面和自己的儿女玩。   虽然留在府中的绝大多数是庶出的,但庶出的也是正经的娘子郎君,也不算慢待了侄子们。   萧丽华听到大伯让自己和哥哥去后面和其他的堂兄妹们玩,高高兴兴的牵着萧则的手就去了。   说不定这次还能看到那个历史*玛丽苏,还有那个废后。她心里盘算着。   萧丽华突然想起上辈子穿越前在一个历史帖子看到的内容,那里面楼主嘶声力竭的说为什么不承认北朝魏高宗对废皇后的爱,甚至说废后不爱汉学又怎样?还列举了许多大萧后让女侍中起草文书的例子来说明萧皇后也不过是个草包女,和丈夫完全没有任何共同话语的可能,她那会只是看热闹,不过心里觉得那个楼主简直就是个神经。   见过哪个领导亲自写文件的?而且孝文皇帝还拿着大萧后给废后做挡箭牌?所谓的爱她就让她受虐?这得心理多扭曲?废后自己都要大喊‘臣妾做不到’。何况历史上废后从来没得宠过,甚至在萧皇后回宫一年多之后就被赶下台,除去大萧后之外,其他的女人连根皇帝发丝都碰不到。   皇帝废皇后的时候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懒得找,直接废黜,那些什么巫蛊啊迫害皇子啊,甚至连常见的让皇后自请出家的招数都没有。   别的皇帝废后好歹还会拉个遮羞布,偏偏孝文皇帝不在乎。   萧丽华想着也好奇起来,能让一代明君顶着被后人诟病的风险的女子,还真的想让人见识一下。 ☆、第21章 区别   萧妙音这会正将自己写好了的功课交给萧佻过目,萧佻见着萧妙音是个苗子之后,干脆公开就在家里说不忍萧妙音和两个蠢货同席,干脆自己就插手到弟弟妹妹的学习里来。   萧佻是长子,是府中小郎君小娘子的长兄。长兄如父,在年幼弟弟妹妹中威信甚重。   萧佻的书房是完全仿照南朝建造的,屋内几乎见不到任何的胡人用具,甚至走廊上挂着的都是竹帘。绑起竹帘的流苏上还装饰以当季的花卉树叶等等以示风雅。   萧妙音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萧佻这里了,每次来这位大哥这里,感受到的就是一股浓厚的少年中二风。   一阵风吹来,吹得卷起来的帘子微微颤动。   “……还不错。”萧佻十二岁开始中二,前头的功课学的不错,能看出妹妹的进步,他似是无意问起前几日的事情来。“我听说前几日,长公主带你进宫了?”   萧妙音听那些仆妇的八卦听了几年,要还不知道萧佻和长公主那些恩怨就算是白活了,她满脸的天真无辜,“前段时间长公主奉太皇太后之命,让儿和姊姊一同进宫。”   她也没说假话,又不是她自己乐意进宫的,长公主也不见得多乐意带着庶女去见太皇太后,一切都还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哦,是姑母么?”萧佻听到萧妙音提起太皇太后,面上的笑容中多出些许讥讽的味道。   “……”萧妙音低头。   “如果是太皇太后的话,那你可要小心了。”萧佻将手中的纸交给一旁的书童,书童双手接过,仔仔细细的将那卷纸卷好放在一只小漆匣当中。   “那位的宫中,连一杯水都要小心翼翼,唯恐里面加了甚么。”萧佻说起这位姑母,那是半点都不吝啬把人往坏处想。   萧妙音听见萧佻都嘲讽太皇太后喜欢下毒害人了,她干脆就拿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出来。萧佻虽然中二,但还没到一定要逼着人和他一起仇恨那位高高在上的姑母。何况逼迫一个孩子,也太让人不屑。   “姑母这次让你们进宫,想来其中必有深意。”萧佻靠在身后的凭几身上,神情闲适,口里却说出让萧妙音心惊胆跳的话。   “其中……有深意?”萧妙音一张小脸几乎都快抽到了一块。都是些小孩子,能够有什么深意,难不成太皇太后还是打着让自家侄女和小皇帝相亲的主意?   萧佻看着妹妹那张已经快抽到一块的小脸,顿时有些乐呵,他让人摆上小炉子等物,自己动手煮茶汤。   “你从来就不是个普通小儿,应该知道才是。”他亲自手持竹杓,将家人们日日收集起来的露水舀到那只小罐子中。   “儿……儿才多大。”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学龄儿童,太复杂的事她就算心里明白,脸上也要装作不明白。   “我在你这个年纪,阿娘都已经……”萧佻瞥了一眼她,说到了自己当年在这个年纪时候遇到的事。他呵呵一笑,摇摇头。   当年生母暴毙一事,除去他之外,几乎没有人当做一回事。阿爷也好姑母也罢,甚至连所谓的外家都看不到一个,他那个好阿爷,妻丧一年都没守一半就又娶了新人。   他们还真的以为那会只是小儿的自己甚么都记不得?   萧妙音瞧着萧佻嘴角讥讽的笑越来越大,就知道他又想起当年的事来了。   当年的事不管怎么想都和太皇太后扯不清关系。   “你若是进宫,如果不能坐在最高的那个位置,那么你这一生就算是白白耗费在里面了。”萧佻也不管自己说的话是否能让面前的这个女童能够听明白,自顾自说。   “……”萧妙音原来认为自己那个姑母不会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而且算起来她和小皇帝的关系还是姑侄,虽然……是没血缘的那种。   不过被萧佻这么提出来一说,她都觉得有些可怕了!   “阿兄,那、那该怎么办啊……”萧妙音拿出一个小女孩应该会有的害怕神情来。   “怎么办,你想想。”萧佻笑道。   他皮相不错,哪怕那笑容不算得上温润,但也不难看,不过那句话听的萧妙音在心里叹了口气。   既然话都这么说了,那么她……她……能怎么样?总不能真的次次不去吧?她可不是什么嫡出的金贵小娘子,若是真的装病不去,可能会连累常氏和院子里照顾她的那些仆妇。   从萧佻那里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恹恹的。   萧佻方才那一句话一针见血,太皇太后或许是真的动了那个心思,作为一个没有多少反抗的小辈,能下手的地方就是小皇帝那里,不过要是首先讨了小皇帝的讨厌,姑妈到时候又一心让自家侄女入宫的话,就成虐自己了。   何况……   萧妙音想起小皇帝那张清秀小脸,那孩子还真的不是什么讨人厌的,相反让她还觉的有点让人心疼。   这还真是让人恨不得抓头发!   家里有小贵人来,那些小郎君小娘子们自然也多了一个玩伴。   北朝比南朝看重嫡庶,不过比起生母,更看重的还是父亲的身份。哪怕生母只是贱婢,只要主人认下,那么也是小娘子。   萧丽华和萧则两人和那些萧斌家的小娘子小郎君玩。   当看到那个沉默着的穿着鲜卑袍子的小姑娘的时候,萧丽华转过头去问身旁的仆妇,“这个又是哪个?”   仆妇见着自家二娘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赶紧和她解释,“那是燕王府中的四娘。”   “四娘?”萧丽华蹙眉看向那个小女娃,四娘萧嬅的容貌算不上美,年纪小小容貌完全没有长开,甚至还有几分平庸。   那个女娃儿看着兄弟姊妹们和新来的孩子玩耍,却没有半点加入的意思,坐在一旁看着,似乎是局外人一样。   “这四娘……”萧丽华看着萧嬅那一张面无表情的小脸,心里暗道这孩子真不可爱,而且长得也普通,应该不是大萧后。   “四娘子天生好静,而且也不爱亲近旁人。”仆妇对燕王家的事知道的比较多,她凑在萧丽华的耳畔轻声道,“二娘子若是找玩伴,还是找其他人吧。”   萧丽华点点头,她这次来其实也就是想见见那位大萧后而已,至于其他的人都无所谓,她和小孩子是真的玩不起来的。   她瞥了一眼四娘,看来大萧后应该不在,都说三岁看到老,大萧后那么嚣张肆意的性子,怎么看都不像这么阴沉沉的。   萧嬅察觉到投过来的视线,抬头看去是一个脸生的女孩。   她自从重来这么一回,并不爱和其他人做太多的交流,生母侯氏并不受宠,而且常常要在长公主面前侍奉,自然是没有太多时间来亲自照顾女儿。   生母不受宠,年纪又小,不能像萧妙音那样有许多机会在萧斌面前表现,而且她也没有什么可以表现。   萧嬅想起前段时间听闻萧三娘在书法经典上很有天赋的事,就忍不住冷笑。她应该感叹真不愧是汉女所生的么?只是在乎那些写字读书的东西,汉人的那一套又有什么用!   陛下,陛下为何就是被这么一个女人迷惑?   萧妙音长得貌美如何?会汉人的那一套又如何?   萧嬅听着孩童们的欢声笑语,袖中的小手紧紧的握成了一团。   那个迷惑陛下的小贱人……自从她回宫之后,宫中女子就再也没有得到过陛下的亲近,似乎陛下被她已经迷惑到了骨子里。   她也恨这个贱人到了骨子里。   还有,还有她那两个同母所出的兄长,她最彷徨无助的时候,听到的消息竟然是兄长上表恭贺陛下迎立萧妙音那贱妇为后的消息!   她最后竟然只能青灯古佛一生,其中的恨,一个女子最好的时光竟然全都耗费在佛寺当中。   明明她才是太皇太后临终之前指定的人,却落得如此下场,这让她如何不恨!   此时一个着碧色襦裙的小姑娘匆匆的从那边的门里进来,她肤色白皙,面容清秀,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   在场的小孩多数着鲜卑装束,这么一身汉人打扮格外的显眼。   那个博阳侯家的娘子眼前一亮,转过头去和身后的仆妇说了几句话之后,上前去和那碧色襦裙的小姑娘说话。   萧妙音见着来个新的小姑娘,而且都是亲戚,没有将客人往外推的道理,而且这小姑娘很和气的样子。   两人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将初见的矜持给丢到了一边。   “以前儿都没见过你。”萧丽华咯咯直笑,面前的萧妙音也是满脸笑容。   “二娘子没见过儿,如今不是见着了吗?”萧妙音捂住嘴直笑,“喏,二娘想要玩些甚么呢?那边有跳绳,或许投壶,还是……”   萧丽华已经确定面前的小女孩十有八、九就是历史上的大萧后了。史载这位皇后性姿媚,如今看来媚不媚的不知道,但能看出来长大之后应该是个美人儿,而且性格也很讨喜,至少这个小三娘和四娘比起来,好上许多不止。   一身的活气,让人眼前一亮。   “要不就走走。”萧丽华可不想真的跟着一群小屁孩玩的一身都是汗珠子,“听说大伯家的花开的好呢。”   “那样儿就带二娘去看看。”   两个小姑娘走远了。   宫中,拓跋演读完书出来走走,他正好是小男孩最活泼好动需要玩伴的时候,他盯着面前那堆书卷和竹简看了好一会,叫过毛奇,“太傅那里可有人去拜见太皇太后?”   毛奇听到这话,愣了一愣,“陛下……这……”   拓跋演知道毛奇的意思了,他坐在席上吐出一口气。 ☆、第22章 回忆   花圃里的花卉被这里的奴婢照顾的很好,姹紫嫣红的,看的人心喜。   女孩子最喜欢这些漂漂亮亮的花卉,萧丽华见到一株花看的好,忍不住摘了一朵来,拿在手中轻嗅。   花圃里的花有那种一盆盆可以替换的,毕竟府中的小郎君和小娘子都爱到这里来往,小孩子破坏力巨大,如果不管,恐怕不出半月,一园子的花就要被蹂躏的七七八八了。   萧妙音瞧见,也摘了几朵,坐在草地上,让人再摘些花朵,开始编织花环起来。   萧丽华看见,走过去,“三娘这是在做甚么?”   对这位历史上的大萧后,萧丽华更多的是好奇,不过她可没有什么和大萧后做朋友的心思。大萧后嚣张跋扈,敌人不少,她想的可是以后能够好好的过日子,这位皇后能靠一时,可靠不了一辈子,下一代皇帝的皇后也不是萧家的女孩子。   外戚这种事,一旦后宫里没了人,家族中又没有能人,基本上就只有败落了。   “儿在编织花环。”萧妙音笑吟吟的将手里编织了一些的花环举起来给她看,她以前春游的时候最爱采集一些花草来编这些东西,戴在头上拍照,没想到到了这里也能用的上。   萧丽华凑过去,看了看她手里的半成品,“手艺不错呢,编的可真好看!”   “还没编好呢,等到编好了,儿就送给二娘。”萧妙音笑道,这位二娘是博阳侯家的嫡女,虽然萧斌的爵位在那个弟弟之上,可人家是嫡出的,她虽然说也是燕王府的小娘子,但到底生母不如萧二娘的生母是正室。   嫡庶在南朝不看重,可是北朝多少都在意一些的。   “好啊。”萧丽华在家中没有其他非一母所出的弟妹,前辈子也是只有她一个,见着萧妙音这样,不禁觉得新鲜。   萧妙音编织花环是习惯了的,不一会儿就编织好了。她交给萧丽华,萧丽华含笑戴上,还在原地转了一个圈。   “好不好看?”这话问的是身旁的仆妇了。   “好看,自然是好看。二娘原本就生的好,三娘手也巧,可不好看么!”仆妇们哪里会说一个不好,连连夸赞起来。   萧妙音在一旁笑得腼腆,萧丽华跑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她们都说好看,谢谢你了三娘。”   “哪里的话,二娘不是我堂姊么,这些都只是小事,还没到二娘说谢谢的地步呢。”萧妙音笑道。   “还是三娘好。”萧丽华拉着萧妙音的手,笑得格外开心,她想起一见面就阴沉沉的四娘,那个四娘算起来最多也只有三岁,就阴沉成那个样子,见到人也不知道喊,好像和没嘴的葫芦似的。这样的孩子还真的不讨人喜欢,让人喜欢的还是萧三娘这样的,活泼的很,也不怕生,而且还会说话。   难怪那么讨元演的喜欢,那个所谓废后妹妹和她一比,简直不知道被元演丢到哪里去了。   “四娘?”萧妙音想到那个阴沉沉的妹妹,说句实话,她对这个妹妹没好感,每次四娘看到她都一副仇大苦深的样子,好像她上辈子欠了她好多钱。   哪怕她原来对这个妹妹不讨厌,如今也要变成避之不及,哪个人喜欢被人用欠债还钱的眼神盯着。   “四娘也就是沉默了点,人还是不错的。”毕竟是自家姊妹,萧丽华有那个本钱说四娘不好,她不能跟着说四娘就是个阴沉沉的家伙,还得说好话,“也许就是太害羞了点。”   说这话的时候,萧妙音都觉得亏心。   萧丽华面色古怪起来,她瞥了萧妙音一眼。这也不像那个跋扈的性子啊,大萧后从太皇太后一死,还没做皇后的时候就脾气大的很,性子一上来甚至连皇帝都要去哄她。   如今看来,还挺好相处的?   萧丽华想着,果然人是会变的,如今萧三娘这样,谁知道日后她会是那样的人。   “听说上回伯母带三娘去宫里了?”萧丽华有意无意的向萧妙音打听,她是对小皇帝没半点想法,作死才往皇帝面前凑,她的将来她都想好了,她阿爷那个样子最多只能靠着博阳侯的爵位收取些年租做个富家翁,至于其他的那可根本指望不上,小慕容氏为了儿女到处走动,可萧协那个要死不活的样子,光让小慕容氏出力有什么用。   只想着哥哥萧则日后会有点出息,能进小皇帝和太皇太后的眼,她就自己找个人结婚。太皇太后可别想把她往拓跋家里塞。   拓跋家出情痴不错,可是情痴的又不是她,有个什么用,难道要她看着别人卿卿我我,她去守活寡?   “嗯。”萧妙音双手放在膝上,坐的端正,她听说了上回这位二娘也该进宫去的,不过生了一场大病就耽搁了。“上回长公主带儿和姊姊进宫觐见太皇太后,”还俏皮的加了一句,“这还是儿第一次进宫呢。”   “嘻嘻。”萧丽华捂嘴笑得秀气,宫里她早就去过了,不过到了太皇太后那里,也是个坐冷板凳的。   “见到陛下没有?”萧丽华可记得那个小皇帝,上回她去东宫的时候,诸王诸公主都混在一起瞎胡闹,再加上小孩子的衣裳都差不多,她愣是没分出个谁来,到后面见到了小皇帝,光顾着感叹他的心计和忍耐去了,没仔细瞧。   “陛下?”萧妙音迟疑一下答道,“陛下……很有活力。”那么闹腾,就差和常山王一下上树了。   “很有活力?”萧丽华听了萧妙音的话大为奇怪,她和这个三娘见到的真的是同一个人么?为什么她见到的小皇帝柔柔弱弱的,几乎就是个软包子?   怎么一到了萧三娘面前就变得有活力了?   萧丽华满腹狐疑。   萧嬅坐在胡床上,一口口的喝酪浆,旁边的乳母看见她的仪态优雅,从心里赞叹了一句,“我们四娘的仪态多好。”   萧嬅听后微微一笑,她如今长大了些,有些什么古怪的表情好歹不会像婴孩那么诡异。   前世她被太皇太后定为皇后,家中对她礼仪仪态要求严格不说,甚至宫中还专门派来司仪等女官教导。   如此仪态怎么会不好?   她想起萧妙音当年被接到洛阳,原先萧妙音进宫不过只是三夫人,一入宫便被皇帝拜为仅次皇后的左昭仪,别的嫔妃对上她这个太皇太后钦定的皇后恭恭敬敬,不敢有任何不敬之处。可是萧妙音这个贱人一来,当着众人的面就给她下马威,站在那里不行妾礼,还说她比自己早入宫,而且又是姊妹,何必讲究这些虚礼。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气的她浑身发抖。那会长秋宫的大长秋见她脸色不好,出言训斥让左昭仪明贵贱知礼仪。   可是那贱人直接冷笑,转身就走。   那件事在整座宫廷都闹得沸沸扬扬,她原本以为就算天子再怎么稀罕那个小贱人,如此不将皇后放在眼里,也惩罚才对。   谁知她等了两个月也不将天子有任何惩罚措施,甚至两人好的蜜里调油似的,后宫几乎所有的妃嫔都见不到天颜了。   她这个皇后更是苦守长秋宫,见都见不到天子一面。   想起过往那些往事,萧嬅眼中的怨恨更甚:当年早知道如此,就该断了贱妇的路,天子被狐媚子迷得神魂颠倒,哪怕太皇太后留下的大臣阻止其回宫,天子还在朝堂上公然维护萧妙音,还说萧妙音无罪。   无罪,什么无罪!简直好笑!   “四娘……?”乳母瞧着四娘子的眼神又有些不对劲,心里叹口气,这孩子虽然是她带大的,但是这性子怪,这么两三年下来也都习惯了。   “四娘多笑笑,笑笑多好看喃。”乳母张罗着让侍女给四娘端上几碟小孩子最爱吃的奶糕。   羊奶被侍女小心翼翼的倒入小金杯中。   “方才萧……”萧嬅顿了顿,好容易将萧妙音的本名给吞下去,如今两人还是姊妹,明面上也没到水火不容的境地,若是出口直呼其名,少不得还要被人当做把柄。   “方才三娘去哪里了?”   “哦,三娘子啊。撒娘子和博阳侯家的二娘去那边玩了。”乳母想起萧妙音,在心里点点头。三娘子年纪比四娘子要大,人长得好看,性情活泼。这样的小娘子才让人喜欢呢。   “三娘子读书读的好。”乳母有意的和萧嬅提起萧妙音来,“一手好字写的已经比其他两个郎君要好了,听说大郎君还亲自指点呢。”   “……”萧嬅听到这话眉头直蹙,她转过头去。   乳母见着她这一副明显不悦的模样,只好不说了。   这让四娘子向好的学,怎么就这么难呢!   **   太皇太后手里持朱笔将最后一份文书看完,她放下手中的笔,看向一旁的中常侍,“陛下最近如何?”   “陛下这几日读书学骑射,并无异常之处,”中常侍说着想起一件事,“听陛下宫中的小黄门说,陛下曾经问起过萧家的三娘子。”   “三娘?”太皇太后有些意外,不过很快面上浮现出了笑容,“这也好,既然陛下喜欢……下次就让博陵再带进宫来好了。” ☆、第23章 再遇   小慕容氏和萧斌说了几句话,小慕容氏对于朝堂上比较关注,知道的事情比丈夫萧协还多,萧斌对着这个弟妹找话题都能不冷场,不禁感到很是佩服,也觉得自家那个弟弟未免也太不成器。有这么一个妻子,他若是肯上进一些,那么比平常权贵都有路。   毕竟太皇太后也不会眼睁睁的瞧着自家人上进却不拉把手的。   可惜这烂泥扶不上墙啊。   萧斌看了一眼那边笑意盈盈的弟妹,不禁还是提醒了她一句,“李平家那边还是莫要过多走动了。”   小慕容氏面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如初,“阿兄之意是……”   “李平被太后宠幸,的确有些事可以做主,但是此人出身陇西李氏,虽然比不上清河崔氏琅琊王氏那样的世家大族,但到底是士族。为了此事前去……未免不妥。”   萧斌说话还是比较隐晦了,但凡男人出身好容貌好,有本事,却被招去做了男宠,还闹得人尽皆知,只要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羞耻之心,都不愿意以这种身份和人交往。他们家原本就是太皇太后的娘家,说起来也应该和李平避嫌的。   太皇太后在朝,萧家可以风光无限,可是人都要为以后想的。李平有实实在在的本事,就算没了太皇太后也依旧能在朝堂中屹立不倒,他们家也别太靠的近了,万一让人心里不痛快,还不知道能被记到何年何月。   “这样。”小慕容氏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是阿兄想的周到,我会记住的。”   “二弟愚钝,家中之事和两个孩子就多靠弟妹了。”博阳侯府里是个什么情形,萧斌也知道,小慕容氏这么忙里忙外的也的确非常辛苦。   话说当年要是那位继母大慕容氏,不是老是做缺德事,当年兄弟姊妹之前也觉得不会如此冷漠,太皇太后也不必只给一个侯爵,让萧协领着一个散职大夫过日子了。   “……”小慕容氏听到萧斌这话,有些动容,平日里丈夫不争气,只能她只能靠着自己出来走动,其中的辛苦又有几个能够知道。   “我如今就希望……阿则能够上进。”小慕容氏叹了口气道。   “让孩子多学些汉家的典籍,”萧斌好心多提点了两句,“如今漠北草原上蠕蠕人不比以前那么嚣张,要说打仗恐怕比以前要少很多了,就算要打,应该也是对南朝,朝中内外都少不了汉臣。”   萧家即使有鲜卑血统,但是也改不了是汉人的事实。   在军功上,汉人和鲜卑人相比并不占优势,但是其他鲜卑人不擅长的,例如内政之类还是有很大施展手脚的地方。   “这个我知道,一定会请个好师傅教导他。”小慕容氏觉得萧斌这话说的很有道理,过了一会她告辞了,“家中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呢,大兄,我这带着孩子回去了。”   “弟妹慢走,侄子们还请你多多照看。”萧斌说着派人去将萧则和萧丽华接回来。   小慕容氏见到两个儿女脸上红扑扑的,眼神晶亮,就知道他们一定玩的很开心,女儿手里还拎着一只花环,看手艺虽然有些粗糙,但勉勉强强过的去。   “二娘,在大伯家玩的可好?”上了车,小慕容氏问道。   “嗯!”萧丽华今天在萧妙音那里积攒了一肚子的疑问没有解开,那么好脾气的女孩子,怎么会变成日后那样的?难道说宫廷真的能让一个人性情大变?   “阿娘,下次我们什么时候再来?”萧则今日和大伯家的几个堂兄弟玩得不错,家里没有其他的同母兄弟,这有几个玩伴,让他觉得很是不错。   “下回?”小慕容氏想了想,“到时候再说吧。”   萧丽华倒是没像兄长那样想着下次还来,她将手里的花环随意丢在一边。   “二娘,这个你不是很喜欢的么?”萧则奇怪问道。   萧丽华瞥了一眼被她扔到一边的花环,“哦,现在不喜欢了。”   不过只是一个花环,又不是多贵重的东西,过了一会就焉了有什么好看的。   “……”小慕容氏靠在车壁上沉默不语。   萧则瞧着母亲在闭目养神,他自己将车窗拉开,看外头的景色。   萧丽华是没萧则那个好奇心,她靠在车内的凭几上看着手上修剪整齐的指甲,想着自己以后该怎么走。   **   长公主府那边来人了,女官向王府中管事娘子告知了太皇太后想要再让三娘子入宫的事。   常氏知道后,连忙双手合十,念了好几句菩萨。   萧妙音站在那里简直恨不得一头钻进被子里,这才多久,又要她进宫了?   “姊姊,宫里好不好玩?”檀奴听阿吴说自家姐姐又要入宫,连忙跑过来问她,而且他还八卦兮兮的加了一句,“阿吴说姊姊以后说不定能够被选入宫呢。”   萧妙音原来听着弟弟的话还好,可是听着后面一句,脸色立刻就变了,她呸了一声,“这种话你再学来给我听,我就打你!”   檀奴吓得立刻就把手里的布老虎给丢了。   她还记得那个大姐姐是嫁给了高凉王,萧妙音想的是日后也走这条道,而不是巴巴的进宫啊!   进宫干嘛,找罪受啊!   当年先帝暴毙的疑案还在那里呢,太皇太后除非临死之前把小皇帝给毒死,不然小皇帝一定会有掌权的那一天。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既然有流言传出啦,那么一定有说凭据,照着这些年听说的太皇太后对付政敌狠辣的手段,萧妙音是真的相信先帝之死和太皇太后脱离不了关系。不然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说没就没了。   太蹊跷。   她都已经能遇见小皇帝心里对太皇太后的恨了,说不定萧家都整个被惦记上。萧家简直就是小说中再明显不过的炮灰。   她才不要进宫去当炮灰呢。   “怎么了三娘,要进宫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常氏笑问。   “儿不想进宫……”萧妙音都快哭出来了。   “这种话三娘可别乱说!”常氏吓得要伸手捂住女儿的嘴,“这话可不是能随便说的!”   进宫觐见太皇太后,多大的荣耀啊,要是女儿这话传出去,还不知道怎么被说呢。   “……”萧妙音闭上了嘴,鼻子抽着气转过头去。   太皇太后没事叫自己进宫干啥,她可不信是什么想侄女了。   “好了三娘,别多想。”常氏让人去准备萧妙音进宫要用到的衣裳首饰,她过来把萧妙音抱在怀里安慰,“多好的事,你看你姊妹几个,就你一个能得了太皇太后青眼,难道还不高兴?”   太皇太后才是萧氏一族的族长,讨了太皇太后喜欢,比萧斌这个阿爷还有作用。   萧妙音一个人占了常氏的怀抱,檀奴和五娘瞧着直咬指甲。   要真的只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天蒙蒙亮,萧妙音就被阿昌从眠榻上拖了起来,然后就是热汤擦身,换上崭新的内外衣裳,亏得如今年纪不大,头发也不是很浓密,只要梳了两只总角拉倒。   等到侍女们围着她忙完,萧妙音站在那里双眼眯着险些睁不开眼。   等到朝食端上来,萧妙音就哭了。   基本上都是一些能扛饿的,水不能多喝,只给个果子啃。   她瞧着那边抓住绵软的蒸饼啃的弟弟妹妹们,此刻蒸饼就是馒头,不过和现代馒头满大街不同,馒头尤其是经过发酵的馒头还是权贵世家才能够吃的,尤其那种开花馒头更是如此。   人生如此艰难……   萧妙音低下头狠狠咬了一口馎饦。   天亮之后,长公主府那边来接人,常氏一点都不怕自己女儿会在长公主手里如何。礼法上长公主才是女儿的真正母亲,若真出事,头一个逃不了的就是嫡母。何况凭借长公主的身份,怎么会和庶女过不去。   常氏乐呵呵的将女儿交给了前来接人的女官。送走女儿之后,她才回去。   和上回不同,这次长公主到了东宫下车之后看了她一眼!萧妙音站在那里,由女官指点着垂下头。   萧妙音感受到长公主的目光在面上逡巡,不禁有些紧张。   “平日里没有注意,没想到三娘果然是个美人胚子。”长公主笑道。   “长公主之女,自然是美人。”在一旁的女官奉承道。   “……”长公主没有说话,她转过头去。向宫殿内走去。   萧妙音知道长公主心里是有些不痛快了。博陵长公主是皇家金枝玉叶,外头那些所谓的规矩是管束不到长公主头上。   萧家要不是有太皇太后这尊大神在,萧斌遇上博陵长公主只有服侍帝女的份儿,哪里会有现在的肆意?   萧妙音低头装老实。   太皇太后将这个侄女再看了几遍,心里颇有些满意,这个侄女是眼下几个侄女中长得最好的,难能可贵的是她还知道要读书。家里其他侄女太皇太后多少都听过,和拓跋演年岁相近如今就两个,一个自家亲弟弟的三娘和博阳侯家的二娘。   那个二娘身体病歪歪的,如今,眼前就剩下一个三娘了。   “去外面玩吧。”太皇太后对她说道。   一个黄门领着她走出殿外,绕了几个弯走到一个宫室内。   殿内宫人和中官都侍立在那里,一个个和木头似得,几乎感受不到半点气息。萧妙音瞧着有些犯怵,。   “三娘子,进去吧。”中官对她笑得客气。   萧妙音点点头,迈腿走了进去,宫殿内是汉人宫室的风格,帷帐处处,上面还垂下玉璧流苏。   内殿有一个男孩坐在枰上,他面前是一张棋枰,棋枰上是用晶莹剔透玉石做成的棋子,他一个人坐在那里,一只手撑着下巴,不知道苦思冥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他放下撑在下巴上的手,转过头来正好看到站在那边的女孩。拓跋演先是一愣,而后笑起来。   他年纪小,可是容貌却是继承了生母的美貌,一笑之下,稚嫩脸上的笑容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第24章 童稚   拓跋演今日和第一次见面时的穿着不太一样,他今日梳着鲜卑人中常见的辫子,身上着鲜卑袍服。鲜卑人其实血统很混,慕容鲜卑就是白种人,黄发碧眼,还有长得和棒子一样的面目扁平的,还有和汉人长相上完全没有区别的鲜卑人。   拓跋家的皇帝骨子里汉族血统已经比较浓厚,那一份鲜卑血统早就不知道被稀释到只剩下几分之几了。   “你是……”拓跋演见着是萧妙音,他把面前的棋枰推开一些,他记得萧妙音,可是不知道她的名字,汉人规矩多,女孩子姓名不能随意外泄,拓跋演也只是知道萧妙音在家排行老三罢了。   “萧三娘?”他笑问道。   “正是儿。”萧妙音点头,面前的小男孩是皇帝,偏偏性情平和,没有任何的架子,第一次见面和他聊得也很开心。   “你终于来了。”拓跋演见着小女孩没有半点和他见外的意思,他也很快将那一套给丢到脑后面去。   “唔?”萧妙音一听小皇帝这话就有些乐,这话难道还是想着能够再和她玩?   她心里原本有顾忌,甚至还有些要不要耍点小手段,让小皇帝厌恶了自己,以后就不要进宫了。萧佻的那些话她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心惊肉跳的。   可是见着小皇帝这么纯良的样子,她又有些不忍心。   “来,过来坐吧。”拓跋演对她和气的很,没有半点皇帝架子。   萧妙音在心里提醒自己几次这是皇帝之后,还是跑到他面前坐下来了。   小皇帝如今还被太皇太后压制着,可到底是皇帝,地位比她高出半点不止,哪怕如今只是个小孩,也不能随意作死啊。   “你会手谈么?”拓跋演经过上回那么一次,知道萧妙音写的一手好字,而且会史记和春秋,想着她也会其他的。   “手谈?先生教过一些,不过下的不好。”自从经过上回进宫之后,萧斌对她也比过去重视了那么一星半点,尤其是看到她是真有天赋之后,还专门请个先生教她其他的手谈配香等等事。   有几分要把她培养成士族小娘子的架势。   “那么陪着我下上几局。”拓跋演说着就自己开始收拾棋枰。   萧妙音瞧着他那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小心肝儿一个劲的颤,按理说小皇帝应该恨太皇太后和她身后这一系的外戚恨得要死要活,就算当年先帝暴毙是运气不好得急病崩了,可是鲜卑家的男孩子普遍早熟,拓跋家还有个五岁就帮着阿爷处理朝政了,小皇帝都快八、九岁,其实也该学着处理朝政,可是就她听到的说法是,太皇太后日理万机,至于这位皇帝陛下每日要做的就是读书,然后骑射,其他的,没了……   萧妙音一听到太皇太后的做法,心下就觉得要糟糕。   太皇太后的做法有些矛盾,她一方面让汉人大儒来教导小皇帝,另一方面又不太希望小皇帝太过出色。   她都能看出来的事,就不信小皇帝自己毫无察觉。   拓跋演脸上笑得一如他这个年纪的孩子。   萧妙音忍了忍,还是问了出来,“陛下为何不轻几位大王和公主来作陪?”都是自家兄弟姐妹,玩起来也比她这个外姓人要尽兴,或者说小皇帝也不敢忤逆太皇太后的意思?   “猫儿他们上回书没能背出来,正被大母罚闭门思过呢。”拓跋演让身后服侍的中官将棋子给萧妙音送过去,“至于大姊姊她们……”他笑了笑,“她们不善此道。”   “……”所以就她咯?   “这样,我让你三子,如何?”收拾好棋枰,拓跋演决定自己让这个漂亮的小女孩一些,就摆开了架势。   萧妙音听到小皇帝这么说,连连点头,“儿多谢陛下。”她是真的不太会下这个,既然小皇帝都直接说了让她,有便宜干嘛不占?   萧妙音见着拓跋演已经下棋子,她立即看着棋枰上,开始全神贯注。   下了半个时辰,堪堪分出胜负。中官们见着贵人对弈已经出结果,将准备好了的瓜果饮品奉上。   拓跋演有些好奇的看了棋枰上的战局,面前的小女孩看着软糯糯的,说话都是柔和的很,没想到下棋出手还有几分狠戾。   “你师从何人?”拓跋演师从尚书李平,李平出身士族,手谈之事最为擅长,拓跋演年纪小小也能看出对方的棋风了。   萧妙音看着软绵绵的,其实该下手的时候狠辣无比,和太皇太后一味的硬气有着比较大的不同。   “唔?”萧妙音正在算子,听到萧拓跋演这么问抬起头答道,“是阿爷请的一位先生。”   “……”拓跋演见她答完又垂下头去数子了。   面前的小姑娘身上穿着碧色的襦裙,襦裙上没有大片的繁缛的绣纹,只是在袖口和衣襟上绣了几朵花,简单的很,那绣纹秀气精致,有几分南朝的风格。   他抬眼看她,长得也是秀秀气气,和鲜卑女子的浓艳粗犷很不一样。   哦,想起来了,好像她生母就是南朝那边来的人。   “多少?”拓跋演开口问道。   “儿输了两子。”萧妙音鼓起一张脸,原本打算好赢了这一场让小皇帝有那么一丁点儿不高兴了,明明都让了她三子了,怎么还输了!   “噗嗤!”拓跋演见着她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这个三娘还真的是心里想什么都放在脸上面,就是那些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些同龄的伴读,都是小心翼翼的,别说下棋就是骑射,也是他样样都赢,这倒不是他技艺出众,而是那些人根本就不敢赢过他。而且输了还是一副陛下英明的样子。   一开始还觉得很高兴,可是次数多了,也能察觉出里头的道道来。再面对那些人的恭维就提不起劲了。   “没关系,好好练,下回说不定能和我打成平手。”拓跋演笑意盈盈的说道,不过那个样子怎么看怎么得意。   “……”赢了她难道很值得高兴么?   “拿过来。”拓跋演有妹妹,知道几招怎么对付小女孩的办法,他吩咐中官拿过来一只盒子。   盒子打开,里头都是些造型可爱的糕点。   “用吧。”拓跋演笑道。   妹妹兰陵公主就爱吃这些,拓跋演也干脆拿来对付萧妙音了。   萧妙音瞄了一眼那些点心,宫廷的膳食算得上是精致,可是她见识过更好的,而且也不对她的胃口,干脆就坐在那里不动了。   拓跋演瞧着她不动,还让中官将羊酪也一并拿上来。   羊酪在北方算得上是好东西,可惜这东西的腥膻还未完全除去,萧妙音喝惯了现代那些的乳制品饮料,再喝这种纯天然的就有些扛不住。   “都不喜欢?”拓跋演有些好奇,“你喜欢甚么,让庖厨去准备。”   “儿不饿呢。”萧妙音不知道拓跋演又喜欢上这种投喂的游戏,他还真的从那些点心盒子里拿了一个炸撒子递给她。   “这个不错,就算不饿,也试试看。”   再拒绝就是不知好歹了,萧妙音接过来小小的咬了一口,那模样落在拓跋演眼里,活似兰陵公主养的那只兔子,带着几分的小心翼翼。   说句实话,口感比起现代的那些小摊子上卖的也差不了太多。不过材料都是天然的。   “来,这里还有。”拓跋演似乎玩上了瘾,还让中官继续那些点心上来,不一会儿面前的小案上就摆了个满满当当,各色各样的点心也就算了,中官们还贴心的拿上来了桃浆梨浆,等等女孩子喜欢喝的饮品。   不知不觉成为投喂对象的萧妙音瞧着面前的鎏金杯,一双眼睛都要瞪圆了,接下来拓跋演是不是打算玩打扮手办的游戏?   这些游戏宅男可都是很喜欢的,算起来面前这个男孩,也算是一个小宅男了。   她就这么被投喂了半匣子的点心,早上朝食的时候为了不御前失仪吃的不多,还真的有些饿。   吃饱之后,她瞧着拓跋演心满意足的去擦手,顿时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对了,你还没开始学骑射吧?”拓跋演想到什么,和萧妙音说道。   北朝胡风浓厚,别说鲜卑人和其他胡人,就是汉人也精通骑射。   “还没开始呢,说是没到年纪。”萧妙音老实答道,这会马镫都还没出现,骑马需要高超的技艺,她这小身板,莫说高头大马,就连那些温顺的小母马,也不一定能够爬的上去。   “哦,也是。我也才开始学骑马不久。”拓跋演想起萧妙音的年纪,的确还不到学骑马的时候。   他心里顿时有些失望。   萧妙音听着这小皇帝和她说话不用朕,而是平常人用的我,再加上他那个年纪,萧妙音也渐渐的把他当做一个普通小孩来看了。   他这么问,难道还真的想一起骑马去?   萧妙音就奇了怪了,按理说他也不缺人陪伴。   “对了,上回搜寻到不少书籍,一起去看看吧。”说着拓跋演就从枰上起来,拉起萧妙音就走。   这边小儿女玩闹,那边东宫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太皇太后这些年见着拓跋演逐渐长大,难免动了再让家中出女孩儿走她当年走过的路的心思。   外戚起家便有这点不好,兴衰荣辱系在长秋宫的皇后和东宫的太皇太后或者是皇太后身上,若是家族中没有出皇后,那么基本上就只能没落了。   她好不容易才让家族重新振作起来,怎么甘心在自己这一代之后就再次没落下去?   “陛下和三娘相处的很好?”太皇太后一边批阅文卷,一边问道。   中常侍王整跪在那里,十分的恭谨,“回禀太皇太后,陛下不仅仅和三娘手谈,甚至手谈之后,还亲自喂三娘饮食。”   太皇太后听到这个就笑出声了,“这孩子当年对着兰陵都没有这样过,如今对着三娘倒是肯亲自动手。”   “或许是三娘子投了陛下的缘呢?”中常侍王整知道太皇太后的心思,他微微抬头,瞥见上首贵人的面上笑意满满,连忙说道。   “若是真的投缘……”太皇太后嘴角的笑意浓厚了些,“不过三娘年纪到底还是小了点,等到再大些,若是还是如此,那么就定下吧。”   当年太皇太后入宫,在宣帝身旁伺候也不过是才八岁,封三夫人之一的贵人才十一岁。太皇太后不是没有召过其他家族中和拓跋演年纪相近的女孩子,除去已经被定给高凉王的大娘,二娘三娘都进宫来过,她听说那个同父异母弟弟家的二娘并不好汉学,字也认得,不过不好学。   至于四娘……   年纪太小,眼下和陛下还是不相称。   **   拓跋演将她带到了一个书房样的地方,“来,进来吧。”   萧妙音知道书房不是能随便进的地方,宫中应该也差不多,不过……她看了一眼前面的小皇帝。似乎这位也没有什么不让她进来的意思?   守在书库门口的中官见着天子驾到,跪伏下来。   拓跋演好似看不见那些黄门似的,直接就拉着她进去了。里面是一排一排的书架子,上面满当当的都摆放着卷轴和竹简。   这景象看得萧妙音忍不住张大嘴,要知道此刻还没有活字印刷术呢,一版一版的印很费人力,还有许多书是靠人力抄的。书有时候可以说是有价无市,那些汉人士族最看重的就是那些家中典藏的书籍,要是哪天士族没落的连那些书籍都卖出去了,基本上也就是没救了。   “好、好多……”萧妙音在燕王府里可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书籍,而且有些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   书库里为了驱逐咬书的蠹虫,常常点有浓厚的驱虫熏香,萧妙音抬起手来一手捂住口鼻,踮起脚看那些书架子上的竹简,她伸手扯了扯装着竹简的小袋子,可惜里头的竹简太重,她没扯动。   她转过身去看拓跋演,拓跋演走到一排书架前,对黄门吩咐了几句。   若是真的想看什么书籍,让那些黄门送来不就是了?干嘛拉着她这么跑过来。   拓跋演和黄门说了几句,回过头来看到她,“三娘你也过来吧。”   这从萧三娘子变到萧三娘,再到三娘,她都有些懵,不过脚下倒是走到比脑子快,几步就跑到他面前了,只见着拓跋演面上有些兴奋,他拉着萧妙音在一处席子上坐下,等着那边的黄门送书简过来。   “陛下,一开始让黄门送过来不就好了吗?”萧妙音将自己心里的疑问问出来。   拓跋演笑得和只狐狸一样的,“是这样没错,可是这古书如同良臣,让家奴去请,虽然符合世情,但为人主者,自然要亲自相请才显得诚意足够。”   不过几卷竹简至于么?   萧妙音已经搞不懂拓跋演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东西,不过拓跋演这么说了,她不好唱对台戏,只能一副‘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表情。   “陛下,是什么样的贤臣,让您都亲自来请了?”萧妙音不禁有些好奇。   “听说是秦汉一代的,最近才找到。”拓跋演心情不错,和萧妙音说道。   “……”那还真的是珍贵了。   萧妙音就没怎么在萧佻的书房里看过这种书简,谁要萧家底蕴太薄,当年问罪的时候下手太狠了,全族留下来的几乎就是些不懂事的孩子,后来靠着女儿复起,也是如今这么一副暴发户的样子,没个三四代的经营绝对恢复不了当年的样子。   黄门将拓跋演要的那卷书简拿来,拓跋演将双手洗净,双手接过书简,一副认认真真的样子。   萧妙音暂时还没有什么想要看的书,坐在那里看着拓跋演。   她不知道为何拓跋演要带她来这,不过既然来了就安安心心坐着就是了。她瞧着面前这个小男孩一点点的将已经有了些年头的简牍推开,不过一推开,她就见着拓跋演眼里的喜悦变成了错愕。   她一看,原来到底是时日过久,当年所用的文字和现在的形体大不一样,见着也只能连蒙带猜了。   顿时萧妙音憋笑都憋不住了。   装逼不成反被蒙。   她努力做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瞧着拓跋演自己翻了翻,然后又让黄门拿走。   “饿了么?”拓跋演问道。   她前不久才被投喂好多点心,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   “陛下,我才用过糕点不久呢。”萧妙音出声提醒,顿时拓跋演脸红的更加厉害了。萧妙音在一旁瞧着,知道估计这位陛下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直白的点出来错误。   “那么我们去骑马?”拓跋演道。   “儿……不会骑马。”萧妙音都怀疑拓跋演是不是把她说过的话都忘记到云边了,她记得和他说过,自己还没到学骑马的年纪。   “哦,这些你都说过。”拓跋演想起来,“我去骑,你看着就好。”   啊??   任凭萧妙音想了几次,都没有想到是这样的。   **   常山王拓跋猫儿因为上回的功课没有完成,师傅不敢罚他,转头就把这件事捅到了太皇太后的面前,常山王直接就被罚思过了。   他嘟嘟囔囔的抄完一卷书的一半还不到,放下手里的笔,满心委屈。祖母希望他们学汉人的那一套,可是他就是学不好嘛,干嘛这么罚他?   想着他转头去看身边的黄门,“阿姨呢?”   常山王生母是罗夫人,何太后虽然是诸位的嫡母,但是诸王各有生母,彼此之间并不亲近,常山王私底下都是对着生母喊阿娘的。   “夫人此刻正在读道经。”黄门回道。   罗夫人平常十分低调,但她和宫中绝大部分人好佛不同,这位夫人好道。她的位份超出了放出宫的位置,年纪轻轻就守寡,若是养男宠,太皇太后还在,不能做的那么难看,宫中不能改嫁的后妃,上到何太后下到罗夫人,都会信佛或者是信道来打发漫长时光。   内殿中,罗夫人一副女冠的打扮,天师道曾经规定过,修道者可以出家也可以在家中修道,并不拘束于修道的场所。   “那边怎么样?”罗夫人坐在团蒲上,对面坐着的是娘家的大嫂胡氏。   此刻内殿中,所有的宫人中官都被屏退,偌大的内殿中就只剩下她们二人。   “好,好得很。”胡氏叹口气,“这么多年了,你还放不下?”   “没甚么放不下的。”罗夫人摇摇头,“只不过问一句罢了。”   “……”胡氏见状也不再多说了,“在宫中可还好?”   以前那些份位低的,年纪轻轻就被娘家人接出去改嫁了,当年先帝驾崩的时候二十出头,妃嫔们自然是更加年轻,再嫁也找到不少好人家。   可惜自家小姑子份位是三夫人,当时看着好,结果一到先帝驾崩全家都傻眼了。   年纪轻轻的女子带着一个孩子在深宫里,这要怎么过。   “要不然……还是早些出来吧?”胡氏想了想说道,反正常山王也一天大过一天了,照着往例,可以前往封地了,到了封地上那日子才好过,这宫里头,上面压着一个太皇太后,还有一个皇太后,就算先帝早没了,争风吃醋也没了意思。但头上两座大山压着,日子哪里能够过得舒心。   “这些都不是我能够决定的,要看太皇太后的意思。”罗夫人坐在团蒲上叹口气。   “如今陛下再过两三年说不定就能长成了,到时候猫儿也好接了你出去享福。”   “享福不享福在其次。”罗夫人摇摇头,“只要猫儿能平安就行。”   “瞧这话说的,你都为这孩子修道了,难道还能不好?”说着胡氏的话题就转到宫中的事了,横竖家里没有什么事可说,而那件事又是罗夫人心头的一根刺,能别提就少提。   “对了,听说太皇太后最近老是招家中的小娘子来给陛下做玩伴?”胡氏一说到这事,面上的笑容都比方才多了许多不止。   “有这件事。”罗夫人点点头,她抬眼看了一眼大嫂,神情间有些似笑非笑,“阿嫂想知道些甚么?”   胡氏被罗夫人这一句话说的脸上有些发烫,太皇太后这番作为明显就是想要自家的侄女入主后宫,不然干嘛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了。说句实话,她还真的想让自家女儿做侄子的王妃,被罗夫人这么一说,难免有种被点破心思的尴尬。   “……我也不过是好奇问一问。”胡氏讪讪道。心里埋怨小姑子也太不近人情,这家里为她奔走打算,难道连点小算盘也不能有?   “阿嫂,这宫中不比宫外。”罗夫人知道自己大嫂心里想的什么,若是可以她也想娘家能够和自己亲上加亲,可是这猫儿的王妃是谁,她也做不了主,“能做主猫儿婚事的,只有那三位,而且就算太皇太后有这种心思,太后心中又是如何想的?”   这宫中的人哪个不是想着为自己多一杯羹的?太皇太后想要将中宫之位收入自家人怀中,但是皇太后难道就没有这个想法?   “太后?”胡氏才想到何太后,这位太后从做皇后开始就一直闷不做声的,到了如今太皇太后一家独大,她都快忘了还有这事了。   “太后难道也想……”胡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如今太皇太后临朝称制,何太后跟在太皇太后身边做个应声虫,连个不字都不敢说,怎么还有和太皇太后争锋的意思。   “那你看着太后如今对太皇太后言听计从,可是太皇太后终究会老,只要能够活得过太皇太后,太后总会有扬眉吐气的一天。”罗夫人在宫中这些年,其中的道道看得清楚明白的很。也完全不知道大嫂为什么会对这些事这么大的兴趣,她瞧着,若是日后入主中宫的真的是萧家女郎,到时候恐怕还有好多事在等着呢。   罗夫人想起何太后对太皇太后那副恭谨样子,简直忍不住要笑出声,看着这么恭顺,其实心里在想什么,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吧?   正说着话,帷幄外突然传来小孩子的足音,姑嫂两个立刻停了嘴,只见一个小男孩跑进来,飞快的扑进罗夫人的怀抱。   “阿娘!”   “都说了多少次了,要改成阿姨。”罗夫人嘴上训斥儿子,可是眼睛里的笑意却骗不了人。   “不要!”猫儿抓住母亲的衣襟,“我又没见过太后几次,就要喊阿娘!”   “大王心疼夫人呢。”胡氏不会拆自家人的台,听到猫儿这话,不禁捂住嘴轻笑,“何况也只是私下喊一喊,别被人知道就行了。”说着她看向罗夫人怀里的那个小小的大王,“大王知道了么?喊阿娘只能在这里喊,不能让别人听见,知道了吗?”   猫儿人小,但是精乖的,“知道了。”   他在罗夫人怀中抬头“阿娘,我也想和阿兄一样,有人陪我。”   “你身边的那些人难道还不够?”罗夫人问道。   “不,才不是。阿兄身边有萧三陪,我却没有。”猫儿一说起这个就好大不满,身边的那些人不是宫人就是中官,虽然也有同龄的伴读,但也比不上太皇太后家的人来作陪的有脸面!   “真是胡说八道。”罗夫人被儿子闹腾的脑袋疼,“萧家三娘不一样,你还闹,那么就多抄几卷书吧。”   此言一出,原来还有些蠢蠢欲动的猫儿,立刻老实了。   **   以前萧妙音看小说,里面说到皇帝是最难陪的,因为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做错事被皇帝记恨在心,然后被日后算账。所谓伴君如伴虎。   她坐在小胡床上,看着那边的拓跋演骑着小母马来回的吆喝。   这话说的……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错?   瞧这欢快的哟。萧妙音感觉自己成了幼儿园园长,为首的那个正在马上撒欢呢,拓跋演骑着一匹温顺的小母马在前面跑,后面一群黄门苦哈哈的在后面追。   萧妙音看了看着灿烂的日头,再喝了一口冰镇过的酪浆无比怀念在殿内的凉快舒服。   “三娘不去试试看?”在拓跋演身边服侍的毛奇躬下~身对萧妙音说道。   萧妙音放下手里的鎏金杯子,扬起手,给毛奇看看她那小身板,这个小身板还去骑马,恐怕马背还没上去就能被颠下来。   “……”毛奇也觉得自己失言了,不过面前的小娘子还真的和同年岁的孩子不太一样。毛奇看着拓跋演玩的一身大汗,心里直叹气,陛下何尝不知道太皇太后的用意,不过天家原本就是如此,与其一味抵制,不如欣然接受,何况看陛下的样子对这位萧三娘还是很喜欢的样子,不然也不会提起来。   毛奇想起上次进宫的萧二娘,那位小娘子还是博阳侯嫡女,可是一次都没有被陛下提起过。   “奴婢失言了。”毛奇说道。   “无事,我也想快快长大呢。”萧妙音知道毛奇是拓跋演身边的贴身黄门,才不会傻傻的真的去说‘你说错了’,“这么小。”她低下头嫌弃的看了看自己的手。   “三娘子很快就长大了。”毛奇笑道,小孩子长大也就是那么几年的事,不过这位娘子若真的长成了,不出意外是要被送入宫廷的。   “承蒙贵言。”萧妙音对毛奇很客气。   “你们在说甚么?”拓跋演从马背上下来向这边走来,黄门连忙给他罩上一条擦汗用的锦巾。   男孩子很少有精心打理自己的,拓跋演也不例外,他随意的擦了一下头上的汗珠就干脆坐在萧妙音身边,扯开身上的衣襟,好让身后宫人扇出的风快点灌入到脖子里去。   “陛下不可。”萧妙音瞧着拓跋演贪凉,放下手里的鎏金杯子,说道。   “嗯?”拓跋演听到她这么说,不禁转过头来。在宫室中一向是他想如何就如何的。   “儿以前听人说,人出大汗之后不宜立即吹风解除寒凉之物,不然容易生病。”说完她立即又抱起了另外一只鎏金杯子开始喝冰镇梨汁。   “……”拓跋演看着萧妙音前一刻还板着脸说正经话,下一刻就开始喝饮品。不禁眉头抽动了一下。   “陛下,三娘子说的有些道理。”毛奇是拓跋演身边的人,比拓跋演自己更加看重他的身体,“不如过一会再吹风。”   拓跋演年纪小,但也分得出哪些人的话是为了他好,让身后的那些扇风的宫人退下,他十分坏心眼的看到萧妙音额头上也积攒了一层汗珠子。   平城虽然地处代地,但热起来实在是好不到哪里去。拓跋演见到她脑门上冒出的汗珠子,赶紧让她坐在那边去,“那边有风,你坐那边吧。”   萧妙音欲哭无泪,她更想回到宫殿内啊,宫殿内有专门的冰山,哪怕外面再热,里面也是凉飕飕的。   不过皇帝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不行么?   拓跋演看着萧妙音不情不愿的模样,差点笑出声,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个心里想什么都摆在脸上的小娘子是怎么得了太皇太后的青眼,他还以为太皇太后喜欢的都是和她一样性子的人呢。   “不喜欢?”拓跋演故意问道。   萧妙音已经热的有些晕乎乎的,听到拓跋演这儿么问,她立即就答,“是啊,还是殿里好。”   这话一说出来,她反应过来怎么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拓跋演看着萧妙音瞪大眼双手捂嘴,不禁哈哈大笑。   这么一个小娘子,可要比那些人有趣多了!   萧妙音看着乐不可支的拓跋演,心里恨不得抓起面前的酪浆糊他一脸!   拓跋演笑够了,他看到萧妙音坐在那里不做声,知道她是不高兴了,“待会就回宫殿中,不会在这里逗留太久,对了你喜欢甚么?”   萧妙音瞥了他一眼,颇有些懒得搭理的样子,“陛下这是……”   这熊孩子又要做什么?   “你说了,我看看我有没有啊。”拓跋演在她面前懒得绕圈子,不过他就算绕了圈子,恐怕这个小娘子会不明白了。   “……”萧妙音沉默一会,摇摇头,“无。”   她在萧家锦衣玉食,也不差让皇帝给什么,何况她还真的没做什么,充其量就是做了一个玩伴而已,还不轮到让他给东西的程度。   拓跋演转过头来。   **   博阳侯府中今日请了几位先生,上回小慕容氏得了大伯子的指点,知道如今外面战事不比几位先帝时候多了,而且就算有,还有那些六镇的人在。小慕容氏心底里也不太希望到时候自己儿子在战场上拼命。   思来想去,那么就只有走萧家祖上的路子了。   “娘子让二娘和郎君一起读书?”小慕容氏陪嫁过来的心腹侍女问道。   小慕容氏这次让女儿和儿子一起读书,多少都有些让女儿也粘些书卷气的意思。这个女儿比兄长要聪慧,只是对于读书一事上并不热衷。   可但凡大家的小娘子,哪个不是学富五车,拿出去样样不比郎君差?慕容家汉化日久,小慕容氏也觉得让女儿多学些书才好。   “不错。”小慕容氏坐在床上,召来几个侍女为自己捶肩捏腿,“二娘年纪也到了,我听说阿兄家的三娘在二娘这年纪已经很争气,书读的很好了。”   按理说一个庶女也轮不到她出名,但是架不住萧佻那么拿着妹妹的字在外面到处炫耀,尤其炫耀的对象也是一些贵族。小娘子的名声就是被父兄这么在外捧出来的。   一想到这件事,小慕容氏就觉得一阵心塞,二娘的阿爷是那个样子,兄长年纪小,就算她想要摆脱那位不着调的大郎给说几句,也要自家二娘有能够拿得出手的东西啊!   正在竹帘下饮酒的萧佻鼻子一痒,他面前是被书童温好的酒,手里才将包着五石散的纸包打开,“啊秋~!!!!”   纸包里的粉末立即被他一个喷嚏就打了出去。   见惯了郎君疯疯癫癫的书童看到萧佻被五石散糊了一脸,立即捂住嘴偷笑。 ☆、第25章 陪伴   萧妙音在宫中享受到了上位者的待遇,拓跋演带着她一块儿疯闹,闹完之后,拓跋演对着身边的毛奇说了几句,之后萧妙音就被待到一个僻静的宫室沐浴换衣,衣裳都是现成制好的,宫中未成年的公主大王不少,这些衣裳都备着,反正小孩子的身形也差不多。   洗白白干净出来,换上干净衣裳,萧妙音觉得自己今日来这么一趟还不错。   万寿宫中,太皇太后和几个宫眷说话,今日长袖善舞的罗夫人没有来,她娘家大嫂来看她。宫中女子可怜,先帝在世的时候只能仰仗那么一个男人,到了先帝驾崩,份位高的还得在宫中守着,外面娘家人进宫探望也是给这些先帝嫔妃带来些许慰藉,太皇太后也不拦着。   何太后坐在一旁,服侍太皇太后饮用蜜浆。   这些活计原本是那些宫人做的,但是被何太后给接了过去。   太皇太后只是抿了几口就直接交给一旁的宫人,“阿何是皇太后,这些事你来做不合适,还是让宫人来。”   博陵长公主见着何太后面上的笑,心里简直是和吞了苍蝇那般恶心,明明就是皇太后,偏偏和宫人抢活干,自降身份,还被太皇太后给点了出来。这个太后做的可真的是让人刮目相看。   这般自贱,也莫怪如今外人只知道有个临朝称制的太皇太后,皇太后早就被人忘记到天边了。   “这是新妇应当做的。”何太后好似看不到那边博陵长公主流露出的鄙夷神情,她目光柔和,正坐在那里,态度恭谨柔顺的很。   “……”太皇太后嘴角翘起,最近太皇太后主持着改革,原先几代先帝虽然有主动汉化之举,但最初的几代都是鲜卑作风浓厚,这要改起来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如今太皇太后主政,所用的人几乎都是汉人,甚至连八部大人这样的机要位置太皇太后都打入了势力。这会改革,真正行驶汉人的一套,朝堂上的变动就比以往更多。   何太后家里也有人在朝堂上任职,原本家中出了个皇太后,凭靠着外戚的身份多少都能扬眉吐气,可是不巧,何太后头上还有一个从先帝幼时开始就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压着。于是该有的那些荣光只能想想,太皇太后不说,何家也不敢要。   只能靠着何太后在太皇太后面前尽一尽孝心,别让太皇太后真的把何家给忘记了。   “家中的孩子最近都怎么样?”太皇太后转头去问博陵长公主,三郎和四郎都养在东宫,博陵长公主平日里也见不到这两个庶子,萧大又是个能把继母给气晕过去的主,博陵长公主能知道的也只有自己的亲生子了。   “都很好。”博陵长公主想起自己的二郎,眉眼都弯了起来,“最近先生教的书都能背下来了。”   “……”太皇太后挑了挑眉,她看着博陵长公主,“家中几个郎君都能背书了?”   太皇太后虽然政务繁忙,但对于萧家这下一代还是颇为关心。   “……”博陵长公主面上的笑容一下僵住。萧斌庶子众多,算上还没有认下的,加起来都有十几个,那么多人自然是不可能个个都读书了。   “阿家,鸣玉平日繁忙,那些事也不一定都知道。”何太后浅笑着给博陵长公主说话,“有所疏忽再所难免。”   “在所难免?”太皇太后瞥过去,她经历三朝,积威甚重,一瞥过去直接让何太后垂下头,“那些郎君都是七娘的儿子,作为阿娘难道不应该过问?”   太皇太后这话说的没错,那些庶出的郎君和小娘子们礼法上统统都是博陵长公主的孩子,长公主的确是有义务去过问的。   太皇太后的责问让博陵长公主涨红了脸,半晌也说不出话来。至于何太后就更不给她说话了,方才一句话就被太皇太后给堵了回去,她还不想招惹太皇太后的讨厌呢。   “唉。”太皇太后知道自己这个小姑子是个什么性子,心下有些后悔当年怎么就促成了博陵长公主和弟弟的婚事,当年她才做上皇后,自然是要将自己家里给提拔上来,萧协憋足了劲要和慕容家结亲,她当然不会拦,但是自己亲弟弟就不一样了。那会宫中合适的公主几乎都已经出嫁,只有博陵长公主新死了驸马,要改嫁,她干脆就随水推舟。谁知道这位小姑子的脾气当真不小。   “那些孩子都是你的孩子,何必计较?”同为女人和做嫡母的,太皇太后自然是知道博陵长公主的想法。不过知道归知道,那些萧家子弟,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统统都是太皇太后的侄子。   “若是这些孩子里头有出息的,你日后也面上有光。”太皇太后道。   博陵长公主涨红了脸,显然她是想到了萧佻,萧佻是萧斌的长子,也是孩子里头头一个长到能够在宫中任职的,只是萧佻人正在叛逆的时候,憋足了劲和阿爷继母折腾,所以才落下个浪荡子的名头。长公主对于这个继子完全不喜欢,甚至名头坏成那样她心里还高兴看不起。   太皇太后这话落在她耳里,在她听来多少都有些警告的意味。   “……”何太后瞧见长公主的面色,心里冷笑几声,又随意挑了一件事和太皇太后说起来。   说了好一阵,太皇太后终于想起自家侄女来,“把陛下和三娘叫过来吧。”   中常侍领命而去,过了一会,两个锦衣小童走进殿内来。   萧妙音浑身上下换了个新,她走在拓跋演的后面,头也微微低着,显得十分恭谨。   “儿拜见大母。”   “儿拜见太皇太后。”萧妙音心里在叫姑母还是叫太皇太后之间稍微纠结了一下,最后翻出来的还是后者。   “嗯,都起身。”太皇太后面对像个小辈慈祥许多,她冲着拓跋演招了招手,“陛下到老妇身边来。”   拓跋演乖顺的走过去,坐在太皇太后身边。   “今日玩的怎样?”太皇太后和颜悦色问道。   “回大母,很好。”拓跋演在太皇太后面前乖顺的就像一只兔子。这看得下首的萧妙音简直是目瞪口呆。   这孩子在她面前和在太皇太后面前完全不一样啊,这个年纪的孩子难道不是就算再伪装也会露出马脚出来么?可是她看着小皇帝几乎是从心里对太皇太后敬重一样!   “嗯,很好。”太皇太后笑着点点头,她伸手给拓跋演整理了一下衣襟,“那么陛下觉得三娘陪的好不好?”   萧妙音原本坐在茵蓐上装哑巴的,结果听到太皇太后这句话,差点整个人一个踉跄。这话说的,听得她浑身都不舒服。   “……”拓跋演听了太皇太后的话,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神情纠结的萧妙音,小女孩长得很好看,此刻一双眼睛更是水光潋滟的,圆圆的脸蛋看着就让他有些手痒。   “三娘很好。”拓跋演转回目光说道。   何太后听着就笑了,“这才和三娘玩多久呢,就觉得人家好了,阿家,可见这两孩子有缘分。”可不是有缘分?萧家里年岁和拓跋演相近的小娘子可是统统都进宫过,其他两个别说被拓跋演提起,连想都没想起过,唯独这个三娘倒是被提起过几次,而且还能当面说很好。   太皇太后满意的点点头,“那么以后三娘在宫中陪伴陛下,陛下觉得好不好?”   萧妙音听到这话,差点就从茵蓐上跳起来,她才多大,小皇帝才多大,她才进宫两次,两次啊!   好吧,好像小皇帝也挺乐意和她玩的,但……太皇太后问的是另外一种意思吧?   “儿很想,就怕大母不肯。”拓跋演嘴上了抹了蜜似的,一句话就把殿中的长辈说的前俯后仰。   萧妙音坐在那里已经要哭了。   “三娘这孩子,以后多看顾着一些。”太皇太后笑着对博陵长公主嘱咐道。   博陵长公主向来对庶出的不甚在意,不过她眼下也不敢和太皇太后对着来,才被说过一次呢,可不敢再撩太皇太后,低眉顺眼的答了一句,“妾知道了。”   这一次进宫似乎是完美的,至少小陛下看着玩的很开心,而太皇太后也很满意。不高兴的恐怕只有萧妙音和博陵长公主两个了。   一回去博陵长公主就让人径直把萧妙音给送回燕王府,自己回到公主府中发了一通的脾气。   博陵长公主有自己的汤沐邑,公主府中的一切不是从宫中带出来的就是她自己的,哪怕她抡起一尊白玉舞女砸的粉碎,也没人敢去提醒公主这几样物什的希贵。   最后是长公主将屋中的东西砸了个七七八八,女官看着也不是办法,只得上前去劝,“长公主何必生气?”   “何必生气?”长公主原本平息的差不多的怒火又被挑起来,“那个……”她手指指着东宫的方向,“到底是将我看成什么?难道是保姆吗啊?”   女官见着长公主正在气头上不敢强劝,只好不做声,任由长公主发泄怒火,“说是都是我的孩子,甚么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只有二郎一个!那些个贱妇所生的庶孽到了草原上就是做奴婢的主,还敢让我亲自照拂?”   女官在长公主身边多年,自然是知道长公主的脾气。金枝玉叶多年,脾气早就在少年的时候被养的娇纵了。何况太傅一开始对公主是真的言听计从,等到过了几年就开始疏远了妻子,这让长公主如何不恨?   “阿娘?”正在闹腾的时候,一个总角小儿推开门,见着一屋子的狼藉怔怔的开口。   “二郎,你怎么来了。”长公主一通邪火发完,转头就见到儿子怯生生的站在那里。   长公主面上来不及转换表情,还有些狰狞,这让看惯了母亲温和笑容的萧拓很是不习惯。   “儿听说阿娘回来了就来见阿娘。”萧拓答道,“今日阿爷那里派人来了。”   尚公主是有规矩的,其中一条就是驸马没有公主宣召是不能入公主府,萧斌如今身为太傅还有个王爵,但这个规矩也没有对他大开方便之门。长公主心里不想见到这个薄情郎,萧斌也不想和这位尊贵的妻子有太多的接触,平日有什么事都是派人过来。   “他?”长公主走出来,那一地的狼藉交给侍女们收拾。“他派人来作甚么?”   “阿爷说想要考考儿的功课。”萧拓说起父亲的时候,脸上都是笑。   长公主冷笑一声,“他自己都认不得几个大字,哪里还能考你!”   萧拓被母亲着一声冷笑给吓到了,向后退了几小步,“阿娘?”   或许是恨,或许又是对于儿子的独占心,博陵长公主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和生父有什么来往。儿子既然是她生的,那么就是她的。鲜卑人也不是和汉人一样以父为尊,可看到儿子这么想去见生父,博陵长公主心里就一阵难受。   这孩子她十月怀胎生下来,一直养在这公主府里,小时候还懵懵懂懂,可是这再大一些就想着要阿爷。   这让她觉得很是挫败。   “好吧。”博陵长公主也不忍见到儿子失望的神情,她伸手摸了摸儿子娇嫩的小脸蛋,“不过到了那里,别和萧大有什么来往。”   萧佻喝酒服五石散,这些南朝名士作风到了博陵长公主眼里除了放荡就没有别的话好说。这样一个人别带坏她的儿子。   萧拓对于那个大哥没见过几面,想起来也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而已,听到阿娘这么说,萧拓立即就答应了。   **   萧妙音在同是庶出的姊妹里头算是出名了,原本这嫡庶有别,虽然外面人看的都是父亲,但这里头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一个庶女竟然能够被两次带入宫中,自然是惹来许多人的好奇。   萧妙音听着阿昌禀告来说家中的大娘来看她的时候,手中一抖,好好的一个字就被她给写坏了。   她叹口气让阿梅将那一截写坏了的给裁掉。   这几日来她都不知道拒绝第几波人了,再拒绝下去也不好,说不定有人会说她看不起姊妹们不见人呢。   “让阿姊进来吧。”萧妙音道。   那位姊姊曾经和她一起进宫,不过这位大娘已经被太皇太后定给了高凉王,过来也真的只是好奇而已。   过了一会一个圆脸的小姑娘进来,见着萧妙音就笑了,“三娘?”   大娘的生母深受平城中胡风的影响,给自家女儿也是一副鲜卑女孩的装扮,脚上穿着靴子,身上鲜卑长袍,头发扎成辫子。   “姊姊。”萧妙音早就从床上起来,见着大娘就笑,“姊姊怎么来了?”   “听说你被太皇太后召进宫两次,就来看看呗。”大娘笑得憨厚,很显然只是来萧妙音这里来听八卦的,也是,这么大的年纪,除去小皇帝那么个人之外,基本上就算有什么小心机都带着小小的可爱。   “嗯,好啊。”萧妙音拿出笑容,请大娘在床上坐下,那边的常氏听说大娘来了,也让人送来许多女孩子喜欢吃的瓜果点心来。   大娘心里怕太皇太后怕的不得了,尤其上回进宫,她表现的不怎么好,太皇太后对这个侄女也不是很满意。于是一听到进宫就头发晕,如今听说妹妹两次进宫,不得不佩服的不行。   “话说姑母对你好不好?”大娘胡坐在床上,和萧妙音说话。   “嗯,姑母对我挺好来着。”萧妙音一想到太皇太后,简直心塞的没法说话,那架势是有几分将她当做大白菜给小皇帝挑的意思,至于她是什么个想法,就不在太皇太后的思考范围之内了。   “哎,上次我去,真的是好怕。”大娘拿了一个点心边吃边说,反正大家都是姊妹,什么客气都不重要,“姑母还说和陛下一起玩,我哪里敢啊,就坐在那里不动,后来还被阿娘说是木头桩子……”   这位大娘的性子萧妙音知道,为人和善,就是有些怕生。   “没事,长公主那边我们又一年见不了几次。”萧妙音实话实说,长到这么大她见到嫡母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她都这样了,就别提其他的庶出的孩子了。   “嗯。”大娘点了点头,她也觉得妹妹这话说的对,“对了,妹妹在宫中遇见高凉王么?”   这么点点大的女孩子还不知道成昏是个什么事情,但是身份的人都说她以后会是高凉王妃,难免对那个高凉王有些好奇。   “高凉王?”萧妙音想了想,那些大王里头她见得最多的是常山王,至于高凉王……她好像没见过几面,“儿还没见过几次呢。”   “哦,”大娘显得有些失望,她看了看面前的萧妙音,眼神里有些羡慕,萧妙音被看得莫名其妙。   “姊姊,怎么了?”   “只是羡慕三娘。”大娘心思浅,也藏不住什么,“想着要是我能像三娘这样能好好将那些书读下去就好了。”   家中对小郎君和小娘子都是不一样的,外头的士族是儿子女儿同样看待,自小就要学那些经典。家里头对小娘子们难免有些放羊的意味,爱学学,不爱学就算了。   小孩天性又是爱玩,没了约束真正能够静下心的相当少,然后一片就成了学渣。   萧妙音对于这个心里有些发虚,她又不是真的小孩,自然是不用人强行按着头学,“无事,这些姊姊到时候自然是会看的近了。”   “其实……”大娘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儿不太知道读这个有甚么用。”   “儿不知道读这些汉人的书有甚么用。”萧嬅看着面前的纸笔,还有那些拿过来的书,仰着头对生母侯氏说道。   旁边的乳母一脸猪肝色。   侯氏这半月好不容易从长公主那里得了闲,能够好好的管下女儿,她听说常氏所出的三娘子好文墨,写的字不比两个郎君差。鲜卑人是没有自己的文字,也觉得会汉字的人高人一等,侯氏也想着让女儿学一学,结果笔墨都摆到了女儿面前,萧嬅就给了她这么一句。   “四娘。”乳母见到侯氏被女儿这么一句哽的话都说不出来,连忙出来打圆场,“如今郎主喜欢能够读书写字的小娘子,到时候四娘写得几个字给郎主,郎主开心一下岂不是很好?”   萧嬅瞥了一眼乳母,似笑非笑,“儿自己的事,儿自己明白。”   这一句让乳母将接下来的话全部都吞进肚子里了。   “让你学那些,也是为你好。”侯氏是鲜卑人,自然是知道鲜卑人有多羡慕汉人有自己的文字,外面好多人还是想学都学不到,她让女儿学怎么女儿还不高兴?   “阿姨,儿知道呢。”萧嬅道,她摇摇头,“儿又不像那些郎君那样可以入仕做官,读了又有多大用处。”   侯氏在身边的就这么一个女儿,萧斌也不宠爱她,说不定在这个女儿之后就再无所出了。自然难免要顺着她。   “好吧,四娘既然这么说。”侯氏见着女儿事真没学汉字的意思,只得叹口气,要是是个郎君,她哪怕抡起棍子把人给打一顿也要逼着儿子上进学好,可是是个女儿,她也只有放任了。   萧嬅看着面前的纸墨都被侍女收走,微微别过眼去。   “你也好歹学学三娘。”侯氏叹口气,那边院子貌美得宠是王府中所有姬妾都知道的事,大家都等着什么时候常氏人老色衰被踢走呢,谁知道她生的女儿争气的很。这让多少人都红了眼。   “……”萧嬅面色一下子就因为侯氏这句话变得难看起来,“阿姨,以后儿一定会比三娘好!”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萧嬅恨不得大吼几声,那个贱人到底有甚么好的?!   除了有副好皮相引诱的陛下对她痴迷不已还会甚么?萧嬅想起上辈子的往事,浑身都在发抖。   她记得,她甚么都记得,自从迁都洛阳将那个贱人接回来之后,陛下就越来越重用汉人,甚至还寻找孔子后裔,赐给官职封地。萧妙音更是在宫廷中公开以汉人服饰走动,她坚持鲜卑人装束却被当场训斥。   那会小贱人还装模作样的给她求情吧?   她自进宫以来从未得宠,而皇帝眼里看到的只有那么一个人,甚至不宠幸其他的女子,包括她在内,愤怒委屈之下当着众人的面和皇帝大吵一架,说陛下这么重用汉人,连鲜卑话都不让说,是不是到了日后还要说鲜卑人就是汉人变来的?   这件事之后,她直接就被剥夺了皇后的职权,皇帝下令让她在长秋宫反省,让左昭仪统领后宫事,甚至迁都第二年,理应由皇后主持的蚕礼都没让她出席,而是由左昭仪代行。   那会皇帝废后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那年离她被册封为皇后还只有一年有余。   汉学?呵呵,萧嬅忍不住在心中冷笑,若是真看重汉人那一套,萧妙音就应该知道尊卑有别。   可是那个小贱人知道么?   如此,学与不学,又有甚么区别? ☆、第26章 何家   萧妙音发现自己和那些同父异母的姊妹们是真心说不来几句话,要么是没有什么话好说,要么就是阴阳怪气活似她欠了钱一样的。   那些弟弟,除了一母所出的之外,基本上都处在瞪眼的状态。   嫡母又不过问这些庶子的情况,都是跟着自己生母过日子。萧斌对于妾侍,那是只求色不求德,只要漂亮身段好就行,至于什么身份德行,那完全不在考虑范围内。可见后院里大多数都是个什么样子了。   萧斌平日里不太管庶子们,那些孩子自然是受生母的影响最大。   那些阿姨们互相之间都是竞争的情敌关系,能够相处和谐才有鬼了。连带着下面的儿子们都是吹胡子瞪眼睛的,小娘子们稍微好点。   “怎么了?”萧佻坐在席上,他手里拿着萧妙音最近誊抄的兰亭集序在看,偶尔一抬头就见到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阿兄。”对于这个嫡出的大哥,萧妙音还是有些信赖的心,“儿总觉得和那些姊妹们无话可说。”   “哦?”萧佻挑了挑眉,“此话怎讲?”   萧妙音就将这几日来的事给说了,家里的姊妹们都不觉得读书有什么用处,理由是就算读了身为女子也不可能入仕为官,读了和没读有啥区别?   那会她听到这个说话立刻就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别提有多郁闷。她还听说四娘是把笔墨都摆到了她面前都不肯学。   这有条件不学和想学却没条件有很大不同。   “我还当何事,原来是这样。”萧佻一听到这个小三娘的话噗嗤就笑了,他将手里的纸张摊开来看,“若是真无用,那么东宫又何必重用汉人?当年东宫的那位执政之初也翻阅经典,那么也是无用?”   “阿兄,姊妹们这么想,儿心里挺不舒服的。”对着萧佻,萧妙音将心里的说法说出来。   “当然的,那些人鼠目寸光,你和她们相处不来很正常。”萧佻对底下那些庶出的弟弟妹妹们,很少有能够看得进眼的,他自己虽然胡闹,但是在道家经典和汉人典籍上天赋颇高。那群被自家阿姨熏陶的只晓得互掐的,怎么能进得了他的眼。   “那些……”萧佻想起了自家阿爷好色的性子,轻笑了几声,“他们目光短浅,你也别和她们接触太多了,蠢可是会过人的。”萧佻的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萧妙音沉默了,这位大哥的话不太好接啊。   “你这字比前些时候好上一些。”萧佻不在那些庶出的弟弟妹妹身上浪费太多的口水,他说完这么一句之后,就去说萧妙音的字,“我听说王字在南朝的士族中颇为风行,可惜真迹无缘一见。”   这件事萧妙音听过八卦,说是这位书圣的兰亭集序真迹当年已经给好友陪葬了,不过南朝的局势比北朝好不到哪里去,兵荒马乱的时候,被发墓盗出,至于到了现在流落到了何处,谁也不知道。   “王字,那么阿兄有没有想过,到了日后自己可以创出一手萧字呢?”萧妙音眨巴眼睛问道。   萧斌都给萧佻谋好了羽林郎的位置,可惜萧佻各种找理由推脱。虽然说官员没有俸禄,但是身上有个职位总好看那么点儿。   萧妙音也不知道萧佻的中二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不过有个好名声总是不错的。如今鲜卑人也在慢慢的汉化中,谁知道到了将来会是什么样的?   萧佻先是一愣,而后大笑起来,笑的非常开心,笑完之后他道,“三娘说的没错,我在这里一个劲的仰慕前人,为何不干脆让后人来仰慕我?”   对付中二少年,不要逆着来,顺毛效果更好。萧妙音瞧着少年开心的模样想道,好像萧斌对上这个儿子不是打就是骂?   笑完了,萧佻想了想,“府中尽是些蠢货,三娘呆着恐怕觉得心情不舒畅吧?”   “阿兄?”萧妙音看着萧佻这么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   “我带三娘出去走走吧。”萧佻想起家里那些小娘子虽然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年纪都还不大,没有到能骑马出门的地步。大多数还是留在家里的时间多。   “真的?”萧妙音一听到这个就来了精神,她长到这么大,去的地方除了宫中还是宫中,其他地方都没怎么去过,一听到萧佻这么说顿时就来了精神。   “好,我让人和你阿姨说一说,让平日服侍你的仆妇侍儿跟着。”   兄妹之间也要避嫌,可萧妙音年纪较小,要说避嫌也无从谈起。   萧佻派人到常氏那里,说了自己想要带三娘子出去走走,甚至将要去哪里都告知了。   常氏原本不太想和这位大郎君有个什么牵扯,可是女儿能够今日完全靠了这位郎君,不然就凭着是一个庶女,又能拿到多少好东西?那些书籍是常氏从萧斌那里掏不来的。   常氏立即让阿昌阿梅阿苏几个跟去,还将院子里的仆妇遣出去好几个。   萧妙音就这么坐在牛车里头出门了。   南朝爱乘坐犊车,而北朝风行骑马。哪怕小娘子们也会骑马飞驰,萧妙音年纪小还没到学骑射的时候,只能窝在牛车里头,扒开车窗看着外头。   平城外是个什么样,她这次是第一次看到。前头两次跟着博陵长公主出去,唯恐自己做的不好,哪里会没事向外头看,如今正好,跟着萧佻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看看也无妨。   平城是在汉代代城的基础上建造的,经过几代天子的经营已经颇有规模,不过路旁的房子是真心矮。在萧家见惯了阁楼的萧妙音瞧着那些小土房简直是要快泪奔。   他们走的是城中的大道,最热闹的东西二市是不去的。   平常王府中需要什么东西,都会有专门的家人采买,根本不需要贵人们自己去。   萧佻今日身着薄衫,头发梳成发髻,半开的衣襟中露出颀长的脖颈。少年美色引来不少女子抬头注视,还有几个鲜卑少女干脆就骑马过去和他同行,那些嫁人都拦不住。   萧佻倒也做的绝,见到那些鲜卑少女上前来,干脆笑眯眯的一口汉语说过去。   鲜卑人的汉化程度不统一,果然那些鲜卑少女在看向他的眼神越发崇拜之余,也有些祭祀挫败。   就算要追情郎,至少也得听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吧?   萧妙音在后面看着,目瞪口呆的看着萧佻轻轻松松解决一大片的追求者。   她在车中掰着手指算了算萧佻的岁数,发现萧佻的岁数还真的到了娶妻的时候。哪怕这年纪放在现代还只是个中学生。   还不知道萧斌会怎么安排萧佻的婚事,萧家虽说是暴发户,但婚事从上到下除去博阳侯那一系之外,基本上就没有一个是在这件事上随心所欲的,几乎全听东宫的太皇太后的话。   萧妙音想起上回在宫中,太皇太后笑问小皇帝要不要自己陪他的那些话。她哪里会不明白里头的意思?   可是瞧着小皇帝答的那么欢快,她简直是觉得自己日后前途可忧。   小皇帝一瞧就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她可没见过那个小男孩能变脸变的这么快。小小年纪就已经到了这种程度,长大了还得了?   她还没忘记太皇太后和小皇帝的那些恩怨情仇呢,到时候小皇帝长大亲政了,估计是直接一锅端,都不用花时间分别什么和太皇太后亲不亲近。   怎么看她都像个不折不扣的炮灰。   “三娘子,怎么了?”同坐一车的阿昌见到萧妙音神情沮丧,不由得出声询问。   “没甚么。”萧妙音脸蛋都快鼓起来。   萧佻带着妹妹到了平城城郊,城郊的人没有城内那么多,幽静不说,而且草木葱茏。很适合游玩,但他并没让萧妙音下车,而是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在一座山中的道观!   到了道观里头,阿昌把萧妙音从车内抱出来。   萧妙音吃惊的张大嘴看着这家道观,北朝崇尚佛教,虽然在前两代的太武帝那里曾经掀起过灭佛风潮,不过到了如今那些灭佛的措施早就被丢到一边了。   “阿兄?”萧妙音让阿昌抱着,她见到萧佻在前面出声唤道。   “莫急。”萧佻点点头,示意萧妙音莫要着急。   观中简朴素雅,一股淡淡的熏香在空气中渲染开来。   鲜卑贵族多好佛,这么多年来,好道的也只有太武帝那么一个而已。萧妙音以前在燕王府见多了前来宣扬佛法的比丘尼,突然见到道士,她还有些不习惯。   萧佻直接就去见观主,他这个人一向追求与众不同,不是那些贵族都喜欢马上狂奔么?好啊,他偏偏就爱南朝的儒雅。不是大家都恨不得削尖脑袋往佛寺里钻,给那些和尚送金银珠宝么?他就爱听听三清道义。   观主见到那个富贵少年,就口里发苦。没有别的原因,而是这个太皇太后的侄子太爱谈玄!   魏晋名士好谈玄,只要读过一点书都都知道,其中谈玄中也有不少是道儒两家的思想相结合。   于是萧佻认准了,要是谈玄就得找道士。   萧佻唇边含笑,举手对观主一礼,“多日未见,不知真人安好?”   观主这些日子没了萧佻的骚扰不知道过的有多好,终于可以没有烦心事可以安心入定,谁知道没清净几天,人又来了!   观主对谈玄会是会,但绝不善于此道。毕竟北朝的风气和南朝不一样,可是面前这个少年认准了道士就是会谈玄似的。   “贫道一切安好,多谢郎君。”观主认命了,来就来吧!   “道长觉得这圣人当真有情否?”萧佻坐在席上看着镇在席上的铜镇席,似是无意道。   萧佻扯着观主在那里犯二,要学什么魏晋名士谈玄。萧妙音知道的时候,手里捏着个点心不得不为同情那位道长。   其实……她听说南朝那些人谈玄都是找和尚,萧佻是不是找错了对象?   这句话她很明智的没有说出来。   萧佻让她带着仆妇侍女在道观里看看风景,这所道观位于山腰上,位置正好,站在山门处可见远处山体见云雾缭绕,颇有仙境之感。   萧妙音有些察觉到为什么萧佻喜欢到这里骚扰道士了,这里环境很好,仙气袅袅的,到时候再学南朝士人拿着个塵尾在手里,那简直就是成仙的感觉。   她想起道士还炼丹,萧佻这货没事儿吃个五石散,千万别把那些道士炼出来的东西给吞进肚子里了。   道士的炼丹术可以说是这个时候的化学实验,摸索自然当然值得敬佩,但是把炼出来的东西往肚子里头吞,那简直就是拿命才开玩笑。   五石散的坏处她穿越前听说过,皮肤会变的非常脆弱,而且似乎还有人为了这个背上的肉都烂掉了。   如今萧佻才中二没几年,服用五石散也没多久,坏处还看不太出来,等到时间一长,恐怕身子骨都要完了。   萧妙音有心劝萧佻别吃这个,可是苦于自己和这位阿兄的感情还没到那个地步上。萧佻连萧斌都能气个半死,将自家亲阿爷的话当做耳边风,何况她这么一个庶出的妹妹?   只能日后寻找时机了。   山门前一个小道士手里拿着竹帚在清扫山门前的落叶。   萧妙音两辈子加起来,这还是第一次进道观,道士也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过,未曾见到过活生生的。而且比起现代,她总觉得古代的道士或许更有仙风道骨一点。   道观里的人或许不认得她,但是都认得萧佻。也知道这家子都是太皇太后的亲戚。   出家修行,还是免不了和尘世打交道。道观中稍稍年长的那些道士对这对兄妹总是那么客气些,还会吩咐手下的徒弟,带她来道观里走一走,看一看山川风采。   “小娘子,山门处风大,不如进去吧。”在前头带路的少年道士说道。萧妙音出来走走,后面跟着二十来号人,为了避免意外,里头一半还是块头比男人还大的壮婢,这么一套配下来,除非遇上悍匪,不如一般是没事了。   萧妙音身边的阿昌也觉得这山里头的山风有些大,听到那道士的话也觉得该让萧妙音去躲一躲,山风寒冽,万一三娘子被吹出个好歹怎么办?   “三娘,不如进去吧?婢子让人带了三娘最爱喝的酪浆。”阿昌弯下腰对萧妙音说道。   可是面前的锦衣女童压根就没有应话,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一处看。   阿昌心下奇怪,也跟着看过去,看到一个十岁的小道士正在那里扫地。道观中没有积蓄奴婢,洁扫之事都是观中的道士自己动手的。   阿昌瞥了一眼那个小道士,愣了愣,那个小道士生的眉清目秀肌肤白皙,模样俊的很。   想不到这道观里竟然还有这么好看的小郎。   阿昌想到这个就想笑,或许三娘子也觉得这个小郎好看?   萧妙音回过头来就对带路的那个小道长说,“儿能和那个小道长说几句话么?”   带路的少年道士见着萧妙音那张圆滚滚的小脸上满是认真,不见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只得将那个小师弟招来,“清则,过来一下。”   小道士呼哧呼哧的扫地,刚刚扫好就见到前头师兄叫他过去。   清则将手里的扫帚放在一边,小跑了过来。   “小娘子,清则已经来了。”   萧妙音身量号不是很高,哪怕男孩子发育的比女孩子晚,站在她面前都有身高优势。   “……”那个道号为清则的小道士突然被师兄叫过来,有些莫名其妙,见到面前站着一个小娘子,他学着师父的模样,手中掐诀口上道无量天尊。   他模样生的好,故意拿出这幅架势,看得人想笑。   “小娘子有事么?”道观中也不是没有过女客,时风对女子的束缚并不强,贵族女眷们更是经常性的出去游玩,到了山中见到有寺庙道观也经常进来休憩。   清则算是见多了。不过这和女客说话还是不多。   “……”萧妙音总觉得面前的小道士有丁点儿面熟,但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小道长可还知道玄理?”萧妙音这一张口就让身边跟着的少年道士忍不住头疼。这兄妹俩果然都是一个毛病么,怎么见着道士就觉得道士都能玄谈?   清则听到萧妙音这话微微睁大眼,他站在那里露出惊讶的神情,不过很快就将表情给调整回来。   “贫道会一点。”   后面听到这两个人的对话的少年道士差点脚下一滑,甚么时候这个师弟会谈玄了,他怎么不知道?!   萧妙音原本不过是想起那边萧佻在骚扰观主随口一问,谁知道这个小道士竟然还真的反将她一军。   要不要装逼和他谈上几句?萧妙音看着小道士那张认真的脸想道。   她在肚子里搜了一下,发现她对谈玄还真的是不怎么懂!   这会她还在打基础,学的最多的是各家经典和练字。至于谈玄,那些道家典籍啥的她都还没碰的,光知道一个‘道可道,非常道’了。   估计拿出来能让这一观的道士笑掉大牙。   萧妙音正想着怎么找话说,这时不远处传来人声。   众人听见声响转过头去一看,是几个家仆模样的人过来。   “我家娘子乃是阜阳侯家中娘子,路经此地,不知道贵观是否能行个方便,让娘子们进观休憩一二?”这些家人说话还算客气,如果能忽略掉恨不得两只鼻孔都朝天的话。   “请稍等一下,贫道这就将事告知观主。”说完,一大一小两个道士飞快就朝里头走。   而阿昌也不喜那些家人的嘴脸,借口山风太大抱着萧妙音就往里头走。   萧妙音被阿昌抱在怀里,想了想,突然发现,阜阳侯那不是何太后她娘家人么?!那么来的人都是阜阳侯家的家眷咯?   她两次进宫,都见到何太后在太皇太后面前伺候,她耳朵里听到的是皇太后对婆母孝顺有加。可是瞧着太皇太后的样子,分明就没有将太后当回事。   而且这婆媳自古以来,相处和睦的少,掐架的多。到了皇宫里,女主人只能有一个,没有皇后的话,不是太皇太后就是皇太后。如今何太后被压制的这么厉害,谁知心里怎么想,反正她是不信何太后真心孝顺的。   观中平常就有女客稍作歇息,而且都是些显贵人家的女眷,也得罪不起,观主就让人安排屋舍,让那些女客休息。   萧佻坐在那里,一只手搁在膝盖上,他看着去传话的小道士不过才十岁,但长得俊秀,年幼时候尚且如此,等到大了还不知道会引来多少贵女的窥视。   “真人这个小徒弟,某看着不错。”萧佻开口道。   “郎君过奖了,不过只是一个小儿,还当不得郎君如此称赞。”观主知道面前这郎君的臭脾气,能说这话的,八层还是觉得自己小徒弟长得好看,所以才说这么一句,要是换个长得不好的,哪怕悟性再高,也得不了一句赞叹。   “相由心生。某的话,错不了。”萧佻笑道。   观主哭笑不得,“那么贫道就替小徒多谢郎君了。”   观外,骑奴牵着女眷们的车进了道观,今日阜阳侯夫人豆卢氏带着女儿何惠出来游玩,到了中途要找个地方休息。   到了观内安排的屋舍后,豆卢氏洁面净手后,才让侍女将女儿抱了过来。   “这山中也只有这点好。”豆卢氏是鲜卑人,不太能习惯汉人本土的道家,她更喜欢去的是佛寺,可惜这山腰上哪里有佛寺?能有个道观就不错了,不过这道观内风景十分好,空气清晰,让人人清气爽。   “娘子所言甚是。这山野之处,能够有多少好地方。”一旁的仆妇奉承道。   正说着,外头走进来一个侍儿,“娘子,萧家也有人在这观中。”   豆卢氏一听,原本还低头要逗逗怀中的女儿,听到侍儿说出“萧家”二字,立刻就抬起头,“萧家?难道是太皇太后家里人?”   阜阳侯能在主母娘子身边服侍的人就没有几个是耳不聪目不明的,“回禀娘子,正是。”   “这真的是!”豆卢氏一听说真的是太皇太后家里的人,立刻就觉得心烦意燥,她好不容易带着女儿出来游玩,谁知道路上竟然遇上这么扫兴的事。   “是燕王家的还是博阳侯家的?”豆卢氏心中烦躁,还是问了这么一句。太皇太后临朝称制,两个兄弟不是王就是侯,反观何家,同样是外戚,却只有直系的兄长封了个侯,不过……那些庶孽没有跟着嫡亲的姊姊获得好处,心里也十分满意。   太皇太后的那个娘家,也有燕王还有点本事,能够做点事,至于博阳侯,那简直就是靠着姊姊吃饭的了。豆卢氏在心里瞧不起。   “娘子,听说是萧家的大郎君和三娘子在。”侍儿说道。   “萧大和萧三?”豆卢氏一听,画的弯弯细长的眉毛立即竖起来。   这两个,一个是平城里出了名的浪荡子,气死人不偿命,另外一个正好是太皇太后着重的小娘子。   从自家小姑子那里知道的消息,说是太皇太后有意让这个娘家侄女入宫陪伴陛下。   有眼睛的人一眼就看出来太皇太后打的是什么主意了,不过是想要娘家侄女走自己当年的路,好保萧家几代富贵罢了。   豆卢氏瞧了瞧自己怀中的女儿,她的女儿可是真正的嫡女。心中得意之余,又对东宫的行为觉得有些不屑,太皇太后一个劲的将庶出的侄女往陛下身边推,都什么德行!小妇生养的能在陛下身边伺候么!   阜阳侯并不只有豆卢氏一个,家中也有好几个庶出的子女,豆卢氏有自己亲身的女儿儿子,怎么会真的花心思去关心教导?面上过的去就算了,甚至很不喜欢那些夫君和姬妾生的子女,哪怕他们都叫她一声阿娘。   豆卢氏看着自家女儿可爱的小脸,有点想要看看这个被姑母抬举的小庶女了。 ☆、第27章 门籍   对于何太后的娘家,萧妙音也听过,这家子其实和萧家差不多,都不是什么士族,都是暴发户。当年五胡乱华,中原的士族一部分去了长江以南,另外一部分就在胡人手下讨生活。   讨生活归讨生活,北朝的士族们也不拘泥于胡汉之别,若是有必要也会将女儿嫁给鲜卑人之类的胡虏。不过这里头并不包括做外戚们。   士族之所以是士族,并不是靠着女儿进宫来的。   宫中鲜卑妃嫔一代比一代少,但后宫中的士族女子也没见着。如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娘家都是寒门。   虽然萧妙音心里觉得那些士族架子拿的高高的,但不得不说家教之类还是士族的好。   何家是个什么德行,她从那个来说话的家奴身上就能知道个大概了。连主人都不必见。   阿昌把萧妙音抱到早已经准备好的屋舍内,让侍女将带来的糕点摆上,此时出家修道还没有那么太多的规矩,甚至和尚都还能吃荤呢,所以阿昌还特意让人准备了羊肉馅的麦饼。   萧妙音坐在席上一边吃一边等何家女眷走人,萧佻在观主那边谈玄装逼过了一个多时辰都还没见着人,她低下头算了算时间,觉得何家那些人睡一觉的时间都有了之后,就叫人过来给她洁面洗手,她又可以出去溜达了。   “对了,待会叫上那个叫清则的小道士吧,让他陪着我走走。”萧妙音说道。   观主派来的少年道士老气横秋,老觉得不太舒服,换个小的反而浑身都轻松许多。   阿昌应了。三娘子提的这个要求都不算是什么要求,而且那个小道士长得俊秀,白齿红唇的,人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就算是小娘子也不例外。   萧妙音准备收拾好在到外面去,见着清则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汉人孩童在十五六岁之前都是梳总角,面前的小道士却已经早早的将头发给拢在头顶梳成道髻,用一根木簪固定住。   他人相貌生得好,年纪小小,但站在那里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小道长安好。”萧妙音道。   “小娘子,观主派我来带小娘子在观中走一走。”清则说着已经微微侧开身,给她让路来。   “郑氏麻烦道长了,”萧妙音手里攥着一把饴糖,打算待会在路上给这个小道士吃,小孩子就没有不爱吃甜的。   道观中今日没有道场要做,山中原本就寂静,若是没有人经过,听见的只有雨打芭蕉的声音了。   路上的落叶已经被清扫干净,两旁道路的大树参天。   “观中有三清殿……”清则走在她身边,开始给她介绍观里的一些风景来。   说起来这道观还是建造在太武帝的时候,太武帝和其他的鲜卑贵族崇尚佛教不同,太武帝信道,信到什么程度?连年号都改成真君之类的。   那十几年里头,道教大盛,而佛教在朝廷的压制下,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了一段时间。   萧妙音听着,偶尔还问一问清则该怎么去。倒也不是她真的想去看看,毕竟那些地方都是人家拜神的,贸贸然去,反而显得自己根本不敬重这些神灵。她只是摆出个态度,她很尊敬这位小道长来着。   人家放下功课带她逛道观,而且师父都在被她的兄长骚扰,这么点姿态总要摆足。   道观并不是很大,也没太多可去的地方,说了几个殿,就是林子,其他的地方例如观中道士清修的地方,就不适合说给小娘子听了。   见着清则说完这些地方之后就无话可说,她干脆就扯着人说起道德经来。   “道德经虽然说只有那么薄薄的一本,但是总觉得道理很深。”萧妙音一边走一边说。   “大道至简。”清则想了想回了这么一句,“师父常说道不必长篇累牍来叙说。”   萧妙音对这些佛或者是道自认是没有多少慧根的,尤其是佛教,她见过那些肥头大耳的和尚,心里很是不喜欢。   不过瞧着面前这漂亮小道士说话一板一眼的样子,她突然想和他多说几句话来。   “小道长觉得什么是道呢?”   既然师父都陪着她大哥在谈玄了,那么徒弟陪她装一下也没事?   “太上老君曰:道可道,非常道。”人家一句话就把她给打发了。   身后的那些仆妇离得近的听到两个人的对话,都有些怪小道士没有颜色。不过萧妙音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她面上一笑,正要开口说什么,对面传来人声,她定睛一看,见着一个身着鲜卑袍子的女人在仆妇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今日来这家道观里头的人还挺多的啊?   “这是……?”萧妙音不得不看向清则。没办法,对面的人她没见过。平城里的鲜卑勋贵多的如同过江之鲫,她又没有跟着长公主到处去走动,哪里会认得?   豆卢氏带着一种仆妇从道上缓缓走过来,何家是汉人,但豆卢氏是鲜卑人,鲜卑人这几十年来都在被汉人潜移默化,有些鲜卑人也喜欢汉人的作风。豆卢氏今日出来穿着汉人女子的襦裙,好看是好看,但终究不利于行动。   她见着那边站着一个着襦裙梳总角的小娘子,襦裙是碧色的,上面绣纹精致秀气,眉眼也长得好。尤其那么一双眼睛活泛的很,生气勃勃。   豆卢氏今日在山中玩耍,到了道观中觉得身体疲乏睡了一觉才起来。才醒来也不急着立刻走,干脆就到处散散步。   刚到道观的时候,她听身边的侍儿说了,燕王的大郎君和三娘子在道观中,想来面前的这个小丫头就是萧三娘了。   想着豆卢氏又将萧妙音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次,这打量和刚开始不同,要探究挑剔的多。似乎要将这个小娘子身上到底有哪点好给瞅出来。   萧妙音被豆卢氏这么一看就浑身上下开始冒鸡皮疙瘩。清则倒是反应快,身边的小娘子是观中贵客,可不是这么能够让人看的。   阿昌也过来赶紧牵着萧妙音往别的地方去,方才那名小道长说过的地方她可都记着,让三娘子去那里看看也好。   豆卢氏瞧着这幅见着她就绕道走的架势,心里很大不满,她道,“面前的可是萧家三娘?”   清则弯下腰手中掐诀,“这位小娘子是燕王府中中人。”   平城里但凡有点身份的人都知道燕王是太皇太后的亲弟弟,就算有什么不满,脸上也不好发作出来。   可惜面前这位鲜卑贵妇人听到清则的这话就笑了,“那正好,我夫家是阜阳侯,是皇太后的兄长,今日在道观中相见,也算是有缘。怎么见着人就躲呢?”   清则听到豆卢氏的话,蹙了蹙眉头。有缘无缘是佛家的说法,道佛相争是世人皆知的事。在道家的地方说佛家的话,总有那么一点打脸的味道。   豆卢氏对那个小道士完全不在意,甚至连个眼神都给施舍过去。她就想瞧瞧这个被太皇太后看中的小丫头。萧家如今和陛下年纪相近的小娘子有三个,大娘已经定下来了就等长大和高凉王成昏,二娘是博阳侯的嫡女,按道理出身是够了,但博阳侯被太皇太后厌弃,他的女儿自然也进不了太皇太后的法眼,可是三娘……   豆卢氏再看了看萧妙音,肌肤白皙,模样秀丽的让人心喜,小小年纪已经是这样,长大了恐怕出落得更加昳丽。   模样长得好是好,可惜是庶女。   “三娘子躲我作甚么?”豆卢氏笑道,她带着仆妇们走到萧妙音面前,心里有些不舒服。不得不说这个萧三娘的容貌的确是在自家女儿之上,也难怪太皇太后会让长公主着重这个庶女。   可是明明她的女儿出身要更好,凭什么就要眼睁睁的瞧着那个位置被太皇太后定了去?   “在此地相见,三娘见长者不拜见反而躲开是何道理?”豆卢氏对着面前的小姑娘,口吻也不善起来。   皇太后被太皇太后一压就是十几年,到了如今也不见着有半点翻身的希望,朝中大事皆有太皇太后定夺,就连后宫事,没有东宫的发话,皇太后也不敢擅自做主。   到了如今瞧着萧家还打算继续霸着位置下去,不让后来的人分杯羹,这如何让她不恼?   打算带着萧妙音离开的阿昌听到豆卢氏这话,面色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自家三娘子出个门竟然还能遇到无理取闹的人?   若不是对方肆无忌惮打量人,她们又何必让三娘子躲开?   “有礼不躲,无礼则躲。”萧妙音瞧着豆卢氏面上贴的花黄,和嘴上艳红的口脂,抬起头就答道。   鲜卑女子不似汉族女子有那么多可以装扮的东西,基本上头发梳成一条大辫子,头上盘几圈,妆容的话面上着白粉,额角嘴角贴花黄。   说实话,这妆容真心考验人的原本长相。   她瞧着豆卢氏那一脸,腿肚子都有点小颤,被那一脸的又白又黄给吓的。   萧妙音这话一出,清则都忍不住要笑。后面的那些仆妇没读过书,不过听着自家三娘子的话,似乎是占在上峰?   豆卢氏愣了一愣才明白过来这小娘子到底是在说什么东西,没办法,汉人的东西她并没有怎么接触,如今被人用礼仪这么一套,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萧三娘是说她没礼貌了?   豆卢氏厚厚白粉下的脸顿时涨红起来,她是阜阳侯夫人,是当家主母,基本上过的是好日子,就算进宫面对皇太后,也是自在居多。如今被一个才几岁的小娘子这么当众挑面皮,这让她如何能够忍得住?   “礼?身为小辈竟然来和长辈说甚么礼?真不愧是小妇生养的,你家阿姨是没教过你恭谨么?”   她这话一出,萧妙音身后的那一群仆妇就变了脸色。   萧妙音站在那里,一张小脸几乎快要抽成一团。   这女人的脑子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做的,明晃晃的把柄送到她的手上来?   “阜阳侯夫人。”萧妙音挥开阿昌的手,向前走了几步,她的背脊挺得很直,“若真论长辈晚辈,恐怕夫人还得叫儿一声‘妹妹’。”   此言一出,清则是真的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破功。萧妙音身后的那些仆妇们不适合跟着清则一起笑,但面上都流露出‘是这样没错’的神情。   豆卢氏一愣刚想骂萧妙音,结果想起来,太皇太后的辈分压在皇太后之上,而萧三娘则是太皇太后的侄女!真的要论辈分,萧三娘其实和她是同辈的!   辈分和年纪从来就没有什么一定的关系。   “你……”豆卢氏原本见着萧妙音只是比自家女儿大了那么一两岁,心下自然而然就将人当做小儿看,没想到太皇太后的辈分上去。说话的时候也没想就这么说出来了。   萧妙音见着豆卢氏错愕,不肯就这么打住,她上前一步,白嫩嫩的脸上是最天真无辜的神情,可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将人往角落里逼,“儿的确是庶出,可是教养之事并不在阿姨手里,而是在于阿娘。”   萧妙音心里叹息,她是庶出没错,在家族内部,嫡出的资源比庶出好也是没错,而且她也不觉得有啥不对。   可是这种事大家心里知道就行了,到了外面,看得还是父亲的身份怎么样。   除非这家主母是公主,可是她的嫡母没女儿啊。   庶出子女的教养都是让父亲来的,嫡母都只是旁边帮把手的关系。阜阳侯夫人这么明晃晃的说她是小妇教出来的,这是要把萧斌和博陵长公主的脸都抽肿了,一句话把两个大佬给得罪了,她简直是钦佩这位夫人。   萧斌位高权重自然不说,博陵长公主的性子可不柔顺,她要是闹起来,不脱层皮都奇怪了。   “夫人的意思是,阿娘疏于儿的教养?”萧妙音一双黝黑的大眼睛闪烁着天真无邪的光芒,好像就是个真的小儿一样,但是口里的话却是逼得豆卢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才那些话在场的人可全都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就算豆卢氏带来的那些仆妇们可以装作听不到,但是她这边还有十几号人哦!   想要撇清?没那么容易!   萧妙音今日跟着大哥出来玩,哪怕大哥到了地方就跑去装逼去了,她调*戏小道长也很开心,结果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跑出来的人在她面前摆长辈的谱儿,就别怪她操起棍子打。   豆卢氏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女孩子,竟然牙尖嘴利到这种程度。而且她说的还都在理上。   “你……!”论一套一套的搬大道理,豆卢氏还真的不擅长。   萧妙音瞅准机会,抬起手扬起袖子,嗷的一声哭出来,“夫人何必侮辱于我!羞辱我家爷娘!”然后她一抽袖子跑的飞快。   阿昌反应过来,连忙带着人追上去。   清则方才在一旁看了一场好戏,尤其那位鲜卑贵妇脸色连那层白粉都遮不住了,真是比以前师兄带着他下山看杂胡玩幻术还要精彩。   他道了一声“无量天尊。”赶紧的溜了。   萧佻心满意足从观主那里出来,听到的就是自己庶妹在道上被豆卢氏堵了的事。听到家人转述豆卢氏的话,萧佻冷笑连连,“我家的事,自然有我家自己来处理,她一个外姓巴巴的贴上来是怎么回事?”   说着,萧佻顿时想起怎么回敬过去了。   过了几日,博陵长公主进宫了。   在东宫内,太皇太后对着满脸愤恨的博陵忍不住叹气。   “阜阳侯是看不起我吗!”博陵长公主一开口就把何太后的兄长往死里打,“我家的小娘子,甚么时候轮得到他家女人来指手划脚,还说我不加以管教?王府中几个郎君小娘子的用度我亏过吗!甚至还给请先生启蒙呢,不分青红皂白,就责备我起来!”   今日皇太后并没有在太皇太后身边服侍,因此博陵长公主说起话来也不避讳什么。   “大嫂,你说句公道话。”想起嫁到萧家之后受的那些委屈,博陵长公主泪珠子断线似的往下掉,“我哪里亏待过我的儿子?三娘是妾侍生的,但还叫我一声阿娘,那豆卢氏就不安好心!这么大的人了脸皮也不要,竟然在修道之人的地方和个小娘子过不去?”   博陵长公主越说越气,也越来越恨。如今连个侯夫人都能爬在她头上了,她要是不把豆卢氏给收拾老实了,是不是日后平城里是个勋贵都能教训她了?   “这个毒妇!根本就是不安好心,家中可不止有三娘这么一个小娘子。”博陵长公主擦了泪,冷笑连连,“当着别人的面说三娘家教不好,根本就是存心搞坏了几个小娘子的名声!”   太皇太后蹙眉起来,“豆卢氏这番行径,的确是太过分了。她是阿何的嫂子,就让阿何自己去训斥吧。”   都是一家人能训斥出个甚么?博陵长公主一听到这话就暗啐一口。何太后那个性子她还不知道?不过就是骂上一顿,以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可是,大嫂若是不严惩,那么家中娘子的名声……”   “此事你放心便是。”太皇太后笑了笑,可惜笑意没有到眼里去,她看了看身边。   长秋卿会意走了过来,“将这事告诉太后,豆卢氏口无遮掩,此事应当怎么办?”   博陵长公主看着长秋卿远去,心里仍然不解恨。这么多年来挑剔到她头上的,除了太皇太后还真的只有一个豆卢氏。   太皇太后她没办法,但是一个豆卢氏,她还不止有的办法整治?   何太后听到长秋卿传来的话之后,立即就将长嫂给召入长秋宫。如今太皇太后健在,没有让长辈为一个小辈让位置的道理,所以到现在她还住在长秋宫。   豆卢氏被召进宫来,何太后劈头就是一句话,“你到底是怎么搞得?挑刺儿竟然挑到萧三娘身上去了,我之前给你说的话,难道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何太后人在气头上,面对犯事的大嫂,说话格外的不客气。   “我……”豆卢氏劈头盖脸的就被何太后一顿训斥,心中十分委屈,“是那萧三娘躲人在先,我也不过是……”   “不过是甚么?!”何太后简直是被这个大嫂给气死,萧家如今炙手可热,她尚且要仰仗太皇太后的鼻息,一个侯夫人在东宫眼里恐怕还比不得那两个萧家郎君的一只木球。她战战兢兢的服侍太皇太后,娘家人倒是一个劲的给她添乱!   “那萧三娘牙尖嘴利的,”豆卢氏被何太后这么一训斥,气势比刚刚进来的时候弱了许多,“不给人半点余地……”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给人余地。”何太后看着这个鲜卑大嫂,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鄙夷,胡虏果然是胡虏,半点脑子都没有。   何家这身份,也是靠外戚起家的,而且底子比萧家还弱,萧家至少还有一个有天子实权的太皇太后,何家有甚么?   要不是求娶士族之女无望,何太后压根就不想见着这么一个爱惹祸的大嫂。   “你挑拨在先,说话前也的想想那是太皇太后的侄女!就凭着这点你也得对人客气些!”何太后是见过萧三娘的,绝对不是什么娇纵的性子。   “太后又何必对着自家人发火。”豆卢氏这一脚踏进宫就挨了一餐骂,甚至何太后都不肯听她解释,满心委屈之下竟然是要哭了出来。   “……”何太后几乎被豆卢氏给噎死。   豆卢氏抹泪犹自说道,“自从六娘到了这个位置上,家中也没有获得多少好处,甚至遇上太皇太后家的人,和甚么一样。如今太皇太后想让萧家女郎留在陛下身边,用心太后还不明白?萧三娘是庶出,而太后的亲侄女是嫡出,比她不是合适许多?说不定日后这天下的富贵都要被太皇太后占了去!”   豆卢氏话音刚落,何太后一把操起手边的玉珏狠狠砸了过去,玉珏在豆卢氏所坐的枰边一跳,干脆的碎成了几瓣。还有一块碎玉砸到了豆卢氏的脚上。   “你……你……”何太后已经被气得话都说不通顺,她的手指从袖中伸出颤颤巍巍的指着豆卢氏。   这话是在嫌弃她没用么!   她的阿兄当年怎么就娶了这么一个蠢妇!   “你给我回去,好好反省!”何太后不想因为豆卢氏将太皇太后得罪干净,而且博陵长公主那边也需要安抚。   豆卢氏被这么一吓,老实了许多。   从长秋宫送出的礼物到了博陵长公主和萧妙音哪里。   从宫中出来的东西没有不好的。   博陵长公主听到何太后送东西过来,看都不看,直接让公主家令丢到府库里去,她贵为长公主,这么一点东西,还不放在眼里。   “听说太后大怒,夺了阜阳侯夫人的门籍。”公主家令说道。   博陵长公主慵懒的半躺在大床上,怀里抱着一只从西域来的狮子猫。听到公主家令的话,她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门籍是出入宫廷的凭证,如今豆卢氏被夺了门籍,不仅仅颜面大失,而且日后宫廷也进不去了。除非哪一日何太后再把门籍还回去。   “还算是个聪明人。”博陵长公主这一句没头没尾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说谁。“只希望那家人老老实实,要是再撞到我的手里,那就不是这样能了事了。”   萧妙音如今忙着在院子里数那些布匹,这时候布匹都是当做钱来用的!她见着几乎快堆成小山似的绢,就恨不得两眼发光。   院子里头两个小家伙也是瞧着那些稀奇物什口水直流。   常氏能够得到的东西自然是好的,但是和宫廷里出来的比起来到底还是逊色了许多。   常氏看着儿女们闹了一番,赶紧让人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这些都是太后赐下的东西,收着日后说不定有用处。   阜阳侯夫人被夺了门籍一事在平城中的贵族女眷中闹得纷纷扬扬,其中内情不知道被人猜了多少次。   小慕容氏今日到了李平家中拜访,随便将女儿萧丽华一块儿带了出来。小慕容氏有心让女儿多多出来走动,她给一双儿女请了师傅。大儿子还好,可是女儿满门心思的不是什么读书,而是想着鼓捣家里的那些庄园。   想起女儿那些想法,小慕容氏简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好好的一个贵女,怎么想到要养猪还要在猪圈后面挖池塘养鱼!   这些田舍郎应该干的事,是一个小娘子该想的么! ☆、第28章 再入   李平出身陇西李氏,陇西李氏虽然不是什么能够和颍川庾氏比肩的大世家,但也是士族。妻子姜氏这会有身孕五月了,捧着肚子坐在枰上,和小慕容氏说话。   萧丽华坐在小慕容氏身边,见到姜氏的肚子,面上的神情就有些微妙。她并不是什么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宫里头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李平姿容甚美,被太皇太后看上,这在平城根本就是众所周知,而且她还听说,这位姑母占有欲极强,根本就没有半点小三的意识,甚至李平和原配姜氏说话,她都要派个中官监视着。   不过可惜啊。萧丽华瞄了一眼姜氏已经鼓起来的肚子,那位姑母处心积虑的想要独占美男子。可惜还是让人家搞大了自家老婆的肚子。   想着,萧丽华就想笑,那位姑母这回可真的是做了无用功。瞧这样子,恐怕李平也不见得多喜欢她。这正头娘子有身,太皇太后还得撑着脸上一层皮,难道还真的给姜氏送落胎药?恐怕背脊都要被天下人戳。   萧丽华对太皇太后并没有多少好感,原先穿越前对这位太后不过是十几行铅字罢了,等到真的做了这位的侄女,才发现这位姑母还真的算不上什么慈祥的长辈。   也是,萧丽华在心里撇撇嘴,这位连侄女都能往死里逼,再做出什么事来,也算不上什么了。   “听说阿姜身体不适,特意送来一些物什,好让阿姜舒心舒心。”小慕容氏和姜氏来往几回,称呼干脆就由原来的姜娘子变成了更亲密一点的阿姜。   “多谢慕容娘子了。”姜氏笑着,手掌轻轻按在隆起的肚腹上,笑容温和“劳烦慕容娘子费心,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这是说些甚么话?”小慕容氏听到姜氏这话就笑了,她看着姜氏直笑,“你家郎君和我家的那位同朝为官,互相照应本来就是应有之义。”   姜氏听了这话抿着嘴笑,萧丽华听得却是恨不得从面前的席子上找条缝儿给钻进去。   同朝为官是没错,可是李平是正儿八经的尚书,萧协那可只是个散员大夫,哪里能够和李平相比较的?   阿娘就算想要巴结李平,也别这么明显啊!   “……”姜氏笑着看向了萧丽华,她含笑对小慕容氏说,“这便是家中二娘了吧?”   小慕容氏带着女儿出来走动,原本就有让女儿被各家娘子知道的意思,听到姜氏这么一听,她说道,“正是二娘。”   萧丽华见到自己被点名,只好对姜氏行礼,“儿见过姜娘子。”   举止之间带着轻微的疏离,不似小慕容氏那般熟络。   姜氏面上含笑,根本看不出她如今内心里在想什么,她点了点头,打量了一下萧丽华,“举止端庄,是个好孩子。”   萧丽华装作害羞低下头去,心里完全不将姜氏的话当做一回事。   场面话罢了,谁信谁傻。   姜氏有身,不能够过长时间的招待客人,小慕容氏再坐了一会就带着女儿出来了。母女俩上了车,萧丽华就有些按不住气,“阿娘和李家来往作甚?”   小慕容氏抬眼瞥了一眼女儿,“你还小,不懂。”   萧丽华一听就乐了,还真当她小孩呢。   “阿娘——!”萧丽华干脆就趴到小慕容氏的怀里。   小慕容氏抱住女儿,萧丽华在小慕容氏怀里蹭了两下之后说道,“阿娘就算要和李平结好,也不要去和姜娘子说甚么话。”   萧丽华想起姜氏说话间丝毫摸不准态度的模样就有些气闷,“况且这会姑母恐怕正恼她呢,也不知道甚么时候就和大伯的原配那样,莫名其妙的没了。”   小慕容氏原本还在一下一下的给女儿拍着背,听到女儿提起当年的那场悬案,立即就白了脸,一下就将女儿的嘴给捂住。   “二娘!”小慕容氏眉头蹙起,她抬头看了看,车外侍儿们骑马跟在马车四周,离母女并不近,方才女儿说话的声音不大,想来除了自己也没有人能够听到仔细。   “小小年纪,议论这些事,二娘也不怕招来事!”女儿年幼,小慕容氏舍不得责骂,气了许久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萧丽华耸耸肩,“这有甚么怕的?如今谁还猜不到里头的隐情?”平城里头人精多着呢,不然太皇太后毒死先帝的流言怎么私底下传遍了?也只是碍于太皇太后的刀,不敢说到东宫面前去罢了。   “儿听说姑母霸道的很呢。”萧丽华进宫次数不多,就算进了东宫,也是被晾在一边的主。对于那个对她爱答不理的姑母,萧丽华自然也没多少好感。   “如今李尚书让姜娘子怀上这一胎,要是姑母心胸狭隘一点,指不定要出甚么事。”萧丽华想起这些贵妇就算养小白脸都是一些出身低微的人,图个对方爱财好打发。偏偏这位姑母与众不同,眼光十分高,只有一张脸脑子空空是完全进不了她的法眼,一定要有貌有才才行。   萧丽华就看过这位姑母几位情人的记载,几乎个个都是样貌好才能好的大臣。估计也是将朝堂搞成了后宫,这位太皇太后薨逝之后,不是葬在自己丈夫身边,而是另选一处福地作为陵墓。   “你这话若是传出去,说不定就能闯祸。”小慕容氏拿着女儿头疼,别家小娘子学骑射要不就学汉人的书籍,每日里都乐呵呵的,偏偏自家二娘就爱听这些消息。   “怕甚么?儿知道这些私底下就传遍了。”萧丽华对小慕容氏的担心不以为然,她听到的还只是九牛一毛呢,传的更厉害她还没告诉小慕容氏。   “阿娘,就别去姜娘子那里了。”萧丽华道,她一想起姜氏那张脸心里就不舒服,她家的阿爷的确是不争气,但还没到她们必须要巴巴的看人脸色的地步,“那位姜娘子恐怕还不屑于和我们这些寒门打交道。”   “二娘,怎么说话的。”小慕容氏的这声训斥却带着软软的柔和。   她怎么看不出来姜氏的态度?虽然姜氏一直在笑,可是这笑是真心还是场面上的,一眼就能分别出来。   “阿娘也是这么觉得的,对不对?”萧丽华窝在小慕容氏的怀里咯咯直笑。小慕容氏抱着怀里的宝贝只能无奈了。   “李尚书家不错。”萧丽华想起这位尚书对高宗有恩,哪怕高宗在太皇太后一死亲自掌握大权之后,也没有因为他曾经是太皇太后一系就收拾他。   不过他好像是被大萧后和另外一个寒门出身的大臣联手给活活气死了。   也是,当初大萧后回宫的时候,这货死拦着不让,结果闹出皇帝为了一个被驱逐出宫的妃子和大臣打嘴仗的事来。大萧后不恨死他才怪。   能混到这样一个结局,真不容易。萧丽华在心里撇撇嘴,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巴结的,而且这种世家子一旦得势,推荐的都是族内的子弟,他得势之后连家里的傻子都被推出去做官,巴不得恢复魏晋时候的门阀制度。   说起来,气死他的大萧后还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不过啊,这现在看着不错,可不知道将来结局会不会好。难道朝中还少了春风得意,最后落个被灭族的士族?”   萧丽华就不知道姜氏有什么好得意的。鲜卑人杀汉人士族可不手软!当年清河崔氏和范阳卢氏在太武帝手里几乎死个干净,过了二三十年才恢复点元气。   “好了。”小慕容氏也不是真心和姜氏交心,她原本是鲜卑人,祖上汉化日久但在士族看来还是比他们纯正的汉人矮了一截。   小慕容氏可没有自轻自贱到明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还贴上去的地步。   “对了阿娘,我的庄园……”萧丽华在母亲怀中突然想起自己的那个庄园,抬起头满怀希望的看向小慕容氏。   萧协身上就挂着一个侯爵,那个散官都还没有俸禄领的。小慕容氏想起日后女儿要出嫁,要开始从小时候就张罗起嫁妆,干脆就从下面的那些庄园田地里挑出一块不错的日后给女儿做嫁妆。   这些事自然是没必要瞒着女儿,萧协再不靠谱,也没到要平城上下看自己笑话的地步。对于妻子的安排也同意了。   好不容易有自己的庄园,萧丽华整个人兴奋的都睡不着觉。   她早就想好了,庄园里不仅仅种作物,而且还要养家畜。当然,养也不能照着这个时代的那种养殖方法,效率太低。   “……”小慕容氏听到女儿提起这件事,忍不住脸皮抽动了两下,说起这件事她还真的要和自家二娘好好说一说。   “二娘,那些事都不是你应该想的。”好好的一个小娘子,不喜欢骑射,不喜欢读书,偏偏喜欢在那些田地里头折腾,这到底是哪里有不对?   “为甚么?”萧丽华不满的问道。   “我们家里哪里少得了那些!”小慕容氏伸手在女儿的头上点了一下,好歹是太皇太后的弟弟,他们家哪里到这种地步。   萧丽华皱了皱眉,怎么少不了!这会绢帛都能当做钱用,农庄上自然是重要的很。她刚想反驳,看到小慕容氏恨铁不成钢的盯着自己,顿时讪讪的闭上嘴。   好吧,自己阿娘到底是这个时代的人,思想上有一定的局限,到时候过几年就好了。   谁知道接下来几天,她没心情做这个了。因为平城中又出了一件事,是博陵长公主和阜阳侯夫人的。   阜阳侯夫人前几日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得罪了博陵长公主,博陵长公主在一众公主中地位颇高,不见那么多的公主又有几人能够得封长公主?   原本阜阳侯夫人被太后训斥,又夺了入宫的门籍,此事算是告一段落。谁知道这两个冤家又在路上遇见了。   博陵长公主娇纵惯了,除非是萧家人,还真的没有人能让她让一让,更别提何家了。两人一相逢,几乎是针锋相对。   长公主下令不让道,那边的阜阳侯夫人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也不让道。对峙到后面,两家的家人在大街上就打了起来。   博陵长公主带的卫士都是从南宫那边拨调过来的宫廷卫士,战斗力比阜阳侯夫人那边带的三脚猫战斗力要高上半点不止。   结果阜阳侯那边被打的落花流水,甚至侯夫人乘坐的车都被掀翻了。   打到后面基本上都是红了眼,想要就此收手基本上不可能。   博陵长公主自然是高兴而回,但阜阳侯夫人那边鲜卑女子脾气一上来,竟然就从被掀翻的车里爬出来,上了马从路侧狂奔。   这下子可真的闹起来了。   拓跋演今日和李平学完了今日的功课,回到内殿就听说了这件事。   “姑祖母也真是……”拓跋演在席上坐下,听到这件事简直是哭笑不得。先帝们留下的公主很多,但是能得封长公主的不多。这位姑祖母也算是公主中的尊贵人了,怎么性子还是这么娇纵跋扈?   “罢了,到时候此事自然会有阿娘处理。”拓跋演听了这件事,随意说了一句。他对两个外戚打架的事原本就没多少兴趣。瞧着何太后对太皇太后那个殷勤,估计阜阳侯夫人少不得又要被训斥。   只不过这次是要从宫内派人去,这位夫人入宫门籍都被夺了。   “对了陛下。”毛奇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奴婢听说,太皇太后过几日召萧家三娘入宫。”   毛奇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笑容,萧家进宫过的三个娘子,陛下唯独喜欢这个三娘,如今这个三娘要再进宫来,陛下也能再高兴些。   “她要来?”拓跋演还记得那个小女孩,尤其记得她一双乌黑的眼睛,灵动十足,让他忍不住伸手想摸。   当然也只能想想,不能够真的冒然出手的。别说太皇太后家的小娘子不是什么其他的人,她的性子也不如看到的那样温顺。   长秋宫里的事他听说了,阜阳侯夫人口口声声说萧三娘牙尖嘴利,不过这话也没人当真。毕竟萧三娘就算进宫来也是不惹事的温和摸样,谁能相信这么一个年纪小小的小娘子开口就能将年长她许多的成人说的哑口无言?   “也好。”拓跋演想了想,最近自己多读了几卷书,可以和她说一说。哦,对了,最近中尝食典御让人新进了几道新作的糕点,味道他觉得还算不错,倒是可以给她试一试。拓跋演想起萧三娘的身板,心下觉得还需多点肉。   小娘子就应该吃的圆润润的才可爱。   他妹妹不少,可惜都是异母的。宫廷中异母妹妹都是要避嫌的存在。   “她甚么时候来?”拓跋演问道。   “就这几日了。”毛奇答道。这几日是拓跋演十日一次的休息日。只要读上半日书就能玩一会。   这位萧三娘头两次进宫刚好都是在陛下休息的时候,估计这次也不例外。   “善。”拓跋演点头。然后脸上露出笑容来。   **   常氏如今对女儿入宫已经习以为常,东宫的心思她已经知道了,只是不在萧妙音面前明说,孩子才这么小。要是她把心里的猜测说出来,吓到人就不好了。   连水碧的料子做出来的衣裳华贵非常,这些都是上回何太后赐下来的。常氏舍不得用在自己身上,干脆就给儿女们用了。   “过两日进宫,戴上这个去。”新打的首饰也送来了,常氏挑选了半日,拿出朴素的银长命锁和一双银镯子。   檀奴手快抓过去,一看手里的镯子简朴的实在是有几分寒碜了,又丢开。   “你这小子,这是你姊姊要戴着见太皇太后的!”常氏见着儿子淘气的举动,恨不得捞过来打几下屁股。   萧妙音瞧了瞧,发现那些镯子上面除了祥纹,就是里面刻着的平安话,其他的东西倒是没了。   “阿姨?”萧妙音看向常氏。   “我听说太皇太后喜欢简朴,连她自己的穿戴都不加文饰,三娘进宫,佩些这样的饰物最好了。”常氏可不是只盯着自己院子里的一亩三分地,外头的事也时常打听。   “那这衣裳也不能穿了。”既然要讨好太皇太后,投其所好,那么就要彻底些,她身上的料子华贵,真的穿进宫还不知道怎么让太皇太后不高兴呢。   “这衣裳你留着,在家里或者是出去游玩的时候穿穿。”这件事常氏早就想好了,儿女们年纪渐渐大了,总要有几身拿得出手的衣裳。   “哦……”萧妙音想起上回跟着萧佻出去,结果被人找茬的事。   “你也要多出去走走,外面多好。”常氏想起那些骑马驰骋的小娘子,心里就一阵羡慕。   “日后要是有机会,儿会去的。”萧妙音答应道,小孩嘛,自然是要多跑跑跳跳,身体才会健壮,尤其这会根本就没有什么疫苗,生病了完全靠自己硬抗。为了能够活久点,她也得好好锻炼身体!   常氏见到女儿答得痛快,也不想是敷衍的样子,笑着点点头。   两天的时间过得飞快,萧妙音一起床打扮好就被仆妇给抱出门了。   这回博陵长公主憋着一肚子的气等着进宫对何太后发,接人的动作比平常都要快了许多不止。   博陵长公主和豆卢氏争道的事,萧妙音也听说了。两家的男人不好卷起袖子掐架,就只有让自己的妻子顶上了。于是两边吵得鸡飞狗跳水火不容,两个人也没有多少拉架的意思。   萧妙音坐在车内,暗暗吐槽了萧斌和何太后的哥哥一句,‘真是坑老婆的货’。   到了东宫,见过太皇太后,她就被打包出来给小皇帝送去,接下来博陵长公主要向太皇太后哭诉何家对她有多不敬,对萧家有多不敬。   这些都不是这个年纪的小娘子能听的。   拓跋演下学之后就在那里等着,见着小姑娘被带进来他就笑了。   今日萧妙音穿着粉色的襦裙,料子并不华贵,只是常氏让人在衣裳上绣了暗纹,带着些低调的奢华。   她站在那里,看着上面的拓跋演,眨了眨眼,“儿拜见陛下。”说着就要真的拜下来。   “不必了。”拓跋演出口制止她下拜的动作。   下拜说起来简单,其实做起来比较吃力。她又不是什么臣子,何必拜来拜去。   “真的?”萧妙音听到这话一双圆圆的眼睛瞧向拓跋演。   拓跋演瞧着她那模样,噗嗤就笑出来带着这个年纪孩子应该有的朝气。   “真的。”拓跋演想要板起脸,可惜老是收不住笑,干脆就不装了。旁边的毛奇看得心里暗暗称奇,看来陛下还真的很喜欢这位小娘子。   “好。”萧妙音干脆站好,大大方方给拓跋演看。反正对方是皇帝,看就看吧。再看她也不掉一块肉。   “赐席。”拓跋演道。   宫人们抬来一张枰,在萧妙音面前放下。   毛奇侧首见到了拓跋演眼里的不悦。毛奇顿时在心里责骂那些宫人,枰离陛下太远了!至少得近一些。   萧妙音不知道毛奇心里在想什么,她坐在枰上,双手拢入袖中。   “听说近日你有些事?”拓跋演也不明说,遮遮掩掩的问道。   “……”萧妙音将这几天来发生的事全部在脑海里撸了一遍,发现要是说有事,那么只有道观里遇见的那件糟心事了。   “无。”她低下头,手指卷起丝绦。   拓跋演见到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就一定有了。不过她不说,他也不点破。   他的心思并不如真正的孩童那般天真,知道两人的境地多少有些微妙的相似,只是她生机勃勃,夺人眼目,不似他这般还需装乖卖巧。   “今日来宫中,朝食用的可足?”拓跋演话题一转问起另外一件事来。那些女眷们进宫的准备他也有所耳闻,为了避免更衣,朝食用的不多,而且温汤也用得少。   拓跋演也就比萧妙音大了那么两三岁,两人年纪都差不多,自然能够明了容易肚饿的痛苦。   萧妙音不嘴馋,但是早上就吃了几块糕点。拓跋演这么一说,她立刻就觉得有些肚饿了。   “陛下,真的可以吗?”她记得自己是被太皇太后送来给小皇帝做玩伴的,如今她好小皇帝大白天的吃胡吃海喝,真的没问题?   “这些事还是可以的。”拓跋演一下就笑了出来。   “好呀。”听到拓跋演都这么说了,她也就不继续扭扭捏捏下去了。   宫廷中的点心是时常准备着的,以防贵人们有不时之需。   宫人将案摆上,拓跋演看了看自己和萧妙音之间的距离,冲她招了招手,“太远了,坐近些。你也是朕的亲戚。”   萧妙音想了一下,自己应该是这位小陛下的什么亲戚。奶奶的侄女……唔……表姑?   她想了会没想出个结果,人已经先坐在拓跋演面前了。   宫人们将几只食盒摆上,宫廷内的东西都是精致的很,力求赏心悦目。中官打开食盒的小抽屉,取出一块豚皮饼来。   这种饼通体透明,有些像澄皮,里头什么馅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毛奇瞥了一眼拓跋演,看看这位陛下有没有亲自投喂的意思。结果见着人正双眼发亮的盯着小姑娘直看,没有注意到这些吃食。   毛奇吩咐中官将豚皮饼分开,好适合小孩进食。其实还有其他不少点心,中官将热乎乎的截饼摆在萧妙音面前。   截饼是用牛奶加蜜和面制成薄饼油炸而成,入口即碎。这东西在萧妙音看来有几分像现代的奶油饼干。   拓跋演看了看,最终选了卖相好的豚皮饼。   萧妙音瞧着拓跋演送到自己面前的食物,她瞪圆了眼:还来?!   “待会用完了,我教你骑马。”说着拓跋演想起她似乎也只有那么十天来一次,“你要是住在宫中就好了。”   萧妙音差点咬住他的指尖。   她突然觉得背后有一阵寒气啊!小皇帝也装的太像了!   **   今日阳光照得人都有些怕,侍女们将外面晒得东西都摊好之后就躲进了清凉的地方,屋子里侯氏也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阿侯,今日三娘子又入宫了。”萧嬅的乳母和侯氏说起今日府里的大事来,今日早上长公主那边派人来接,闹得声势浩大,就算想装不知道都难。   “指不定啊,这位就进了那位的眼了。”萧嬅的乳母叨叨絮絮的说道。她自己带的小娘子不肯读书,性情孤僻好强,让她头疼不已,更要命的还不听劝。   别的孩子给块糖也就能听话了,这个四娘子却是丝毫办法都没有。事到如今只能等到四娘子长大。   不管小娘子长成甚么样,能平平安安长大就算是功劳一件,到时候四娘子出嫁,她也就能够领到一笔钱财去养老了。   “那也是三娘的福分。”侯氏道。   坐在一旁听她们说话的萧嬅浑身僵住,她能记得的只是五六岁之后的事,而且许多事记得并不清晰,毕竟人也不可能将每日发生的事都记得那么清楚。   萧妙音竟然这么早就开始入宫了么?   她心中滋味难以言说,不过过了好一会,她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笑容。早进宫又如何?上一世萧妙音也早比她进宫,可是还是她先做的皇后。   这种事根本就做不得准。 ☆、第29章 居住   别的小男孩,都是喜欢和同年岁的小男孩一起熊,没有几个爱和女孩玩的。就算遇见,更多的也是扯女孩辫子裙子的讨厌鬼。   怎么自己面前坐着的就这么与众不同?萧妙音被塞了一嘴的膳食,望着面前笑眯眯的小皇帝想道。   拓跋演亲自递给她一杯酪浆,看着她慢吞吞的将口中的食物吞下去,他才问道,“还要么?”   萧妙音脑袋顿时摇的和拨浪鼓似的。真的不用了,再吃下去她恐怕就要趴在枰上起不来了。   拓跋演见着她那副模样不由得轻笑出身,面前这人宫廷里的人都不太一样,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似乎不必在意太多。鲜活的让他有些像把她给好好藏起来,然后看个够。   “休息一会,和我一起去骑马吧。”说着拓跋演还特意加了一句,“我已经吩咐人准备了小母马,不会摔到你的。”   都安排好了,还有什么让她来反对的地方么?萧妙音一听小皇帝什么都已经安排好了,甚至骑马穿用的胡服都已经放在那里,就等她穿上。   “陛下,我骑术不好。”萧妙音还是决定挣扎那么一下。   “记得,上回你也说过还没到学骑射的时候,不过我会,待会也有会有骑奴和中官跟着你的。”拓跋演小小年纪,其实什么都已经考虑到了。   “……”萧妙音想抱头,小皇帝真的缺玩伴到这种地步了?   她好惶恐怎么破!   再惶恐等到休息了半个时辰,小皇帝小手一挥,连她这个人都一同被带到了坐辇上。   “陛下,我这样离开,东宫那边……”萧妙音还是有些小犹豫,这会决定她将来如何的是她姑妈,而不是面前的小皇帝。   “无妨。”拓跋演轻笑,他伸手在她头上的包包头上戳了戳,戳的总角上垂下来的珍珠乱晃。“你现在不去那边还阿菜是最好的。”   这会东宫那边恐怕是博陵长公主闹的正起劲,皇太后也在那里,场面混乱不堪。一个小辈去了除了尴尬就没有其他的了。   拓跋演话中的意思,萧妙音也听得出来。   “……”萧妙音垂下头。   “不喜欢进宫?”拓跋演问道。   “才不是!”萧妙音猛地抬头,差点额头就撞上他的下巴,“儿能被姑母召进宫来,是天大的福气呢!”   福气个什么!萧妙音胡说八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明明心里不怎么想,脸上装的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那不就行了。高兴些。”拓跋演兴致勃勃的说道。   毛奇见状,俯身在萧妙音耳畔提醒两句,“小娘子,陛下之前可没有对哪个小娘子到如此地步。”   他之前没有对哪个小娘子到这个地步,和她有啥关系?   萧妙音点头,“儿知道了。”   到了马场,马匹都已经准备好了,都是小孩子才学骑马,不管是小皇帝还是她都是小母马。   母马相当的温顺,萧妙音抓了一把盐巴过去,将手伸到马嘴下。马都爱这些,伸出舌头就舔她手里的盐巴。   手心被舔的发痒,萧妙音一边忍住不动,一边嘻嘻的笑。   拓跋演摸了一把马的鬃毛,就见着这边萧妙音正忙着和马玩。   “以前在家里没有骑马过?”萧妙音听到拓跋演问道。   “不多,就算骑,也是别人抱着。”萧妙音答道。几岁大的孩子手里也没多少力气,家人哪里敢让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小郎君上马?就算上马也是有人抱着。   这会还没马镫,全靠两腿夹住马腹,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被甩出去。真被甩出去,弄个不好就是骨折,而在这种医疗条件下,没有好的医师,基本上就等着一命呜呼或者是落个什么毛病吧。   中官已经在小母马的背上安好了马鞍,拓跋演让几名身强体壮的宫人上前扶着她上马。萧妙音骑马还是头一回,十分不习惯,哪怕在宫人的帮助下也是浑身僵硬,难以放松。   “小娘子,莫要害怕。”帮她上马的宫人察觉到她浑身僵硬,出口安慰道。   “……”她知道啊,可是她还是有点紧张,萧妙音紧紧抓住手里的缰绳,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掉了下去。   倒是小皇帝坐在马背上悠哉悠哉,哒哒的跑过来,嘲笑一下萧妙音的僵硬姿势,笑完之后他说“放松点,腿别夹马太紧,它不舒服会闹的。”   说着拓跋演看了一眼毛奇,毛奇在拓跋演身边服侍这么多年,自然是明了他的心意。   毛奇瞥了一下萧妙音那边的骑奴,骑奴会意在母马臀上一拍,母马就小跑了起来。   萧妙音是头一回自己坐在马背上,好多不习惯,马一跑,她就觉得自己完全是在被颠来颠去。   “啊呀呀呀呀——!”马跑的一块,萧妙音吓得要哭了,她这会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扯开嗓子开始叫。   拓跋猫儿赶过来的时候,就听见小女孩的尖叫声。   明明年纪小,按道理也不会叫的多大声,结果那一声差点把猫儿给吓得一抖。   “大王?”猫儿身边的中官察觉到这位大王一抖,连忙问道。   那双琥珀色的猫眼眨了眨,“阿兄又在干甚么呀!吓人!”   “大王这……”中官听到拓跋猫儿的抱怨,脸上的笑就僵住了。   拓跋猫儿也不搭理身边的中官,自己一溜烟的跑过去,见着骑奴已经把马拉住了,上面的小娘子涨红了一张脸。   估计刚刚在高声尖叫的就是她了。   “真的怕啊?”拓跋演驰马过去,他有些不解。   “儿这是第一次骑马!”萧妙音瞅着面前的熊孩子,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尤其还没马镫,很没有安全感的。   “哦。这样。”拓跋演瞧着她通红的脸,知道刚刚她是真被吓到了,以前猫儿告诉他,公主们骑马和郎君们也差不多。谁知道他自己试了这么一次和弟弟说的完全不一样。   萧妙音别过脸去,要是再看着那张脸,说不定她就真的一巴掌拍去。   “……”拓跋演看了看,看出她的不习惯和别扭,“一开始我学骑马也这样,过会就好了。”   “……”这都是什么安慰。萧妙音想了想,在心里叹口气。好吧看样子他是真的没有什么恶意。   “对,就这样,别害怕。”拓跋演还给人做起师傅来。   拓跋猫儿瞧见那个骑在马背上的小娘子,想了一会才想起那个小娘子是谁。   “阿兄?”拓跋猫儿见着兄长兴致勃勃的在指点那个小娘子,高声道。   拓跋演正在说话,突然被自家弟弟打断,心中有些不高兴,转过头来一看是猫儿。“你来了?大母罚你的功课都做完了?”   太皇太后规定必须要让皇帝和诸王学习汉学,兄弟几个天赋不同,有学的好的也有学的差的。   拓跋猫儿天赋不错,但是人正好在猫厌狗嫌的年纪,根本就静不下心来学。因此被太皇太后罚了好几次。   “阿兄……”拓跋猫儿当着一个小娘子的面被揭了短。自觉面上无光,“还有外人在呢。”说话的声音都比方才小了许多不止。   拓跋演看了一眼萧妙音,小姑娘低着头正在摸鬃毛,也不知道刚刚注意到这边没有。   “甚么外人?”拓跋演拿出兄长的气势训斥道,“这是我们的……”他说到这里愣了愣,突然想起萧妙音的辈分来,真论辈分她还高自己一辈,可是……   拓跋演瞧了瞧萧妙音,小女孩面上一层细细软软的容貌在光芒下都清晰可见。他一时半会的也想不起来自己该称呼她为什么,“她是大母的侄女,也是我们的长辈,怎么能说是外人!”   拓跋猫儿这么白白的被兄长给训了一通,还满脸的莫名其妙,要真的说长辈,哪里有小辈拉着长辈来骑马,还弄得人惊叫不止的。   猫儿立刻一脸的‘你欺负我’的唾弃脸对着拓跋演。   拓跋演那些话说的有些心虚,他自己都没将人当做长辈看,却偏偏用来搪塞自己的弟弟。   不过他说的气势十足,猫儿撇了撇嘴,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萧妙音其实听到小皇帝和那位大王的对话了,只不过装作没有去听罢了。皇帝虽小,但人小鬼大,能装作不知道的就装作不知道啦。   “好了,你既然来了也一起吧。”拓跋演让中官牵来一匹马。这次是从朝鲜来的果马,果马天生腿短身矮,和平常的马都不一样。鲜卑人起源于东胡,在进入中原之前几乎和马打交道比较多。   朝鲜的这种马根本就进不了鲜卑贵族的眼,不过是拿来逗个乐子罢了。如今正好拿来给小孩子练手。   萧妙音瞧着那匹果马腿短的,不得不掩面,这难道就是马里头的短腿柯基?   太矮了吧!小皇帝真的不是正大光明的来欺负弟弟么?   小孩子喜欢稀奇东西,宫内高头大马不少,但是这种矮马少见的很。猫儿围着那只比大狗高不了多少的马几圈之后,欢快的骑了上去。   萧妙音瞧着那位常山王乐颠颠的骑着矮马,而负责牵马的中官带着他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最近又读了甚么书么?”拓跋演瞧着萧妙音好歹不害怕了,开始让她身下的母马慢吞吞的走上几步。为了不让她过于紧张,在马背上和她说起话来。   “春秋和史记两本够读的了,还没读完呢。哦,最近跟着阿兄读了一本列子,不过……”说着小女孩脸上露出有些不好意思了,“有鸟为鲲鹏,其翼若垂天之云,总觉得……有些看不太明白。”   书卷越往前就越难,汉代的还好,到了先秦,那才是真的两眼一抹黑,偏偏先秦的书经过了秦朝一代又十分的珍贵。   “你怎么读这种书?”拓跋演一听到她竟然还读道家老庄的,心下觉得十分吃惊。若是士族娘子学这些,他不吃惊,毕竟士族就是靠这些生活的,可是面前的萧妙音可是寒门。   “不知道,阿兄让读的。”萧妙音干脆就在拓跋演面前提起萧佻来,萧佻犯二,到了这年纪身上连个像样的差事都没有。可是人不能一直这么下去,总归要有一条后路,看在平日里他这么照顾她的份上,她也在小皇帝面前提一提。   “你阿兄,那不是……”拓跋演知道萧妙音前面还有好几个兄长,博陵长公主亲生子萧拓是世子,但那个年纪比萧妙音还大不了几岁,尤其他还听说博陵长公主厌恶汉学,对督促儿子学习之事并不热衷。   长子萧佻是原配夫人所出,但性情轻佻,尤其上次太皇太后下令定下燕王家大娘为高凉王王妃,当时燕王人在长安,不能够赶回平城行王妃聘礼,是由博陵长公主代行的,偏偏这天萧佻服药散闹出不小的事来。即使后来太皇太后没有过问,但这事情已经传了出去。   “萧大?”拓跋演有些不可思议,那种浪荡子弟,竟然还会压着弟弟妹妹们读书?   “就是大兄。”萧妙音笑着点头,“儿平日里练习书法的字帖都是阿兄给的,每日里功课大兄都会过目。最近大兄常常去城郊道观中和道人谈玄,也给儿看了写老庄的书。”   “……”拓跋演听萧妙音这么说,大为觉得太皇太后这大侄子和外头传说的轻浮浪荡似乎不太一样,他看了一眼萧妙音,她满眼的认真,完全不像是在说谎话。   “看来,是真的流言不可信了。”拓跋演点头。   “本就不可信。”萧妙音道,“陛下可听过‘三人成虎’?”   拓跋演瞧着她那么一副认真的模样就笑,“嗯,我知道,三娘果然博学。”   萧妙音放在拓跋演常见的鲜卑小娘子里算是十分出色,不管是容貌还是学识。   “不如你就住在宫中好了。”拓跋演又想起这茬来。   “……这事儿不能做主。”萧妙音下意识就想拒绝,忍了再忍,最后还是出声了。她进宫就是太皇太后叫进来的,能不能住在宫中那也是太皇太后决定。至于她个人意愿如何,倒是没有人在意。   “好。”拓跋演点头。   东宫这边何太后已经是焦头烂额。她早就知道博陵长公主性情泼辣,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主儿,可是等到真亲眼看见博陵长公主哭骂不止的时候,才明白为何当年太皇太后一掌权,燕王萧斌就立刻疏远了她。   这哪里有半点淑女的影子!   “那豆卢氏打算如何?大嫂都夺了她的门籍,她倒好,不但不知道羞耻,反而越发的过分起来!”博陵长公主在和何太后面前压根就没有半点收敛,心里想到上回豆卢氏被何太后训斥了一顿,还敢这么当面和她争锋,心里越发认定何太后就是个没用的。   “……”太皇太后瞧着面前妆容都哭花了的弟妹,瞥了一眼何太后。   汉人中孝一个字大过天,何况皇家中太皇太后的权势远远高出皇太后,是这座宫城的真正主人。   何太后只得低声下气去劝,“真是对不住姑母,阿兄家中蠢妇无状,竟然惹得姑母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博陵长公主拿出帕子抹泪,唇边冷笑连连,这个太后,若真的觉得她受了委屈,那么就那点实际行动给她看看啊,嘴上说几句谁不会?   “也难得阿何还记得博陵的辈分在阜阳侯夫人之上。”太皇太后不开口就罢了,一开口就让人心惊肉跳,“上回还是她挑事吧?”说着太皇太后看向博陵长公主。   博陵长公主放下擦拭眼泪的手,点头,“正是,好好一个侯夫人,在修道的清静之地羞辱我和燕王,我倒是要问问她这么大的岁数是不是白活了!”   “……”何太后越发难堪起来。   太皇太后提起此事等于是在打脸了,上回这事太皇太后交给她处置,结果这才多有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来,这不是正好说明了她无能吗?   太皇太后虽然好佛,但性情和佛家的慈悲没有任何的关系。若真是让太皇太后来,那可就不是被剥夺门籍那么简单了。   “新妇惶恐。”何太后从枰上起身,她伸手拔掉头上的簪珥,到下首位置跪下给太皇太后请罪。   博陵长公主不通汉家礼仪,不过也看得出来这何太后的姿势已经做到相当的低了。   太皇太后抬了抬眼,“阿何何必如此?”   若不如此,难道要太皇太后把她家整的死去活来么?何太后心想。   “阿家,此事是新妇之过。”   “好吧。”太皇太后点头,“毕竟那是你的娘家人,还是由你来处置比较好,不过那个豆卢氏,还是要好好学礼,如果此事再有,与你娘家声誉也有害。”   “新妇多谢阿家。”何太后又是一拜。   博陵长公主见不惯何太后那低声下气的模样,她是金枝玉叶,长到这么大,父兄都让着她,最大的委屈也不过是驸马疏远她蓄美婢,而她自己碍着太皇太后这座大山,也不能像其他的姊妹那样,养上几个美貌的优伶供自己取乐。   除此之外,她还真的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博陵长公主微微别过脸去,不去看何太后。   太皇太后看了博陵长公主一眼,这个小姑子兼弟妹性情简单,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也不知道遮掩,这性子还真的好掌控。不过说不定日后也会因为这个性子吃大亏。   “好了。日后让她注意些。”太皇太后看向中常侍,“去将三娘接回来吧。”   “唯。”中常侍弯下腰,面向贵人趋步退出去。   “好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待会小辈就来了,你也快些整理。”太皇太后道。   这会想起是一家人了?博陵长公主心里有些不屑,要真的是一家人,难道不是何太后在脱簪请罪的时候就将人给按住么。   装模作样。   何太后依言站起来,在侧殿整理好头上的发髻。让司仪女官看了几次之后才再次出来。   过了一会拓跋演和萧妙音过来了。   拓跋演和萧妙音跪在席上给宫殿中的长辈行礼,之后拓跋演在太皇太后身边的枰上坐下,“大母,可不可以让三娘留在宫中?”   此言一出,宫殿中所有人都看向拓跋演和萧妙音。   萧妙音低头,心里把拓跋演骂了个臭死,她和他见面才几次啊,就这么闹腾着要她留在宫中?   太皇太后起先有些怔忪,而后笑出来,“我倒是记得上回陛下也说过这句话,怎么,真的喜欢三娘?”   “嗯,儿喜欢三娘,大母,让三娘住下来吧。”拓跋演笑得天真无邪,他的长相原本就好,这么一笑更是让人看着忍不住心软。   “那么陛下可要想清楚了。”太皇太后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萧妙音,萧妙音心头紧张的要命,但是她垂下头来。   “三娘若是真的进宫了,可不能随随便便送出去的。”太皇太后的话听在萧妙音耳朵里很像是坏人在诱哄小孩。   “三娘是太皇太后的侄女,自然是这样。”拓跋演点头。   萧妙音是真的怀疑拓跋演的无害根本就是装出来的,太皇太后这意思根本就是要她长期驻扎在宫内,说不定她长大后还得搬到小皇帝的后宫去。怎么看都像一枚典型的炮灰。   “……”太皇太后点点头,嘴边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   萧妙音心中泪流满面。不带这样的,她进宫才几次就被小皇帝这么定下来了?!   博陵长公主这些日子在公主府中被那些女官劝了好几次,知道家中的那些小娘子哪怕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日后若是真的有出息,她脸上也有光。   萧妙音坐在那里难受的要命,此事只要太皇太后满意了,那么大家都满意了。至于她……没人在意。   “既然如此,那么三娘就留在宫中吧。”太皇太后趁机打铁一锤子定音,萧妙音差点一个踉跄给她跪了。   这么快?!   拓跋演瞧见那个小女孩惊讶的抬头,然后她自己意识到不妥又低下头去。   “三娘日后就陪着陛下读书吧。”太皇太后想起当年她八岁就在姑母的安排下接近还是皇子的丈夫,如今看到侄女和孙子,又像是回到了当年。   “三娘?”太皇太后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侄女的声音,她看过去,眼神暗含一丝锐利。   “儿拜谢陛下。”萧妙音跪拜下来,只是这声陛下不知道是在称呼太皇太后。   “三娘就住在陛下的昭阳殿中。”说着太皇太后笑起来,“陛下可要好好照顾三娘,莫要让三娘受了委屈。”   皇帝住在西宫,太皇太后住在东宫。何太后居住的长秋宫在西宫,不过就照着何太后对太皇太后的恭谨程度,只要萧妙音别作大死,基本上何太后都会对她挺客气。   萧妙音将住在宫中的好处给想了一遍,她在燕王府是跟着常氏住在后院里,真正的女主人博陵长公主有自己的公主府,也不会来管萧斌的后院事,再加上萧家那个暴发户作风,几乎是姬妾们斗得和快成斗鸡眼了。   唯一还好的是,姬妾们的斗不过是每天比着衣裳首饰,没有搞出宅斗文里头类似的毒死孩子的事。   不过那个氛围也好不到哪里去,瞧着她前头同是庶出的两个哥哥就知道了。   留在宫中有利,而且还能稍微让常氏的日子好过些。这么算,她还赚了不少。   萧妙音被太皇太后留在宫中,人留下就可以了,至于她用的那些衣裳首饰和时常用品都会有有司负责。要是真从燕王府里收拾,那才是真的成了大笑话。   万寿宫中一片其乐融融,太皇太后好了,那么一切都好了。   萧妙音被太皇太后留在宫廷中的消息传到燕王府,常氏又惊喜又舍不得,她还想给女儿捎去些东西财物,好让她在宫中走动的开。结果就被阿昌给拦住了。   “常娘子这么糊涂了!”阿昌面上笑的快融开了,如今常氏这院子里听到这个消息,几乎是人人欢呼。   一个小娘子留在宫中陪伴陛下,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   三娘子的前途不可限量。   “宫中甚么没有!何况有东宫在,没人敢和三娘子过不去。”阿昌道。   常氏想了想,自己女儿虽然是庶出,但也是太皇太后的侄女,也没有人敢对三娘如何。   “你说的对,是我糊涂了。”常氏点头。   常氏这边欢呼了,别人那里就不一定。   侯氏听到三娘子居住在宫中,是无所谓,但她怀中的女儿却不一样了。   “萧三娘竟然住在宫里了?”萧嬅差点从侯氏的怀里跳出来,她对五六岁之前的事根本就没有多少回忆,而且十三四岁之前的事很多都是记得模模糊糊,忘了很多。   “四娘子,”阿闽有些吃惊,不过四娘子的话她吃惊还是要答的,“听常娘子那边传来的消息,三娘子已经被东宫留在宫中了。”   这女儿住在宫内,连生母都开始猖狂了。萧嬅觉察到阿闽对常氏称呼的改变,心里冷哼一声。前生的记忆里,这个常氏很得宠,日后过的也很好。甚至她被废黜送往宫外的寺庙为尼,也能听到新皇后的生母被册封为郡君的消息。   她在位的时候,这位可从来没有这么大方过。   萧嬅想起了皇帝,心头一阵抽痛。   那么俊秀那么年轻,她当初在宫中初次见到他,就喜欢上了他。姑母钦定她为皇后,她觉得简直是天注定的。   可是他是那么的不高兴,哪怕在她那两年都不到的皇后生涯里,他几乎都没怎么露出过笑颜,就算有,也是给皇后该有的面子。   可是……当那个贱妇再次入宫之后,她连陛下的人都见不到了,每日里听到的就是陛下留宿那贱妇宫中,如胶似漆难分难舍,宴会之上他对着左昭仪笑得那么开心。   她不甘心,真心不甘心,她是太皇太后钦定的萧家一系的掌门人,为皇后之时没有任何污点,甚至还贴心的给陛下择选各类美人,而萧妙音为人好妒,她不明白为何最后她竟然会输的那般惨,只能在寺庙中度过余生。   而萧妙音却是安享富贵。   常言道,娶妇娶贤,她的所为自认从未有错处。而萧妙音的作为可以直接被打出门,可是最后的结果偏偏就是她败了,而萧妙音一世富贵。   这叫她如何能够甘心?   萧嬅听后沉默不语,她往侯氏的怀中缩了缩。这场角逐已经开始了,既然萧妙音在宫中,那么她就从常氏身上下手。 ☆、第30章 反驳   萧妙音对宫廷生活有那么一丢丢的不适应,宫廷内和宫廷外要说不一样,还真有些不一样。在燕王府的时候,服侍自己的奴仆们虽然都觉得她是主子,但多多少少有些活气,有时候还会说上那么两三句俏皮话,但在皇宫里头,不管是中官还是宫人都是规规矩矩,她不开口问,没谁说一句多余的话。   规矩大的很呢。   萧妙音被安排住在西昭阳殿,和小皇帝居住的昭阳殿差不了太远,就算走半个时辰也能走过来了。   太皇太后的心思还真的从来不加半点遮掩,这么大张旗鼓的,恐怕宫中就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心意了。   “三娘子?”秦女官是太皇太后调过来照顾萧妙音起居的,原本这些工作一个年长的宫人就呢过胜任,但太皇太后的意思是要侄女在这宫廷中能够扎根,自然要有更稳妥的人来。   “三娘子醒了没?”秦女官不好贸贸然到寝殿去,在外面问守在哪里的宫人。   “三娘子还未曾起身。”宫人答道。   “……”秦女官看了看旁边计时的箭漏,眉头蹙起来,宫中虽然也是讲究平常人家的那一套,不过那是贵人之间,若论平常规矩可要多得多,也严的多。太皇太后将自己遣派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明说了,而她也知道东宫就是冲着中宫的位置去的。   这位萧三娘最后能不能问鼎后位不知道,但若是真的能将来入主长秋宫,那么自己也是有言不尽的好处。   看看时间离陛下起身读书不久了,若是再不起身,恐怕就来不及了。   “去把三娘子抱起来,准备给三娘子洗漱。”秦女官道。   秦女官一声令下,这小小的一番天地就忙碌起来。   “唔,就起来了吗?”萧妙音被宫人从眠榻上抱起来的时候,还没睡醒,脸上用湿热的锦帕抹过一边后眼睛才睁开一条缝,宫人们已经给她穿戴了。   “是的,陛下要去读书了,三娘子也该起来了。”秦女官早年服侍过公主,知道小孩子若是没有人压着,一般都不爱早起。若是女孩娇气点,可能还会哭闹。结果她瞧着坐在榻上的那个漂亮的和小团子一样的小女孩半眯着眼,不哭也不恼,坐在那里任凭宫人给她穿衣梳发,只是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   萧妙音对于如何补眠经验丰富,任凭那些宫人折腾,她仍然可以补眠。   一直到宫人喂了她一口香喷喷的汤药,那汤药香的很,几乎是有些冲了,而且一入口清凉无比,她一个激灵就清醒了过来。   “三娘子,这是漱口用的,第一口可别吞下去了。”宫人见萧妙音从迷瞪瞪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就知道用不惯这个。   萧妙音眨眨眼,已经有宫人将一只孟捧到她面前,她立即吐了出来,宫人递给她一只类似后世牙刷的东西,上面沾满了白色药粉。   萧妙音惊讶的很,在王府她用不着太好的东西,刷牙用柳树枝就搞干净了,宫中竟然已经开始用牙刷了?   不过惊讶归惊讶,她又不是没用过这个,一下子就刷好了。然后又是被宫人喂了一口方才那种清凉喷香的汤药。   “这一口三娘子分作三口吞下去,对身体有益处的。”服侍她的宫人是一个圆脸女孩,虽然不貌美,但看着就觉得和善可亲。   萧妙音依言吞下去,再开口时觉得一股幽香随着说话口中喷出的气体飘出来。   这就是所谓的吐气如兰?萧妙音感觉自己简直是开了眼界,果然这些不是权贵都感受不到。   她原本穿用的衣物没有一件带到宫廷里来,都是崭新的,浑身上下换了一身新,头发也梳好之后,就被秦女官牵着带出门了。   宫中必须有一定身份才能用到步辇或者是马车这样的代步工具,不然哪怕是何太后的大嫂进来也只能苦哈哈的靠着两条腿走路。   外面启明星都还没完全消失,萧妙音看着这个天色不禁内心痛哭,当年她就算是为了高考奋战都没有起这么早啊。   秦女官看出一点儿萧妙音的想法,她好笑的弯下腰对萧妙音说,“这宫中三娘子还不算起的最早的,若是有大朝会,太皇太后寅时二刻就要起身。就是平常,诸公也要在寅时三刻之前赶到宫门处。”   萧妙音顿时一副=口=!   “这么早呀?”萧妙音平日都不太关心萧斌早上什么时候起床,一般她起来的时候萧斌早就不见人影了。没想到竟然这么早。   “所以,三娘子已经睡的很多了。”秦女官瞧着这位小娘子不爱哭不爱闹,和她说道理也说的明白,顿时心里松了一口气,孩子听话,那么她身上的担子也能轻许多。   到了昭阳殿,萧妙音发现小皇帝已经站在那里了。   “你来的正好,待会李尚书就要过来,要是来得迟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被罚呢。”拓跋演已经习惯早起,不像萧妙音这样还需要人从眠榻上拖起来。   “李尚书?”萧妙音一时半刻想不起这人是谁,她还没开始背朝堂中大臣们的谱系呢,她这种庶女能捞到书读就不错了,至于其他的,萧斌没想到,长公主又撒手不管,自己又疏漏也很正常。   “便是李平尚书。”秦女官见状,在她耳边悄悄说道,过了一会秦女官又加了一句,“李尚书大多时候在东宫上值,三娘子待会见了这位尚书,一定要恭敬。”   就是他啊!萧妙音想起宫外关于太皇太后霸占人夫的传言,如今听到待会当事人要来,不禁有些紧张。   萧妙音在王府里也不是只顾着读书外头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家姑姑霸占了人家老公的事闹得纷纷扬扬,而且瞧着李平的所作所为,这事有几分自愿都难说。   教导皇帝是责任所在,但是她这个小娘子。怎么看都是多余的,要是李平对太皇太后不满,那么就更妙了。   这都是甚么事!   萧妙音跟着小皇帝坐在殿内,她安安分分,低着头一声不吭。一同来的不仅仅是她,还有养在东宫的两个萧家郎君萧吉和萧闵。   这两个同是庶出的兄长,萧妙音还是头一回见他们。而此时兄弟两个也正好奇打量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妹妹。   过了一会有中官禀告,“陛下,尚书来了。”   “快请。”拓跋演道。   听到一阵衣料窸窣的声响之后,萧妙音微微抬了抬眼,见到一个中年男子进来,男子有一把美髯,相貌堂堂。   果然,能被眼光极高的太皇太后看上的男人都是质量相当高。   李平和皇帝行礼过之后,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今天殿中多了一个小娘子。那个小娘子是谁他心里清楚。   作为士人,李平不太爱以侍奉东宫之事为荣,甚至内心以这件事为人生的一个污点。太皇太后性情强势,而且独占欲旺盛,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和发妻有了新的孩子,未必不是在反抗。   他虽然侍奉太皇太后,但对东宫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完全认同。   太皇太后有心使萧家真正的富贵起来,所以向幼主身边塞人,李平看着不反对,但心里也对太皇太后这种行径高看不到哪里去。   真正的世家大族,哪个是靠向宫中塞小娘子来发家的?太皇太后此举实在是失了根本,若是真想萧家能够站稳脚跟,应该重视萧家侄子们,而不是一味的盯着幼主将来的后宫。   李平侍奉太皇太后几年,但对太皇太后并无多少好感。原先还好,但从他发妻有身开始,东宫便干脆将他整个人都扣在长寿宫,十天也难得回去一次。   他知道太皇太后这是有些动怒了。   “陛下上回的书背的如何了?”李平收拾一下心绪,问道。   “都已经背完了。”拓跋演点头,他年纪小,但在宫廷之中是没有多少真正的孩童,他已经明白什么叫做投其所好。祖母不是推崇汉学,甚至还让汉臣进行田地改革么?好,他就好好读书。   “请陛下背诵。”李平道。   “诺。”   萧妙音和萧吉萧闵在一旁做了背景板,李平从一开始重点在意的只有小皇帝,他们三个好像完全就是来充数的。   萧吉和萧闵住在太皇太后的宫殿内,年纪小,但知道有些人招惹不得,他们也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只是两双眼睛还围着萧妙音打转。   萧妙音安坐在枰上,两只眼睛看到的就只有自己面前的书卷。至于那两个庶出哥哥,哎呀算了啦,她可是遵守课堂规矩的好学生。   李平这边听到拓跋演能将布置好的功课完全背诵出来,赞赏的点了点头,又仔细检查了他的功课,仔细检查出他功课里的错误之后,才转过头来看萧氏子弟。   对于这兄弟俩,李平内心几乎是恨不得再不见这对双胞胎,可是心里不情愿,也还是要来教导。   “两位郎君。”李平开口说话,面上神情和方才相比少了一丝谦和多了几丝严厉,哪怕在一旁的萧妙音听着他说话的口气头皮都有些发麻。   “请将功课拿给某看。”   萧吉和萧闵原先就有些怕这位尚书,如今李平说话口吻严厉,两个年纪小,经不得吓。   “唯、唯……”萧妙音听着兄弟两个说话都不利索了,心下不禁同情这两人。要是将尖子生,例如小皇帝那样的,面对任何严厉的老师都是自信满满游刃有余。   学渣只能是各种紧张了。   果然,萧妙音看着那个李平将兄弟两人的功课展开,面色顿时变得铁青起来。   萧妙音知道自己这会只要安静的做个观众就好,至于这对双胞胎怎么样,那和她无关。她可没有什么用不尽的兄妹情。   “……”李平抬眸看了一眼紧张的都在微微发抖的兄弟俩个,心下有一股怒火在蔓延。   “某前日留下的功课,两位郎君到了此刻才完成一半?”而且里头有不少错误,这资质到底是像谁?!   想到这里,眼神更加锐利。看得两个孩子越发不敢抬头。   “李、李公……”萧吉是兄长,弟弟已经吓得嘴唇哆嗦,只能靠他出头了。   “……不仅仅只是完成一半,而且错误百出,其中不少地方,乃是某不久前才讲过的。”李平看向兄弟俩的眼神也越发恨铁不成钢起来,“两位郎君那日是真的来了么?”   李平说话含着一丝飘渺的笑意,可是听得兄弟俩个却是瑟瑟发抖。   “……”李平将他们的功课丢掷在案上,转过头去,再不肯多看他们一眼,好似看了他们简直是脏了眼。   李平看过来的时候,萧妙音几乎是下意识的挺直了背。   “小娘子多读女诫便可。”李平道。   “……”萧妙音想给李平糊一脸了,她是个随带的没错,但也不要这么打发她吧?还是说他真把她当做傻子?   “儿觉得女诫并非良书。”萧妙音可不觉得自己忍气吞声就能得到什么,机会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   她从席上站起来,双手袖在垂胡袖中,对李平一礼,方才那句话她说的铿锵有力,连在一旁缩着的萧氏兄弟都忍不住看过来。   “萧娘子方才说甚么?”李平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儿说,女诫并非良书。”她心里撇了撇嘴,真当她没翻过啊,那本书她看了一眼就丢给阿昌送给庖厨当柴烧了,那会阿昌还心疼了好久。   “萧娘子何出此言。”李平此刻眉头微蹙,神情似是不悦,那样子是要萧妙音说出个一二三了。   “女诫乃是前汉班昭所著,班昭此女,有奇才,甚至为太后邓綬之师。”萧妙音对着李平心里没有任何的紧张,“若是一卷书当真有益,那么著书之人和其弟子应当身先力行。例如孔子弟子箸论语,《论语·学而》中曾有‘吾三省吾身’,观孔子言行与其弟子莫不如此,而班昭与邓太后,其行其言,与班昭书中所述,又有何相似之处?班昭入宫参政,而邓太后驱逐成年皇子,另立旁系为帝。两人又如何?”   真当她傻子啊,那些写什么女诫女则的都是些什么人!   邓綬还是班昭手把手教出来的呢,和小阴皇后掐的简直不要太欢快,真照着所谓贤良妇人那一套,邓贵人应该痛哭流涕,皇后不是要她死么,她就该拿绳子把自己吊死了。   瞧瞧邓綬的手段,那简直就是白花的模范教材。   还劝皇帝去睡别的嫔妃,有本事一开始就把皇帝往外面赶喃。如果要说没胆子赶皇帝,怎么后面就有胆子了?偏偏在阴皇后和皇帝闹矛盾的时候装贤惠。而且阴皇后在自己宫殿里说要邓家完蛋,邓綬后脚就知道,没安插眼线谁信?   到了做了太后,掌权的地步弄到自家娘家人都看不下去。这哪点是班昭书里头的标准了?   徒弟都这样,亲手教出来的师父是个什么样子,基本上也能猜到了。   还有长孙皇后,插手政治简直不要太欢快。玄武门事变里面也有她活动的身影好么?唐太宗问她政事,她推托两下也参与了。   缺什么装什么,不过是扯了一张皮披在身上装样子而已,要是真信了,那才是人蠢没药医。   “……”李平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娘子一开口就能说出那么一大堆话来。著书应当身体力行,这话李平心中也颇为认可。若是连著书之人自己都不行那一套,恐怕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世家女郎其实并不怎么读女诫,李平原先没将这么一个小娘子当做一回事,将来不过是后宫女子,只要知道老实就够了。   没想到小小年纪还知道这么多。   “小娘子在家中可读过书?”李平问道。   “只是读过春秋史记,还有一点老庄。”萧妙音面上没有半点惧怕,听到李平发问,抬起头就答道。   “……”李平想起萧斌的作风来,萧斌此人他一向不屑于相交,不通文墨为人好色粗鄙,他家里那个乱样就让人瞧不起。   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可是那个家里境况是个什么样子?   原眼前这个萧三娘是庶出,世家中嫡庶在读书上都是一样的对待,可寒门不一定。尤其还只是小娘子不是小郎君。   “那也不错了。”李平点头,没有半点发怒的迹象。   拓跋演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萧妙音读过书,可是没想到当着李平她能丝毫不惧怕说出那么一些话来。   说句实话,他还真的替她捏了一把汗。   李平的性子可不是很好。   “方才是某无状。”李平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刚才是小看了萧妙音。   萧吉和萧闵听到李平这话,活似见鬼的瞪着萧妙音。   方才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是顶嘴了吧?是顶嘴了吧?!可是竟然没有被骂?!   萧吉都想跑出去看看外面的天是不是下红雨了。   李平让萧妙音坐下,和她说了一下如今已经讲到哪个地方来了,他并不是全天都是教皇帝读书的,太皇太后那边还有不少事等着他。指点功课这件事也只能偶尔为之,所以方才他才会那对兄弟非常生气。他并不是每日都布置下功课,偏偏这几日一次的功课也能做成那样。   萧妙音听了听,觉得自己应该能跟得上进度。   皇宫里的教育可能比士族的差点,但是甩了她家里几条街啊,要是不好好抓住机会才真是脑子有问题。   拓跋演看着她摊开黄麻纸,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似乎把太皇太后送她来的真正目的给忘了。   他嘴角微微一勾,而后伸手将它给抹了。   也好,有个真心努力向学的人在,总比老是对着两个蠢货要好得多。   **   何太后召自己的兄长,阜阳侯何猛入宫。   何太后在太皇太后和博陵长公主那里受了一肚子的气,见着兄长也没有好脸色,开口就是责怪。   “阿兄怎么不多看着大嫂些?先前那事才过去多久,又出这种事来!”说到这里何太后简直想把豆卢氏给关起来了事。她在宫中战战兢兢的服侍那个老太婆,结果豆卢氏这蠢妇一而再的给她惹麻烦。   “六娘!”何猛被妹妹当面就是一顿训斥,哪怕他心里也觉得妻子做的不对,但脸面上还是过不去,“她毕竟是你的大嫂!”   “大嫂?”何太后反问,“她那样子,哪里有一点是侯夫人该有的样子?阿兄你可想过我在宫中日子多难过?”   “我知道。”何猛见到何太后满脸怒色,知道妹妹这会是真的动怒了,“可是,这事情说起来,也是博陵长公主那边错的多,怎么就罚你大嫂。”   何太后听着自家大哥话里话外指责自己不肯照顾娘家,简直是要被气笑了。   “如果阿兄觉得自己能和太皇太后一比,我自当处置博陵。”   果然这话一出来,何猛就消音了。   都是一些欺软怕硬的没用东西,何太后心中冷哼。   “这太皇太后也太霸道了。”何猛瞧着宫殿中都是何太后的心腹,没有外人在场,也敢将心里话说出来,“她还要继续将皇后位置占着,日后哪里还有我们家的位置。”   “你回去好好盯着几个侄子读书,只要他们有出息,咱们何家也就有希望了。”说着顿了顿,何太后想起自己做皇太后到这种窝囊地步,都要笑了,“况且东宫还能活的过年轻人去?她迟早是要去见先帝的。”   太皇太后以天子祖母的身份临朝称制,可是她总有一天会死。她一死,难道还不是皇太后的天下?   何猛想到这个,顿时喜上眉梢。没错,太皇太后就算再霸道,可是总有一天会死,这人走茶凉。东宫手段狠辣,等到这人一走,还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你回去告诉豆卢氏,莫要只是盯着眼前的那些,眼下算的上是甚么呢?”何太后嘴角含笑,靠在手边的凭几上。   何猛正想答好,可是想起最近已经进宫的萧三娘,还是觉得有些可惜,“我们家惠儿比这个庶孽好上不少,真是可惜了。”   论出身,他家女儿输在了父亲的爵位和姑母的位置上,可是论嫡庶,他家女儿可是夫人所出。结果白白的败给了庶女,这让他心难安。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也有各人的福气。”何太后瞧着兄嫂两双眼睛都是盯在皇后的位置上面,不知道是该怒骂自家人头脑不清晰还是该欣喜他们上进。   “何况这宫中看起来富贵非常,日子过的可苦了。”何太后说这话的时候颇有感叹。这后宫里做了皇后要照着鲜卑人的规矩手铸金人,而且真的上了那个位置就不要想着有自己的孩子了。   千辛万苦成了皇后,可不是为了被赐死的!   可是她还是有些遗憾,哪怕有个亲生的小公主承欢膝下也好啊。这深宫寂寞,不能肆无忌惮的养男宠打发时光,又没有亲生子女操心,朝政没她的事。   这一日日的,还真的是数日子,在熬。   “……”何猛瞟了一眼何太后,满脸古怪。只要到了那个位置,还能有什么苦不苦的?果然还是被太皇太后压制的久了,连头脑都不清楚起来。   **   萧三娘入宫的事并不是秘密,很快博阳侯府也知道了。   萧丽华拿着手里的图,规划着这块要种什么。这时候布帛都是货币,她到时候让人种上桑树,养上许多的蚕,上庄子里的农户给她织布。   她想着就在图上画了一笔。   她这边正忙活着,那边萧则蹑手蹑脚走过来,瞧着妹妹认认真真的模样,不禁起了作弄的心思,悄悄的走过去,一下伸手就把萧丽华手下的图给抽了出来。   “二娘你在看甚么呢?”萧则躲开妹妹来抢的那只手,去看手里的那张图。   “咦,这不是家里给你的那块地么?”萧则是家中嫡长子,哪怕年纪小,许多事也不瞒着他,毕竟以后是要做家主的人,怎么能够真的和小儿一般?   “给我!”萧丽华见着手里的图被抢了,立刻就去夺。结果几下就被萧则给轻松躲开。   几回下来萧丽华气喘吁吁,也没什么力气去抢回来了。   “你在上面画来画去的,只要做甚么?”萧则瞧了瞧手里的图,问妹妹。   “儿打算在庄子上多种桑树。”对着萧则,萧丽华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桑树?”萧则疑惑的望着萧丽华。   “是呀,儿要养蚕。”   “你做这些干嘛?”萧则很不理解,庄子上的事都有专人打理的,好好一个小娘子做这些也太掉分了,传出去也不好听。   “当然是赚钱啦。”萧丽华笑道,“蚕桑其中利润甚厚,阿兄不知吧?”而且她还打算养殖牲畜,她已经计划好了,牲畜的围圈和菜地鱼塘链接起来,到时候牲畜产生的秽物会自然成为鱼类和蔬菜的肥料,减少了人工,还能提高效率。   “……”萧则看着妹妹一张小脸险些都抽成一团,“二娘,家里不缺钱……”这话是实话,东宫的弟弟若是还哭穷,那成了什么样子?东宫的脸要还是不要?   家中奴婢过千,出门前呼后拥的,完全不是缺钱的样子。   “未雨绸缪!”萧丽华一看萧则那张抽成一团的脸就知道这位同母兄长是在想什么了。太皇太后不可能活成个老妖精,萧家的确还会出皇后,但那也只是一代皇后了,而且还有个死蠢把自己给作死了。   不提早做打算怎么能行?太皇太后和大萧后能靠二三十年,不能靠一辈子。至于那个废后,那个作死的劲儿,废后事件中只有她同母兄弟受到牵连,而萧家其他人无事,她都觉得是大萧后的功劳了,废后是半点都指望不上。   “二娘,商贾……乃贱籍。”萧则说这话有些吞吞吐吐,自从秦以来,从商就被受到歧视。   “哼!这些别想拿来诓我。”萧丽华才不吃萧则的那一套,这会离两汉还不是太远,有许多事可比后世详细多了。说是商贾贱籍,可是真的做大了,过的可比诸侯王舒服的多!   “儿听说西域有胡商往来于鄯善乌孙和平城之间。”萧丽华开始想起来,她以前读书的时候读到过,因为道路不便,都是靠着商人将商品带到城市里去,所以里面的利润高的吓人,一匹中国丝绸到了古罗马,价格翻了好几番。   她想了想,巧手工匠若是有心,也能招来,毕竟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堂堂君侯家的饭自然是要比别家的好多了。   “……”萧则瞧着妹妹想的非常好,他蹙眉,“这些二娘眼下都还做不了,就算要来也得找阿娘吧?”   妹妹想的再好,眼下也不过是一个孩童,有诸多想法还是要靠家中爷娘去实现,萧协眼高于顶,指望他是别想了。小慕容氏或许还有可能。   萧则不愿意妹妹在这些事上想的过多,“对了,听说大伯家的三娘被留在宫中了。外面人都说三娘要蒙大幸了。”   萧丽华愣了愣,大萧后竟然这么早就进宫了?不过瞧着文帝对她那么深情,说不定也是青梅竹马呢。只是到了宫里,她就不好去刷大萧后的好感了,毕竟也是一条大腿,不抱可惜了。   “我去找阿娘。”萧丽华走到外面就让侍女给她穿履,她这个阿娘最心疼她了,而且这件事做好了,家里也能多个收入,想来也不会拒绝。   萧则见状,赶紧跟上。   结果到了正屋的院子外,就瞧着好几个家人守在那里。那些家人见到萧丽华,连忙弯下腰来哄她,“二娘子,郎主和娘子有事相商,二娘子还是过会再来吧。”   “过会再来?”萧丽华可不是真小孩,她站在门口抬头,还没开口,院子门就一下子开了,萧协头破血流的从里面踉跄着走出来,手里攥着个帕子捂住伤口。   “你这泼妇,我休了你!”萧协嘶声力竭的大喊。   “休了我?你试试看啊!”小慕容氏从里面抓起一个被敲碎一半的瓷器冲出来,就要和萧协继续打,萧协才在小慕容氏手里吃了亏,见着妻子气势汹汹,连方才搁下的狠话也顾不得了,当着儿女的面夺路而逃。   萧丽华瞧着萧协落荒而逃的背影楞了大半天,这……真的是贵族家吗?这夫妻厮打的成这幅模样。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小慕容氏已经丢掉了手里的瓷器,一把抱住儿女大哭起来。 ☆、第31章 学射   博阳侯侯府内如今是一片的鸡飞狗跳,萧则九岁了,算是半个大人,见着母亲痛哭,好歹是把人劝的收了眼泪。小慕容氏去室内整理仪容,兄妹两个面面相觑。   萧丽华不是个真正的孩童,这夫妻吵架动手的事,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为了钱或者是感情上的事。家中有良田,而且蓄有奴婢,即使比不上大伯家,但也是衣食无忧。绝对不是为了钱,那么就是感情上了。   过了好一会,小慕容氏才从里面出来,眼圈红彤彤的。   “来,二娘。”小慕容氏冲着女儿招招手,儿子大了做母亲的不好和小时候那样又抱又亲,但女儿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阿娘~”萧丽华跑过去钻进小慕容氏的怀中,找了个比较舒服的位置蹭了蹭。   “阿娘,阿爷他……”萧则九岁了,已经开始懂事,见着阿爷被阿娘打的头破血流落荒而逃,要说心里没有疑问,那是不可能的。   “你阿爷?”小慕容氏面庞上露出冷笑,“这些事,不是你这些小儿能问的。”   萧丽华脑子转的飞快,估计是她那个没用的阿爷又干了什么好事。   想着,她有些同情小慕容氏。小慕容氏很能干,也很有自己的想法。在现代和老公过不下去了,直接离婚便是,反正又不靠男人吃饭,怕什么?   可是这古代,离婚了女人还不能带走孩子,过不下去了,还要被孩子困着,真是说不出的憋屈。   “阿娘,阿爷不好,就别理他。”萧丽华看不惯萧协很久了,没多少才能,靠着东宫吃饭,还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她现在想起来,太皇太后还真是心胸宽广,要是换个脾气暴躁点的,能直接把这个弟弟整治的死去活来。   “二娘?”小慕容氏听到自己女儿竟然能说出这话,感到很吃惊。   萧丽华心中叹口气,既然丈夫已经靠不上,那么就把心思从那个渣男身上给转移过来,不过全放在儿女身上也不太好。尤其是儿子,到时候她这个阿兄还要娶妇的,做婆母的一心扑在儿子身上,到时候和媳妇肯定会有冲突。   到时候恐怕要闹的鸡飞狗跳。   萧协这个阿爷已经是靠不上了。事到如今,萧丽华算是对阿爷彻底死了心,这么多年了,她大伯那边爵位都跳到王爵上了,而且家中的女郎哪怕是庶出都能谋取到一个好位置,而她家?小慕容氏精明能干,可是萧协就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要是能够发愤图强,估计母猪都能窜上树了。   小慕容氏为了儿女已经够累的了,她也不能只是在一旁等着小慕容氏给她谋划还前程。儿女两个,小慕容氏哪里忙的过来,而且这平城内的形势几乎是十几年一变,到了小皇帝长大亲政,迁都洛阳,那些鲜卑勋贵几乎被洗了一遍。   就算交好了,到时候瓦伊对方被肃清,简直是得不偿失。   就算要抱大腿,也得抱能够长久的。   太皇太后过个十二三年就死了,抱了也没用,宫里头真的要抱的话,还不如抱皇帝或者是她那位堂妹的。   “阿娘,最近可要进宫拜见太皇太后么?”萧丽华突然想到萧妙音如今正在宫中陪伴皇帝。   外头都在疯传,这位萧家女郎要蒙大幸,也有不少人等着看好戏的。那个后宫说句实话,世家大族不屑送女儿进去,尤其鲜卑拓跋的杀母立子的规矩还在,女儿若是真的生了太子,不但不能给外家带来什么好处,还得见着女儿被赐死。这种事,但凡父母有点良心的都不忍。   几代天子的生母,除去最开始还是鲜卑妃嫔所出,后面的几乎都是被没入宫中的汉人罪妇。   甚至连东宫和皇太后都是汉女。   “太皇太后?”小慕容氏才和丈夫吵过,嗓音里还带着些许嘶哑,这个女儿年纪小,但是主意是最多的,甚至比儿子还要精灵上几分,听到女儿这么问她想了想,“算了算还有一月就是太皇太后的生辰了。”   国母生辰势必会大肆庆祝,外命妇们也会入宫庆贺。   “……不是这个,阿娘就没想去和太皇太后说几句话?这件事和东宫说一说也好。”萧丽华给母亲出主意,她是不知道萧协干了甚么好事,但这个当做借口进宫一趟,她也好去和三娘套套近乎。   想来想去,如今朝堂上那些有名的大臣,不是她认不得,就是日后落个凄凉的下场。历史上她家是属于默默无名的那一类,北史上记个名字生猝年就完事了,简单的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她那位大伯好色的很还能混了个几十个字的记载呢。   “二娘?”小慕容氏惊讶的看着怀里的女儿。   那边的萧则也是满脸惊讶,萧则已经读书四年了,学的是儒家那一套。儒家常言,子不言父过。可是妹妹是撺掇着母亲入宫向东宫告状?   东宫对他们这一支向来不甚亲近,不咸不淡罢了。若是真的捅到东宫面前,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二娘,这样不好吧?毕竟是阿爷。”萧则出声道。   萧丽华听出萧则话里的不认同,恨不得撬开这位阿兄的脑袋看看里头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阿兄,放心,东宫不会将此事闹大的。”萧丽华有十足的把握,古代讲究家族抱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什么独善其身的道理。萧协胡闹到这种地步,太皇太后知道,肯定是对他加以约束,免得闯更大的祸。   至于宣扬出去,就照着太皇太后上台之后把对她不满的大臣连番下大狱的作风,哪个又有这样的胆子?   “阿娘,阿兄,如今能真正管束到阿爷的,只有姑母了。”萧丽华抓住小慕容氏的袖子,抬头看着小慕容氏。既然萧协靠不上就换个大腿抱,东宫才是萧氏一族的真正族长,萧协和东宫一比都算不上什么。   至于什么贤良淑德,啊呸!要那个鬼东西做什么,自己过得舒服就行,追求那个难道是要把自己挂起来供人烧香吗?   小慕容氏是鲜卑人,鲜卑和汉人的规矩不一样,真的脾性上来,直接会分一半家中财产回娘家去。在鲜卑部落早期还有寡妇直接继承丈夫全部财产的。   北朝建国的是鲜卑拓跋,这种部落遗风到了如今还有。小慕容氏对萧协是失望透顶,根本就没有给他遮羞的想法了。   “好,阿娘过几日进宫。”小慕容氏想起丈夫咬牙切齿,恨不得刚才下手更重点,直接打死算了。   反正她有儿女,男人根本就不重要了。打死还少些事,她可以去另寻年轻美貌善于服侍人的少年。   萧则听到母亲和妹妹的对话,在一旁惊讶的张大嘴。   **   今日是学习骑射。   萧妙音今日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胡服,坐在宫人们铺好的毯子上盘腿坐下,旁边几只香炉里加了栴檀,气味庄重芬芳。   今日来的不仅仅是诸王,宫中的几个公主也来了。骑射此时在北朝是不分男女的,公主们头发梳成鲜卑女子中常见的辫子盘在头上。   陈留公主将近十岁,是同辈公主中最大的,她手里拿着鎏金高脚杯,看着那边坐着的胡服女孩,嘴角扯了扯,扯出个笑容来。   说句实话,陈留公主对太皇太后将自家侄女留在宫中的事半点都不觉得奇怪。萧家又不是士族,有本事的士族不靠女儿,也就是外戚根基又不稳的萧氏,才会这么急着将将来的中宫之位定下。   不过她瞧着燕王的女儿多,光是被认下来的女郎就有七八个了,还别说那些燕王没认下,只能从母上贱籍的那些女儿呢。   她那位大母呀,侄女儿多。如今眼前这个是合了弟弟的眼,可是将来么,谁知道?   兰陵公主见过萧妙音几次,因此见着她也不见外,拉着她嘀嘀咕咕的说些话。   “陛下是真喜欢你,不然怎么在大母面前让你住在宫里?”兰陵公主容貌并不太出色,她汉话说的生硬,刚开始还和萧妙音说了一两句汉话,发现自己还是说不惯的谥号干脆就用起鲜卑语来。   幸亏萧妙音鲜卑话也说的好。   “那是陛下高看我了。”萧妙音坐在毯子上,手里拿着个小杯子,杯子里是上好的酪浆,散发着一股蜂蜜的香味。   “那可不一定呢,瞧,大母不是还让你住在昭阳殿嘛,那地方就算是大臣被天子留下来宿一宿,都不一定能到那个地方。”兰陵公主心眼没姐姐陈留公主那么多,不过也了解这宫中的形势。   说着,她瞧着萧妙音就笑了,“说不定呀,过了十年,儿还得叫三娘一声‘阿嫂’呢。”   萧妙音被兰陵公主这话说的口中发苦,她要是真成了大嫂,恐怕她姑姑双腿一蹬,说不定她就成前妻了。萧妙音可真的不行小皇帝如同他表面的那般纯真无邪,这皇宫里头,在那个位置上面呆着的,能有几个是好相与的角色?   像晋武帝那种被小老婆勒死的皇帝,一双手伸出来也数不到。   “公主……”萧妙音不好直接说兰陵公主大嘴巴,只能低下头装羞涩。结果那边拓跋猫儿见着女孩子们坐在一起说悄悄话,熊孩子劲儿一上来,嗷的一声奔过来,正好就听到兰陵公主说大嫂什么的。   琥珀色的猫眼眨了眨,猫儿一个灵活的飞扑正好就压在了萧妙音身上。   “呀——!”萧妙音突然间身上就被压上一个小男孩,顿时整个人当着两位公主的面就扑街了。   秦女官在一旁,见到萧妙音被常山王压在地上起不来,吓得连忙起身去扶。   “大王!三娘子!”常山王是个混世魔王,这个宫中的人都知道。调皮捣蛋的程度简直让人觉得颇为头痛。   萧妙音就不知道身上的男孩到底吃了甚么竟然能有这么重!她白眼直翻,亏得秦女官赶紧将身上的小霸王给扶起来,她身上一松,顿时就和再活过来一样。   “猫儿你又在作甚么?!”那边男童惊怒的吼声传过来,带着浓厚的稚嫩,威严没有听出来,倒是感受出气急败坏。   拓跋猫儿站在那里满脸委屈,他又不是故意压到萧三身上的。只不过是跑的速度太快,然后一不小心就……   阿兄太坏了,干嘛这么生气嘛!   秦女官将常山王扶起来,陈留兰陵两位公主也赶紧让自己的宫人将萧妙音从地上给搀起来。   这个弟弟颇有几分重量,方才那一下还真的让人够受的。   “好好的,你怎么跑过来了?”陈留公主是大姐,对着底下的弟弟们很有威严,“猴儿似的,一天到晚停不下来啊?”   “好好的一个娘子坐在这里,要是被你压坏了怎么办?你拿甚么赔?”   陈留公主不等萧妙音开口,直接就把弟弟给训了好几句。   萧妙音这会在宫人的搀扶下已经好了一点,听到陈留公主对常山王的这一番骂,心中明白小姑娘是怕自己责怪常山王,干脆先发制人将弟弟训斥上一顿。她也就只能顺着梯子说没关系。   挺护着弟弟的呢。   萧妙音对着熊孩子猫儿,没多少好感,也讨厌不到哪里去。   “儿没事。”萧妙音摇摇头,“公主……”   “三娘。”陈留公主见到萧妙音没有任何要哭闹的意思,心中松了一口气,“猫儿太胡闹了,没伤着你吧?”   萧妙音刚想说没有,结果那般的猫儿满脸委屈的开口,“要是儿真弄伤她了,就付金让她看医官。”   他这声可不小,在场的公主可都听见了,兰陵公主见状就扭过头去,陈留公主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这个好弟弟。   她都要把这件事给糊弄过去了,结果猫儿这家伙又提起来,而且还更加气人!   “……”萧妙音想糊这个熊孩子一巴掌了。   “你干的好事!”陈留公主跺脚。   这个小娘子可不是普通的贵族之女,是太皇太后的侄女,连陛下都得对她和颜悦色的,这个弟弟扣除狂言,真是气坏她了!   “……不行啊?”常山王一脸沮丧,这个还是他的陪读和他说的,说外面贵人车马撞了人能给对方一点钱就不错了,难道这个是不对的?   “那我娶了她总行了吧!”赌气之下猫儿口出惊人之语。   萧妙音直接撇过头。   陈留公主张大嘴,手指着这个无法无天的弟弟。而兰陵公主直接一副要晕倒了的模样。拓跋演过来听到的就是猫儿的“豪言壮语”。   “猫儿,你胡闹够了?”拓跋演蹙眉沉声道。   若是个大人,这么说话的确很有威慑力,可是这个差不多九岁的豆丁。九岁豆丁绷着一张脸说话,除了叫人发笑就是叫人憋笑。其他的基本上没啥了。   萧妙音是憋笑的那个。   见着陛下过来,其他几个皇子也跑了过来。皇室之中讲究多子多福,只要哪个倒霉鬼生了皇长子被立为太子,生母赐死之后,接下来的妃嫔就敢放开肚皮生了。所以小皇帝的兄弟还不少。   萧妙音想想那位先帝薨逝的年纪,不得不佩服其播种的能力。   高凉王,清河王,还有京兆王几个全部都围了过来,萧妙音重点看了一下高凉王,原因无他,完全因为这位小大王是她的姐夫。   “你这都在胡说八道些甚么?!”萧妙音瞧着小皇帝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儿、儿又没……”   “还说!”拓跋演一声怒斥,就让弟弟接下来的半句没了音。   “阿兄怎么了?”高凉王拓跋掘出来问道。他生母是左昭仪,而且是鲜卑大姓贺兰氏,有这么一个牛逼哄哄的母家,在宫中日子过得不错。见着天子大怒,也敢出来说一句话。   “无事。”拓跋演摇摇头,然后瞪了一眼委屈的弟弟,“平常师傅教你读的那些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拓跋猫儿受过的委屈一双手就能数的过来,被兄长这么一凶,觉得更委屈了,“那话儿不说就是了。”   “……”萧妙音瞧着拓跋演训弟弟训的额头上一层汗,她一转头瞧着陈留公主时不时瞥她一眼,瞧着这架势是想要她站出来给这位大王说几句话?   萧妙音想了想,也是,这家都是兄弟姐妹,自己一个外来人见好就收,毕竟寄人篱下。   “陛下,常山王也不是故意的。”萧妙音酝酿一下,一开口就是把自己都焗晕过去的可怜兮兮的嗓音。   “并不是为你。”拓跋演开口就把萧妙音给堵了回去,“平日里猫儿就已经胡作非为,到了如今更是肆无忌惮,到了长大恐怕不得了。”   萧妙音这挨了一堵,没打算继续下去,她都递过去梯子了,结果对方不要,不能怪她了啦。   陈留公主满脸奇怪的看着拓跋演。   “回去将论语抄五十遍,到时候交给我看。”拓跋演一句话就给弟弟再次布置下功课了。   在场的皇子公主们都掩面不忍在看,鲜卑人对于汉学有种向往,毕竟鲜卑人没有自己的文字,有事也只能靠着口传。而汉人有文字,能将古远的事靠着文籍流传下来。宫廷中皇子公主都要学汉学,只是看学的深浅罢了。   不过孩童的天性就是好玩,常山王是兄弟姐妹里几个最爱玩的。兄长这个要他抄写论语五十遍,简直要了他的命。   “阿兄……”常山王已经是泫然欲泣了。   平常师傅罚他也就算了,怎么阿兄也来?   “陛下?”高凉王瞧着这位小弟弟要哭出来的样子,不禁向拓跋演求情,“猫儿年幼,这五十遍是不是太多了?”   “多?不多了。”拓跋演淡淡道,“何况论语说的都是孔夫子和其弟子言行,正好让猫儿可以将那个性子收敛一下。”   “……”这下其他的兄长们也不好为猫儿说甚么了。   “都欺负儿……”猫儿不满的嘟嘟囔囔。   “谁欺负你了。”拓跋演笑出了声,只是这声笑听不出来他是恼怒还是其他什么情绪。   清河王伸手扯了一下弟弟的袖子,示意他别说了。   猫儿垂下头来。   “好了好了,”陈留公主走出来,她没好气的瞪这个让她头疼的弟弟,“我和三娘还有兰陵去射箭。”   说着就拉起萧妙音和兰陵公主的手朝那边的箭靶子走过去。   高凉王看着三个小姑娘走到那边的场地上,摆好架势准备开始射箭,他转过头去看着拓跋演,“陛下?”   宫中但凡长大了点的皇子都是人精,尤其生母出宫改嫁一年难得见几回的,更是早早就懂事了。   “嗯?”拓跋演看着萧妙音拉弓有些小吃力,他听到耳边弟弟唤他,他转过了头。   “陛下,真的将萧三娘留在昭阳殿?”说起这事高凉王都有些不可思议,他将来的王妃已经定下来了,就是祖母家的娘子。反正诸王的王妃都不可能自己挑选,做主的就是宫中德高望重的长辈,不是长辈家的人就是其他鲜卑勋贵的娘子,基本上也没太大的差别。   但是皇帝的后宫就不太一样。   “无妨,有她在也挺好。”拓跋演应了一声,他喝了一口水。“况且萧三娘比其他萧家女郎要好很多。”   瞧着那边萧妙音拉弓只是不太对,拓跋演干脆就起身,大步向那边走去。   剩下几个一头雾水的弟弟。   弟弟们都小,完全不知道什么情窦初开,这么几个外加上拓跋演都还是小屁孩。   萧妙音是头一次摸弓,对着东西完全不懂。旁边的女官时不时指点她一下,例如要如何正确姿势拿住弓箭,用手上扳指拉开弓弦。   坑爹的,她不会啊。   萧妙音听着旁人的指点,记得快一脑门的汗珠子了,她转头看向两个公主那里,发现不管是陈留公主还是兰陵公主都比较游刃有余,就她一个被弄得气喘吁吁。   这样不行啊。   萧妙音没有多少继续当体育废的想法,她撑开手臂,拉开弓弦,结果一只手按在她肩膀上。她侧过头去,见到拓跋演站在那里。   “你这样不对,到时候会拉伤的。”说着拓跋演让毛奇拿来一副弓箭来亲自给她做示范,“你看,就是这样。”   萧妙音学着他的模样,拓跋演放下手里的弓箭,走过来指点她好几次,例如正确的拉开弓弦,如何瞄准。   他手指搭在她的手上,手把手教她。两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尽到他的呼吸都喷涌在她脸上。   不过萧妙音害羞不起来,对个小男孩还害羞,她可没那么怪阿姨。   果然拓跋演在这地方要比她好上许多。她听从了拓跋演的话,眯着眼,盯准那个靶心,勾弦的那只手一松,箭脱弦,结果飞到半路抛物线啪的一下掉在地上了。   萧妙音顿时涨红了脸。   兰陵公主在一旁看见,不由自主的噗嗤笑出声,结果被陈留公主一眼瞪了回去。   “没事。”拓跋演很有君子风范,一点都不像他这个年纪的熊孩子,没有开口取笑她,反而安慰她道,“你年纪还小,所以还不能很好将箭射出去,慢慢练,等到过几年就好了。”   “多谢陛下。”萧妙音听到这话点头,谢了拓跋演这么一句。   “不必,任何人都是这么过来的,除非是天生的壮士。”拓跋演道,他站在那里,脸上是运动过的绯红,额头上一层汗水。   毛奇见状,令人取来冰镇过了梅汤来递给拓跋演,拓跋演结果,哪怕渴得厉害了也没有一口气全部喝下去,而是优雅的小口啜饮。   他长相清秀,或许是随了他的生母。站在那里看,也觉得有几分赏心悦目。   兰陵公主瞧着萧妙音盯着自家兄长看,对着陈留公主努了努嘴。   陈留公主发笑,轻轻在妹妹手上捏了一下。   “给公主们和三娘也来凉饮。”喝了一口,他发现萧妙音和两个姐妹都还没有喝,转过头去立即对毛奇说道。   “难得陛下还记得。”陈留公主打趣道,说着眼神在拓跋演和萧妙音之间转了一圈。   拓跋演笑笑,而萧妙音则是想掩面了。   果然从古到今小孩都是爱开‘你喜欢他’的玩笑的么?她记得她侄女在学校里,几个小不点儿就是这么玩的。   这回她还真遇上了,她无意间一转头,正好瞧到拓跋演看着自己。拓跋演瞧着她没有一丝害羞或者是生气的模样,对着她也是一笑。 ☆、第32章 听政   鲜卑人的宫廷中,男女的职能其实并不是那么的分明,宫内女官和各位贵人也会男人的各项技能,从骑射到治国。照着鲜卑那种女人都能抡起刀子砍人的作风,说不定哪天还能真正的出个能上沙场的女将军。   所以作为一个女性,实在不是弱于骑射的好理由。   萧妙音上辈子体育这项技能就没有点满,这辈子似乎依旧,不过真的这么下去,萧妙音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只能嘤嘤嘤了。大家都会,就她一个人不行。现在还看不出来,等到差距拉大之后,就没人愿意带她玩了。   她不想入宫之后等到长大就钻皇帝后宫里头,这年头做皇后妃嫔都是高危险的工作,一旦进宫千万不要大肚子,要是抢在前头怀孕,就一条小命交代出去。   东想西想,还是她大姐姐的那条路最为保险,作为王妃,是外命妇,不用被宫规管着,哪怕去管老公,只要别出太大事,老公一般也只有捏着鼻子受的份。王妃一般都是由两宫或者是皇帝直接指定,头上闪亮亮的。   皇帝后宫那就真心……   尤其这小皇帝貌似还和她家有仇,萧妙音都想痛哭流涕抓住东宫的双肩猛摇了,姑妈你快篡位自立啊!   太皇太后掌权日久,朝堂上是高压,小皇帝乖的和只鹌鹑一样,她似乎看到了小皇帝反弹会跳的那么高。   她读了史记,别说只是嫡祖母,就是亲舅舅,皇帝们也下得了手。例如汉文帝逼自己亲舅舅薄昭自杀,那个毫不留情面。   貌似史上对汉文帝的评价还不错吧?   萧妙音躺在眠榻上,她一双手抓住身上的锦被,头上的帐幔垂下一块玉璧,玉璧上的吉纹看着像是汉代的样式。   “唔……”萧妙音看着帐子顶,这日后要怎么办咯……   她一点都没有察觉自己的思维已经从如何和小伙伴好好相处,拐到十几年后东宫不在要如何立身的事了。   寝殿外,宫人和女官们都没有休息,今日尚服女官那里又送来一批新制成的衣裳。有胡服,鲜卑袍子,当然最多的都是汉女的襦裙。宫中尚汉风,连天子都穿汉服的时候多,汉衣裳自然是要时刻准备着。   秦女官瞧了那边寝殿一眼,再三确定寝殿那边不需要那么多人看着之后,才轻轻走出来。宫中人走路都是十分有技巧的,落脚不能重,否则会影响到贵人的睡眠和休息。   秦女官走路轻悄悄的,几乎没有多少声响,到了一间耳室内,见着宫人们忙着将那些新送过来的衣裳放在熏笼上。   “都看过了?”秦女官双手拢在袖中转头去问一个管事的宫人。“送来的衣裳没有瑕疵?”   这些衣物都是出自少府那里,若是有瑕疵,还要退回去。   “都查过了,没有。”负责此事的宫人说道,做事的人都很用心,或许是知道这位小娘子前途不可限量的缘故,这些负责衣饰的宫人们更是比平常更加用心做事。若是能够得了赏识,那么也算是熬出头来了。   “嗯。”秦女官看了看放在一边的衣物,没有发现瑕疵之后点点头,“香不要熏浓了,淡雅为好。”她看着正张罗着熏衣的宫人想起这件事来,“陛下不爱浓香。”   “此事儿记下了。”宫人颔首。   “仔细着,明日三娘子还要去见陛下。”秦女官叮嘱道,这三娘子每日里都要和天子见面,而且天子似乎很爱亲近这个年纪和他差不了太多的长辈,小孩子之间厮闹在一处是常用的事。   所以这些细致小节才显得更加重要。   殿中所有人都是轻手轻脚的,萧妙音在里面根本察觉不出来外头还有人依旧为了明日在忙碌。   她烦恼的在眠榻上翻个身,眠榻四周都是合起来的,关上校门就是一个小世界,四面上都绘上了骑马游春的图。   萧妙音盯着图画上的鲜卑人半晌,然后无奈的叹口气,不得不承认,这会想多了也没用,因为这件事根本就不是她能解决的,所以……还是赶紧的和那些公主大王把关系处好比较重要。小皇帝和她姑妈,真的不是她能够决定的啦!   守在外面的宫人听到里面轻微的叹气声,在垂下来的帷幄边轻声问道,“三娘子,有甚么事么?”   宫人都是征召入宫的良家子,相貌身高等等有非常严苛的要求,说话时语气声量都是恰到好处,一点都不会吵到人。   “哦,没有。儿睡了。”萧妙音模糊即的应了一句,拉起锦被盖住头。眠榻上放了一只香鸭熏炉,闻着熏香她很快就睡过去了。   第二日有点小插曲,小皇帝先到朝堂上听政了。   萧妙音坐在枰上,对着桌子上的书卷发了一会呆。   那边萧吉和萧闵见到天子没来,而让他们怕的恨不得赶紧躲起来的李平也不在,顿时松了一口大气。   而且还很有精神的朝着萧妙音笑,挥挥小手。   这兄弟俩被养在东宫,平日里就连皇帝遇上他们都得礼让三分,不过好歹没被养残,至少萧妙音从这两三月的接触上来看,觉得这对兄弟心眼不坏,就是稍微娇气了点,另外学渣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三妹妹。”萧闵的长相和萧吉差不多,不过性情要比萧吉活泼的多,“今日陛下和尚书都不在,我们终于可以说话啦。”   这对兄弟平常就是来上课,她才来的那一天,他们因为偷懒没有好好完成功课,没李平捅到太皇太后那里,太皇太后平日里对这对兄弟是溺爱,但是李平的话,那么就……   她从那一日之后,听到的就是兄弟俩被太皇太后打了一顿板子,当然不是那种给宫人行刑的。   拉下竹帘,让小黄门啪啪的打。之后连着好几天她都没有见着这对兄弟。   不过他们对她还……挺好的?   “三兄?”萧妙音勉勉强强想起这两个兄弟在家里的排名来,这事真心不怪她,谁要这两兄弟都不是在家里长大的,而且也没听萧斌提起过这对儿双胞胎儿子,甚至连生母侯氏都是沉默的人,所以她是真的对萧吉和萧闵的事不熟悉。   “三妹妹,你怎么不怕李尚书的啊。”见着四下没有李平的身影,萧闵干脆将心里的疑问问出来。俩兄弟对李平那是憷的很,这年纪的小男孩原本是最调皮的时候,李平的教育方式就是,小孩子都是要自觉的,不自觉就罚到自觉为止。尤其还有拓跋演这么大一个对照组对比着,越发显得这对兄弟顽劣不堪。   李平原本就不太想教他们,又见着他们如此好玩,连功课都不好好做,愤怒之下越发严格。造成了萧吉和萧闵瞧着李平就和老鼠见到猫似得。   萧妙音是半路加进来的,萧家那样子,俩兄弟原本以为来的也是和自己差不多的人,结果这个妹妹还能和李平顶嘴?更神奇的是,之后更是一点事都没有!   “为甚么要怕?”萧妙音想不通俩兄弟话里的意思,李平又不是猛兽,她为啥要怕?   “他很凶的。”萧闵和萧吉想起上次被太皇太后打了一顿板子就心有余悸,这么一个人他们是真的半点都不敢招惹。   “……”萧妙音看着面前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不禁有些不忍直视。果然是……学渣啊……   瞧瞧小皇帝,李平也没对小皇帝和颜悦色多少,可是就凭借着是学霸,对着李平没有半点惧怕啊。   宫里头谁不知道李平和太皇太后的关系啊。   “两位阿兄,其实只要将功课做好了,就不必怕了。”只要成了学霸,就不必再怕老师了。   这是十六年学生生涯的经验之谈啊。   她这话才一出口,对面两个的面色越发的苦逼了。   “……”她难道说了什么很难的办法么?向小皇帝看准啊,只要学小皇帝,基本上就不必再被骂了!   “……”萧闵坐回去,满脸的郁卒。   还以为这位小妹妹会给出什么好办法呢。   萧妙音从萧闵的脸上看出他的想法,只能坐在那里满脸无语,她可是把最有实践效果的办法给说出来了,既然不相信,那么也没有办法了。   “阿兄,多读点书有好处的。”想起东宫最疼爱这两个侄子,萧妙音决定还是多嘴说上那么一两句,毕竟在宫中还是要展现一下兄妹爱。   “……你和姑母说的一模一样。”萧闵说了这么一句。   口气很像是在发脾气。   “……”能做的她都已经做完了。   “哎……”萧吉拉了一下萧闵的袖子,“你是朝食里吃错了甚么吧?”   萧闵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此刻朝堂上,太皇太后坐在珠帘后,前面的御床上坐着将近十岁的孩童。   鲜卑人早熟,尤其在皇室中。先帝十三岁的时候就有了如今的天子了。太皇太后平常都是让皇帝在后面读书,但是如今皇帝年纪渐长,再这么做已经是不妥,毕竟如今做皇帝的姓拓跋而不是萧。   太皇太后也让皇帝开始听政。   “鲜卑入主中原以来,行使是当年部落那一套,然而事无常理,中原之事,不能全靠八部大人全权处置,而用部落去约束汉人,更是不智。”李平受持笏版,从群臣之中出列对上面的皇帝和太皇太后说道。   “臣觉得,应当依照当年秦汉之时设三长。”   自从太皇太后掌权以来,北方无重大战事,太皇太后得以腾出手来整顿内政。   其中一条就是改革鲜卑的部落制,而改换成汉人的那一套。   当年永嘉之乱,中原被胡人占据,战乱连连,后来鲜卑统一北方,开始鲜卑人是行宗主督护制度,宗主的权力远远要比魏晋之时的乡官大的多,关起门来就是一土皇帝。一开始北朝鲜卑忙着打仗,宗主督护制的坏处没有太多显现出来,但是将一长,私留上缴朝廷的税粮,农人负担过重,等等问题让朝廷不禁觉得头痛   “可是,陛下!”有鲜卑贵族实在是看不下去,照着这么下去,到时候朝堂还是鲜卑人的地方了吗?“当年先帝能够传下如此基业,完全靠着贺兰氏几个大部落的支持,如今要撤去部落制,用汉人的那一套,岂不是要寒了几大部落的心吗!”   李平看了一眼那人,认出那是鲜卑大姓之一贺兰的人,心中轻笑。   当年拓跋鲜卑创业,的确那几个大部落出了不少力,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想要坐定天下,靠的不仅仅是鲜卑人的武力了。   “当年先帝创业,进入中原,”太皇太后沉稳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隐隐间给人以无形的压力,“尚需要鲜卑几大部落的支持,到了如今北方安定,也少不了这些大姓,他们功劳甚高,此事谁也忘记不了。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事无常理,天无常道。汉人不是部落制能管起来的,实行三长制也是大势所趋。”、   女子的声音不急不缓,早就没了当初初次听政的时候的紧张兴奋,取而代之的是岁月积淀下来的威信。   “从太祖一来,官员都无俸禄,所得依靠战事和赏赐。而汉人中,官员每年都能依照等级领到俸禄。”李平笑道。   北朝一开始为了促进上下对战事的热衷,一开始是不设俸禄的,因此做官可没有什么钱米可拿。除非能得到赏赐或者是在战事中得到什么。可惜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战事中混下来的。   可是这饭还是每日要吃的。   “……”果然,李平见到那个鲜卑官员明显的噎了一下。   这汉化鲜卑人失去了一些,但是还能得到一些。其中取舍就看他们自己如何选了。   “陛下有何看法?”太皇太后的声音从珠帘后透过来,隐约间带着些压力。   “一切都听大母的。”拓跋演看着那个鲜卑大臣退回到臣子的行列中,面带微笑道。   他这段时间读的书不少,知道太皇太后实行汉化,看上去好像和鲜卑人的利益相左,可是若是想要长久下去,还非得被汉化不可。   草原部落的那套哪里能够长久?   自然是一切都听这位祖母的了。   “嗯。”里面太皇太后点了点头。   拓跋演坐在那里,接下来太皇太后和那些大臣们说了什么,他只是听,不说出半点自己的看法。   这时候只要他好好听就行了。   朝会并不是每日都有,三日一次,每日的政事,都是大臣和太皇太后在东宫决定的。至于天子就剩下一个盖章的作用了。   朝会结束之后,太皇太后让拓跋演暂时回到昭阳殿休息,她和李平等大臣回到东宫继续商议要事。   回到昭阳殿,拓跋演将头上的鲜卑帽给摘了下来,这么多年来,鲜卑人一直都在汉化,不过在服侍上,还没有一个铭文的规定。   站在足足逼人还高的铜镜面前,拓跋演瞧着自己一头鲜卑小辫,外加鲜卑短骻圆领袍的模样。   他生下来开始就被东宫抱去抚养,三岁被立为皇太子生母赐死,甚至连生母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接受的的都是东宫的影响。   “陛下?”毛奇双手将一条锦巾呈给拓跋演,却没看到拓跋演伸过手来。   “……”拓跋演站在铜镜前,左右看了看自己,他天生皮肤白皙,而且长得要比同龄人要快,虽然九、十岁,但看着已经有十一二岁的模样了。   “朕长得和汉人有区别吗?”拓跋演看了看镜子里的男童,转过头来问身边的毛奇。   毛奇不知道这位陛下怎么突然来了兴致问这一句,但是还是好好回答的好,“陛下,和汉人并没有多少相异之处。”   拓跋家混了多少代的汉人血统,到了如今哪里还能见到半点胡人的样貌?   而且胡人那副高鼻深目的模样委实丑陋。   “那就好。”拓跋演对于毛奇的回答十分满意,“将这身衣裳换了吧,如今穿着袍子和靴子都不太习惯了。”   太皇太后是汉人又大权在握,宫中自然是汉风鼎盛,拓跋演长到这么大,穿汉服的时候多,鲜卑炮制的时候少。熟读汉家典籍,再见到自己那一副鲜卑模样难免不习惯。   毛奇领命,一群小黄门上前服侍这位陛下换衣。   等到小黄门退下的时候,身上的衣裳已经变成汉人,可是他头发依旧披着。毕竟是鲜卑人的天子,全换成汉人那一套好像也有些吓人,尤其他这年纪还不到汉人行冠礼的时候,总不能学着成年男子那样将头发全部梳做发髻。   “朕要看书。”拓跋演说道。   **   萧妙音瞅着面前傲娇着一张脸的常山王,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对待,她不过是自学完之后没去找小皇帝,自己在女官的带领下出来逛逛而已,竟然还能遇见这么一个熊孩子?   猫儿双手抱臂,他今日是典型的鲜卑人装扮,甚至腰下的蹀躞带上还挂着小匕首火石这类游牧民族常常用得到的东西。   萧妙音不禁抬头望天,在宫中这些东西真的能够用的到么?   “你怎么在这里?”这位小猫咪一样的大王开口就是满满的傲娇气息。   “大王忘记了,儿被太皇太后安排住在西昭阳殿。”萧妙音面无表情答道。   “咕噜……”猫儿把这茬给忘记,他的耳朵根情不自禁的隐隐作痛。猫儿的生母罗夫人在宫中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捧在手心里,可是听到自己儿子竟然当着天子诸王诸公主的面说要娶萧三娘,哪怕罗夫人心里觉得和萧家结亲不错,还是把儿子给提着耳朵给教训了一顿。   ‘阿娘明明看起来那么温柔,揪耳朵好疼!’猫儿想起自己被揪的那只耳朵,又想伸手摸了。   不过当着萧三娘的面,他才不会这样呢!   萧妙音瞧着猫儿伸出手来似乎要捂耳朵,结果那双滴溜溜的猫眼瞅到她,脸又鼓起来,要摸耳朵的手也放下去了。   说句实话,她真心觉得这位大王有些像以前的那只猫。不管什么是都是要顺着心意来,只能顺毛,不然给一爪。   “狸奴?”她眨了眨眼看着猫儿说道。   “狸奴?”琥珀色的猫眼里满满都是疑惑,猫儿四下看了看,也没瞧着猫的踪影。除非是贵人们养作宠物,不然猫这东西就是抓老鼠的。   “哪里有狸奴?”猫儿虎着脸问。   “儿面前就是。”萧妙音盯着面前的小大王说道。   “你!!”猫儿立即就跳了起来,蹀躞带下面的物什随着他这一跳,叮叮当当碰撞作响。   “大王要打人么?”萧妙音瞧着猫儿一跳老高,下意识就往后面一躲,秦女官将萧妙音护在身后。   秦女官满脸笑容,“大王这是怎么了?”   猫儿正在气头上,才不管秦女官,一个劲的就往秦女官身后钻,要把萧妙音给揪出来,“有本事你给我出来。”   萧妙音才不会乖乖的被猫儿抓出,“儿有没有本事又不是大王你说了算!”说着她还跑起来,猫儿去追,结果俩孩子围着秦女官转起了圈圈。   “你、你别跑!停下和我一决胜负!”猫儿跑的气喘吁吁,他双手撑在膝盖上,瞧着那边同样气喘的不行的萧妙音。   “大王要是和我比骑射,那就是以强欺弱!”萧妙音见着两个人都跑不动了,干脆使出激将法,这么个小小伎俩对付个小孩子简直是绰绰有余。   “谁以强欺弱了!”猫儿白皙的脸上因为运动起了一层绯红,“那你说比甚么?!”   萧妙音阴测测一笑,那边的猫儿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险些炸毛。   拓跋演的习惯是每日必须看书一个时辰,雷打不动,看的书不必是儒家经典,几乎是什么书都有。   等到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毛奇在殿外和一个小黄门低低私语完,拓跋演见着毛奇趋步进来,不禁问道,“怎么?”   “陛下。”毛奇神色古怪,“外面常山王和萧家三娘又闹起来了。”   “又闹起来了?”拓跋演想起这位弟弟的任性来,不由得觉得头疼。   萧三娘的性子他知道,虽然不胆小,但绝对不是甚么胡闹性子。可猫儿脾性不这样,脾气一上来闹个天翻地覆都是有的。   这昭阳殿中除了他之外,那么就是将猫儿的生母罗夫人叫来了。   “去看看。”拓跋演起身。   拓跋演担心自己弟弟胡闹会做出甚么事来,毕竟这个弟弟年纪偏小,兄长们常常让着他,罗夫人又宠着这个儿子,难免脾气越来越娇纵。   人就在昭阳殿,没跑到哪里去,也用不到步辇这种代步工具,他快步走过去,心里有些焦急,猫儿可别做出什么事来。   “啊啊啊——!你耍诈!”猫儿气急败坏的吼声随着清风传过来。   猫儿还是个孩子嗓音里软糯糯的,听不出什么穷凶极恶,只有一片的柔软。   拓跋演见着两个孩子坐在树下面,面前的是手谈用的棋枰,而棋枰之上摆放着黑白两种棋子。   他也是会手谈的,可是他一瞟却发现棋盘上的走向根本就不是手谈那般,而是有些怪异。   “儿哪里耍诈了?”萧妙音没瞧见一旁秦女官已经暗示到抽痛的脸,她对着面前的猫儿轻哼了一说,“儿早说过了,棋子能连成五子为胜,可是大王没连成五子,怪我咯?”   “你老是堵我—!”猫儿几乎快跳起来,他老是一个劲的被堵,怎么可能赢?   “大王不是一样的堵儿么?”萧妙音瞧着猫儿那张圆鼓鼓的脸,手痒的很,恨不得捏一把享受那手感。   猫儿莫名的觉得萧妙音的眼神有些寒碜,他不动声色的向后躲了躲。   “猫儿,听说你又闹事了?”拓跋演瞧着两个人玩的正起劲,抬手阻止了秦女官行礼,他走过去。   “阿兄?”玩的正在心头上,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拓跋演的到来。   “陛下,”萧妙音赶紧从枰上起来,站到一边去。   “坐下,都坐下。”拓跋演招呼萧妙音重新坐下,“你们玩得好好的,是我打扰了。”   萧妙音有些习惯拓跋演的随和了,拓跋演脾气挺好,而且说话也不会一个朕来一个朕去,不过好似这会皇帝更喜欢用‘我’和‘吾’?反正她是没听到小皇帝说什么朕的。   “不敢。”萧妙音口里说着已经在枰上坐下来了。   “和猫儿在下棋?”拓跋演看了看,棋枰上的棋子黑白夹杂在一起,而且许多棋子都已经可以被提起,却依然在那里,“这种下法倒是没见过。”   “猫儿赢了吗?”拓跋演瞧着弟弟那副气鼓鼓的模样,好笑的问道。果然猫儿转过头去。   “未曾!”听着声音就知道不服气的很。   拓跋演噗嗤轻笑,他抬头看向萧妙音,“那么请三娘子赐教了?”   萧妙音看着拓跋演一副小大人模样,心里有些可惜,年纪还小,不管什么标签都脱不掉小孩子的稚气。瞧这眉眼,若是长大了,少不得是个俊俏的儿郎。   不知道那会自己还有可能在宫廷内么,萧妙音想了想,觉得还是别要在这地方了。   “陛下,这下棋方法很简单,只是所持棋子连成五子就可以了。”萧妙音给拓跋演说了一下游戏规则,宫人们过来讲黑白密布的棋枰抬走,直接换上另外一张。   “这种,还挺简单。”拓跋演听到规则这么简单,不禁有些奇怪。   “大道至简嘛。”萧妙音刚刚把猫儿给完虐了一顿,心情很好,现在那只小猫正傲娇的坐在一旁哼哼唧唧的。   “道?嗯,挺简的。”拓跋演笑了一声,指间夹起一颗棋子落了下去。 ☆、第33章 团聚   拓跋演不愧是土生土长的学霸,一开始还有些生疏,很快就能掌控其中的门道。萧妙音对上猫儿,那是游刃有余,甚至溜了他几乎半个时辰,一直到猫儿张牙舞爪抓狂为止。拓跋演这个天子和弟弟不同,心思颇为深沉,他表面上对上面的长辈恭顺,对身边的人例如萧妙音和气,但是从他的棋路上还是能窥探出一二。   棋路诡谲,看似无害,其实暗藏杀机。   萧妙音堵了他几子,然后从另外一条路上将拓跋演可能的连成五子的路数给堵了。   “三娘就这么喜欢堵我?”十岁的男孩,哪怕是勉强,和少年二字实在是扯不上什么关系,偏偏他在萧妙音说话的时候没有多少孩童模样。   “儿赢不了陛下,那么就尽量不让陛下赢。”萧妙音对着小皇帝也不隐瞒自己的想法。   拓跋演觉得稀奇,“三娘倒是直白。”   “陛下方才问儿那些话,难道不是想听儿说实话吗?”萧妙音抬头带着几分奇怪的看着拓跋演,一只手撑在下巴上。   她都觉得这些人有些烦,问的时候明明想听真话,可是这说了呢,又各种奇怪。   “萧三你也太狡猾了。”猫儿是个坐不住的,他瞧着哥哥和萧妙音下棋,自己坐了一会就坐不住,开始扭来扭去,后来就盯着那棵树虎视眈眈了。   亏得服侍他的中官明白这个大王坐不下来的性子,赶紧的拿来一些小玩意先给这位大王破坏,免得人到时候真的去爬树了。   猫儿玩到一半就听见萧妙音对着拓跋演说这话,立即抬头说了这么一句。   “下棋不为胜负者少。”萧妙音听到那位大王的话,懒得抬头,对着这位猫儿大王,就把他当做一只奶猫好了。   “三娘这话倒也没有说错。”拓跋演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原本为这种事生气就没有必要,他脾气一点都不暴躁,相反耐心要好许多。   “三娘有没有学过弈?”瞧着萧妙音拿棋子不是用手指夹,而是抓,拓跋演问道。   “没有。”萧妙音摇头。围棋这东西看起来挺高大上,她上辈子没学过,而且家里主要的方向是书本,她也没想过向这个方向发展过。   “想学吗?”拓跋演看着棋盘上黑白两色交织成一片,“三娘若是男儿,倒是一个能够守城的良将。”   萧妙音扯了扯嘴角,这位陛下被她堵的有些厉害,没办法拓跋演比拓跋猫儿厉害多了,她不见缝插针,到时候就是她认输了。她堵的也很辛苦啊!   棋盘上密密麻麻一片,此刻已经是初秋,平城地处代地,在汉朝的时候离匈奴较近,北方天凉的要比南方快。   初秋的风里夹杂着淡淡的凉意,萧妙音却是顶了一额头的汗水。这位陛下她堵的好辛苦啊!   萧妙音咬牙切齿,干脆心一横,反正堵到这地步了,再堵下去也无所谓了。   拓跋演看了一眼棋枰,瞧了一眼萧妙音,那一副冥思苦想怎么堵他的样子看得他忍不住发笑。   看来,让这位小娘子留在宫中倒是对了。   “再过一月就是重阳了。”拓跋演手指夹出一枚棋子似是无意说道。   “……是的。”萧妙音愣了愣,想起的确重阳节快来了。   “重阳之时天地正邪两气相搏。”拓跋演身为鲜卑人,但对汉家这些节日却是知道的倍儿清。“按照汉人的规矩,重阳那日要登高。你家中有没有?”   萧妙音见着拓跋演对汉人家庭这么感兴趣,不禁有些谜样感动,她抬起头想了想,萧家平常会在这天到外面走一走,至于别的就没有了。   “会去登高,之后……没了。”萧妙音想了想,萧家还真的没有什么大战旗鼓的举动,最多全家去外面玩一玩,然后当天来回。   萧家有田庄,但是庄子上就是种地的地方,有什么好住的?   “那一日……”拓跋演想了想,这个日子对于汉人来说似乎挺重要,全家老小一起登高,他并不是纯粹的鲜卑人,“要不你回去看看?”   他在宫中从未见过生母,哪怕是父亲,在太皇太后的有意下也不接触的很多。太皇太后没有亲生孩子,哪怕将皇长子抱来养也是交予宫人中官等人,其中孩子的天性自然是不知道。   “啊?”萧妙音吓了一大跳。   那边的猫儿也凑了过来,“大兄,你要把萧三娘送回去?”   萧妙音一听双眼立即就亮了,真的要把她送回去么?不过想到皇宫里比王府好上半点不止的物质和教育条件,她又有点舍不得。   “不是。”拓跋演瞧着两个人似乎都已经误会他所说的话了,“重阳佳节应当和爷娘一同过,那一日三娘回家一日,过了重阳再回来便是。”   “这样啊……”猫儿听到这话有些小失望,他瞄了旁边的萧妙音一眼,琥珀色的猫眼里有些不耐。   而萧妙音对着这么一个猫咪大王,根本就没有怕的意思,回望过去两人互瞪。   拓跋演瞧着这两个人互瞪,他这个天子倒是被忽略到一边去了。   等等,萧三娘真的知道自己进宫来是做甚么的么?拓跋演敲响萧妙音。   萧妙音这会笑得甜蜜蜜的,“明日大王来不来?儿在这里哟。”   猫儿咬牙切齿,“来,当然来!”他都还没赢过一次呢,怎么不来!   拓跋演笑而不语,过了一会,他让宫人收拾棋枰,“三娘这种玩法固然好,也轻松,不过到底是奕棋,三娘还是要学学的好。”   说着萧妙音瞧着小皇帝摆出一副老师的模样来,“我来教你吧。”   萧妙音顿时以为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按道理来说小皇帝应该挺忙的啊,尤其这会都听政了,难道不是多和大臣们交流感情多学学治国的道理么?   不过面对小皇帝那和善的眼神,萧妙音只有点点头,“多谢陛下……”   好惶恐啊怎么破!   “不必谢。”拓跋演笑着点点头,那边的猫儿顿时觉得背后一阵凉意。   是不是天冷了,要多加些衣物?猫儿搓了搓手想道。   萧妙音住在西昭阳殿,西宫作为皇帝居住办公的所在其实很大,是个宫殿群,昭阳殿更是雄伟,她的西昭阳殿在昭阳殿的范围之内,但是离着皇帝居住的正殿,那还有一段距离。萧妙音来了都有两三个月了,她没有多少主动和小皇帝搞好关系的念头,实在是因为两家娄子太大,关系搞不搞的几乎没有太大的意义,一切都是看这位陛下怎么想的。   她也悠哉悠哉的在西昭阳殿住着,吃喝睡样样不拉下。   这次小皇帝好像终于把她这个人想起来似的,一下子要教她下棋。   她想起最近太皇太后让他听政的事,顿时生出难道小皇帝要通过她来向太皇太后表态的想法,不过这个想法立刻被她自己一巴掌抽飞。   她也不是完全的历史盲,史记都被她翻成那个样子了,知道皇帝哪怕因为自己的长辈,对长辈家的女孩有那么一米米的意思,也不会通过这种方式来示好的。北朝可不是南朝,中央集权感觉要强一些,她想起了某个皇帝哪怕被姨妈太后压得喘不过气来,还照样和姨妈家的皇后吵架骂架。   根本没必要嘛。   何况她这些天根本就没有被太皇太后宣召呢,示好了也是白费力气。   只能说她运气太好了。   拓跋演说要教她下棋,那真是说到做到,他平日里要读书,要听政,说实话时间并不是十分充裕。干脆他就定下每隔一日教她。反正大家都是天天能够见面的。   “陛下,您这是……”毛奇看着拓跋演自己拿了一卷棋谱在看,不禁轻声问道。   “若是萧女郎那里,自然会有人去教导女郎棋艺,陛下又何必……”毛奇说到这里也是闹不明白皇帝到底是在想什么。   宫中有宫学,女官们精通各种技艺,若是天子真的想让萧女郎学这个,只要派出一个女官去就可以了。   “此事……你不懂的。”拓跋演叹口气,他瞥了一眼一直在身边服侍的毛奇,摇了摇头,此事和毛奇解释了也是无用。   他当初见过萧家三位娘子,大娘为人呆笨,而二娘他总觉得人有那么点儿小聪明,小聪明的人宫中很多,他看得也多,实在是没有必要再弄一个在身边。三娘倒是和前头三个姊姊不太一样,或者说她和太皇太后其他的萧家女子都不太一样。   既然必须要有,为什么不来一个合自己心意的?   况且萧三娘的确很不错。   不过他最近事比较多,结果自己那个弟弟黏了上来。   “……”拓跋演看着手里的黄麻纸,好似她学这些也没有多大的用处。棋艺这种事,对于贵女们来说从来只是锦上添花,也不是什么必备的技能。萧三娘会不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罢了,教教她也不费多少心思,而且猫儿淘气,估计这段时日会找她麻烦,在朕这里,好歹猫儿会收敛一二。”   毛奇听了这位陛下的话,面色越发的诡异了,若是真怕常山王会欺负萧家三娘,和常山王把话说明白不就好了?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常山王也不至于和个小娘子老是过不去。   猫儿那边,罗夫人知道自己儿子又溜到天子那里,连忙让人将儿子提过来,“阿姨不是说了让你别去招惹萧三娘么,你怎么又去了?”   猫儿这几日没少往天子那里跑,孩子年纪小,坐也坐不住,而罗夫人又不能老是把孩子给拘在宫殿内。每日里孩子们还是要拜见两宫,一见面就难免野到一块去了。   “儿又没把萧三怎么样。”猫儿挨了母亲这么一顿训斥,嘟起嘴很不高兴。他眼角余光瞟见母亲抬起手就要揪他的耳朵,立刻双手捂住耳朵嗷的一声就跑开。   “你还敢说!”罗夫人简直是要被自己这个儿子给气的胸口疼,其他的皇子皇女都老老实实的,见着萧三哪个又和自家儿子那样,一见面就用扑的?回头还说要娶人家做王妃,到了现在更是天天跑去了!   “阿娘,阿娘,别打别打儿!”猫儿跑到柱子后面,和罗夫人围着柱子绕,“儿没有欺负萧三娘!”   “你说的话谁信喃!”罗夫人见着猫儿一张脸哭的脏兮兮的,额头上淌下汗水,心里一软,也不追他了。直接让宫人过来给猫儿整理。   “阿娘别打,阿娘别打好么?”猫儿哭的可怜,躲在乳母身后,只探出一双猫眼瞅着生母。   “……”罗夫人心一软,才想答应,但是想起儿子特别爱闯祸的个性,还是一口气憋在喉咙口。   “好,阿姨不打你。”罗夫人道。   猫儿一听,立刻破涕为笑,不过没笑多久,罗夫人似笑非笑的看过来,“你将列子给我抄上一百遍。”   猫儿顿时嗷的一声扑在乳母身上大哭起来。   乳母被猫儿哭的心疼的要命,宫中的乳母和皇子皇女们都是联系起来的,哪怕皇女皇子成年,基本上都是跟着一起。心里早就将小主人当做自己的孩子看了。   乳母替猫儿求情,“夫人,大王还小。”   “还小。”罗夫人看了一眼哭的惨兮兮的猫儿,“都好几岁的人了,看看他的兄长,生母都不在身边,都比他要懂事的多。”罗夫人想起什么事来,面上露出沉痛之色,“罢了,这一百遍猫儿你给抄好了。”   猫儿瞧着是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了,倒是停了哭泣,哽咽着看向罗夫人的背影。   都是被萧三害的啦!   拓跋演这边说到做到,每隔那么几日就亲自来教萧妙音下棋,萧妙音有这么一个上档次的师父,自然只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不过……   萧妙音瞧着一旁阴沉沉的猫儿,心里不禁奇怪,这家伙怎么来了。   “来,三娘,和我下一次。”拓跋演是第一次做老师,以前都是被人教,这会第一次教别人,觉得很新鲜很刺激,完了就要萧妙音来和他下一盘。   就教了几个常识性的,和她下真的没问题么?萧妙音应了一声,手伸到旁边的陶罐里,准备拿棋子出来。   而猫儿虎着脸继续盯她。   要无视一个人其实挺难,尤其这个人是个一心一意瞪你的漂亮小家伙的时候。   萧妙音在围棋上原本就是初学,如今心思用了一些在观察炸毛的猫儿身上,输的自然就快了。   “……”拓跋演抬头看见萧妙音一双黑色的眼睛盯着旁边不远处的猫儿,而猫儿也是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模样盯着萧妙音。   “猫儿,怎么了?怎么老是盯着三娘看?”拓跋演心里有些不悦,开口问道。   当着兄长的面,猫儿自然是说实话,“上回儿和萧三娘下了回棋,结果回去就被阿姨给罚了。”猫儿聪明反应也快,他在罗夫人宫殿中叫罗夫人阿娘,到了外面就改口,不让任何人看出来。   “罗夫人?”拓跋演蹙眉,“罗夫人怎么罚你了?”   先帝嫔妃留在宫中的都是高位的人,出手罚儿子,他这个大兄也不好说太多。   “罚儿抄列子一百遍。阿姨说儿欺负萧三娘。”说着猫儿一张小脸蛋都要鼓起来了,“儿明明没有!”   估计是之前坏事做的太多,结果说实话都没有人信了。   萧妙音看着猫儿仇大苦深的模样,想了想,“既然事因儿而起,那么儿帮着大王抄一些?”   在家里的时候,萧佻喜欢装逼,让她也看了一些老庄类的书,一般来说这种书不会太长,抄写起来就是考验耐心。   猫儿没想到萧妙音会这么好,他狐疑的看着她,“真的吗?”   “真的,骗你就是小狗!”萧妙音对于怎么逗孩子很有一套。   “……”拓跋演瞧着这两个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就将这件事给定下来了,“我也帮你抄些。”   此言一出,猫眼立即就亮了!   “不过就此一次,下不为例。”拓跋演拿出兄长的气势来。   三个人丢下棋盘跑到殿内,让中官准备好纸墨立即开写。   人的字迹都不太一样,萧妙音和拓跋演两个瞧了瞧猫儿的那手字,学了个五六分像,就开始写。   哪怕列子不长,一百遍下来也够要人命的。拓跋演和萧妙音各自认领十份,其余的就猫儿自己写了。   拓跋演时间紧张不可能帮太多,而萧妙音不想帮的太多了,一点点心意尽到就好。   摊开黄麻纸就开始写,拓跋演好不容易抄完一遍,觉得脖颈酸疼,他放下手中的笔,看向那边的两个人。   猫儿仇大苦深的抄的昏天暗地,萧妙音一手持笔,一手按在智商,她抄的也颇为辛苦,小巧的鼻翼上都冒出了一层细细的小珠子。   宫殿中不分白日黑夜都有好几排的灯火点着,她皮肤天生白皙,被宫灯一照近乎剔透。   乌发雪肤,眉眼精致,唇也是小小的,显得格外娇小。宫中不缺女子,他也见过了不少,可是他看得有些入神。   不知道是不是抄到了什么难字,眉头轻微的蹙起来。   毛奇瞧着拓跋演看萧三娘看得入神,也没去打扰。他瞥了萧三娘一眼:嗯,的确是长得好看,小小年纪已经有美人胚子的模样了,等到长大还不知道是如何样子。看来太皇太后还真是下了本啊。   萧妙音抄完一遍,觉得脖子好疼,手腕也很酸。她一抬头就瞧着拓跋演盯着她看,萧妙音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将墨汁溅到脸上了。   她伸手摸摸脸上,手指上是干净的,没有任何墨迹。她顿时奇怪了,脸上没东西那么小皇帝还看什么?   猫儿一抬头就见着拓跋演盯着萧妙音,眼神莫名,他转过头去,立即给萧妙音脸上补上一笔。   萧妙音从来不是吃亏不吭声的主,被猫儿这么一画,她马上扑过去对着猫儿那张漂亮小脸蛋花了三个乌龟王八。   场面顿时乱成一锅粥。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一辆马车弛出了皇城。   燕王府对于这位萧妙音这位小女郎的回归无疑是欢迎的,萧妙音先去见过萧斌,萧斌见到她,面上笑意浓厚,“陛下可好?”   “阿爷,陛下一切都好。”萧妙音答道,宫中小皇帝的确各种好。   “好。”萧斌看着几月不见的女儿,很是满意,在宫中呆了三四个月,整个人都和过去有些不同。   “记得服侍好陛下。”萧斌加上的这一句让萧妙音心塞了一会。   常氏是老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一见到女儿被侍女仆妇簇拥着过来,连忙招呼两个孩子快出来。   “阿姨!”萧妙音见到常氏立即眉开眼笑,檀奴和五娘有眼色的扑了过去。   “姊姊!”   萧妙音一手揽住一个,常氏瞧着三四月没见的女儿长高了,而且整个人气色相当好,想来在宫中应该也没有人欺负。   萧妙音揽住弟弟妹妹到屋子里头,问了两个这三个月来过的怎么样,好不好之类的话,然后将拓跋演给她的那些东西让人拿过来。   这次回家拓跋演也是给了些东西,小皇帝不说赐,就说让她带给爷娘,另外还有一份是给她自己的。   爷娘的那份,她都送出去了,她自己的那份自然是给自己院子里的人。   “姊姊,那是甚么呀?”五娘和檀奴好不容易见到一母同胞的姊姊,又见着那么多稀奇东西,抓住萧妙音问这问那。   萧妙音回答了两个弟弟妹妹之后,抬起头看着常氏,“阿姨,儿不在的这段时间,家中可有甚么事?”   她人在宫中,燕王府后院里发生什么事,她也不可能知道。   常氏垂首不语,只是伸手给萧妙音递过去几块糕点。   “那边几个有找阿姨的麻烦吗?”萧妙音转过头问阿昌。   阿昌和服侍萧斌那几个勉强能够排的上号的侍妾的下人相交不错。这府里头没几个是傻子,如今常氏这里风头正盛,常氏的亲生女儿又被选在宫中,眼瞧着就等着长大让太皇太后给份位了,自然是争先恐后前来讨好。   阿昌的消息面也比过去宽了不少。   “哎,既然三娘子问,常娘子,婢子也就说出来了。”阿昌略有些为难的看了眼常氏。   常氏蹙眉,“这些东西说出来别脏了三娘的耳朵。”   “阿昌你说!”萧妙音喝道。   “其实也不是甚么大事。”阿昌叹了口气,这府中姬妾是争宠没错,但都没有闹出人命来,“听说四娘子那里,撺掇着侯娘子装扮起来,和常娘子相争。”   阿昌说起这事感叹果然这府里的孩子,连五岁的小孩子都知道这些事了。   萧妙音脸色一下子古怪起来,“啊?”   阿昌也不瞒着萧妙音,前前后后的都说了。那些姬妾基本上都是脸盘子好看,身边人上下功夫的不多,要打听消息塞些财物就能打听到了。她听到的是四娘子身边的乳母说的。   说是四娘子劝侯氏好好振奋起来,毕竟两子都在宫中,还是有个亲儿子在身边才好。   常氏这里萧斌来的最多,那边侯氏如果要争宠,势必是要和常氏对上。   常氏对这位小娘子的心思觉得惊讶和好笑,不过过后觉得这个小娘子还为生母着想。   “……”萧妙音想了想,发现对那个妹妹,她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么阿姨受委屈了没有?”她关心的是这个。   “没有。”常氏好笑的看着女儿,“侯娘子毕竟……又怎么可能将我怎么样呢。”常氏将失宠二字吞下去,她得宠日久,如今身边有二女一子,怎么看都算是下半辈子有指望了。至于争不争,根本就没多大关系,她不说话,就有很多人自己上门来投靠了。   这不,连侯氏院子里的人都来了,她还怕什么?   萧妙音想清楚其中的关节,噗嗤笑出来。 ☆、第34章 登高   萧妙音和常氏根本就没有将四娘萧嬅放在眼里,常氏在后院这么多年,那一年是真的闲着不做事的?那几个妾侍是个什么样子,安分或者是不安分,聪明或是木讷早就熟记于心。侯氏是鲜卑人,相貌生的平庸,不过有一对双胞胎儿子进了太皇太后的法眼,被亲自抚养在东宫。可是这一些在王府里都没有什么用,萧斌对侯氏几乎当没这个人,而两个郎君都养在宫中,认长公主为阿娘,生了和没生一个样。这府中多的是见风使舵的,四娘子年纪小又不懂事,自然是没多少人和那个院子里一心的。   萧妙音和常氏感叹了一番四娘为生母着想的心,毕竟能够想到要让生母再多生一个儿子来巩固地位,的确是一心想着日后生母的养老问题的,还算是孝心可嘉。不过萧妙音前头夸完,后面就扔到了脑后。   四娘子就算孝心可嘉,和她有毛线关系。如今这府里头,姬妾们和乌眼鸡似的,连底下同是庶出的兄弟姐妹们都互相瞪眼睛,又有什么多余的姐妹情拿出来?   该争的争,要是哪个真的要和她这里抢资源了,也别怪她一鞋拔子抽回去。   温柔贤良那是傻,过好每一天才是最好的,常氏又不是正妻,贤良给谁看啊!   “三娘在宫中过的可好?”常氏和女儿说了几句侯氏那边的事之后,就关心起女儿来,这个才是她最重视的。   “好,都好。”萧妙音笑嘻嘻答道,“就是常常看不见阿姨,心里想阿姨和弟弟妹妹。”   常氏听了抿嘴一笑。   常氏问了问女儿在宫中的其他事,例如晚上睡得好不好,和宫中的贵人相处的如何,陛下对她好不好,等等琐碎事情。不过就是因为琐碎才显得常氏关心女儿。   到了傍晚,萧斌来了。   院子里头喜气洋洋一片。   **   萧嬅乳母看着萧嬅自己用餐,不用乳母和侍女喂,侯氏坐在一旁,小口小口用自己的那份膳食。   “去看看,阿爷来了没有。”萧嬅都吃完了,萧斌的影子还是没见到一个。   乳母知道自己带的这个四娘子是个不听人劝的,如今也懒得劝,尤其明明苦口婆心说多了,她还会翻脸发脾气,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阿闽,出去瞧瞧。”萧嬅看着阿闽说道。   阿闽应了一声出去了。   侯氏吃完烤肉,拿起放在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不必去了,去了又如何?”   “阿姨!”萧嬅记得自己的生母一直这样沉默,甚至连争都没有争一下,当年她被太皇太后钦点为皇后,生母的境地稍微好过了些,但是外命妇的位置从来没轮到侯氏。   那会她想的是,自己毕竟是庶出,嫡母才是母亲,天子不给外命妇的册封也是应有之义。谁知道到了萧妙音被册封为皇后,天子唯恐自己有半点慢待,连生母都封了个郡君。   她想来想去,左右都是逃不出一个争字,当年她恪守中宫之道,不争。结果呢,天子被萧妙音给迷的神魂颠倒,甚至连自己的祖宗都可以忘记不要了,迁都洛阳之后,甚至要求死了的贵族也必须迁葬洛阳,那时候许多女眷到长秋宫哀求,加上当时阿爷也在迁葬之列,她不过是实在看不下去也不想看到阿爷死后还要,就到天子面前求情,谁知道被斥为鼠目寸光!   只不过就是争,她也会的!   萧嬅手中一紧,掌心中传来轻微的刺痛,低下头一看,原来是指甲刺破了皮肤。   “四娘。”侯氏叹口气,女儿不似这个年岁的孩童,甚至还颇为懂事,明白生母的难处。说实话有这么一个女儿,的确是很省心。   “你阿爷要来的话,总会来的,人去再多也没用。”   “阿姨!”萧嬅听到这话大急,“阿姨不争一争,鹿死谁手又怎么知道?”她当年就败在一个不争上,结果被送到瑶光寺里念了一辈子的佛经。如果当年她和萧妙音拼个鱼死网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侯氏叹了口气,“你不懂的。”   侯氏在这府中几年,许多事也看得透了。做人妾侍,不过是以色事人,要耍弄那些手段,也多要有几分本钱。而她真心没有,如今她只想看着女儿平安长大。   “男子的那些事,四娘以后长大了……”就会懂的,侯氏看着面前只有四五岁大的女儿,想起自己的这些感叹都是基于自己这妾侍的身份上,而女儿的身份肯定不是这个,说出来绝对不合适,又赶紧的吞了回去。   “阿姨要装扮起来。”萧嬅说这话的时候,颇有几分艰难。女子都以颜色好为荣,但若是以这份颜色去伺候人,就显得下贱了。   她沉默下来,转过头,眼睛酸胀难堪。   侯氏让侍女将餐具收下去,她抱着女儿,“是不是外面的人说了甚么难听的话?”知女莫如母,这个王府的后院是个什么样子,那些庶出郎君娘子们,除非同母,不然都是互相看不惯的。   “没有。”萧嬅闷闷道,那些人她怎么会放在眼里。   “那就别这样了。”侯氏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   萧嬅还想再说,又慢慢的闭上了嘴。   *   重阳节,登高插茱萸。这是汉人的习俗,不过纯正的恐怕要在南朝那边才能见着了,北朝民族混杂,习俗都是互相融合的。   这天一大早,燕王府就出发了,长公主那里也是一样。这对夫妻,一年到头见面的时间一双手都能数的过来,再这么下去,东宫就要表示不满。长公主也只能让儿子去见见阿爷。   既然是出门登高,那么就别想窝在车里头好好舒服了。   萧佻今日一声南朝名士的宽袍大袖。衣白如雪。甚至连长发都是学着南朝名士的放荡不羁的模样半束半披。   萧斌瞧着儿子那鬼样子简直没气死过去,魏晋之时崇白,甚至连昏服都是白色的,但是现在北朝哪里还有什么人没事穿白色,除了家里有白事!   他还没死呢!穿成这样是不是要把他气进土里才罢休!   还没等萧斌开口要人去告诉萧佻,把身上那套晦气衣裳给换了,谁知道那边萧佻一双桃花眼朝着妹妹扎堆的地方一看,干脆就召过一个家人。   “大郎君说,待会他带着三娘子几个登高,山路崎岖,一个小娘子,哪怕有人照看也颇为辛苦。”家人说道。   萧佻人看着不靠谱,实际上他还是尽过对家中弟妹们的教育职责。萧斌听到他主动提出带妹妹们登高,原本的那些气恼顿时消散而去。   “善。”萧斌摸了一把胡须,算是把这事给定下来了。   长公主此时就在萧斌身边,萧拓知道兄长要带着妹妹弟弟们一起来爬山,也是满脸兴奋,“阿爷,儿也去吧?”   萧斌看着次子兴奋的脸有些反应不过来。   嫡次子是世子,但和他接触的也不多。这孩子住在长公主府那里,长公主府有规矩,没有公主的话,驸马是不能够随意进出公主府。萧斌前几年吃尽苦头,如今也不想给自己找罪受,长公主不召他也不去,一来二去的,这个次子不仅仅和他这个阿爷接触的少,上面的兄长和下面的弟弟妹妹们都没有见过几面。   长公主听到儿子的话,心中不悦。   “二郎就留在爷娘身边。”长公主出声道,“二郎不是很想见阿爷么?”自己儿子并不缺少玩伴,不知道有多少勋贵削尖了脑袋想把儿子送到她面前,给二郎做玩伴,何况她也是经常入宫,宫中还有未出宫的大王,这些人可比那些庶出和氐人所出之子要强的多。   长公主性情强势,萧拓听到母亲的话,点了点头,“好。”   萧斌看不下去,“二郎若是想去,那么就去吧?”都是兄弟姐妹,到了长大都是萧家人。   长公主顿时柳眉倒竖,她拉紧了儿子,嘴边噙着一抹冷笑看着丈夫,“方才郎君没有听到?二郎说留在爷娘身边。”   好好的一大家子出来游玩,萧斌也不想当众和妻子吵嘴,他吞下一口气,“那么随你吧。”口气生硬的连半点遮掩都没有了。   萧妙音不知道萧斌和长公主那边的事,她这边正准备着到萧佻那边去,萧妙音一回头,瞧见那边的四娘。   四娘萧嬅长得像侯氏,面目只能算的上是平整,再加上这个孩子平日里沉默寡言,因此也不太讨人喜欢。   萧妙音知道这位四娘不喜欢她,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伤心的,四娘对她来说不过就是个知道姓名的陌生人,讨厌她她没有半点损失,喜欢她她也得不到任何好处。要是四娘是嫡出的,她绝对会上前抱大腿,哪怕遭白眼了都不怕,可惜和她一样是个庶出的,既然如此,脸上好看就行了,至于姐姐妹妹手拉手,她又不犯贱。   她看着那边的萧嬅,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转过头对身边的阿昌说道,“嗯,要去大兄那边了,在宫中呆久了好想大兄呢!”   俩姐妹相隔的距离不是很大,而且萧妙音是故意提高了音量方便那边的萧嬅听见的。于是萧嬅听得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怎么对付小屁孩萧妙音是积攒了满满的经验,萧嬅她不放在眼里,但也不是任凭人敌视却什么都不做的。   气气人也好,况且人都是对比出来的。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在大人眼里不管怎么样都是要比沉默寡言的孩子要受欢迎的多。   果然那边她眼角余光瞟见萧嬅气的一张小脸都红了,噗嗤一笑。   萧嬅乳母在一旁,从头看到尾,姬妾们今日没有跟出来。有长公主在,哪里有地儿是给那些以色事人的女子站的?   庶出的郎君和小娘子们都是小主人,但那些圣母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四娘子,要不要喝口蜜水?”乳母心中叹息一声,四娘子好强,但力气都用不到对的地方去,小小年纪就成了这样。看看三娘子多好,该玩的玩,该笑的笑,人也好看。这样一个小娘子谁看着心里不舒服?   “不必,用多了待会在山上不好更衣。”萧嬅将怒容收起来对乳母说道。   乳母知道她不听劝,原本那一句不过是吸引她的注意力罢了,见到萧嬅面色恢复正常,也点点头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萧妙音才走到那里,见到一个半是熟悉的面孔,说是半熟悉,是因为见过瞧着面熟,但是死活想不起来对方到底是哪个了。   萧丽华今日跟着家里人一起出来游玩,小慕容氏将丈夫收拾了一顿,更是将家里的权柄给抓在手里,半刻都不放松。   其实那次小慕容氏将人给打一顿,是因为有个婢女怀孕了,小慕容氏原本不在意这些,但是仆妇们传来的消息却是婢女说肚子里头这孩子是郎主的。   小慕容氏质问萧协,萧协也大大方方承认了,还说这孩子生下来就记作庶出。天知道这会儿的庶子庶女都不是一生下来就是的,要被男人承认才行,不然就从母。   小慕容氏听见萧协竟然给她塞了这么一个便宜儿子,脸面半点没给,直接打个头破血流。至于那个怀孕的婢女,也没留情,杖毙拖出去喂狗。   杖毙的时候还是当着一众年轻貌美侍女们的面。   律法说主人家不可以随意处死奴婢,不然按流放处置。可是谁会吃多了没事,满大街嚷嚷说自家打死个奴婢?   况且死个奴婢在官府眼里还比不得死头牛来的重要些。   萧丽华在家中将小慕容氏的手段看个遍,简单粗暴,完全没有任何的委曲求全,也没有什么求取贤良虚名,心里越发痛快。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得了便宜还要求妻子贤良淑德的渣男,要不是兄长还没长大,家中没有阿爷会难过,她还真心会巴望着萧协没了算了。   反正内外事务都是有小慕容氏一手操办,基本上就没萧协什么事。   方才下车之后,瞧着萧协那张黑脸,萧丽华就觉得火大,见着大伯家的犊车就在附近,干脆就过来了,眼不见心为净。   “三娘?”萧丽华没想到竟然瞧见萧妙音,立即带着侍女走了过来,“你我真是有缘分!没想到在这里就见面了。”   “二娘。”萧妙音终于想起了面前这个比她还大一岁的女孩子到底是谁了,博阳侯家的嫡女,也是她的堂姐。   “我听说三娘进宫了?”萧丽华说起这事半点都不加遮掩,也没有多少遮掩的必要,此时上到贵族下到平民,作风彪悍。别说就连魏晋的时候,还出了个世家女偷情的“窃玉”之事。胡人的风气之下,只有更加奔放没有更加保守的。   “嗯,”萧妙音点点头,“承蒙太皇太后不弃,得以留在宫中。”   “宫中好玩吧?”萧丽华自来熟的拉着萧妙音的手,笑得格外热情。热情到萧妙音都觉得有些不太对头。   其实最不看重嫡庶区别的是南朝,北朝多少有那么一点儿,况且她和这位二娘真心没有见几次啊。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说不定人家小姑娘就是喜欢和她说话呢。   “还行,宫中奇玩之物挺多的。”萧妙音想了想宫里头说道。宫廷内,就是小孩子用的玩具材质都是上好珍贵的,看得萧妙音都不敢下手,她又不是真孩子喜欢玩玩具,而且那些东西要是被她一个不小心弄坏了就惨了。   “嗯,那么陛下呢?”萧丽华八卦兮兮的在她耳畔轻声问道,“听说陛下长得不错,是真的吗?”   “二娘不是也进宫过么?”她记得博阳侯夫人每年的佳节都会入宫向两宫庆贺,按道理这位二娘应该也不缺少入宫机会,怎么会看不到小皇帝长什么样子?   “我入宫的时候心里慌的很,根本来不及细看。”萧丽华笑道,她一边说一边看了一下四周,瞟见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娘子正时不时的看向这边。   大伯萧斌家人口众多,许多都是庶出,她见的少。想起历史上这位大伯家的女儿基本上都是做皇后王妃的,也有心打听一下,“刚刚那个小娘子是哪个妹妹?”说着萧丽华抬手一指。   萧妙音顺着萧丽华手指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哦,那个啊,是四娘。”   “四娘?”萧丽华想了想,发现关于这个四娘她几乎完全不知道什么,萧家女儿历史上有名的是大萧后,也就是自己眼前的这位萧三娘,这位萧皇后不仅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将自己妹妹轰下台,更是直接承包了皇帝,而且她本人还不是一个只是满足于后宫的人,她见过有人搬出史料论证这位萧皇后不是脑子空空只满足抱老公抱儿子的传统皇后,若不是她后期身体不好,说不定还会是第二个萧太后。   只不过因为她和妹妹废后那点事儿,一直被人骂。萧丽华想起有个人写了穿越废后的文,把这位心思歹毒觊觎帅哥皇帝的萧皇后给发落到边远山区吃米糠了。   那文下的评论惨不忍睹,几乎是掐成一片,还招惹来不少考据党,最后以作者潦草完结结束。   说起来现在的废后应该也出生了吧?   萧丽华有些懵,这亲戚家的人口太多了就是有这点不好,人太多,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啊。   “四娘叫甚么名字?”她记得那位废后的墓志铭是被挖出来的,名字也被一块儿带出来了。   “是嬅。”萧妙音生怕萧丽华会听不明白到底是哪个字,还在她手心里写了一遍。   果然!   萧丽华想起墓志铭上的名字,这下对上了。燕王府人口多,算作庶出的就已经有十来号人了,还没算那些没有被认下从母的那简直就是二三十个。   也难怪她一直没有见到那个废后。   萧丽华对这位废后的作死技能简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皇帝要汉化改革,她公然和皇帝唱反调,甚至还和图谋挟持皇帝回平城的大臣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按道理说,这位废后是太皇太后死前为皇帝定下的皇后,自带长辈护佑光环,结果作死到连皇后位置都还没坐热就被一脚踹了下来。   除了是庶出这点之外,还继承了太皇太后留下来的政治护佑,一手好牌愣生生打成死局,甚至连自己的亲兄弟都对着大萧后和魏高宗跪下唱征服,说立左昭仪为皇后真是民心所向,也真是让人醉醉的。   她也不觉得大萧后歹毒,废后被送去做尼姑之后,姑妈身边失势被赶出来的宦官看到她,还行皇后礼节,废后还受之泰然,完全没有半点被废的觉悟,仍然认为自己是皇后。要是换个真歹毒的,估计就是被剁掉四肢泡酒坛的命了。   萧丽华仔细的打量了一眼四娘的容貌,再回过头来看了看萧妙音。   “?”萧妙音被看得莫名其妙。   果然还是萧三娘更好看些。很快萧丽华就下了定论,也是,换她是皇帝,也会喜欢三娘,而不是四娘。   “……”萧嬅瞧着那边有个着云锦衣裳的小娘子盯着自己看,那目光里带着打量和探究,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屑。   那眼神让她很不舒服。   过了一会对方收回目光,和萧妙音说笑起来。   “那个是谁?”萧嬅问身边的乳母。那个小娘子看衣着打扮绝对不是平常人,可是又和萧三娘相谈甚欢,这实在是让人想不明白。   “四娘子,那个是博阳侯家的二娘。”乳母自然是认得那个小娘子的,在萧嬅耳畔说道。   “二娘?”萧嬅想了想,印象里叔父的这个嫡女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和这般张扬的,很不相配。   那边萧丽华转过头连一个眼神都没丢过来,直接拉着萧妙音就往前走了。   “最近我想在自家庄子上做些事。”萧丽华自觉在小慕容氏那里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说得通,干脆就和萧妙音说起来。   “哦?”萧妙音一听就来了精神,她并不是从主母肚子里出来的,没有那么多资源给她折腾,至于什么陪嫁的庄园那基本上不用想了。   “例如养蚕种植桑树,对了,还可以养些牲畜。”萧妙音早就将一切都打点好了。   “真好。”萧妙音羡慕点头道。养蚕织布在这个时代就等于自己造钱用,多好啊。心情不好了还有个地方走走。   萧丽华见着萧妙音面露羡慕,没有像其他人说小娘子不要弄这些的话,心里高兴的很。她不爱读诗,也不喜欢吟诗作画,那些东西只不过是贵族用来打发时间的消遣玩意儿。在实际生活中是半点都用不上。   还不如多做些实用的事。   “我和三娘说……”萧丽华一高兴,拉着萧妙音说个没完,当然她想要在西域中原之间的生意上插手的事没有说出来。毕竟她这会在外人眼里还是一个小女孩,别太出格了。   萧佻双手袖在袖子中,斜着一双眼看着面前的少年。   作为一个标准的中二少年,必定会有一个或者多个同样中二的同伴。萧佻也没能例外,面前的少年样貌俊秀,和他一样半披着头发,不过不同的是他今天穿着一身花衣裳,是真的花!   上好的素锦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精细的绣工,让人叹为观止。   萧佻瞧着面前的少年,张口就是一句,“高季明,穿成这样,你是故意的吗?”他这一句差点就让身边的家人脚下滑了一跤,哪里有人是这样说话的?   少年噗嗤一笑,不怒反笑,他大步走过来,脚上穿的是谢公屐,北朝人比起南朝人来,穿的习惯的是靴子,木屐倒是很少人穿。   “我今日便和你比一比。”高季明开口就是让人险些一口水喷出来的话。   “比甚么?”两中二少年勾肩搭背,一路走远,两人都是容貌俊秀,这么哥两好的搭成一团颇为养眼。   高季明是渤海高氏的子弟,渤海高氏也是士族,高季明年少没了父母双亲被叔父养大,结果临到头按压不住自己少年中二之心,竟然和众人眼里的浪荡子勾搭在一块。   亏得北朝士族也比较放的开,只要有权势,哪怕是寒门也没什么关系,不然非鸡飞狗跳不可。   家人站在两人身后,看着俩中二少年勾肩搭背一路走远,想起自家郎君是不是又忘记了要护送三娘子等人登高的事? ☆、第35章 重阳   萧妙音没有意识到自己那个中二大哥和另外一个中二少年勾肩搭背一起哥俩好去了,她这会和萧丽华走在一起,两个人的侍女和仆妇都在后面跟着,若是遇到有草丛比较茂盛的地方,还会有家人手持长棍敲打草丛,以驱逐里面的蛇虫。   萧丽华对于日后该如何走已经定下来了,她如今就打算着好好的抱萧妙音的大腿,抱上了就算成功。日后就算萧协再作,她也不怕了。   萧妙音觉得这位堂姐热情的有些吓人,不过她想到自己也没什么地方能让萧丽华可图的。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快活的很。   女孩子的欢声笑语一路传到萧佻这里,身边的高季明挑了挑眉,“我也真羡慕萧大你,家中有这么多的女弟。”   高季明这话说的有几分真心,他爷娘只有他这么一根独苗苗,连个弟妹都没有。爷娘早逝由叔父养大,由于他自幼记忆出众,对于诗书典籍的理解超过族中其他子弟,叔父待他比自己亲生的还看重些。   可是没有一胞所出的兄弟姐妹,哪怕叔父看重,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寂寥。瞧着萧佻下面弟弟妹妹众多,难免带上几分羡慕。   萧佻轻哼了一声,“羡慕我作甚么?家中弟弟妹妹虽然众多,但是大多数都是蠢货。”世家中,就算是庶出也教养的比较好。可是他家都成了什么样子?   “我看喃,东宫一心想要萧家显贵,可是一味向宫中塞女郎能长久到哪里去?”萧佻看上去放荡不羁,但对朝事并不是充耳不闻。身处在这个位置上,消息渠道远比其他人要灵通的多,想明白一些事也不难。   “……”高季明摇首不言,其实萧家的弊端众人也看得出来,根基太浅,而外戚之事,长久者几乎没有,一朝富贵之后便尘归尘土归土,士族也不是一代而立,是通过一两百的漫长入仕才有了根基。   靠着做外戚和向宫中送小娘子,根本就不能解决问题。   “的确,我也知道那位姑母的打算。”萧佻双手背在背后,脑后垂下的长发被清风撩起些许在空气中。   “家中的小娘子和小郎君的确多,”萧佻觉得自己那个阿爷唯一做的好事就是给萧家生了这么多人,“也难怪东宫不怕家里人不够用。不过她还真的没想过她要是一去见先帝,陛下会不会照着她想的那一套走?君不见当年薄废后之事?”   汉景帝还是太子之时,父亲汉文帝宠爱前梁王,生母窦皇后甚至沦落到和妾慎夫人同席而坐的地步。为了保住太子之位娶了薄太后的侄女为太子妃。这位薄氏女从太子妃到皇后,从来没有任何劣行,相反贤惠,可是最后照样被废。   这太皇太后或者是太后一走,还活着的皇帝那里还会讲究什么情分?高压之下,所谓的夫妻情分又有多少?   “萧大!”高季明低声叱喝,“噤声!”   太皇太后的手段高季明是知道的,若是有人说这位的坏话,被她知道了,下场凄惨无比。哪怕根本子虚乌有,东宫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呵——!”萧佻嘴角挑起一抹略带讽刺的笑,“高十七,你当我会怕?”   “我知道你不怕,但是大丈夫身在人世,自然要谨言慎行。”高季明叹气道。   “我原本你还不会理会俗世中的这一套呢,没想到你也会顾忌。”萧佻这话说出来,换个人都能被气得火冒三丈,骂他这个竖子不知好歹。但高季明只是叹口气。两人同是中二少年,他对萧家当年的事也知道一些。   虽然不多,但也够人拼凑出大概的来龙去脉了。   东宫心狠手辣,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瞧着那杀人的狠劲,谁知道会不会拿自家侄儿开刀?   “人活于世,这一草一木,皆是尘世,我等看似放荡不羁,其实也受此间法则束缚。”高季明拿出和萧佻谈玄的架势来劝他,“哪怕当年的嵇康,也逃不过司马氏的一刀。”   再放荡不羁又如何?士族也是不能逃过权势二字的。   “萧大听我一声劝,莫在人前说起都这事,若是有心之人拿来作文章,你要怎么办?”高季明见着萧佻还要再说,连忙拿话堵他的嘴,“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你亲阿娘想想!当年的事已经是不清不楚,你若是有个好歹,将来谁来祭祀她?”   长公主是不可能祭祀丈夫的前妻,这点谁都知道,每逢忌日还是萧佻给母亲上香上祭品,而其他的人似乎都把这个原配给忘记了似的。   “……”果然萧佻沉默下来,不再吭声了。   高季明见他不再说话,心中一声叹息。   “对了家中几个小娘子,可否让我看一下?”高季明开始不着调的笑了。   北朝规矩不重男女之防,南朝还多少讲究点儿,至少男女相见还拉着个竹帘,除非是昏礼之后的观新妇,不然是不符合礼仪的。   北朝的话男女直接相见,没有任何回避之意。甚至多的是少男少女一见钟情,然后回去两家结亲的。   至于草丛里有些什么香艳事儿更是平常。   “待会家中小娘子就上来了,你双眼不知道自己去看么?”萧佻没好气道。   高季明哈哈一笑。   等到两人站在高处,那些萧家儿郎小娘子们也陆陆续续在仆妇家人的帮助下上来了。身上还被带着红艳艳的茱萸。   高季明愿意和萧佻玩耍,不代表他待见萧佻的阿爷,他只装作自己不知道萧斌也上来了,没有前去拜见,自己靠在一棵树下,打着哈欠看着那些小郎君和小娘子们。   萧家的孩子除去萧佻之外,其他的人都还年幼。一个个都在吵闹的年纪,场面吵吵嚷嚷的。   高季明打着哈欠看了一通,心里基本上已经有个大概的定论了。   孩童心计浅薄,一般不知道掩藏。士族这种将孩童当做大人来教导的,但寒门和士族大不同。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本性年幼时候就会露出来。   看完了一圈,回头就正好遇上从萧斌那边回来的萧佻,瞧着萧佻那满脸满意的笑,高季明就知道这位萧大肯定又是把自家阿爷给气了一通。   “看得怎样?”萧佻问道,士族家中养有许多美貌姬妾,高季明人是不羁了些,但还没丧心病狂到连几岁的小娘子都没不放过的地步。他看得是性情不是容貌。   “小娘子们除去那三个之外,其余的应该都是温顺的性子。”着牡丹单衣的少年一边说,一边抬手指给身旁的萧佻看。萧家人太多了,他也分不清这里头到底是谁和谁。   “二娘,三娘,四娘?”萧佻是认得自家人的,被身旁好友这么一指,都认了出来。   “那位,面有算计,似是商贾之象。”当着朋友的面,高季明倒也不遮遮掩掩,他一边说一边笑,那边的小娘子自以为藏得够好,可是那双眼睛一看就能看出不少事了。   “商贾?”萧佻看了看萧丽华,萧丽华此时正拉着萧妙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过那面上的笑还是能看的出来比较浮于表面,并不是内心。   二娘是二叔家的嫡女,就算叔父的爵位不如自家阿爷,也没有这种故意讨好的必要,那么只能解释为有所求,不过这么一个十岁小娘子想要求什么,那么只有她自己才能知道了。   “三娘呢?”萧佻一听就来了兴致,“三娘是这些人里头最好学的了。而且性情泼辣,不似那些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小娘子。”   萧佻是见过萧妙音如何挺着小胸脯看着自己的壮婢收拾两个庶出兄长的,他见着那些眼泪就烦,那么一个不哭反而勇于反抗的妹妹一出来,眼前一亮。   就算他有心主持公道,那也要对付能够立的起来,不然功夫费了也是白费,完全没有任何用。   “如同你所说的。”高季明看了看,“这三娘就是那位被东宫留在宫中的女郎了吧?”   “正是。”萧佻点了点头,口气里还有些许不满,这么一个娘子好端端就被送入了宫,家里那些人看来是天大的好事,在他看来简直就是愚蠢之极,这么一个小娘子读书读的好,人脑筋也转得快。不但不好好培养,送入宫中教授以服侍天子之道,简直就是本末倒置。   家中的小娘子若只是为了和拓跋家联姻,那和农户养猪为了杀了吃肉又有甚么太大区别?   “……”高季明点了点头,“四娘的话……眼含怨怼。是不是和三娘有甚么误会?”他瞧出四娘眼中怨气深重,心中也暗暗惊讶,一个那么小的孩子怎么怨气这么重,简直是和怨妇一样。   而小娘子之间能有甚么过不去的事?不过是些微末小事罢了。   “心胸不宽广。”高季明摇头,“若是这性子不能改一改,日后说不定还有吃苦头的地方。”   这锱铢必较的,到了长大烦心事一多,岂不是能把自己累的喘不过气来?   萧佻对四娘并没有多少关注,听到这么一句,只是回头淡淡看了一眼。   “她身边人会劝她的。”萧佻道。小娘子身边的人若是连这个都做不了,那么也没人能做的了了。   萧妙音和萧丽华说笑了几句,回过头来,见到萧佻和高季明,她拉了拉身边的女孩儿。   萧丽华看过来,正好见到传说中那位专门气阿爷和继母的萧家长公子。   萧丽华第一眼看到萧佻是惊艳的,萧佻是胡汉混血,母亲是白种胡人,父亲是汉人,他头发乌黑,肌肤雪白,只是面目轮廓较深,但这份胡人血统偏偏让他容貌越发的出众。   她没见过这么堂兄,只知道这位堂兄在外头名声不太好,今日一见没想到竟然是长相俊美,就算披发白衣,也没有半点猥琐之色,相反给人以朗朗清风之感。   萧妙音瞧着萧丽华对自家大哥有些眼发直,连忙咳嗽了两声,好让她回过神。   萧丽华被堂妹两声咳嗽把注意力拉回来,她装作没事一样,和萧妙音继续说话,“儿方才看四娘瞧你的眼神不对劲,还是小心点吧。”   萧丽华看四娘对萧妙音的眼神充满了怨怼,那怨气看样子不是一年两年积攒下来的,瞧着就让人觉得不舒服。   燕王府人口复杂,像自己家,阿娘手段不带一丝拖泥带水,要是阿爷敢有花花肠子,直接就下手。   想到这里,萧丽华想起小慕容氏的出身是前北燕慕容皇族,可是博陵长公主可是现成的皇族,金枝玉叶,小慕容氏都能管的家中没有妾侍,庶出的孩子一个都没有。长公主确实只能眼睁睁瞧着燕王蓄姬妾。   要说怕东宫,小慕容氏就不怕了?她阿爷萧协和东宫不和没错,但东宫也没无聊到管自家弟弟纳妾不纳妾的地步。   真的细细算起来,她那位伯母能有多少本事,还不知道呢。   萧妙音听萧丽华说要自己小心四娘,她想了想四娘每次见自己都一副她欠了钱的脸,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二。   “二娘,儿和四娘几乎不见面的。”她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   原本她还在王府的时候,姊妹两个就不太见面,而且就算见面了她有意无意的把人当对照组刷,用四娘的阴沉来衬托出自己的可爱活泼,这么做不厚道,可对方把机会都送上门了,不用一用,简直太对不起人。   至于进宫之后,就更见不到了。   萧丽华也知道萧妙音话里的意思,“那我就放心了。”   反正历史上大萧后干掉废后二年时间都没用,可见废后完全不是萧皇后的对手。   这个担心似乎没必要。   **   宫中进了大批的黄菊。   此刻菊开的正好,菊能明目下火,是个好物,到了秋季,宫中贵人也爱赏菊,尤其太皇太后,最好此风。   何太后今日亲自来到万寿宫陪着太皇太后赏菊花,经过上回阜阳侯一事之后,何太后更加用心去服侍婆母,哪怕对着博陵长公主也是和颜悦色。   这等合家团聚的佳节,没有天子不陪着的道理,天子和留在宫中未成年的诸王们也前来陪伴。   “阿家。”何太后让女官去摘了一朵菊花,含笑亲自递给太皇太后,请太皇太后欣赏。   太皇太后今日心情不错,结过那朵花,放在鼻下轻嗅了几下,“阿芳菲。”   “夕食就用这个吧。”太皇太后笑呵呵的。   “阿家,此物能够明目清火,食之的确对身体有益。”何太后笑道。   “自然,不然汉人也不会将这个习惯传了下来。”太皇太后说着看了拓跋演一眼。   拓跋演会意,双手对太皇太后和何太后一揖,“儿受教。”那姿势是汉家的礼仪,他做的一丝不苟。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眉眼间染上些许笑意,“大郎不错。”   拓跋演受宠若惊,天知道太皇太后对人是懂么严苛,除非是长寿宫的那一对兄弟,其他的人很难从太皇太后口中得到些许褒扬之语。   他垂头,恭谨的姿势做的更加到位。   拓跋演心里比谁都明白,眼下掌控他命运的是这位嫡祖母,哪怕他是天子,都只能做一个乖巧的孙儿。至于其他,暂时就不用想了。   “对了,”何太后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前两日,大郎让三娘回去和燕王长公主团聚。不知道今日心里想不想?”   何太后这话一半是为了打趣天子,一半是为了讨好太皇太后。   谁都知道太皇太后将侄女送进宫,觊觎中宫之位。即使心里不满,何太后还是要顺着太皇太后的心意说话。   太皇太后闻言也看向拓跋演。她可不是将侄女送过去之后就一了百了什么事都不管,天子的一言一行她都要知道,半点都不能留死角,自然天子对她那个侄女如何,她也知道。   拓跋演长得比同龄人要快,尤其快到十一二岁的时候,身量已经有拔高的趋势了。   在宫中两位长辈的注视之下,拓跋演白皙的面孔上浮上了一层绯色,说话也不如刚才那么连贯,“儿……儿……”   “那么阿娘问你。”何太后见状,面上的笑意越发的浓厚了,“大郎喜欢不喜欢三娘?”   太皇太后也饶有兴趣的看向他。   “儿、儿喜欢三娘。”毕竟是在长辈面前第一次说这种话,不禁有些口干舌燥,“若是三娘能入宫中,儿一定好好待她。”   “大郎有心了。”太皇太后含笑颔首。   后面的几位公主大王瞧见,也都善意的笑起来。   陈留公主抬起袖子遮掩去嘴角的一丝嘲讽,当着太皇太后的面,能说萧三娘不好么?   兰陵公主一脸感叹:萧三娘这么被陛下喜欢啊。   猫儿嘟着嘴,他那一百遍列子还没抄完,哪怕有天子阿兄和萧三娘的帮忙,还有八十遍等着那里,要他抄完简直要了命了。今日重阳佳节,他瞧着那些黄澄澄的菊~花都没多大兴致。   “猫儿,你说。”清河王拓跋湲面容秀美的活似一个小娘子,他拉了拉弟弟的袖子,在猫儿耳畔咬起耳朵来,“这些真的能吃?”   “大母太后还有阿兄都说能吃,那就能吃吧。”猫儿无所谓的答道,他才不管这种层层叠叠的花朵能不能吃呢,反正他是不吃。   “……”清河王听了弟弟的话,双眼盯着那些开的热闹的秋菊直瞧,连方才弟弟对于太后的称呼他都没有指出来。   太后是先帝皇后,照着规矩,他们都是要叫阿娘的。   “汉人就是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京兆王拓跋悦站在后面,和两宫还有天子都不近发些牢骚,也没人耳朵那么长能够听到。   “还别说,汉人有些东西还是挺好的。”高凉王笑道,他家生母是鲜卑人,舅家是贺兰氏,贺兰一族里头还有许多人保留着鲜卑人生活作风,草原人食腥膻肉食羊奶,最容易牙出血肠胃出毛病。   上回高凉王一个舅舅就是这样,医官去了一波又一波,最后还是花了许多金子买了南朝来的茶叶,喝了那么一个月慢慢的好了。   高凉王那个舅舅把病治好了不说,浑身都轻了不少。   “我听说这秋菊泡汤能够明目,猫儿待会我们几个试一试?”高凉王提议。   “这花是拿来看的,拿来喝……”猫儿一听,圆滚的一双猫眼差点瞪出来。   “方才猫儿不是说了么,两宫和阿兄说了能吃,那么就一定能啊。”高凉王比猫儿大,肚子里的黑水和比猫儿多得多。一句话出来就让猫儿哑口无言。   “反正儿不去。”猫儿道。   “呵呵。”高凉王笑得猫儿后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险些炸开毛。   “逃不了,大母和阿娘待会要用这个,阿兄肯定会陪着。那里有人君尽孝,而做臣子的躲在一边的道理?”高凉王斯条慢理的说着,看着猫儿琥珀色的猫眼瞪得溜圆。   “……”猫儿垂下头来,连小辫子都无精打采的挂在耳朵边。   高凉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以示同情。   这时候自然兄弟们有难一起扛了嘛。   午时,众人回到万寿宫,万寿宫中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尚食局已经将贵人要食用的菊花清洗干净,装在青瓷盘里端上来。   花瓣都是才采摘下来的,娇嫩的还能看见上面滚动的水珠。   清晨宫人们收集好的露水在翠色的玉盏中。太皇太后好简朴,衣裳不好文饰,饮食不好奢靡,可是宫廷中的排场也不能真的寒酸的和什么似得,该有的还是要有。   “大郎既然既然喜欢三娘,怎么让三娘归家了?”这次不是商量朝堂上的事,只是长辈和晚辈之间随意说几句话,太皇太后抿了一口盏中的晨露,问的漫不经心。   “重阳这日,一家人会团聚登高,儿不忍心,便让三娘先回去,等到重阳过后再回宫中。”拓跋演答道。   其实萧妙音前脚走,他后脚就后悔了,习惯了有她在,这一下子她回去了,都觉得浑身不对劲起来。可是贵为天子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只能派去使者借着慰问燕王和姑祖母的名头,小小的催那么一下。   这些事太皇太后也都知道。   对于这么一对小儿女,她自然是乐见其成。   “好,大郎有心。”太皇太后含笑点头。   何太后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手中箸夹起一些花瓣,含笑不语。   **   山顶上热闹的厉害,仆妇们在打好的木桩上,将围障拉起来,让主人进去休息。长公主已经来了,坐在胡床上,看着儿子萧拓在那边玩耍。   萧佻从另外一边上来就见到这位继母,他没想到会遇见她,眉头当即蹙起,转过身就走。   高季明自然也见到了那边的长公主,见着萧佻转身就走,追了过去,“怎么了?”   士族中,继母也是母,做儿子的自然是要去拜见,不过萧家情况特殊,他也只能问清楚。   “那个毒妇,有甚么好见的!”萧佻袖中双手紧握,手背上青筋爆出。家中富贵的时候,他还是个幼儿,但是六镇上的孩童记事早,他记得那位长公主下嫁没多久之后,让人送来一碗羹汤让他食用,他那时伤心自己没了阿娘,也对这个继母很害怕,就给了自己的乳母。谁知道乳母吃了那碗羹汤,当着他的面,呕血而死。   后来这事被阿爷压了下来,他身边伺候的人几乎全被阿爷换了个遍。长公主也插手不到他这边。   他要怎么样才能对要他性命的人笑容满脸,叫上一声阿娘?他还没无耻到如此地步! ☆、第36章 共眠   这一场登高,萧妙音算是玩的愉快,回去的路上,她坐在犊车内,把玩着戴在身上的茱萸。茱萸通红通红,看着就喜人。她把玩一会,就放在一旁。什么重阳不正之气甚重,她多少都不太爱信这个。   阿昌也坐上了犊车,当然是来服侍照顾她的。   “这二娘子真热情。”今天登高,仆妇们都累了一天,哪怕是阿昌这种近身服侍的,都累的不行,上了犊车才算是能够简单的轻快一下。想起今日里的事,阿昌有点小感触。   “二娘太热情了。”萧妙音和阿昌说道,“不过二娘也不会做甚么坏事。”所以明知道对方不会无事献殷勤,她也接受了下来。   “二娘……”阿昌想了想自家三娘还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让二娘图谋的。   “那么就做对好姐妹。”在车中萧妙音懒懒的伸了个懒腰。反正车上有帘子垂下来挡着,外头的人也看不到里头,一天到晚维持着仪态真是太辛苦了。私底下当然要轻松轻松。   “说起来这几日陛下常派人来。”阿昌说起这事就好笑,天子派人来问燕王和姑祖母是否安好,然后就是家中的三娘子,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天子是恨不得让她赶紧回去。   “……”萧妙音低下头,扯弄着自己的丝绦。“儿才想在家里多呆几日。”   这话是真心话,宫中富贵,而且教育条件生活水平远远要在家中好的多。在燕王府,她不过是一个妾侍所出的小娘子,但在宫中她就是东宫的亲侄女,许多人都待她客客气气的,连何太后对着她都是一副和气模样。   但是宫中毕竟是自己一个人,哪怕有东宫这么一个姑母在,她还是浑身都都不对劲。   终究不如对着自己的生母和一母同胞的弟弟妹妹来的舒服。   “三娘子。”阿昌心里知道宫中好,进了宫可以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但萧妙音还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小娘子,自然是要更心疼她一些。   “以后说不定……就很难见到了。”萧妙音不是傻瓜,早就知道自己在太皇太后和小皇帝面前挂了名了,如今留她在宫中,东宫就是想要她走当年那条路,等到年纪再大一点,说不定就能等到东宫的赦令了。   除非她能够把自己弄得断胳膊断腿外加变成疯婆子之类的,不然基本上也没法躲。当然要是躲了,付出的代价也挺大。   到了如今她也只能试试能不能和小皇帝相处的来,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的手里也是好牌,就看她会怎么出了。   青梅竹马的情分,总是和别处不同,不是么?   “三娘子别多想。”阿昌赶紧劝道,她抬头看了看四周,再三确定不会有隔墙之耳后,压低了声音“日后三娘子做了中宫,常娘子还不是可以时常去见您啊。”   人心都是偏的,孩子亲近生母乃是天性,根本就阻挡不住。只要坐上了那个位置,日后很多事都不必受到拘束。   萧妙音听到阿昌的话,愣了一下,“中宫?”   她也想过,不过从来没有和人提起过,现在听阿昌提起来,好像那些隐藏在云雾里面的东西一下子就被扒了出来似的。   “是呀,只要三娘子做了皇后,就随心所欲了。”阿昌哄道。   “……”她可真不信这话。   萧妙音转过头去,其实她总觉得自己其实头上着个不定时炸弹的炮灰呢。虽然知道自己要好好奋斗,可是想起将来就觉得好惨啊……   姑妈这么权势赫赫,又不踢掉皇帝自己做女皇。小皇帝日后长大了,指不定要怎么收拾她们呢。   啊啊啊,好烦!   “三娘子?”阿昌见着萧妙音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无事。”萧妙音闷闷的答道。   不管了啦,反正她眼下还不能自己事自己说了算。还是干脆好好享受吧,就算到时候真的被怎么了,也享受到了。   犊车慢悠悠,外头的秋风吹进来,带着代地秋日里的干燥。   萧妙音捂住脸颊倒在阿昌怀里,太干了。   唔……回头还要多擦些面脂。   这会还没有什么补水保湿霜啊,萧妙音想到这个顿时一阵心塞。她想起贵妇们的保养手段,有个将三月桃花放入布袋中置活水中几月,拿出捣成药膏涂抹在脸上,可以使肤色如同桃花。   不过她年纪还小,用不上这个?而且要三月的桃花,这会还早着呢。   突然犊车一停,外面响起叱喝让道的声音。其中叱喝声中还夹杂着不知道是什么的胡语。   “阿昌?”   “三娘子稍等,婢子让人去问问。”阿昌说着,就让外面骑马跟着的侍儿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侍儿不一会就回来了,“有一家子氐人像是来逃荒的,刚刚挡住了三娘子的车。”   平城原本就是汉代代城,离原来匈奴的老巢不远,后来那边成了诸胡杂居的地方。   草原上天灾不少,这冬日里一阵雪灾就能将好几户人家灭个干净,虽然有宗主,但是扛不住有人想要混条活路,朝中原撤的。   “……”萧妙音蹙眉道,“都是可怜人,不要做得太过火了。给他们些食物,让他们离开吧。”   “三娘子真是菩萨心肠。”阿昌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就让外面的侍儿去做。   今日出来,车队内都准备着供主人平常的点心,庖厨内给萧妙音准备的,和世子差不多,也就是相比较燕王和长公主差了那么一点儿。   侍儿将点心装进布袋子,走到那一家人面前。这家人都是氐人,一路逃过来面容肮脏。   “这是三娘子赏给你们的,走吧。”侍儿见着这家胡人的狼狈模样,忍不住说话都带了一丝嫌弃。   在小娘子们身边服侍的侍儿都是好吃好穿,体面干净,看外面的人都有几分看不上,何况这种落魄的人?   一个少年拿过布袋,“小娘子的恩德,我记着,以后会报答的。”   侍儿怎么会信?鼻子里哼了几声就转身走了。   萧妙音在车内听到侍儿的回禀之后就靠在阿昌的身上。   阿昌抱着她唠唠絮絮,“还是三娘子心好,换了别家说不定早就被打走了。”说不定一条命还会丢了呢。   这山郊野外的,出了人命,萧家又权大势大,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事。   “积点德吧,好歹也是几条命。”萧妙音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会儿贵族都不把人命当回事。她这么多年基本上没责罚过服侍她的侍女仆妇,做错了事,最多罚多做点事,至于动不动就来棍子打人什么的。那个实在是太挑战她三观。   对着外面的几条命,她也有些不忍心。   今日看着高高在上,谁知哪天就掉下来了?   “三娘子说的也是。”阿昌时不时跟着常氏听个佛法什么的,心里觉得萧妙音做的是善事。   不过想起这位娘子不好佛音,阿昌也只能在心里叹口气。   回到王府,她让人烧水准备给她沐浴,外头跑了一整天,还爬山,她只觉得自己一身没法看。   院子里的仆妇知道三娘子好洁净,也料到了她回来就会要热汤沐浴,还没等侍娘到庖厨底下吩咐,就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萧妙音根本就没有什么洗头和洗身子分开的概念,穿越前是一块儿洗,穿越后有那个条件给她任性。以前是常氏得宠,现在是她被东宫看重,自然是她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了。   她洗了澡,内外都换了簇新的细麻衣裳,披着衣服坐在床上。   阿梅坐在她身后,将她的头发放在香炉子上烘干。   “姊姊。”五娘见着她坐在那里,小短腿跑过来,蹬掉脚上的履就往床上钻。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已经知道不和男孩子玩了,因为男孩子淘气又爱恶作剧,而且还脏兮兮的。   五娘不爱和檀奴玩,就来找萧妙音,甚至夜里都恨不得和姐姐睡一块儿。   萧妙音由着五娘爬上床,她头发还在炉子上烤着,不便做太大的动作,只能给妹妹喂小块的点心之类的。   小女孩说容易满足也容易满足,被姐姐喂了几块甜味的奶糕,就心满意足了。   “听别人说,陛下又派人来叫姊姊回去了。”五娘抱着常氏养的一只小犬,对萧妙音说道。   五娘讨厌那个陛下!   这家里头基本上一母同胞的才会玩到一块去,可是檀奴讨厌死了!上次才扯了她的辫子,阿姨责罚过了也没用!私下里照样扯她辫子!   还是姊姊好,温柔还会喂她东西吃。五娘察觉出来,自从姊姊回来之后,其他的人对她们这个院子里的人都和气了不少,只差追上来嘘寒问暖了。   “……哎”萧妙音想起那位小皇帝又拍使者来,就不禁觉得一阵头痛。明明让她出宫回家的是小皇帝,如今急着让她回去的也是他,这到底是要干嘛。还是说要通过她刷太皇太后的好感?   好吧,这个是要配合的。   “小五好想姊姊不要走,檀奴是个大坏蛋!”五娘说着就钻进萧妙音怀里去了。   萧妙音七八岁,这三四个月在宫里睡得好吃得好,长得飞快,抱住妹妹勉勉强强还不算是一个大问题。   “檀奴啊。”想起那个皮的能够上屋子大闹天空和孙猴子一样的弟弟,檀奴调皮捣蛋,常氏就这么一个儿子,也不太好管。也只能她拿着木棍子追着打。   她是姐姐,长姐若母,抽他一顿他也只有哭啼啼认下的份。   不过打完之后,自己心疼不说,回头常氏也是偷偷抹眼泪。   这都是什么事。   “五娘乖。”萧妙音摸摸妹妹的羊角辫,“姊姊以后还是能回来看看你和阿姨的。”   她也想在家里多留会儿,可是阿爷也不会准的。   萧妙音不会对萧斌有什么多余的幻想,萧斌平日里疼爱她是没错,不过事情关系到萧家前途,那就……   “姊姊。”五娘黏在萧妙音身边。   第二日大早,宫中就来人了,说是陛下派人接三娘子回宫。   萧斌今日不用上朝,也不用入宫和太皇太后商议事务,他听到宫中来人,将萧妙音叫来,耳提面令要她在宫中好好侍奉太皇太后和陛下之后,才让长吏将她送出门。   小皇帝可不是只是派人来,还将车一路派过来了。萧妙音连萧家的车都没用上,直接就上了宫车。   宫车入了宫门,经过几道检查,才能入门,然后又是走了好久才到昭阳殿。   离开几日,偌大的昭阳殿和她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西昭阳殿还是和原来一样。   秦女官听到她回来,连忙出来迎接,她笑着牵着萧妙音的手,“三娘子不在的时候,陛下曾经过来看过好几次呢。”   “陛下?”萧妙音听到小皇帝来了,觉得很奇怪,不过想到这座宫殿都是他住的,小皇帝自然是爱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咯。   秦女官在宫中多年,见过多少嫔妃浮沉,知道皇帝是对萧三娘真动了心思了。   “陛下这会还在读书,要过几个时辰才能过来,三娘打算做些甚么呢?”   今日授课的不是李平,李平虽然人拽拽的,而且对学生也是极其严格,不然萧吉和萧闵两兄弟一见着他就和老鼠见了猫一样。   但是,李平的水准真心高!不愧是东宫看上的男人!   知道今日授课的不是这位尚书,萧妙音都没啥去补课的兴趣了,让秦女官吩咐宫人将她平日里爱看的书卷拿过来,她一边懒洋洋的晒着太阳,一边看书。   真正学习的时候绝对不能太舒服了,一舒服就容易学不进去。结果她看着看着,就开始发困,然后脑袋一歪,趴在隐囊上呼呼大睡起来,手里的书卷也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   秦女官见着,让宫人们将散开的书卷收拾起来,还给趴在隐囊上的小姑娘加上一层被子。   平城地处代地,秋日其实比较冷,这位小娘子又是畏寒的体质,若是不注意说不定还真的能够冻出病来。   宫人将屏风抬过来,将四周堵了三面。   拓跋演已经知道萧妙音回来了,读完那些书之后就到了西殿。   他走进西昭阳殿,宫人们垂手站在那里,姿态是说不出的恭顺。他走进去,秦女官出来对着这位陛下弯下腰。   “三娘呢。”拓跋演对这位东宫派过来的女官有稍许的尊重。   “回禀陛下,三娘看书看累了,睡了过去。”秦女官答道。   “看书还能看睡过去?”拓跋演奇道,他走进宫殿,瞧着萧妙音枕在隐囊上,睡的正香。   他向前迈了一步,突然想起什么,“你们都退下吧。”   秦女官颔首称唯,带着一众宫人中官退到内殿之外。   等到殿内除了他和萧妙音之外没其他的人,他才走过去在萧妙音身边坐下。   他看了看萧妙音,听到小姑娘呼吸绵长,不是真装睡的样子,他才伸手戳了戳萧妙音的脸蛋。   小姑娘的脸蛋这会儿还有些圆润,戳起来弹性十足,手感特别好。拓跋演一时没忍住又多戳了几次。   他凑近了看她的脸,五官精致秀气,睫毛长长的,伸手覆住,睫毛在掌心里轻轻一扫,惹得他忍不住发笑。   “想睡就睡,多好。”拓跋演看着她,心里有些羡慕,他天不亮就要起身,然后读书听政,恐怕一天到头还不能睡个回笼觉。   想着,他拉开萧妙音身上的被子,自己钻进去一起睡。反正她已经是被定下来了,一定会进宫,这么做也算不上轻薄。   拓跋演从小几乎没有和人一起睡过。还不记事的时候就被抱到东宫抚养,按照规矩乳母等人是不可以和皇长子共榻而眠的,春夏之时,他听着打雷声怕的直哭,想要个人陪着睡,乳母都不敢,只能一遍遍的哄他。   他枕在隐囊上,瞧着睡的沉沉的萧妙音,看着身边人睡的这么沉,他也有些困。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萧妙音睡梦之中觉得自己身上有些沉,好像又快大石头压在身上,重的她踹不过气来,伸手去推,推开了过了一会又黏了过来。   终于她强睁开眼睛,瞧着的就是一张小俊俏脸蛋。萧妙音差点吓得尖叫,什么时候这家伙贴过来的?!   拓跋演睡的沉,而且还真的是抱住她不放!   太皇太后知道小皇帝的睡姿是这么清奇的么?萧妙音想起秦女官教她哪怕睡觉的时候都要规规矩矩,可是小皇帝自己睡觉和八爪鱼似的,怎么没人管他啊!   萧妙音推了推他,结果身上的这个十岁男孩子不动如山,他蹭了蹭她的脸颊,睡的很沉。   除非一脚把他踹开,要不然是别想脱身了。   不过……萧妙音还真的没那个胆子踹开他,只能干受着了。   “阿娘……阿爷……”拓跋演睡梦中低低的呢喃了两声,若不是萧妙音离的太近,还真的不容易听到。   小皇帝父母的那些事,萧妙音都知道,一个年纪轻轻的就因为儿子被册立为太子丢了命,而且更惨的是孩子几乎是一生下来就被抱到了太皇太后那里,到死都没见过一面。先帝……那就更不用说,私下里都传疯了。   虽然说生恩不如养恩大,可是她觉得小皇帝不是个傻子,谁对他真好是分的出来的。   她叹口气,躺平了任由他抱着。就当她这次母性大发好了。 ☆、第37章 亲密   外面的热闹对宫廷充满了好奇,甚至那些在田里劳作的农人都想着皇帝的扁担都是金的,皇后每天的任务就是翻身晒太阳,饿了要小黄门送柿饼来吃。   农人们每日下田辛苦劳作,皇宫里的贵人也没几个是睡懒觉的。   萧妙音入宫以前在萧家,入学时候卯时一刻起床,那时候天都还没完全放亮,到了宫中作息几乎和小皇帝一致,凌晨就被秦女官从眠榻上叫起来了!   过的简直比当年还惨!   萧妙音躺着躺着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秦女官人虽然在外面,但是她安排了几个宫人守在帷幄旁,时刻关注着里头的动静,陛下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不过该用的东西都要全部准备了。   过了一个时辰,拓跋演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他醒过来的时候,脑子还不清醒,女孩儿柔软的黑发蹭在他脸颊上,他眯起眼睛又反蹭了过去。   就这么抱着萧三娘过了初醒的那会混沌,他松开她,伸展开手脚。若是换了个小娘子,拓跋演绝对做不到亲密到如斯地步,鲜卑人不看重男女大防,甚至还有月夜之下,男女交杂而坐幽会的事,可是他自小就是被太皇太后拿着汉人的那一套来教导着长大,对于女孩子们,哪怕是同父异母的公主们都是保留着一段距离的。   如果不是知道身边的和这个日后是一定会入宫的,他就算喜欢也不会这样。   拓跋演瞧着萧妙音睡的正香,而且白皙的脸颊上两块红扑扑的,看着格外可爱。他伸出手在她面颊上轻轻的戳了戳,指尖觉得烫烫的。把拓跋演给吓了一大跳,他眨了眨眼,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发现她脸上是真的烫。立刻就从床上起来,连放在一边的靴子也不穿,直接踩在地衣上一路跑了过来。   天气已冷,孩子有抵抗力弱,秦女官令宫人铺了较厚的地衣,踩在地衣上若不是用力,都出不了多少声音。   垂下来的帷幄从里面被人一把掀开,将守在外面的宫人给吓了一大跳。   “陛下?”秦女官看着拓跋演面有焦急之色,不禁有些惊讶。   “让太医署的医正过来。”拓跋演吩咐道,过了会他顿了顿,“就说朕身体有些不适。”   秦女官瞧着拓跋演这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她点了点头,“妾这就去。”   昭阳殿每日都有当值的医正和御奉,很快人就来了。医正被请进西昭阳殿,还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不是说天子不舒服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到了西殿内,拓跋演坐在一张大床上,伸手指着另外一张床上躺着的小女孩,“为她诊治。”   医正见到榻上的小女孩,联想起宫中最近的事,就一下明白了这位恐怕就是那位萧三娘。   东宫想要让自己家的侄女占据中宫之位的野心从来就没遮掩过,宫中就没人不知道这位的。   医正过去,请宫人将萧妙音的手臂从锦被里拿出来,开始诊脉。   萧妙音睡的迷迷糊糊,她觉得有些轻微的小声音,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结果瞧见一个面生的长胡子老头儿坐在自己床前。   “吓!”萧妙音吓了一大跳。   医正已经号脉完毕,对着被惊吓到了的小娘子和颜悦色,“三娘子请让下官看看舌苔。”   萧妙音刚刚睡醒,又被吓了一下,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听到面前这医正的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拓跋演在一旁瞧见,面露笑容哄她“听医正的话,待会我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萧妙音呆呆的张开嘴,舌头伸出来。   望闻问切,医正这么一□□下来,只能对拓跋演长拜,“陛下,三娘子身体无恙。”   “无恙?”拓跋演有些不信,“那为何朕探她体温的时候会有些烫?”   医正不知道要怎么和小皇帝解释,小孩子火气旺,尤其这昼寝很容易脸上发烫,醒过来过一会就好了。   “我无事。”萧妙音过了出初醒的懵懂,这会也明白是个什么事了,小皇帝以为自己生病了。   “……”拓跋演转过头将她上上下下看了遍,看的萧妙音忍不住脖子后面寒毛都竖起来了。   终于拓跋演确定她是真没事了,才点头,“大善。医正退下吧。”   萧妙音这个当事人瞧着那个医正退下去,拓跋演让宫人退下,他瞅着她无奈的笑,“一开始我还以为你生病了呢。”   “啊?”萧妙音满脸疑问。   “刚刚,你脸上好烫。”拓跋演比划了一下,“放心,我刚刚对女官说了,说是我不舒服。”   萧妙音听到拓跋演这话眨了眨眼,除去两宫和皇帝之外,外人进入宫廷,是不能带病的。否则会治罪。   她想起方才拓跋演这一句话后的用意,她才从燕王府里回来就沈斌了,少不得要被东宫怪罪。   她眼下的身份是小皇帝的玩伴,要是把病过给拓跋演就糟糕了。就算她是侄女,可是这个侄女在太皇太后面前,也没值钱到哪里去。她还有那么多的妹妹呢,过几年等那些妹妹长大了,还不是一样的给可以送进宫里来,她才不把自己想的有多非她不可呢。   “谢谢。”萧妙音抱着隐囊诚恳道。   “不必。”拓跋演轻笑摇摇头,眉梢眼角都是愉悦,“既然你已经没事了,那我就放心了。”   “……”萧妙音抱着隐囊,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话。拓跋演的表现偶尔像个孩子,但是现在那个表现说是个成年人都有人信了,她纠结起来,这以后要怎么相处呢?难不成还是以前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三娘如此便很好。”拓跋演在宫中见过许多人,年纪小小眼力已经练了出来,萧妙音满脸的纠结,他哪里还会看不出什么来?   宫中人恨不得把心里百般心思全部藏在心里,偏偏眼前人心里想什么,从她脸上就能看得见。偏偏还一点都不木讷,内外都透着一股宫中人缺少的鲜活。他就喜欢那份鲜活自在,这些哪怕他得不到,但是他想有这么一个人在身旁,瞧着每日里也轻松许多。   “……”萧妙音知道自己那些小伎俩在这位小皇帝面前不够看。小皇帝年纪虽然小,但经历的事可比成人要多得多。   “好。”萧妙音道。   “你这次回家,燕王和姑祖母可还好?”拓跋演问道。   拓跋演对燕王和博陵长公主并无多少感情,燕王对他来说就是东宫的弟弟,而博陵长公主更是没有多少亲情,何况长公主仗着萧家远比其他宗室飞扬跋扈,人缘极差。若不是她靠着个萧家,恐怕不知道有多少人,找这位长公主算账。   皇家公主,长公主,大长公主,看起来是金枝玉叶高高在上,但是天子和太后真的不喜的话,哪怕是一个臣子都能让这些金枝玉叶们脸面无存。   “陛下这几日不是经常派使者么?”萧妙音听到小皇帝这么问有些奇怪。   拓跋演方才说那句话,不过是逗逗萧妙音开口而已,听到她这么一句,拓跋演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   “阿爷和长公主都好。”萧妙音还是没能叫长公主阿娘。虽然说脸面可以不要,叫谁不是叫,可是母亲却不是乱喊的。而长公主对她恐怕也是相当厌恶,何必犯贱上赶着贴上去呢。   长公主给不了她任何东西,也没有多大的必要去讨好。而且长公主那个性情,也不是轻易就能讨好的。   高投入低回报,傻子才回去做。   “那就好。”拓跋演听出她话语里的蹊跷来,不过他没有去在意。萧家里庶出子女众多,长公主对此事不忿已久,他也有所耳闻,萧妙音不称呼长公主为阿娘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世间之事多了去,他又何必为了些许小事让她不开心呢。   “对了,我打算在西宫建个池子。”拓跋演和萧妙音说道。   “池子?”萧妙音一听就来了精神,她来到西宫几个月,记着自己要守规矩,也没有到处乱跑,因此这西宫的全貌是什么她到现在都不知道。   “陛下为何想起要建池子?”萧妙音问。   “想看一些南边的景色。”拓跋演对着萧妙音笑道,他这一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年少调皮的气息在他面上活跃着,和她方才看见的小天子完全不同。   “南朝的景色好啊。”拓跋演说起来一脸的向往之情,“南边山清水秀,连冬日都没有代地这么冷。”   拓跋演一边说,一边兴致勃勃的看着萧妙音。   “你生母是南朝人,可曾和你说过南边的风景?”拓跋演问道。   “啊?”萧妙音想了想,“阿姨……是逃难来的。”她过了好一会才吞吞吐吐的开口说话,常氏的出身在贵人的眼里是有些看不上眼的,不过不为了扫拓跋演的兴致,她还是好好想了想,“阿娘说过,南边的春日来的比北方要早得多,阳春三月嘛,花都开了,可好看了,只是野外好多马蜂和蜜蜂,不小心就会被蛰到。”她话语软糯,似乎也带着南朝浓厚的水汽。   拓跋演以前听过吴语软侬,可是他毕竟是北朝的鲜卑天子,身旁不是汉人就是鲜卑人,吴人他长到这么大一次都没见到过。   “到了夏日,热的很,而且五六月之间会有场梅雨,不过阿姨说那会结下来的梅子可好吃了。还可以摸虾捕鱼!”   她说的不过都是一些平常的事,可是拓跋演听得认真,他抬头看着七八岁的小女孩脸蛋上粉嫩粉嫩,说到高兴的地方,双眼发亮。   河虾她好想吃!可是都没吃过……   萧妙音说着自己都觉得肚子饿了。   “听三娘这么一说,南朝处处都是美味。”拓跋演带着些许促狭的笑看她。   “……若是真这样,阿姨也不会……”想起眼前这小少年的身份,萧妙音果断闭上了嘴。   “我打算仿照南朝风格建造一处园林。”拓跋演道,“此事大母也准许了。”   一个园林,只要别和建章宫似建的比长安城还大就可以了。   “……”萧妙音听到太皇太后竟然答应了,有些奇怪。太皇太后一向不好这些奢靡享受的东西,她本身唯一喜欢的享受,就是享受朝堂上容貌才能都出色的大臣。除此之外,要求都不高。   萧妙音脑子里顿时转过诸多想法,不过她将那些念头都按了下来。   “以后若是建好了,我带你去看看?”拓跋演笑问,平城里的景色带着粗犷大气,可南朝的风景更得他的心意。   “……好啊。”萧妙音不过是犹豫了那么一瞬,就答应了。   拓跋演从自己坐的那张床上下来走到萧妙音这边来,拓跋家的男子早熟,明明才十岁,但身量已经开始拼命的向上拔高了。萧妙音突然想起,先帝生她的时候,才十三岁。   十三岁…………   她坐在床上看着那么个比她高的小少年走过来,下意识的就往后面躲了躲。   拓跋演坐在她身边,伸手捏住她的脸颊。   萧妙音挨了这一捏,毫不客气的伸手捏回去,两孩子顿时滚做一团。   拓跋演占了年纪上的优势,几下下来将萧妙音按住,他瞧着她瞪得溜圆了的眼睛,想起高凉王偶尔提起的那个萧氏未来王妃,他想起自己和萧妙音也是差不多的,只不过没有像高凉王那样照着汉人的六礼去聘,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日后是要留在他身边的。   那么做些什么,也没关系?   他俯下身,亲了亲她的脸颊。   嗯,香香的。   萧妙音愣了下,她毕竟是刷了层绿漆了,不可能被亲一下就心如鹿撞,她伸手捂住方才被亲过的地方,一脸嫌弃的看着拓跋演。   果然是先帝的亲儿子,这才多大就知道亲小女孩,恐怕说不定到了十三岁,这宫里就又要多出个皇长子了。   “……”拓跋演瞧着萧妙音的反应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不禁凑近了看她。   拓跋演长相精致秀气,模样也正在展开,看得出来日后是一个美男子。萧妙音没有恋童癖,只能瞧着近在咫尺的脸心伤,要是个成年男子,她说不定还真的会高兴呢。可是一个小少年,哪怕还是个早熟的,还是……算了吧。   西昭阳殿的事很快就被东宫知晓,太皇太后靠在凭几上,看着身旁丰神俊秀的男子轻笑,“没想到三娘这么得陛下喜欢。”   李平被太皇太后扣在宫中已经很久了,这段时间他回家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甚至还是拍着中常侍陪着他一同入府,绝不给他半点机会和妻子相处。   姜氏上半年产下一名男婴,但孩子因为天生不足,养到两三个月大就夭折了。几个月大的婴孩夭折是为不祥,不能够入祖坟,只能拿个陶罐装了拿去埋葬。   可是做母亲的心,怎么会因为这些世俗规矩拘束住,姜氏伤心欲绝。李平看着着急,但是他只要和姜氏多说几句话,那位去势了的中官就会端着不阴不阳的调子提醒,“尚书,该回宫了。”   “三娘子天资颇好,陛下如此做,倒是有些埋没了她。”李平对这个萧家女郎的感觉还是不错,即使初见之时有些无视,这会颇带着些许欣赏之情。   “埋没?”太皇太后听到李平说这话有些意外,她放下手臂,“三娘就算才智出众又如何?身为萧家女,自然要为萧家排忧解难。”   “这自然是应当,只是这方式。陛下难道不会觉得是栏里的家猪养大了就要拿来吃肉么?”李平深吸一口气道。   “这种事,难道你们士族还做得少了?”太皇太后压低声音,带着丝丝妩媚,眉宇间一抹讥诮显而易见。她轻轻哼了一声,“李郎你也清楚,萧家不比陇西李氏这类士族,根基浅薄,自然是要用其他的办法。”   “陛下可着重培养族中子侄。”李平蹙眉道。   太皇太后闭上眼。李平说的那些道理,她哪里会不明白,姻亲这回事脆弱之极,她就算费尽心思,也不能事事都算计到。她一旦撒手西去,萧家前途如何,实在是难以预料。   “族中。”想起家里的那些侄子,太皇太后一阵心烦,家中的侄子们不是小就是不争气。萧佻在经书上颇有天赋,但是小小年纪不学好,什么不好学,偏偏学什么名士之风!   “臣觉得燕王长子应当不错。”李平和太皇太后关系暧昧,萧家人遇上他也要客气三分,基本上能见到的郎君都见到了。李平觉得萧佻行事不羁,但本性纯善,若是能加以良好的指导,还是能拉回来的。   “上回博陵还来我这里哭诉,说萧大郎对她不敬。”太皇太后提起长公主,多了一份不在意。   “长公主只是无知妇孺,陛下应当以一族大事为重。”李平道。   “难得你能说上这么多话,我若是不听,倒是显得我不领情了。”太皇太后掩口而笑,“你也和三郎四郎多说些话,我看他们都很怕你。”   “三郎君和四郎君课业上有倦怠,臣也是尽职。”李平垂首答道。   太皇太后见到李平如同在朝堂一样那么对自己说话,轻轻叹了口气,“我事务缠身,未能及时督查三郎和四郎,你也别生气了。”   “臣不敢。”李平垂下头来。   太皇太后一笑,她伸出手去,将李平的手握住,肌肤厮磨是说不出缠绵。   李平下意识手一缩,却被太皇太后重重按住。   “在我这儿,你就别想着姜氏了。”太皇太后话语中似有一股寒气,顺着肌理沁入骨子里去。   李平垂下头来。   “好吧,看着你的面子上,我对她好点。”   这话听得李平在这凉意四起的秋日里出了一身的冷汗。   萧丽华在家中画图规划,想起自己还要插手和西域的生意,连忙就和小慕容氏说了。   小慕容氏听完女儿的话,摸摸女儿的头,“二娘,你聪慧,阿娘很欣慰,不过你得知道,这些商人就算坐有钱财良田,到了我们的面前还是要低声下气。”   萧丽华早就知道古代歧视行商,听到小慕容氏这么一说,立即道,“儿知道!”   “二娘不知道。”小慕容氏伸手戳了戳女儿的额头,“只要上头的人弯弯手指头,商人们就得把钱财双手奉上,连句怨言都没有,何况那些胡商行走于沙漠之间,其中的风险哪里是二娘这个小娘子能知道的。”   小慕容氏想着就叹口气,女儿想的很好,可是里头有些事也没有往深里想“你想过没有,若是人和货都折在路上了,你要怎么办?”   利润高,可是风险大,尤其这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事,什么都有可能。   “这……”萧丽华一时语塞,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你想在庄子上弄那些,就去,不过你不能亲自办,派个管事娘子去就行了。”小慕容氏教导道,瞧着萧丽华还要说什么,小慕容氏问,“难道你还打算亲力亲为?”   萧丽华知道阿娘肯答应这件事已经是让步了。   “好。”萧丽华点头道。   “最好的还是……”小慕容氏知道女儿聪慧,也不太拿她当孩子看,小慕容氏说着手向上指了指。   “当年东宫只是皇太后,可是出面除去权臣之后,二娘你看东宫过的如何?”小慕容氏搬出太皇太后的例子。   萧家如今的辉煌都是靠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靠的就是权势。   她们家虽然比不上那些大世家,但是下比有余。   “可是……”萧丽华闷闷的,她不想一味的靠家族。大腿是要抱,而是不能够一直抱大腿吧?多少都要靠自己。   当然这话她吞进了肚子没说出来。 ☆、第38章 初醒   萧丽华照着小慕容氏所说的话,派过去一个管事娘子,让她安排庄子上的事,小慕容氏教她要恩威并施,管理庄子上的事不是个轻松事,尤其她想要做的都是没人愿意做的苦活儿。   萧丽华坐在床上,对着那边正在看单子的小慕容氏感叹,“可真难!”   “不难。”小慕容氏叹口气,“二娘和那个管事娘子身份是云泥之别,你说的话她哪里不敢做?只是这要做的恐怕就不会那么好。”   “阿娘说的那些太难了。”萧丽华轻哼,“要是她做的不好,那么就让她一辈子呆在庄子上面,还有她的丈夫儿子,儿就不信她敢。”萧丽华在这个时代呆久了,也知道所谓的人权在这里根本连影子都看不见,家中那些穿着锦罗的侍女们,拉出去个个都比平民家的女儿要光鲜的多。   可是那些侍女都是说打杀就打杀的货色,即使律法说不能私自处死奴婢,可是还没听说过那个人因为打死奴婢就被处死什么的。   管事娘子说的好听,其实也不过是家中的一名奴婢罢了,她乐意了赏些东西,不乐意了,全家发卖出去也没人能说她错。   “二娘。”小慕容氏不知道女儿年纪小小的,怎么这么大的杀气,她耐着性子教,“这人才难得,能做事的人不少,但是能把事做的好的不多。”   “常言道求贤若渴,都一样的。”小慕容氏想了想用了个汉人的词儿,“做的好了要赏,做的不好了要罚。”   “……”萧丽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将这番话都听进去了。   “二娘现在听不懂,等到你长大当家了就能明白了。”小慕容氏道。   萧丽华听到小慕容氏这话,脑子里突然想起这个时代的平均婚龄,贵族们成婚早,七八岁就嫁人娶老婆的大有人在,甚至南朝以为太子去太子妃的时候,只有十岁……   要真的算起来,过不了几年,她就要被嫁出去了。萧丽华一想到这个立即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现代都说女孩子在家是公主,出嫁了就是黄脸婆。在古代也差不了太多,在家里她有阿娘罩着,想要做什么都行,可是嫁了人,还有个什么婆婆小姑子一大家子盯着。难受的要命,光是想想就让人受不了。   “阿娘,刚才你在看甚么呢?”萧丽华不想再在嫁人这个事情上说太多,干脆转移了话题。   “你忘记了?”小慕容氏一笑,“博陵长公主的生辰快到了。”   “哦。”萧丽华终于想起这位伯母的生辰的确是在最近,“阿娘是在给长公主送礼?”   “嗯。”小慕容氏看了一眼下面人给她的单子,随手就放在了一边。   萧丽华见过这位长公主几次,不过每次都是长公主没正眼看过她,同样也没正眼看过小慕容氏。她对这位伯母可是大大的不喜,萧斌为人好色,见到有几分好颜色的,哪怕是下贱的奴婢也不介意,但对亲戚还是不错。至少萧丽华每次见到他都是和颜悦色,而长公主则是将那份鄙视明明白白的摆在脸上,连样子都懒得装一下。   这样,萧丽华还能喜欢长公主就奇怪了!   “阿娘,干嘛那么用心?”她都瞧着小慕容氏看了好几天了,“长公主又不待见我们,何必送上门去瞧她的冷脸。”   “长公主毕竟是你大伯的正头娘子。”小慕容氏也不喜欢那个一双眼睛在头顶的妯娌,不过身份毕竟摆在那里。   “要不是大伯的正头娘子,恐怕长公主现在也算不得甚么吧?”萧丽华撇了撇嘴,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二娘。”小慕容氏压低了声音,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奴婢,“都退下。”   待到屋内的侍女都退下之后,小慕容氏才道,“你这孩子说话这么也不知道避讳。”   “阿娘难道不也是这么想的么?”萧丽华道,母女这么多年,她再怎么会不知道小慕容氏的想法。   “……你这小娘子。”小慕容氏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她伸手给女儿顺了顺头发。   “况且儿也说的没错。”萧丽华回想起当初到长寿宫,博陵长公主被太皇太后晾在一边受冷遇的模样,心中便一阵快意,“以前阿娘对她多尊敬,生辰不说,就是有个什么不舒适,也会遣人去问候,可是长公主呢?没一次来也就算了,那副样子好像阿娘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一样。”萧丽华想起这位伯母的所做作为一肚子的火,她又不犯贱,都被人家来来回回扇了几个巴掌了,还把那位当做天仙一样的供着。   “难怪伯父在姑母掌权之后就立即疏远了她呢。”那种性子,不管男女都受不了!   “……”小慕容氏没有阻止女儿说下去,她靠在凭几慢慢听着。   “儿瞧着长公主也没甚么了不起,阿娘何必……”萧丽华越说越不忿,萧斌也就算了,毕竟是大伯,而且也是东宫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可是长公主算是什么东西?!   “二娘认为,仅仅凭借着长公主之尊,那边能够这么嚣张跋扈么?”小慕容氏开口问道。   “自然不能!”萧丽华险些跳起来。   公主中也分等级,公主,长公主,大长公主,能够得封长公主或者大长公主的皇女凤毛麟角,几乎少的可怜。但是能够得封也不代表就有多肆意。   “长公主是天子的姑祖母了,要是她真的得东宫喜欢和天子尊敬,早就被封大长公主了,怎么会到了这把年纪还是长公主?”萧丽华说话毫不客气。   “是啊,如果仅仅是靠着博陵那个长公主,她又算得了甚么?”小慕容氏摸摸女儿的总角,“她靠的是萧家。没有燕王,没有太皇太后,她就只是个长公主,甚么都不是。”   “长公主?哼!”小慕容氏轻哼一声,听起来是多么的金枝玉叶,可惜在平城看得不仅仅是名头,还是权力。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   “可每次长公主都是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萧丽华撇了撇嘴,博陵长公主靠着萧家作威作福,又看不起萧家人,简直是做了婊~子又要立牌坊,长公主虽然少,但也不只一个,纵观平城,能那么嚣张的就她一个!   “二娘,长公主虽然和燕王不和,但是在外面看来他们就是一体的。”小慕容氏叹口气和女儿解释起来,“所以哪怕阿娘再不喜博陵长公主,面上该做到的,也会让人挑不出错来。”   “……”萧丽华转过头去。他们家这会还要仰仗大伯,对着那位大伯母也只能恭恭敬敬了,可是一想到那位鼻孔朝天的伯母,萧丽华不禁觉得有些胃痛。   小皇帝和萧三娘快点长大就好了!萧丽华恨恨想道。   她就不信这两个还会对那位会这么客气。   萧妙音坐在小皇帝面前,双眼亮亮的说嫡母就要过生辰了,自己能不能请个假出个宫什么的。   长公主不爱见到庶出的子女,所以萧妙音长到这么大连长公主府的门都没怎么见过。她可不是什么三好庶女,只是拿着这么个借口出宫溜达一圈。   拓跋演今日穿着汉人的深衣,头发织成好几条辫子披着。他听着萧妙音说的那些话,只是笑。   等到她说完之后,拓跋演开口,“姑祖母只怕是不会见你吧?”   只消一句话就让萧妙音脸上一僵。拓跋演这话说的还真的是没错,照着长公主那个性子,就算如今她是东宫看好的人,也不会让她改变以往的作风的。   不过,小皇帝是怎么知道那位的作风的?她记得小皇帝和这位姑祖母完全不亲近。   “就别去了,去了又如何?”拓跋演低下头把玩了一下腰下的玉佩,“宫里不是挺好?”说着他还去看萧妙音的眼睛。   那双眼睛又黑又大,宫廷中汉人鲜卑人交杂,鲜卑人的血统较杂,也常能见着蓝色眼睛的人。   拓跋演不太喜欢那种湛蓝的眸色,一看之下似乎很漂亮,但是多看几眼只觉得呆滞。   他突然想去亲一亲。   萧妙音目瞪口呆的瞧着拓跋演亲了过来,她下意识的闭上眼,倒不是她纯情害羞,对个十岁的小男孩她怎么可能会害羞!只是他亲的是她眼睛……   长长的睫毛扫在皮肤上有些痒,拓跋演亲了亲,心满意足的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点。   “陛下,您还小呢。”萧妙音捂住他刚刚亲过的地方,带着些许郁闷。   她十岁的时候只会疯玩,最怕的事就是考试和老师。怎么面前这个小家伙画风如此清奇,小小年纪就会占女孩子便宜。她已经能够瞧见这货日后是个流氓了。   “……”拓跋演面色古怪起来。从一开始就站在后面的毛奇听到这位三娘子略带不满的话语,惊讶之下抬头看着这位说不出话。   “你以后要陪着我的。”拓跋演瞧着小姑娘呆呆的模样,想了想,低下头诱哄道,“所以这事我也只对你做。”   “……”这话是在耍流氓吧?萧妙音用看小色狼的眼神盯着面前这个面容白皙的小皇帝。   “真的。”拓跋演见着萧妙音满脸的不相信又多加了这么一句。   “……”萧妙音别过眼去,好吧,这会就算拓跋演真的想耍流氓也没其他办法。人还小嘛。   “陛下说的是真的?”萧妙音摆出一副‘不要骗我’的纯洁脸,她如今节操已经掉了一地,对着一个十岁的小孩子也能装纯。   “真的,不骗你。”拓跋演对着萧妙音脾气温和,说话都是柔声细语。   毛奇在一旁看得,差点将一双眼珠子给瞪出来。他瞧着拓跋演坐在三娘子身边,让宫人将最近宫中进来的新鲜物什给她看。   北朝不及南朝那么物产丰富,不过天子居住之处,自然是有许多别处没有的东西。   萧妙音瞧着那些雕刻的十分精致的东西,哪怕只是一处小小的木雕也是栩栩如生,让人叹为观止。   她瞧着拓跋演是真的给她玩,她也就装模作样的很有兴趣的模样鼓捣个不停。   这小子该别是在玩什么养成吧?萧妙音瞧着他坐在身边含笑看她玩耍,内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来。   她垂下头手指拨弄着小塔屋檐下的小风铃。那铃铛做的十分细致,仔细看几乎和真的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体积小了许多。以前她听说古代人能在一粒米上刻下一部书,原来以为是夸张,可是看着这手艺,她觉得古人手艺精妙是难以想象的。   “喜欢?”拓跋演问道。   “嗯,可是这看着似乎是佛塔。”萧妙音瞅了瞅,她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将面前的木塔给推开。   鲜卑人好佛,鲜卑贵族里十个有九个是信佛的。拓跋演把这东西给她玩,多少都有些不好。   “这不是佛塔。”拓跋演笑道,他侧首去看毛奇,指着被萧妙音推开的木塔,“这是佛塔么?”   “回禀陛下。”毛奇双手拢在袖中对拓跋演拜下,“臣看到的只是平常的木塔。”   “你看,连毛奇都说了。”拓跋演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晃的萧妙音有些眼花。   “可是……”她看着这形制有点像啊。   “这是不是佛塔还是要朕来说。”拓跋演道,“朕说不是,那么就不是。就算是外面那些大和尚,也不能说甚么。”   好狂霸拽!   萧妙音目瞪口呆,她想了想,“要不要叫常山王一起来玩?”拉个垫背的也好。   “猫儿?”拓跋演想起那个和狸猫一样的弟弟。   “嗯,儿都好久没有见过大王了。”萧妙音道。她自从回宫之后,就没见着常山王来过。就她对拓跋猫儿的了解,这孩子绝对不是什么能够坐得住的,而且是闯祸的好手。不然小皇帝也不会拉他过来做遮掩。   “猫儿最近被罗夫人禁足了。”拓跋演悠哉悠哉的似乎在说今日天气很好似的。   鲜卑人尊母,母系之风浓郁,罗夫人是生母,即使不是皇后,也不是汉人那样对自己孩子没有半点发言权。   “啊?”萧妙音没想到自己回宫之后,猫儿竟然被禁足了,“常山王做了甚么事让罗夫人不高兴?”   她把猫儿能闯的祸想了一通。   “罗夫人让猫儿罚抄百遍列子,而猫儿到如今都喂完成。”拓跋演说道。   “……”好吧,难怪被罚了。萧妙音闭上嘴。   “渴了么?”拓跋演问。   “嗯。”萧妙音点点头。被拓跋演这么一问,她还真的有些饿。   “上蜜水。”拓跋演对毛奇道。   毛奇对拓跋演一躬身,就看向那边侍立的小黄门。   宫殿中通常都会时常准备着蜜水,以防贵人口渴,昭阳殿中更是如此。   蜂蜜在现代不过就是常得的东西,但是在这会,上好的蜜只能供应给贵族。萧妙音瞧着一个小黄门奉上两只玉杯,毛奇接过,亲自奉到拓跋演面前。   拓跋演自己拿过两只杯子,其中一只递给了萧妙音。   玉杯剔透,里面的蜜水上还浮着一层干花瓣。想来应当是取自什么风雅之意。她垂下首去饮用,当层层花瓣被吹拂开来,一个黑黑小小的东西却从干花瓣中浮现出来。   “啊!”萧妙音立即将自己手里的玉杯丢掷出去,玉杯被扔在地衣上,滚了几圈,里面的蜜水泼了出来。   “怎么了?”拓跋演放下手中玉杯问道。   “……”毛奇已经上前查看,他手指拨开那堆干花瓣,露出里面那一点黑黑的来。   “启禀陛下,是……鼠屎。”毛奇出身贫寒,自然认得这东西。   萧妙音一听,一张脸都白了。怎么昭阳殿内还有这个恶心东西?   “……”拓跋演蹙眉,“将查查看,到底是谁的罪过。”   “唯唯。”毛奇领命而下。   拓跋演转过头,伸手在萧妙音发顶上揉了揉,“好了,不怕了。”   萧妙音一张脸白着,她捂住嘴呕的一下开始吐起来。   殿中的宫人们围着她忙的团团转。   萧妙音到屏风后收拾好出来,毛奇已经来回命了,“陛下,掌管库房的黄门已经被拿下。”   宫中的事,哪怕一针一线都会记录在案,萧妙音那杯蜜水除了问题,要查起来也快的很。   “嗯。照宫规行事。”拓跋演眼睛都不抬,直接一句就定了人的生死前途。   甚至那话语里都没多少感情,萧妙音有些怔忪。这些日子来,她看到的小皇帝都是带着些许孩子气的,甚至会逗她开心,拿东西来博她一笑。   可是他还是皇帝,即使大权在东宫手里,他还是能决定不少人的生死。   宫中饮食医药向来是被严加防守之处,如今出了事,自然是重重责罚,萧妙音这几个月来也是跟着秦女官学了不少宫规,其中若是贵人膳食除了差错,那么出错的那人恐怕就要没命。   “陛下?”萧妙音走出来,“或许不是那个黄门的责任呢?”   “三娘?”拓跋演看到她出来,面上露出笑容,“你来了?好点了没有?”   “嗯,好多了,陛下还是再查查?或许罪魁祸首有别人呢?”萧妙音走过来道。   “……好,反正闲来无事。”拓跋演自然无不可。   经过先帝一事,东宫对他始终都怀着警惕,朝堂之事碍于压力让他听政,但听归听,其他的事还是做不了。   倒还有一点空余的时间,陪一陪她也不错。   “好。”拓跋演点头。他难得的生出玩闹的心思,和萧妙音一起到侧殿去,让人将那个犯事的黄门带来,亲自审问起来。   那黄门见到天子,吓得瑟瑟发抖,说话都不利索,但是坚持称,“臣并未放鼠类进库房中啊!”   萧妙音瞧着拓跋演。   拓跋演思索一下,“证明你清白倒也简单,”说着他唤过毛奇,“将那……”他瞟了一眼萧妙音还苍白着的小脸,他直接省略掉那个名词,“从中破开,看是否干燥。”   “唯唯。”毛奇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他反转回来,“回禀陛下,是干燥的。”   “看来,你是真的被陷害的了。”拓跋演道。   他和萧妙音坐在珠帘之后,只闻声不见人。   那黄门听到天子的断语,几乎痛哭流涕,幸亏还记着不能在天子面前失仪,不然光是这条就够治罪的了。   “陛下?”珠帘内传来女孩细柔的嗓音。   “若是真的一开始就在里面,那么内外早就沁透了,可是这外湿内干,应该是后面才落入的。”天子耐心的解释。   “嗯。”萧妙音应了一声,她垂下头来,其实认真起来,拓跋演想要知道真相很容易,只是看他想不想。   “好吧,你去和御食曹说说,你到底与何人有冤仇。”拓跋演道。   御食曹掌管膳食事务,出了这样的事,他自然是要给个交代。   萧妙音看着他这样,想起一开始拓跋演的模样,有些恍惚。   一个才十岁的小少年,其实已经有了皇帝的权力,偏偏她却一无所知,还当他是个普通孩子。这……实在是有些可笑。 ☆、第39章 商议   拓跋演似乎将这件事当做一场游戏来玩,萧妙音瞧着他朝毛奇问起那件事的后续。十岁的男孩子精力充沛,活泼好动。   太皇太后对这个名义上的孙子十分严苛,又压制着他。多余的精力没有被那些书本完全消耗去,就用在了萧妙音和其他的一些事上。   “启禀陛下,此事是与那人有嫌隙的另外一个黄门所为。”毛奇弯腰答道。这些事根本就不算什么太大的事,既然是被冤枉的,那么就朝着有过过节的那些中官们查。顺着一条线下去查明白也费不了多少力气。   “果然。”拓跋演朝着萧妙音粲然一笑。他靠在隐囊上,将手中的书卷放在一边。   萧妙音如今私下里也能陪着他一起读书了,她都有一种错觉,她还真是太皇太后选出来的一个小陪读。   那些大王们都有自己的陪读,那些陪读都是从鲜卑贵族或者是世家里选出的小郎君,等到大王们长大搬出宫外,这些陪读都是重要的属官,只要头上的大王不倒,自己别太作死,一般前途光明。   萧妙音坐在茵蓐上想了想自己的“光明前途”,顿时要哭了出来。她的光明前途就是给小皇帝当小老婆。就算太皇太后属意萧家女坐上中宫之位,应该不会直接一上来就空降皇后。连太皇太后自己也是从贵人的位置上发迹的。怎么看她应该也是差不多。   她人生的前几年从来没想过她会做小老婆。毕竟天下敢拿燕王女儿做小老婆的没几个,没见着她大姐姐都做王妃了么?结果好死不死她到宫里来了。   就算她做一辈子小老婆,那也……没人给她说话啊。   拓跋演见着萧妙音坐在那里呆呆的没有反应,连唤了几声。连帽器都忍不住出声提醒,“三娘子,陛下叫你呢。”   毛奇那一声点醒了萧妙音,她抬头看向拓跋演。拓跋演叹口气,无奈的伸出手臂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方才你都在想甚么?想的这么入神。”   “没甚么。”萧妙音摸着方才被拓跋演戳过的地方,她这句才出口就见到小皇帝拿着那双黑色的眼睛瞅着他。   拓跋家虽然是鲜卑人,但世代和汉人通婚,骨子里的鲜卑血统早就被稀释的近乎无了。像猫儿那样的是少数。   萧妙音被那双黑色眼睛看的心里发憷,她低下头,心里的那件事她真的不好和拓跋演说。难道要她说,她不想做他的小老婆么?   太吓人了。   “只是不知道以后会怎么办。”萧妙音声如蚊蚋,垂下头,手指卷着自己垂下来的丝绦。丝绦上系着几块玉珏。   “年纪小小,怎么想到那么久之后去了?”拓跋演含笑,他原本不过是想选个看的顺眼的,相处下来发现越来越不错,他也很喜欢她。   “有我在,不必怕的。”拓跋演挪了挪,靠得离她近了些。她身上的襦裙熏了合香,闻着舒服。他靠近了些许,“有朕在,还有甚么需要担心的么?”   “陛下。”萧妙音不是小女孩,听出他话语里那丝丝调笑也似的暧昧,顿时郁闷非常。难道小皇帝的青春期提前来了?怎么老是逗她。   “我是说真的。”拓跋演捏了捏她的脸蛋,“嗯,你最近还是要多吃些。瞧瞧,都瘦了下去了。”   萧妙音闻言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她怎么瘦了!小皇帝是要她胖成个球嘛?她记得时风还不像唐朝那样以丰满为美,都要求纤细美来着。   “可是胖了会不好看。”萧妙音立刻抗议,她这会儿要是胖的厉害了,到了青春期也难得减下来!   “多点肉才好。”拓跋演看了看她小胳膊小腿儿,“多点肉长得快,瘦成人干似的,真以为好看喃?”   “……”萧妙音被拓跋演盯的脖子一缩,恨不得立即找个地方躲起来。   明明年纪那么小,可是说起这些话却是一点害羞都不会!竟然就这样被调戏了,而且……她瞥了一眼拓跋演,他根本就没有半点羞耻的意识啊!   “三娘子,听陛下的话没错。”毛奇在一边乐呵呵的笑。   “……”萧妙音已经不想说话了。   “对了,你这次想要用些甚么?”拓跋演问道,“最近御食曹对我说,蒸豚不错,试试?”他记得这位小长辈的口味更贴近南人,他以前还奇怪过,毕竟她是在北方长大的,怎么口味和南朝如此相似,不过想起她生母是南朝人,那么她口味和南人贴近也没多少奇怪的了。   到了如今他也会跟着她一道尝一尝南朝菜肴的味道如何。   萧妙音在宫廷中从来不缩手缩脚,在饮食上也是放开了胆子。她如今身体是小孩,生长发育需要营养,当然要用些好东西。   “太腻了。”萧妙音鼓起脸颊嫌弃道。   所谓的蒸豚就是取一只肥小猪煮半熟之后加以豆汁混以米饭蒸熟,她吃过一次,瞧着那一层层的油就倒尽胃口。   “你就爱食稻羹。”拓跋演叹口气,“你若是在平常人家,谁又能养得起你?”   稻米在此时,哪怕是南朝产量都不多,更别提在北朝了。拓跋演这么半真半假的抱怨,还真的挺像那么一回事。   萧妙音顿时有些心虚。   她也知道稻米珍贵,可是比起每日都是吃那些什么蒸饼,她还宁可头上顶着奢侈的光芒。   萧妙音垂下头,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是可怜兮兮的模样,她伸手扯了扯拓跋演的袖子,“陛下生气了?”   拓跋演坐在那里,看似高冷的瞥了她一眼。   “唔……”萧妙音一双黝黑的眼睛里似有光芒闪烁,“那儿以后就不吃了……”   “噗嗤!”拓跋演看着她可怜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萧妙音听到他这一声笑,心里松了口气,笑出来就没太大事了。   “那么你拿甚么和我换?”拓跋演不怀好意的看着她,他继承了生母的容貌,即使面上还有稚气,可眉眼却是极好的,双眼微挑,带着笑意。   “陛下想要甚么?”萧妙音只是哄他,并不是真的傻兮兮和他交换什么。她进宫的时候可是光杆司令,别说珠宝,连仆妇都没有一个带进来的。身上的衣裳是少府送过来的,连戴的配饰都是宫中送的。   不是她不想将自己在燕王府里的带进来,而是根本不让。   “嗯……”黑眸里的笑意越发浓厚,“我要好好想想。”   萧妙音被他这么看着,他眸如点漆,已经能够看出日后的风采,偏偏她半点惊艳都没有,一股麻麻的感觉从后背升起来,缓缓的沿着背部攀爬上来。   好像她就是一只羚羊,面前的小皇帝就和只豹子似得。   “罢了,日后再说。”拓跋演瞧着萧妙音有些怕的模样,不忍心继续吓她。   她比他小了三岁,不知道许多事也是平常。拓跋演看了看她,萧妙音垂着脸,面上绯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吓的。   “陛下就知道欺负儿。”过了一会他才听见小姑娘气鼓鼓的道,他抬头看到她面上绯红比方才更甚,她年纪还小,不能输少女的发式,头发都梳成汉人的总角,只是在总角上点缀以珍珠。   她眼睛明亮清澈,像他以前看过的一条小溪,只需一眼就能望到底。   “除了你之外,我从来没有欺负过谁。”拓跋演嘴角一挑笑道。这样的表情出现在这么一张稚气尚未褪尽的脸上,难免让人觉得有些好笑。   偏偏萧妙音笑不出来。   好似有些东西开始变得奇怪了。她立刻在心里盘算了一遍,发现自己真的是什么都没做过!   就算小皇帝知道什么,也不必如此……成熟,他那表情换到另外一个成年男人身上觉得可以是狂霸拽了,可惜……   “陛下,甚么时候让陈留公主等几位公主过来?”萧妙音为了转移话题,扯了几位公主进来。   拓跋演的几个姐妹,没有一个是被封长公主的,统统都是公主。萧妙音私底下都恶意的想过,要是这里头有个公主被封长公主了,不知道有些人的脸色会多么难看。差了两辈的小辈都能和自己平起平坐。   可惜那个恶意的想法只是在头脑中一晃而过,很快连影子都没有了。   “阿姊和阿妹?”拓跋演想了想,“她们不爱来的。”   “怎么会!”萧妙音不信拓跋演的话,宫里头的小孩子就没有几个是傻瓜,多多讨好天子,对日后可是有很大的帮助。   “还不如让你姐妹进来看看你,”拓跋演似是无意,“你和公主们其实也不是很合得来吧?”   公主们有公主们的圈子,就算知道是太皇太后的侄女,是将来的嫂子,也不会太过亲近。一来其中的度不好掌控,一旦过头了就是无事献殷勤了。二来公主们也是金枝玉叶,也有多少有点看不上她的意思在里面。   萧妙音对于公主的心思也看得清楚明白,所以从来不自虐。和公主做闺蜜,此路行不通。   猫儿跑过来瞧着面前的中官,满脸的不快,“阿兄有事不能见我?”   猫儿被罗夫人扣在那里好不容易把剩下来的列子抄完,就急匆匆跑过来了。罗夫人从来不拦着他到昭阳殿来。   “是的,大王。”对着猫儿,中官们都是小心翼翼的,这位大王年纪小,可不好糊弄,尤其他真的吵闹起来,真心不好收场。陛下和大王是兄弟,也不会因为这么些小事就责罚兄弟,最后倒霉的还是他们。   “我才不信。”猫儿虎着脸,他瞅准了就往里头冲。   猫儿年纪小,动作灵活,竟然还真的被他给钻了个空子,中官们可不敢真的放他进去,只好硬着头皮去拉住。   萧妙音走出来的时候,正好就看见猫儿在前面跑,中官们哭脸在后面。   “萧三娘!”猫儿瞧见萧妙音鼓足气力大吼一声。   萧妙音还没反应过来,猫儿整个人已经扑在她身上了。   两个人向后扑倒,萧妙音被猫儿压在下面,呲牙咧嘴,那么一个小男孩压过来,就算再轻也不好受啊!   “三娘子!”秦女官见着又是常山王这么个煞星,顿时低叫一声。她亲自上前要将萧妙音身上的常山王拉开,谁知道常山王拉住萧妙音的袖子不放,“你说!阿兄到哪里去了!”   萧妙音白眼直翻,谁能把她身上这个讨厌熊娃给拎开。   “大王,快放开三娘子,三娘子快喘不过气来了!”秦女官见状也顾不得尊卑有别,强硬将两孩子分开。   萧妙音从地上起来的时候,瞧着面前气喘吁吁的猫儿,想着这猫儿还真的像只猫!   “陛下在哪里,大王何故问我?”萧妙音道。   “你常跟在阿兄身边,自然知道。”猫儿说着,不怀好意的瞅着萧妙音。   萧妙音真想一巴掌拍在着熊孩子头上,这性子亏得是个大王,要是在外面恐怕非要被打的屁股开花不可!   **   萧斌今日不必去上朝,最近天气渐凉,他年纪大了,渐渐的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来。年少之时在六镇做一个小小的卫士,亏得朝廷厚待六镇,所以他哪怕只是一个小卒,日子勉强也能过得去。   那会的长子小小的,多可爱,一个劲叫他阿爷。   只是现在,这孩子就算叫他一声阿爷,也是带着无尽的挑衅。   萧斌看着那一地的落叶,他靠着凭几上,吐出一口浊气,罢了,他已经老了,而大郎还年少,多少还是要靠他来谋划一二。   就算再生儿子气,他难道还能和儿子置气一辈子?   想起萧佻最爱这种风雅景色,萧斌打起精神,叫过家人,“把大郎君请来。”   家人道唯退下,过了一会家人满脸古怪回来,“郎主,大郎君已经出门去了。”   “出门了?”萧斌转过头看着家人,想起儿子吞五石散上街发疯的光荣事迹,脸上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他到哪里去了?”   “说是和高家的一位郎君……”家人来之前去向阍者打听过,自然做好了准备。   “高家?”萧斌想了想,萧佻的确有一个好友是渤海高氏的郎君。萧斌长长吐口气,希望这个士族子弟能把他那个儿子给拉回正道上。   一家食肆的小房间里,萧佻看着面前的高季明,面前有一只小炉子,炉子上温着一壶酒。   换了平常这个时候,俩中二少年早就开始喝酒服散一个劲发疯了。可是如今两人诡异都没动。   跟随主人前来的小童觉得身上一阵寒意,不由得抖了抖。   “你家阿姊真的被……”说起此事萧佻一脸难以置信。   高季明抬头冲着萧佻一笑,“让你见笑了。”   “我实在没想到……士族也会有此事。”萧佻觉得自己以前对于士族的那些认识都要被推翻了,这么士族家也会出这种事?!   高季明闻言重重叹气。   “家姊既然被一……所欺。”说起此事,高季明都忍不下这口气。他叔父的一个女儿嫁给了郭家为妇,太原郭氏和渤海高氏都是士族,这桩婚事原本也算是门当户对,两家都是士族,互相都有联姻,家中女郎嫁过去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高氏嫁给郭家几年只生下一个女儿,照着惯例,要么主母心宽,准许纳妾,要么等下去,到了四十岁还没儿子干脆从兄弟那里过继来一个。   反正在士族中,不乏先例。根本就不是问题。   问题就出在,高家女郎嫁的这个郭三郎竟然被赵郡李氏的一个小娘子给迷住,而那个李娘子也不知道羞耻竟然还真的和有妇之夫勾勾搭搭,到了最后郭三竟然真的休妻再转头向李家求娶!   “两家如今闹得正凶。”高季明想到堂姊被送回来的时候那一身的萧瑟,眼眸里的冷意又加重了几分。   姊姊在夫家几年,侍奉舅姑,照顾女儿,从来没有做过半点错事,谁知道竟然会遭到如此羞辱!   “这……”萧佻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去劝好友,这种事不管哪家遇到了,只要不是丧心病狂,都会为女儿感到愤怒。何况婚姻之事乃是结两姓之好,就算过不下去也会商量着和离,不会明晃晃的休妻,否则日后见面只有两家翻脸为仇的份。   谁知道那个郭三竟然到如斯地步,半点脸面都不给发妻留呢。   “竖子!”高季明还是少年,容易情绪激动,他一脚踹飞了温着酒的小炉子,萧佻猛地跳起来,躲过来扑过来的火炭还有酒水。   这要是扑上身,恐怕就要在床上躺个半个月了。   “发火便发火,别殃及池鱼。”萧佻招呼小童出去叫人进来收拾。他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如今那郭三和李氏已经商议好了昏事,你再生气也于事无补。”萧佻说着,心下转的飞快。   他年少,但也是男子。对于怎么让这种负心男子难受,他可算是有些办法。   “我有计谋,不知道你愿意听么?”萧佻说道。   “嗯?”高季明闻言,抬头过来。他知道萧佻一肚子坏水,气人起来根本不偿命,听到他这么说心里顿时就有了小小的期待。 ☆、第40章 变数   朝堂上,太皇太后对宗主督护制进行改革,撤原来的宗主,实行秦汉以来的里长制度。虽然只是那些田头的事,看起来事情不大,但是事关重要。   萧妙音坐在殿内,瞧着李平拿朝堂上的事问萧家那两个郎君。心里面一个劲的咂舌。她这半年来学的几乎是儒家经典,那时事来问,还是头一回。   她看向萧吉和萧闵,这两孩子的年纪也只是比小皇帝小那么一点点,并不是很多。此时两个人涨红了脸,支吾了半日才抖抖索索说出一两句来。   李平看着这这对兄弟,脸色铁青。他让人拿来一只戒尺放在手中。萧吉和萧闵一瞧,都要哭出来了,话说的更加结巴。   李平面上阴沉如水。   最后:两兄弟中调皮任性一些的萧闵瞧着他的脸色,知道今日说不定在姑母那里少不了一顿板子,心有不甘之下,嘴硬道,“尚书拿这些事来问儿,可是尚书从来没有和儿说过这些。”   李平的脸顿时铁青!   萧妙音不忍直视,连上首的拓跋演都有些不忍。   “……”李平转过身,不去看那两兄弟,可是萧妙音看得清楚明白,他额角都蹦出青筋来了。   “三娘子,你说吧。”李平强忍住将那对双胞胎打一顿的冲动,朝着萧妙音道。   萧妙音点点头,“我朝建立之初,遵循鲜卑旧制……”她并不是傻兮兮的说读什么就读什么,书只是学来备用的,外面的消息才是最重要。   “以除旧弊,减去农人赋税,朝廷也能多出许多进项了。”萧妙音不会文绉绉的说话,不过她之前想把秦汉三长说到,点出其中的好处,再说明白如今的宗主督护制如何的不符如今的需要。   王府中有不少人都是家境贫困过不下去,才被爷娘卖掉的,燕王府规矩乱,萧妙音年纪小那会没少缠着身边那些人给她说田头的事,图个新鲜。宗主的那些所做作为自然也是听了个满耳朵。   其实宗主制度最大弊端就是,私自克扣上缴的钱粮,赋税少了,自然是不好。   “三娘子可曾听陛下说起过?”李平听这么一个八岁的小娘子说起这些事来,其中条理还算清晰,知道首先说三长制是什么。他不禁想是不是从天子那里听到过什么,毕竟小儿女青梅弄竹马之事,他也有所耳闻。   “没有。陛下从未和儿说过。”萧妙音摇摇头,拓跋演是真的没有和她说过那些,他和她在一起,更多的是喜欢和她说话下棋,要不然就是一起说故事。   “……那三娘子如何得知的?”李平沉吟一会问道。   “尚书不是让儿读史记的货殖列传么?”萧妙音满脸奇怪的看着李平,“里面也说到了呀。”   货殖列传里面,农商等事几乎都提到了。而且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哪怕时代不同了,可是有些事上多少都有那么点相似之处。   “……”李平嘴角总算是有了些笑意。而后看向两兄弟的时候,越发的恨铁不成钢。   书读了是拿来用,而不是读了烂在肚子里面。不用,读了也白读。   “前人往事,哪怕在今日也能看到不少,先辈的经验是能拿来用的。”李平这话似是说给拓跋演听,好像也是在训导那对双胞胎兄弟。   “受教了。”上首的拓跋演说道。   “……”李平对拓跋演一礼。   今日的功课仍然是史书,萧妙音发现李平比起经典更爱让他们学史书,史记春秋已经是来来去去念了好几遍了,不过李平是想要他们将书读透。   下学之时,李平没有走,萧家兄弟已经被东宫派来的中官接走了,李平瞧着萧妙音站在那里看着宫人收拾笔墨,他走过去,“三娘子不似常人。”   要不是清楚知道这孩子是萧家人,恐怕他还会以为是哪家士族娘子。   “尚书何出此言?”萧妙音站在那里,双手拢在袖中,是最乖巧不过的模样。   “三娘子可知留在昭阳殿,日后会如何?”李平问道。   “知道。”萧妙音回答,都做的这么明显了,要是还不知道,那就真的是傻子了。   “那么三娘子……”   “尚书,以色事人能得几时好?”八岁的小女孩儿抬着头,面上是和年纪不相符的沉稳,“况且在宫中生存,皮相之事能依靠多久?”   “你……”李平吃惊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竟然能说出这么句话来。   萧三娘垂下头,双手拢在袖中对李平又是一礼,“儿退下了。”   “……”李平双手拢在袖中回礼,看着她被女官牵着绕过锦绣帷帐,心中感叹。   萧妙音被领到拓跋演那里,拓跋演今日很兴奋,因为李平肯拿这事和他说,而不是在朝堂上。   见到萧妙音来,他笑得更加欢快,“三娘今日说的不错。”   即使有所不足,但是对于一个小娘子来说,能够说到那个样子,已经是很不错了。   “嗯?”萧妙音想起今日说的那些话,“只是口上说说罢了,如果真的要儿来做,恐怕是要糟糕。”她这个勉强算得上是在答面试,可是真的要她来做实事,恐怕不太成。   “这又有甚么?”拓跋演和她相处久了,知道她不太爱往东宫那边去,又喜欢亲近她,说话的时候都难免亲昵几分,“人各有长处,只要让这方面的人来做就是了,事事躬亲,并非上位者所为。”   “陛下这是在说蜀汉丞相么?”萧妙音抬头。   拓跋演一惊,“你知道?”   蜀汉离这会还不远,也就是因为近,也许不会有那么多人知道。贵远贱近无论古今都一样。   “儿当然知道。”萧妙音已经是哭笑不得了,她真的不是文盲啊!   拓跋演回想起宫中公主们对那些书卷爱答不理的态度,“你知道,宫中许多人都不知道。”他让萧妙音坐到身边来,“这世上有许多事,你知道,别人不知道,那么就是你厉害。当然你的位置不同,看到的风景也不一样。”   萧妙音听到小皇帝说了这么多,想起他平日沉默的模样,想着这小少年好歹是露出些许本性来。她听到小皇帝说她日后的位置不同,心中噗通一下。   “儿的位置?”她看着拓跋演,用那种被惊吓到了的眼神,就算小皇帝真的喜欢她,也打算等她长大后,将她怎么样,可是一旦事情还没有着落,就不能当着人面露出得意的神情。   “你说呢?”拓跋演不答反问,将皮球踢给了她。   萧妙音心里大叫狡猾,她看见拓跋演垂下来的辫子,鲜卑人的辫子造型百出,也不像清朝的老鼠尾巴,头发不剃,各种辫子头,拓跋演今日的是个蜈蚣辫,哪怕他是个面目清秀的小男孩,梳着蜈蚣辫还是有些奇怪,她忍住扯他辫子的冲动。   “儿的位置高不高不知道,但是陛下一定是高高的。”萧妙音答道。   “那是一定。”拓跋演一哂,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事,面上的笑越发自信。   萧妙音松口气。   东宫里,宫殿中铜灯上灯苗飘曳。太皇太后沐浴之后身着一袭薄袍,坐在床上。身后一名宫人手持马蹄梳仔细的给太皇太后梳发。   “哦?大郎说过,他的位置会高高的?”太皇太后放下手里的竹简,看着面前的中常侍说道。   殿中灯火辉煌,哪怕是夜晚都亮如白昼,灯光落进太皇太后眼里,凝成两簇幽冷的光。   中常侍抬头一看,望见太皇太后眼里的冷光,心中一凉垂下头来。   自从先帝一事之后,东宫行事越发多疑,西宫的一举一动都不放过。中常侍知道东宫这是起了猜疑的心思了。不过回想起他回禀的话,是三娘子说陛下位置会高高的,陛下应了一声而已。   中常侍是去了势的中官,中官在宫中行事,尤其是到了他这个位置的,说话不会说死了,何况中常侍心中也清楚,如今虽然是太皇太后当家做主,可是太皇太后终究会有一日先陛下而去。   到时候皇帝就会名正言顺的掌权。将西宫得罪死了根本一点好处都没有。   “陛下?”中常侍瞧着太皇太后靠在凭几上,双目微阖似乎入睡了一半。   宫人们将冒着氤氲熏香的香炉放置在太皇太后的湿发下。   “大郎今年多少岁了?”就在中常侍以为太皇太后已经睡着的时候,突然床上的太皇太后开口说话了。   “回禀太皇太后,陛下虚岁十二了。”中常侍被太皇太后突然的那一句吓得低下头。   “过的可真快啊,”太皇太后手臂支着额头,嘴角一勾,“当年他抱到我这儿来的时候还不过是个吃奶的娃娃,如今这一眨眼,都已经十二了。”   太皇太后缓缓睁开眼,眼中半点笑容都没有。   众所周知,太皇太后能够从先帝那一代掌权至今,靠的是抚养幼主长大,和幼主年幼不能处置朝政的便利。一旦天子长成,那么太皇太后也没有任何理由继续临朝称制。   中常侍服侍太皇太后多年,哪里听不出来这看似平常话语下的涌动?立即屏住了气息不多说一句话。   “大郎和他阿爷……”太皇太后想起那个从来没有消停过的养子,心中冷笑连连。先帝生母是个难得的美人儿,而且还是个南朝美女,当初作为罪臣家眷入宫为婢之时,恰巧被城楼上的宣帝给见到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甚至等不及到夜晚,在库房中就和那个南朝美人成就了好事。   当时还是萧贵人的太皇太后对那个女子就从未有过多少善意,抢了她的夫君,还指望她能有都少好意,等到封了皇后直接接着子贵母死的名头,阳谋的让那位生母去死。任凭谁都挑不出她的毛病,甚至赐死的招数还是宣帝所下。   她养大了情敌的儿子,结果那性子也真的和当初那个罪妇一模一样,从来都没有消停过。既然这么想着要她去死,那么她干脆就成全了他,让他和自己的生母到黄泉底下相聚。   养母如何,养育之恩又如何?她辛辛苦将人养到那么大,到头来还不是一样的为了权力要和她对抗?   她若是再信此事,那么便是活该了。   太皇太后闭上眼,这次是真的睡着了,半晌都没有出声。   三日一朝会,今日正好是朝会之时,皇帝和太皇太后坐在两仪殿中,接受臣工们的朝拜。   汉化改革,是从太皇太后这里正式开始,之前几代先帝多少都有类似的举动,但是都是小打小闹,并没有在朝堂上正式提出来,而这次又是制定大臣俸禄之事,其中多寡又和国库有关系,实在是有许多事要详细商议。   之前国朝中大臣无论官职如何,统统都没有俸禄,若是家中有田地奴婢的还好,若是没有的,尤其那些城门小吏受贿成风。此弊端十分明显,北朝的看似比南朝强大,实则四周强敌环绕,南朝富庶,北朝却因为风气败坏,行商之事没有南朝那么多。收上来的赋税自然也没那么丰厚。   不管打仗还是别的事,样样都要钱,平民负担过重,若是贸然加重赋税,必定会引发出第二个陈胜吴广出来,到时候不等北方的蠕蠕和南朝两边夹击,北朝就能自己里面先垮掉,所以汉化改革势在必行。   朝堂上对实行俸禄制,鲜卑勋贵中反对的并不厉害,如今朝堂上受重用的不是汉人就是精通汉学的鲜卑贵族。至于只晓得喊打喊杀的,几乎被排除在权力之外。太皇太后性情可不温顺,杀字诀让多少大臣心惊胆寒。   太皇太后听完汉臣关于执行三长制的回禀,她看向前面坐着的小皇帝。她这一辈子都走不到那个位置,只能在珠帘后。   扶在凭几上的手忍不住收紧,但她的话语一如平常那般沉稳。   “天子对此事如何看?”太皇太后问道。   李平等着待会和太皇太后将此事好好商议一次,听到太皇太后问天子的那么一句,也并没有放在心里。   朝会上,每隔那么几次太皇太后就会问皇帝的看法。但是在李平看来,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当初天子年幼,直接是东宫全权处置。如今天子都虚岁十二了,自然不能像往昔那般,好歹面上也会问上那么一句。鲜卑虚岁十二的男孩已经不能够当做小儿看待了。   “此事全听大母处置。”御床上的天子说道。   这也是天子说惯了的。但是太皇太后却不像往常那般。   “天子日后要处置朝政,怎么能够事事都听我这个老妇的话?”帘子后传来的声音很明显已经有几分不悦。   “大母,儿年幼,此事重大,应当由大母和诸公商定。”拓跋演不知今日为何太皇太后会和往常不一样。   “陛下直说便是。”太皇太后道。   拓跋演再三推辞,见到实在推不了,才带着些许困惑说出自己的见解。   朝堂之上只能听到皇帝说话的声音,李平听了拓跋演的话,心中都暗暗点头。   拓跋演说完之后,珠帘之后过了好一会才听到太皇太后的话,“陛下此言有高祖之风。”   拓跋演垂下头来,“儿不敢。”   鲜卑饱受母氏公社的影响,尊母之风盛行,太皇太后养大了两个皇帝,经历三朝,威信甚重,在这位祖母面前,拓跋演不敢有任何不满。   朝堂上的大臣们,几乎全盯着太傅萧斌看了。   萧斌其人并没有多少过人的才能,能够有这么高的位置,完全是因为有个好姐姐。但他终究是外戚,是太皇太后一族。   太皇太后当年和先帝相争之事才过去了十年不到,朝中许多人对此事记忆犹新。见着太皇太后头一次当着诸位臣子的面夸赞天子,下意识的全都看着太傅。   萧斌被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何全都要盯着他看。   好不容易等到退朝,萧斌连忙摆出一副诸事和己无关的脸,脚下加快步子。   和太皇太后商议要事的都是其他才能出众的汉臣,萧斌才能比不上别人,只是占着个位置,下朝之后也没有受到东宫宣召,他直接到了宫门处坐上犊车,就往家里去。   到了家中,萧斌就问起长子的事来,“大郎呢?”   眼瞧着萧佻的年纪是一年大过一年,萧斌都打算着给他看新妇了。照着姐姐的意思,家中的侄子依然还要和皇家联姻。   或许是和拓跋皇室靠的太近,萧斌心里对尚公主并不热衷,他自己就尚公主,结果夫妻两个相敬如冰,皇家公主的性子还有学识,除去那一层身份,真心和普通鲜卑贵女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更想给大儿子聘个世家女,嫡庶无所谓,世家的女郎休养见识总要好上许多。   萧斌想要和萧佻好好谈上一次,毕竟都要娶妇了,还是白身根本就看不过去。就算女郎家里看在他的面子上愿意,那也要萧佻自己像个样才行。   结果家人答道,“大郎君今日一早出门了。”   “出门了?”萧斌转过头来奇道,这小子该别是又出门给他服药散发疯去了吧?!   一辆犊车停在郭家门口,前段时间郭家出了个休妻再娶的事。新妇无过而被休,这下两家从亲家变仇家,光是高家主母带人上门为女儿讨公道就闹了几次,更别说其中还有高氏族人来拍门的。   女郎们和姐妹一体同心,如今女儿被人指着鼻子指责,这让其他小娘子如何指出?自然是要上门分个清楚黑白,随便一盆黑水再泼回去。   休妻和和离不同,和离大家分清楚妻子该得的,写一封放妻书,支付足够妻子生活三年的财物,好聚好散。休妻就一定要说出妻子犯了什么过错,有几分将妻子脸皮扒下来丢在地上往死里踩的味道。   如此不得罪人才怪了!   高家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士族之间过招,虽然不同于田舍妇人那样厮打,但都是要命的东西。   高家人拿出当初女儿的嫁妆单子,一笔一笔对照收回嫁妆,这几日外面已经流传出郭家竟然动用新妇嫁妆这样的丑闻出来。   动用新妇嫁妆,这事的确有,但一旦被传出去,全家都要被打上印子。   “萧大,你这个真的有用?”高季明和萧佻坐在同一辆犊车上,高季明看着萧佻微微掀开车廉,朝着那边的郭家看,不禁出声问道。   “你们士族,打击人都是名声上的,可是我看那个郭三比起那些无赖也差不了多少。”萧佻道。   “怎么没有用?”高季明想起那个前姊夫就连连冷笑,“名声坏了,他也别想入仕了。”   北朝也用魏晋的九品中正制,区别是汉人世家自从被太武帝杀了那么一大批之后,老实了不少,同样的这个九品中正制也没有给士族形成门阀那样的好处。   不过名声坏成那样,入仕就别想了。士族士族,靠的就是在朝中有人,若是几代不为官,那么士族也只有中落的份了。   “你不懂,那个郭三拼死休妻,真的没想过这个?”萧佻笑了声,“如今正在热头上,没个几年缓不过来,到时候他儿子都成堆了,你家外甥女都欺负成甚么样了。”   “……”高季明脸色坏起来。   “好了,去李家。”萧佻放下车廉,见着高季明那脸色他就笑了,“别那样子,我保证让你出气,还不行么?” ☆、第41章 变故   赵郡李氏是北朝尚在的汉人士族之一,不过北朝的士族们过得远远没有南朝的世家们那么舒服,尤其是二三十年前的太武帝将清河崔氏和清河崔氏联姻的世家,例如太原郭氏,范阳卢氏灭族之后,士族元气大伤。   南朝门阀即使不如当年魏晋之时,但终究还在。北朝士族却已经远远不如当年那么威风,甚至在如今礼崩乐坏的情形下,门风也大不如以前。   赵郡李氏族中小娘子将太原郭氏的一个郎君迷的七荤八素,甚至为这心头好,甚至将毫无过错的妻子休弃。这是若是放在平常,恐怕家里要闹个天翻地覆,惹事的小郎和小娘子,都要被家里训斥,不过这会倒是风平浪静,甚至郭家派来的媒人到了李家门口,也没有被立刻轰出去。   李七娘今日打算出门,她前几个月听说了郭家和高家的针锋相对。无故休妻,不管是士族还是寒门,都是亲家变仇家的结局,对两家反目成仇之事,她也毫不在意。   反正当初她就和郭三说过了,若是真想厮守一辈子,那么就将家里的发妻处理好。至于郭家内闹得如何鸡飞狗跳,那么就不是她应该想的了。   李家见到郭家来下聘,没答应也没拒绝,似乎有那么一两点观望的意思。李家主母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觉得此事女儿做的有些过分,那么多好好的儿郎不要,偏偏是个成昏了的。   如今笑贫不笑娼,士族们自己也是乌烟瘴气一堆,不过李七娘母亲还是私底下规劝了女儿几句。   李七娘今年十五六岁,花一样的年纪,从小被爷娘娇宠长大。如今母亲口上不说,但还能察觉出母亲的责备。   在家里呆的气闷,干脆带上仆妇侍儿骑马出门。   北朝男女都骑马,士族中也是如此,甚至男人才戴帷帽,女子哪怕没有什么来遮挡颜面,也不是什么大事,许多鲜卑女子都直接驰马,汉人受到影响,也不会要求女郎们在马背上还得学那些迂腐的所谓名士,拿塵尾或者是团扇遮脸。   李七娘才带着人出门没多久,前面就有一个衣着颇为考究的人拦住了。   “……”李七娘蹙眉,“何人?”   “某奉郎君之名,送一样物什与女郎。”那人长相端正,一开口是纯正的洛阳音,和那些见惯了满口鲜卑话的鲜卑人,见到这么一个人,难免说话都要客气上几分。   “你家郎君是……”李七娘出了勾*引已婚郎君的事,但她也不认得许多郎君。   “我家郎君吩咐过了,不让小人明言道出。”说着,来人将一只木匣恭谨双手奉上。   “……”一个男子送一个女子东西,而且是在不是亲族的情况下,这里头的用心哪怕稍微想一下也能明白。   李七娘是个青春少女,情窦初开,瞧着来人的体面模样也能知晓其侍奉的郎君是个什么样子。   萧佻和高季明坐在一处食肆的楼上,食肆为两层,包了一处上好的房间。此时的平城已经有些冷,衣物中已经开始添加丝絮。萧佻令家人将垂下的竹帘卷起,看着下面往来的人群。当见到那个少女满脸欣喜的骑马走过时,面上的笑容越发浓厚。   他看向高季明,“这样可好?”   高季明轻哼了一声,“你这真的有用?别到时候,你自己惹得一身腥。我听叔父说,你家阿爷私底下和同僚说想要给你娶个士族小娘子。到时候如果缠上你,那么就真的不好办了。”   他家叔父高渊和萧斌同朝为官,同僚之间,自然会说起各家的子弟。知道些什么也不足为奇。   除非是被迷得晕头转向的,不然哪个正常郎君想要娶个私德有瑕疵的新妇?尤其这新妇年纪小小就和已婚男人搞在一块。虽然年纪小,但也能看出日后的为人。   “方才派去的那人,连我姓甚名甚都不知晓,李七娘拿甚么去知晓我的身份?”萧佻撇了撇嘴,他双手拢在袖中,懒洋洋的。“那人也不过是收钱办事,他那一家子还靠着那点钱过好日子,放心好了。”   萧佻是半点都不担心,他看着下面的人,端起酒杯,广袖一扬,一道银光便从杯中抛出。   “上好的酒啊,你倒也舍得。”高季明笑道。   “一杯酒罢了,你舍不得?”萧佻斜睨着他。   换了个人早就对着萧佻一巴掌拍下去,再骂上一声竖子,偏偏对面坐的是同时中二的高季明。两个凑成一对,谁也别嫌弃谁。   “我说最近这几年你小心点。”高季明端起一杯温酒,看着街上来去的人,“听说太皇太后有意萧家继续和天家结亲。”   “……”萧佻看着面前已经空了的酒杯,沉默不语。   高季明知道萧家里头的那些事,他顿了顿,还是劝道,“东宫毕竟掌权,你若是真的……恐怕也不能如何。”   如今萧家明面上族长是太傅,实际上却是东宫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若是真心让萧佻尚主,那么他再反抗也是没用,不是每个男人都有为了不娶公主把自己双脚烧坏的勇气。   “放心,此事成不了。”萧佻嘴角挑起一抹笑道,“就算要尚主,东宫的意思也是和陛下关系亲近的公主,可惜宫中的公主最大的不过十一二岁,年纪看着合适,但真的尚公主我并不合适,先不说我这名头,就是长公主那边,也不见乐意见着我爬在她儿子头上。”   长公主的脾性平城无人不知,如果萧佻真的抢在她亲生子萧拓面前尚主,还不知道心中有多不痛快。萧佻平常就爱和这位继母过不去,也没少气的长公主进宫告状。长公主有权责罚这个继子,奈何有燕王拦着,她也只有进宫找东宫哭诉了。   可惜哭诉了这么多次,东宫从来没有一次因为此事责罚自己的侄子过。   明眼人已经能看出长公主在东宫的心里是个甚么位置了。   若是外人欺负到长公主头上,例如皇太后的娘家,那么东宫是一定会出手维护,但关系到自家子侄,那就是睁只眼闭只眼了。   “那也说不定。”高季明抱着宁可小心的心思说道,他想起宫中陈留公主的年纪只比萧佻小上几岁,“说不定会是陈留公主。”   “……这份福气还是给我那个好弟弟享吧。”萧佻对拓跋氏的公主没有多少好感,他从团蒲上起来,盘腿胡坐久了,还是觉得臀部有些疼,他跳了三下,好歹将那股难受劲给舒缓些许。   “……”高季明也不觉得尚公主是个甚么大好事,士族变通不死板,若是寒门和胡人强大,也会和其联姻,不过一般都是将家中小娘子嫁出去,娶进来的有,但不太多。   尤其尚公主之后,公主是君自己是臣,这日子基本上就别想过好了。自己好友家里就是个铁证。   萧佻从外面回到家里,才从犊车上下来,家人便满脸堆笑上前来,“大郎君,郎主让您过去。”   萧佻知道最近阿爷经常找自己,听到家人这么说,他点点头,“嗯。”   萧斌曾经有一段时间生活在鲜卑习性厚重的六镇,回到平城里还保留这一些鲜卑人的习惯,他手里端着羊酪。   “郎主,大郎君来了。”家人跪伏道。   “嗯。”萧斌抿了一口杯中的酪浆应道。   过了一会脚步踏在地衣上的细细声响传来,萧斌放下手里的杯子,转过头去,“你回来了?”   “嗯。”面对萧斌,萧佻除了出口气他之外,再无别的话好说,他在萧斌面前的茵蓐上坐下。   “回来不知道给阿爷行礼,你书读到哪里去了?”萧斌挑眼问道。   萧佻不堪萧佻,只是看着面前的矮案,听到萧斌这么说,立刻就从茵蓐上站起,走到下首位置,还没等家人将茵蓐摆上,他撩开下摆噗通就跪在地上,对着上面的阿爷磕头。   萧斌原本只是想稍微的教训儿子那么一下,谁知道他还真的搞出那么大的动静。   “你这又是做甚?”萧斌差点没将手里的杯子朝着萧佻丢过去,想起自己把萧佻叫过来不是为吵架的,而是有事说。   “罢了,你坐到这里来。”萧佻指了指一个位置,家人这下子激灵了,赶紧的将茵蓐摆好,免得萧佻继续坐在那里。   “你这几日都到哪里去了?”萧斌没有监视儿子的喜好,基本上也不会过问儿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他看着萧佻长得都要比他高了,不禁觉得这时光飞逝,心里也决定了赶紧给萧佻谋个位置。   “和高郎出去了。”萧佻面上一派的坦荡荡。   “……是高渊家的?”萧斌将朝堂上姓高的人在脑子中过了一个来回,终于想起那么一个秘书监来。   秘书监,掌禁中书籍,隶于太常。   “正是。高郎是高公的侄子。”对于此,萧佻没有多少好隐瞒的。   萧斌惊异的瞥了一眼儿子,“高公性情高洁,和他家子侄交往倒是不错。”   “……”萧佻扯了扯嘴角,不说话。   萧佻看了一眼形貌已经很出众的儿子,叹口气道,“你也大了,再这么下去也不像个事,尤其你也要娶妇。我有心给你从士族女郎中求娶一新妇,可是就算女家看着东宫和我的面子上,愿意将女郎嫁过来,那也要你争气。”萧斌这次是真的推心置腹的和儿子谈了。   “我知道,因为当年你阿娘的事,你心里很不痛快,是不是?”   萧佻眼神霎时冷冽起来,他双手放在膝上,手背上青筋暴露。   “阿爷……还有心提起此事?”他抬头冷笑问道。那时他虽然年幼,但是那一桩桩的事却事记得清清楚楚。   阿娘死的不明不白,明明一个侯夫人,后事却办的那么寒酸,阿爷身为一家之主,对此事一声不吭。那会他年幼想不明白,只知道哭,后来身边的乳母私底下悄悄告诉他,阿娘是从宫里回来之后突然没了的。   当时年小,还不得他去问父亲,皇后和那位天子姑父已经促成了父亲和长公主的婚事。   这些事日后想起来,只是觉得作为一个男子,阿爷实在是无用!   “……”萧斌呼出一口浊气,“我知道你心中不痛快,不过你也没必要拿着自己的前程来博,你如今让我不痛快,可是你将来呢?”他说着长叹一口气,靠在凭几上。   “将来你拿甚么过生活?难道你要去学你那个二叔?”   萧佻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二叔就是博阳侯萧协,如今萧协过着什么日子,他也看着。自身才能几乎没有,放眼平城也几乎没几个权贵将这位君侯当回事。   “……”萧佻正坐在那里只是不说话。   “你不认博陵为母,这也……”萧斌摇了摇头,长公主当年所作所为,可谓心肠歹毒。她心里不痛快,也不必拿着个才几岁的小儿来撒气。到了如今大郎不肯认她为母,那也是有原由的。   “阿爷认为儿不孝不义?”萧佻冷笑。   “如今这家里如何,你也知道。”萧斌听着这话,心下火气又差点窜上来。好歹是压住了。   “这萧家,若是不能再出皇后,日后如何难说。”萧佻一挑嘴角,“而且就算出了皇后,也不可能和如今太皇太后这般了。”   “你……!”萧斌听到儿子开口说话没个遮掩,抓起手边的玉珏就丢过去。   萧佻坐在那里丝毫不躲,任由玉珏在额角砸出一块大包出来。   “那你想如何?难道要到了娶妇上头还白身?”萧斌已经想请家法把萧佻给打上一顿了。   “阿爷想如何?”萧佻不答反问。   “你给我去做羽林郎。”萧斌气道。   羽林郎中几乎都是从鲜卑贵族中挑选出佼佼者,进去了起点高,而且人脉也好。   “太皇太后重用汉臣,日后鲜卑人恐怕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当着自家阿爷的面,萧佻说话很不客气。   “你这个孽子!”萧斌被气得抓起手杖对着萧佻背上重重杖打几下,“那么就尚公主!”   尚公主之人会被授予驸马都尉的官职,也算是个入仕的途径。   “靠着妇人入仕,儿成甚么了?”萧佻原本咬牙受着萧斌的杖打,突然听到这么一句,抬起头道。   “那你说,该怎么办?要你去入羽林郎你不愿意,尚公主你也不肯,那你要怎么样?你日后成个废物,拿甚么连去见你阿娘?”   “儿入中书学。”萧佻咬牙答道。   萧斌顿时愣住。中书学相当太学,中书学生学业结束之后,可入仕为官。如今的李平当年就是中书学生。   不过中书省重要是否,几乎是看上面人的喜好。如今汉臣得到重用,中书省渐渐超过其他省,但将来怎么到底不好说。并不是全部的鲜卑勋贵都支持汉化,这中书省悬的很。   “你要入中书学?”萧斌满脸古怪,他自己没有多少读书的天分,但是萧佻却是在这方面十分出众,若是有心也可能读出个名堂出来。   “是。”萧佻点头。   “……”萧斌丢下手杖,大步就向屋内走去,至于儿子说的要进中书学,他肯还是不肯,到没有明说。   **   萧妙音觉得最近宫中怪怪的,她人在西昭阳殿,日日都和小皇帝混在一块,或许是离皇帝比较近的缘故,就算她没有用心去打听什么,都能知道一些朝堂上的事。   例如太皇太后在两仪殿里问天子朝政了,而且事非要让天子说出个一二三来。   萧妙音和东宫没有多少相处,但在宫里,哪里能完全不知道。这作风和以往是完全不一样啊。   事出反常,必为妖。   她坐在床上呆呆的想道。   “三娘?”拓跋演放下手里的书卷,抬头就见着萧妙音坐在那里发呆。   萧妙音听到小皇帝的声音反应过来,“陛下?”   “怎么了,最近常常见着你自个坐在那里不知道想甚么。”拓跋演问道。   “没甚么。”萧妙音低下头,手指从衣裳上的绣纹上轻轻拂过。   “……”拓跋演瞧着她垂着头不说话,当她想家了。拓跋演在这宫廷中长大,但不代表他不通人情。   想起萧妙音入宫这么久,除了重阳节那次回了燕王府之外,就再也没有回去了。多少都会有些想念家中。   可惜她和嫡母不亲近,而那位姑祖母也不会想和一个庶女亲近,生母身份又过低,别说进宫,连获得门籍的资格都没有。   之前拓跋演让毛奇打听萧妙音在宫外的事,他想起一件来。   “博阳侯夫人最近会进宫。”拓跋演说道。   “嗯?”萧妙音满脸奇怪的看着他,博阳侯夫人进宫和她有甚么关系?   “博阳侯夫人入宫,会带着萧二娘拜见东宫,那时你去和她说几句话也好。”拓跋演道。   那位萧二娘他见过,才见面就见着她眼里带着一股算计。宫中这样的人太多,他身边也多,见得太多反而觉得此女平平无奇了。   “陛下,三娘子在宫中未免有些孤寂,不然让三娘子多和公主们玩耍?”毛奇瞧着拓跋演不到点子上,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出主意道。   小娘子自然也和小娘子玩的来,日后三娘子要留在宫中,和公主们就是嫂子和小姑的关系,此时相处好了日后也有好处。   “公主?”拓跋演想到宫中的确公主不少,先帝有皇子七人,皇女自然也不比皇子少,不过如今皇女中封了公主的也就是陈留公主和兰陵公主两个人。这两个还是因为得东宫喜欢,所以才能封为公主。其他的皇女或许要等到出嫁的时候才能得封了。   **   万寿宫中,太皇太后面无表情看着面前的文卷,手里的朱笔迟迟没有落下。中常侍在一旁已经看了许久,也没见着这位有落笔的意思。中常侍在太皇太后身边服侍日久,知道这位在朝政上杀伐果决,从未出现这种情况。   “陛下?”中常侍出声。   “你说,大郎是不是和先帝越来越像了?”太皇太后突然蹙眉道。这个月来,朝政之事她拿来问天子,天子小小年纪,竟然能够说的头头是道,其中不乏真知灼见。那么一个虚岁才十二的小儿,竟然能够想的那么多。这让她不能不想起他的父亲。当年先帝去世,她掌权的时候,先帝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到了十四岁,她归政。那会她毕竟已经垂帘听政那么多年,朝堂也形成她的一系。   若是真的从朝堂上下手,先帝恐怕是处处制肘,没想到啊,他竟然从八部大人入手,差点就将她轰了下去。若不是那一杯毒酒,如今会是个甚么样的局面,还不知道。   “这……”中常侍顿时卡壳,太皇太后问话,他不能不答,但是这……叫他怎么回话?   “大郎和先帝真是越来越像了。”太皇太后不等中常侍答话,她自顾自的说道,“那张脸长得像他的亲祖母,连说话的语气都和先帝一模一样……”   话语说到后面,那双凤眼微微眯起来,透着一股冷冽。   中常侍垂下头,不敢多说一句话。   “果然,这孩子不管怎么养……都不是亲生的啊。”太皇太后闭上眼,嘴角绷紧。   “陛下?”中常侍不能让太皇太后这么自说自话的下去,“天子是陛下养大,常言道生恩不如养恩大,天子也不是很孝顺陛下么?”   这话说的是真的,拓跋演对太皇太后明面上恭顺,多余的话一句都不会说,就连朝堂上的事,除非太皇太后再三相问,他才肯说出自己的看法来。   “孝顺?的确很孝顺。”太皇太后靠在手旁的隐囊上。她勾唇一笑。   过了这么一个来月,拓跋演在朝堂上也算是越发自在了,他能说出自己的看法,甚至还能得到太皇太后的几句称赞。   他回到昭阳殿,毛奇和小黄门说几句,满脸古怪的走过来在拓跋演耳畔低语一句,“东宫将三娘子遣回去了。”   拓跋演目光一凝。 ☆、第42章 归来   萧妙音到了燕王府的时候,还有些许怔忪。她是清晨被叫醒,然后收拾收拾就被送到宫门那里,甚至朝食都没给她用。   早没睡清醒,她还有些想不明白,等到到了家门口,被仆妇抱进门了,她才觉得,是不是太皇太后和小皇帝出什么事了?   萧妙音有那个自信,在宫中她是真的没有闯祸,而且对东宫也没说什么不好的话。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哪里会对着玩伴说姑姑的不是?   她咬着指甲想来想去,只有小皇帝和太皇太后有什么了。   这一个多月来太皇太后让小皇帝自己处置朝政,而小皇帝又处理的十分好,已经显现出在这上面的资质出来。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个?   萧妙音趴在仆妇的背上想到,肚子咕噜噜的一阵响,她捂住肚子,泪流满面:好饿……   常氏清晨就听到女儿被送回来,吓了一大跳,她让婢女去接,自己在屋子里坐立不安。等到婢女把人抱回来,常氏亲自接过女儿仔细查看一下,发现比回家的时候重了不少,小脸蛋圆溜溜的,脸色白里透红,这才放下心来。   萧妙音闷声闷气的“阿姨,儿饿!”她被送出来的时候还没吃早饭呢!想起东宫,萧妙音就悲催的在心里挥舞一下拳头,好歹她在宫里给东宫陪了那么久的小皇帝啊,把人送出来,好歹先给吃个饱饭啊!   “好好好!”见着女儿无事,常氏的心算是落到肚子里头了,听到女儿要吃东西,她立刻看向阿苏,“去给女郎将朝食拿来。”   八岁的女孩胃口不大不小,萧妙音肚子饿了对着一碗加了肉的馎饦吃的很快。   常氏坐在那里看着女儿哪怕吃的快,但进食姿态优雅,心中感叹在宫中住过就是不一样。等到女儿吃完,她才问道,“三娘,你怎么回来了?”   萧妙音漱口洗手,听到常氏这么一句,知道这是肯定要被问到的,“儿也不知,不过……”她俯身在常氏耳边轻轻道,“应当是两位陛下有不快之事。”   常氏不知道宫中事,听到女儿这么说冷汗都出来了,连忙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三娘这出来还真是好事!”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东宫和西宫的事早就有好事者猜测到底什么时候会打起来,毕竟太皇太后能够临朝称制,借着的是天子年幼的由头。可是等到天子长大之后呢?尤其鲜卑人男孩特别早熟,当年先帝的大皇女出生的时候,先帝也不过才十三四岁。   到时候太皇太后再垂帘听政就显得不合时宜了,有先帝的例子在,天子和东西想要和平相处,怎么都看都难。   阿昌在一旁听得的稀里糊涂,“三娘这出来,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常娘子的笑话呢。”   常氏之女入宫,其他多少也有女的妾侍看得眼都红了,偏偏自家女儿不是年幼就是容貌还未长的多如花似玉。这次萧妙音回家,还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常氏的笑话。   “看就看吧。”常氏提起那些妾侍,面上淡淡的,没有半点将她们看做一回事的意思。女儿能回来,别被两宫牵扯到,已经是要谢天谢地了,至于那些妾侍,除了嘴上两句之外,其他的什么都不敢做。如此又有什么呢?   “阿姨。”萧妙音见着常氏无所谓的态度,也放心许多。她是没怎么见过常氏争宠,但萧斌也没少来这里。   “就怕说三娘子的不是。”阿昌真正担心的是在这里,常氏个妾侍,哪怕被骂成什么样了,都是无关痛痒。但是就怕里头有几个坏心的说小娘子的不是。   “……这又甚么?”萧妙音两条腿晃啊晃的,若是真的当着她的面被听到了,就别怪她大巴掌的扇回去了,在宫里学了这么久,感触最深的就是说话自己要站在制高点,然后把对方按在地上一顿死揍。然后就胜利了。   “三娘子……”阿昌见到萧妙音这幅毫不在意的模样,不禁有些担心。   萧妙音摆摆手,“忘记那会的阜阳侯夫人了么?”   阿昌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精彩起来,阜阳侯夫人那事,就算想要忘记都很难,哪怕事情过了这么久,阿昌还是对那会那位夫人的脸色记忆犹新。   说真的站在道德制高点吵架,萧妙音还真的是一把好手。   常氏也听说过当年的事,甚至这事一出来,自家女儿不但没有受到任何惩戒,何太后那里还送来不少东西。   “放心好了,儿才不会被欺负呢。”萧妙音抬起脸对常氏说道。   常氏柔美的面上露出笑容,她点点头,“嗯。”   萧妙音整理一番之后,就往大哥萧佻那里去。她进宫之前就在抱这条大腿,如今回家之后,当然要继续抱。   阿昌悄悄告诉她,大郎君再过段日子,或许是开春之后就要去中书学了。   在宫中呆了那么久,读了那么多书,萧妙音自然知道中书学是什么,那地方和太学是一样的,读了出来能够入仕。不过有萧斌在,萧佻也不必去走中书学生这条路,而且一开始进中书学的都是十二三的天才少年儿童,萧佻这年纪都多大了?有十六了吧?   不过想不通归想不通,毕竟想要靠自己读书入仕,还是要比靠父荫来的有出息的多。虽然萧妙音私下猜测是自家大哥中二病又犯了。   萧佻今日没有出去胡闹,他帮自己好友出气整治李七娘和郭三,但不会把自己也给搭进去。只要保证勾的那位小娘子春心萌动就可以了。接下来的,他只需看戏便可。   “郎君,三娘子来了。”外面的家人禀告道。   “三娘?”萧佻对这位上进的妹妹观感还是不错的,他听到她竟然回家之后,觉得此事还算不错。   一味的靠向宫中送小娘子成了什么了?就算是联姻,瞧瞧世家内的,都是两家做正经的亲戚。还没见过恨不得倒豆子似的把家中小娘子一股脑的往人家家里塞,从正室到妾侍全占满了。   天家的那些所谓的妃嫔到了平常人家那就是妾,萧家好歹祖上还曾经显贵过,家中小娘子一股脑的全部给做媵妾去了,哪里会觉得面上有光?正经世家士族都看不上宫里的那几个位置。   瞧着太皇太后那样子,说不定家里的小娘子日后都要被拓跋家给包了。萧佻对这位姑母可谓的感情复杂,萧家能从罪臣到如今这权势赫赫,全都靠了她,太皇太后也的确做出了不少事。可是怎么在让自家长久富贵下去上面,就是和拓跋家联姻?他家小娘子再多,也要看王妃的位置有没有那么多。   若是家中无人,哪怕皇后是萧家女都白搭。今上经过太皇太后一事,而且又不是个耳根软的,除非和先帝一样短命,不然很难说。   “来也好,”萧佻坐在枰上,伸了一个懒腰,“让三娘进来。”   家人领命去了,不一会儿一个锦衣小娘子走了进来。   小娘子八岁左右,梳着总角,进来就对萧佻行礼,“儿拜见阿兄。”   “不必,都在家中。”萧佻完全不在乎那些虚礼,挥挥手就让萧妙音起来,指了指身旁的枰让她坐下。   “我听说你一早就从宫中回来了?”萧佻问道。   萧妙音点点头。面上没有半点失望之情。   萧佻看见,心里点了点头,“宫中也不是多好的去处,今上被东宫压制,而东宫本性多疑,是非之地不久留,你出来倒也是好事一件。”   “儿知道,以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儿被送出宫在别人看来是祸事,但今日焉知不是后日之福呢?”萧妙音在宫中的时候对着拓跋演,心中堪称纠结,好不容易调整好心绪,打算和他好好相处下去,哪怕到了最后还能有个感情加分。结果太皇太后把她给拎出来了,萧妙音心里是真的不舒服,说把她留下,连家都不让回直接就留在宫中,这说要她走,同样招呼都不打,直接给踹回去。   其实她在东宫眼里也就是一个挂着侄女名头的小猫小狗,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吧?   “你能这么想,很不错。”萧佻点了点头,至少肯往好处想,要是换了其他几个同是庶出的小娘子,指不定要如何伤心难过。   “儿听说,阿兄要入中书学?”   “你也知道了?”萧佻觉得有些意外,连刚刚回来的小娘子都知道了,这传的到底有多快。   “嗯,入中书学,日后就算进入朝堂也是有出身呢。”萧妙音想起一开始萧斌心心念念想让儿子做羽林郎,不过照着萧佻的性子,如果肯去做羽林郎那才是有鬼了。   入仕的法子有好几种,那个九品中正制,一般考察的是士族,寒门稍微难过一点。毕竟底蕴摆在那里,想要出头不是很容易,要么就是举孝廉,问题是她家大哥中二名声风靡平城,除非是走特诏察举的路,不然没戏唱。   “难得你小小年纪能够这么想。”萧佻吐出一口长气,靠在凭几上。做中书学生,等于是将自己的优势砍掉一大半,不过东宫尚在,只要他争气点,将来如何到底还是有保证。萧家总不能世世代代都靠和皇室联姻吧?何况这天下也不可能一直是哪一家坐下去。   “再过几日,就要真冷了。”萧佻话题一转,从自己入中书学上到平城的天气上,“你也趁着还没下雪的时候出去走走,在宫里也闷坏了吧?”   宫中规矩多,尤其萧妙音是被当做将来的后妃养,哪怕睡觉,秦女官都要教她不能姿势不雅。听得萧妙音简直恨不得把脑袋给埋到被子里去,至于到处去逛就更不可能了,她不是宫中的什么人,只是寄居宫中的一个小娘子,哪怕是太皇太后的侄女,只要她脑子不蠢,就只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呆着。至于去和诸王和诸公主那里玩,基本上是没可能。   “嗯,宫里好闷。”萧妙音蹙眉道。   萧佻一瞧她那个样子就大笑,“别人是想进去,你倒是出来了还嫌弃宫中闷。”   “除了陛下,其他的人哪怕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看多了没意思。”萧妙音道。她在小皇帝面前基本上没怎么谨慎,秦女官为了这个,私底下没少说过她。但是她就觉得拓跋演喜欢她那样儿,干脆不改。   “……”萧佻坐在枰上,“那么你出来也算是好事了。”   这个妹妹向来就不爱受拘束,而且性情和所谓的柔顺也不太靠的上边,出宫倒是好事一桩,免得别被那些女官给教歪了。   想起东宫的性子,恐怕三娘这种会不受喜欢。   **   三娘子被遣回的消息,一天没到就传遍了后院,那些和常氏吹胡子瞪眼的妾侍们更是高兴的夜里都多吃了一碗饭,可是还没高兴太久,萧斌就到常氏那里去了。   顿时高兴变成了低声咒骂。   萧嬅自然也知道了萧妙音被送回来的事,不过她没有和那些妾侍一样觉得很高兴。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当年萧妙音被太皇太后遣送出宫,人人都以为萧贵人是再也无翻身之日了,谁知道太皇太后山陵崩,天子后脚就将人接了回来,而且还拜为仅此皇后的左昭仪。而她这个皇后在位一年有余,皇帝的面都见不到几次。   萧妙音的本事大着呢,她才不觉得如此就能高枕无忧。   “四娘子,这个花样不错。”乳母瞧着萧妙音坐在那里仔细做女工,面上流露出笑容。四娘子不爱读书,不过能够做些女工养养性情也好。   “……”萧嬅此时的年纪还不大,才拿起针线没多久而已,她瞧着自己拿到的不过是些花草绣样而已。侯氏的意思是多少都要学一点,读书骑射之类的,要不然学些汉女的东西也成。   萧嬅对书本毫无兴趣,前生如此,此生哪怕知道天子好汉学,她也依旧读不进去,也不觉得读了能有多大的用,干脆就学这个练练手。当初被废黜送到寺庙做比丘尼之后,宫廷中再没有人来管过她。   她一开始觉得陛下总有一天会想起她的好,认清楚萧妙音的真面目,会接她回宫的。   结果诏书没等来,日子倒是过的一天天窘迫了。   毕竟是寺庙,哪怕有供养,也不会日日大鱼大肉,浑身锦衣罗缎的伺候着。她同母所出的两个兄长早就为了自己的前途侍奉萧妙音去了,哪里会想过她的日子好过不好过?太皇太后身边的中常侍在萧妙音被立为皇后之后,被驱逐出宫,哪怕私下接济她,比起宫中的日子,也让她吃尽苦头。   那会她就私下弄些小东西,拜托人拿出去换些零花回来。   萧嬅看着手里的棚子,手指隐隐作痛起来,她一针刺在上面,丢了回去。   “眼累了。”萧嬅说道。   “那四娘子早些休息吧。”乳母说着就来照顾她洗漱。   “阿姨那边呢?”萧嬅问道,她是有意让生母再生一个弟弟,那养在宫中的两个兄长,对她几乎没有任何的兄妹之情。   但是侯氏不争,而萧斌也很少想起这位妾侍来。   “哦,侯娘子在念经,待会四娘子睡下之后,侯娘子也会睡了。”乳母哄她道。   鲜卑人好佛,侯氏自然也不例外,每晚念经念到月上枝头都是常有的事。   萧嬅沉默了一会,让乳母和侍女给她换去衣裳,她也是过来人,知道侯氏这并不是对佛祖有多虔诚,而是漫漫长夜,一个人实在难熬,只能通过念经来打发时日,好让这夜晚快些过去。   第二日,萧嬅被几个同父异母的姊妹们一起拉着去见萧妙音。   这些姊妹,除去已经被定下为王妃的大娘之外,其余的几个多少都有点去看笑话的意思。儿女们都是跟着生母一同生活,性情如何自然受生母影响,生母当着儿女的面嘴上毫无顾忌,孩子们自然也就去看看萧妙音如今如何落魄。   萧嬅不太想和这么一群人搀和在一起,结果还是被拉走了。   到了常氏的院子里,只见着院子内打扫的干干净净,进了门只见着萧妙音含笑坐在床上,她今日着天水碧的料子,一张小脸上白里透红,见着妹妹们来了,从床上下来,“妹妹们来了?快坐。”   说着,不但让侍女摆上几张坐床上来,而且还摆出十分精致的点心来。   看得一群小女孩儿眼都直了。   庖厨底下的人都是人精,对于妾侍们每餐有荤有素,可是美味和菜肴多寡是否,那得看人是不是得宠,常氏经常能够得到好的。正餐不必说,平日里吃着好玩的点心都是要用心许多。   萧妙音哪里看不出来一群小女娃们的用心,看一眼就知道她们想要做什么了,不过小孩子嘛,也好容易对付,几盘子点心端上来,直接就溃不成军。   萧妙音笑看一众小女孩吃着点心叽叽喳喳,几乎忘记了来干甚么了。   她抬头看到四娘,对于这个妹妹她从来没什么好感,但也没什么讨厌,笑笑就转过头去了。   萧嬅瞧着那边不知道在看什么的萧妙音,嘴角扯了扯。   将点心打包送给来的小妹妹们,萧妙音就准备出门了。   她今天是打算出去走走的,趁着平城天气还好的时候赶紧出去溜达溜达,到时候大雪把路上给堵了,再出去就难了。   这次去的还是以前萧佻带她去的道观。   那家道观建了有百来年,传说有得道之人在那里羽化升天。至于是真是假,谁又知道?   不过那里幽静,的确算是个好去处。寺庙里的和尚肥头大耳一个个,看着她就不舒服。   带上仆妇家人几十人出发,到了山上,萧妙音下了犊车,才入山门见到一个唇红齿白的小道士站在那里。   小道士手持一只扫帚在清扫地上的落叶。   他姿容出众,哪怕只是一身粗布道袍,也穿出一份清隽秀丽来。   萧妙音站在那里,瞧着这个小道士觉得有几分眼熟,自己应当见过他的吧?   小道士这会听到人的脚步声,停了洁扫抬头去看,看到面前的萧妙音,他一手拿着扫帚,手掐阴阳诀,“无量天尊。” ☆、第43章 前路   “……”萧妙音看着面前的这个小道士,觉得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哪一个了。她应该在这座道观里遇见过他。   “请问女客是哪家小娘子。”小道士长得眉清目秀,说话也是彬彬有礼。人都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萧妙音也不例外。   “儿是萧家女。”萧妙音答道,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是萧太傅的萧家。”   小道士一听面上露出恍然大悟之感,“原来是萧娘子,请随贫道来。”   清则对萧妙音有那么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他记性不差,但一个人两年不见面,多少还是会忘记一些。   听到萧妙音自报家门,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小娘子的阿兄不就是经常找师父玄谈的那位郎君么?   清则对萧佻记得很清楚,他平常每隔那么几日,就会带着人来道观里谈玄,观主见到这位有南朝名士之风的郎君,当真是头大如斗,偏偏这个郎君又是权贵子弟,轻易得罪不得。清则可没少看自家师父被骚扰,自然是记忆深刻。   “……”萧妙音瞧着清则领着自己往里头走,“师傅记得我?”   “萧郎君时常来观中。”清则笑道。   不过那笑落到萧妙音眼睛里就格外的意味深长。她上回跟着萧佻来过一次,自然知道萧佻把人家观主烦到什么程度。她想到这个有些不好意思的手虚握成拳,放在唇上轻轻咳嗽一下,“观主可好?”   “师父身体安康。”清则答道。“今日诸多杂事离身,也终于能够入定参道。”   好像她在家听说这段时间因为准备着入中书学的缘故,萧佻老实了好一阵子,也没出去胡闹了。   观主也是因为这个才能够松口气,好好的做自己的事吧?   清则是观主的徒弟,萧妙音想起头一次来道观的时候,似乎这位小道长也是在扫地,观中是照着辈分来定等级,可是观主的徒弟到底是比平常弟子高上不知一星半点,不可能道观里没有其他的小徒弟吧?   清则将人待到一处供客人休息的房舍中,他对萧妙音行一礼就要退出去,结果萧妙音眼疾口快的叫住他,“小道长如果没有要紧事的话,可以留下来陪我说两句话吗?”   小道士看上去和拓跋演差不多的年纪,可能也就大上那么一丁点而已,还是个孩子,萧妙音撑死也就只有八岁,两个豆丁凑一堆都没有甚好绯闻传的。而且东宫娘家的流言传出去,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耐不耐得住刀锋。   “……”清则有些奇怪的看着她,屋内的火盆已经生好。此时的平城外面已经开始刮冷风了,再过些时日,恐怕就要下雪粒子了。外面冷的很,屋内暖和,清则点了点头,“蒙小娘子不弃。”   这话若是换个人来说,说不定就能说出一股子猥琐气息来,偏偏这句话清则说的光风霁月,不过年纪摆在那里,又是在道观中长大的,说话的口吻自然和山下人不同。   说是说话,并不是就清则和萧妙音两个人坐在屋子里头,近身服侍的侍女就有十来人站着,一排侍立着。   “……”萧妙音这些天心情也不太好,她有些担心宫里的小皇帝怎么样了。东宫生性多疑,而且下手无情。谁也不知道东宫会做出什么事来,尤其还有先帝那么个例子在,要是东宫再狠点,说不定一杯毒酒就送过去了。   萧妙音虽然只是见过那位姑母几次,但是她从来不怀疑东宫会没有这样的胆子。杀父亲是杀,杀儿子也是杀,既然如此,又有何不同?   她在宫中的时候,小皇帝对她颇为照顾,甚至还会讨她欢心。其中不管真心还是假意,终究她是受过他的好处。萧妙音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坏,尤其小皇帝虚岁才十二,那么一个小孩子,她难免不忍心。   “小道长,我……有件事,想说出来,不知道小道长是否愿意听?”萧妙音迟疑一下对清则说道。   清则在另外一张朴素的木床上坐下,听到萧妙音这么一句,点了点头,“小娘子请说。”   “我认识一家人,他阿爷早逝,大母将他养大……”萧妙音斟酌着,结果才开了个头,觉得就算把皇室那一家子给掐头去尾,她说出来还是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   “如今大母和他不合……,那人似乎有性命之忧。”   “若是祖孙之间,小娘子倒不必担忧。”清则在道观长大,虽没有亲人,但上有师父师叔,也知道伦常。   “不是。”萧妙音也知道东西两宫的那档子事要是放在平常人家,简直就是   “各人有各人的道。”清则见着萧妙音面上似有忧愁,他心中摇头,“小娘子所说的那人自然也有他的道法。”   “小道长的意思是人的一生上天都安排好了么?”萧妙音蹙眉道。   “大道始一,但不终于一。”清则年纪小小,但已经能够窥见日后的风范,甚至他给萧妙音说这些大道理的时候,都是面上带笑,语速不急不缓。   “……”萧妙音嘴角微微动了两下,她对这些什么道啊禅啊,基本上没多大的兴趣,“小道长的意思是?”   “小娘子心下担忧,但可否助他一臂之力?”清则这话一针见血,萧妙音几乎脸上涨得通红。   她还真的帮不了小皇帝什么,甚至在太皇太后眼里,她这个小侄女都是阿猫阿狗一样的存在,更别说帮他什么了。   “不能。”萧妙音摇头。   “世间皆有道法,小娘子不能插手,那么便袖手观之。”清则道。   “道长年纪小小,说起话来却和修道几十年的老道人一样。”萧妙音听了清则的话,半是调侃道。   清则坐在那里,微微垂下头来。   “若是我……要是她的话,会怎么办?”萧妙音想了想,“我绝地不会就坐以待毙。”她对东宫没有多少感情,从燕王府到万寿宫,和东宫见面的次数还不如对着小皇帝的次数多。   而且萧家一事,本身就是一个死局。坐大了,前面有诸吕结局等着,而且她可不觉得哪个有作为的皇帝会放任外戚坐大,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说句实话,吕后家里还有那么多的人才,萧家……好吧,萧家现在长成的就萧佻一个,还有两个被养在东宫里头。照着古人三岁看到老的习惯,除非他们后来发奋,不然很悬。   至于家里那一堆弟弟,她没怎么相处过,不知道资质怎么样。   “那么这也是小娘子的道。”清则笑道。   “道?”萧妙音想了想,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清则的说法,她看了一眼阿昌,阿昌会意拿出一盒子饴糖出来。   “……”清则瞅着面前的那一小盒子的饴糖,一时半会不知道要如何反应。饴价贵,一般只能是那些富有或者是权贵人家才能享用的东西。   而这位小娘子似乎是把这么一盒都送给了自己?   清则向后退了退。   “我并不懂道。”萧妙音叹口气道,其实刚刚小道士陪着她说了那么几句话,也该给人家些什么。   “不过方才小道长说的那些,我都记着了。”萧妙音道。   万物皆有道,这是小道士说的话。听来似乎什么都没有,不过也不像是说什么生死有命之类的丧气话。不过能陪着她说这么久的废话,也算是有耐心了。   而且也没拉着她,说来弘扬佛法皈依佛门之类的话。就冲这个,她都会对小道士有好感。   “这些,是我谢小道长的。”萧妙音答道。   “……”清则坐在床上,过了一会才起身,“贫道不能受小娘子的好意。”   “啊?”萧妙音看不上那么一盒子糖,哪怕这会糖还是个奢侈品,但是在她家里头,几乎不算是个事。   “小道长?”萧妙音眉头蹙起,小孩子不是最喜欢这个么?而且这会的道士也并不是苦修来着。   甚至还可以在家修道呢。   “……好。”萧妙音看出来小道士并不是真的和她玩什么推辞几下就收下的把戏,既然人家是真的不要,那么也没有必要硬要人收下,至于面子不面子,那还真的不是最重要的。   “多谢小娘子。”这位比她稍微高出一些的道士弯下腰。   从道观里出来的时候,阿昌还在替萧妙音不值,“那个小道长还真是,小娘子送饴糖给他,那些东西就是一年他也吃不上几次吧?还真的是……”   “好了,别说了。”萧妙音不知道阿昌今日怎么这么多嘴,“毕竟是修道之人,自然是和常人不一样的。”   阿昌见着萧妙音不高兴了,只能闭了嘴,想起那位小道士的形貌,阿昌心里有些幸灾乐祸。山门里出了那么一个俊秀人物,再等上五六年,恐怕就要被不少贵女盯上了。   贵女们性情彪悍,里头的彪悍事不少。将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呢。   萧妙音从道观中回来,在家里老老实实呆了许久,她在家里,常氏还是能给她淘来不少外面的消息,这会女子还没和后世那样,被圈在后院里不能出去。甚至鲜卑女郎中还有不少精通武艺的人。   萧妙音瞧着那边的阿难陪在自己身边,阿难比她大几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阿难是家中婢女之子,父亲是谁连阿难的阿娘都不知道。   不过奴婢之中也不追求什么要知道父亲,反正不知父就从母。阿难当初被选到萧妙音身边,还是因为当初萧妙音去上学,需要有个人照顾着,同龄或者是大些年纪的小丫鬟,那些小丫鬟不是年纪小力气小做不了这活,就是年纪较大心思活泛了。别借着小娘子的名头来做些什么事。于是就挑中了年纪什么都合适的阿难,阿难出了长得不如花似玉之外,其他什么的都好。   “阿难到了三娘子身边也好。”阿梅在一旁唠唠絮絮的说着,“这孩子最近吃的多,她阿娘可没少打她。”   萧妙音对下人平和,几乎就没罚人过。阿昌等人难免说话上随和了那么几分。   “……”萧妙音看着那边已经快要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阿难。   “阿难要不要去学个甚么?”萧妙音说道,就算她以后能带着阿难出门,也不可能保阿难一辈子。   “三娘子……”阿难垂着头。   “三娘子,阿难想学棍棒。”阿苏答道,她看向阿难的眼神都有些恨铁不成钢。去学棍棒,到时候就去做个壮婢,那些壮婢都是做些粗活,就算能够贴身保护小娘子的安全,也实在是谈不上有多少体面。   “你想学?”萧妙音自然是没有阿苏那些想法,她听到阿难这么说想了想,“要是真的想,那么就去。”学的一手棍棒骑射,到时候就算遇上什么事也有自保的能力,她也正在学骑射,就是还没多少力气,还不能拉开弓。   “三娘子。”阿难站在那里,有些局促不安。   “无事,学就是。”萧妙音点点头,言语间是鼓励,“阿难若是站在这上面学出个名堂,也不错啊。”   在场众人没有想到萧妙音竟然会这么说,惊诧之下,纷纷都转过头来看着她。   “不过学了之后,阿难还是来我身边好了。”萧妙音说道。这算是保证了阿难日后的前途。   “多谢三娘子。”阿难喜出望外。   萧妙音坐在那里笑嘻嘻的。   家中和乐融融,朝堂上却是安静的连呼吸都是放缓了力度,身旁会触及到珠帘后的人。   今日上朝,天子没有出现,朝臣们已经习惯了天子的存在,如今天子不在了,群臣面面相觑。   而更奇怪的事在后面,连续几次朝会都没见到天子。   而今日朝会之上,太皇太后竟然流露出要废帝另立的意思。   废立之事事关重大,汉臣们听完太皇太后的话,立即纷纷站出来反对。   太皇太后坐在珠帘后,听着那些臣子一句句为拓跋演说话,她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   “哦,可是朕觉得先帝余留下的皇子资质也很是不错。例如常山王……”   “陛下!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贸然行事!”汉臣们这次纷纷进言。   “正是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朕才会和诸公商议此事。”太皇太后缓缓道,拓跋演这个孙子不是对自己不恭顺,可是他小小年纪,展现出来的才能已经超出她的预期,再这么任其发展下去,到了她不在人世又会如何?   “陛下,天子行事向来无过,无过而废,恐怕天下不服。”尚书右仆射莫那缕道,莫那缕是鲜卑人,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鲜卑贵族们。   太皇太后见群臣反对,眉头紧蹙。   宫中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初太皇太后和几个有色有才的大臣暗通款曲,都私底下被传的纷纷扬扬,更何况朝堂之事?   当消息传到罗夫人殿中,罗夫人当场晕厥过去。要知道拓跋氏的规矩便是立子杀母,不然当初那么多的妃嫔都害怕自己会生下皇长子,罗夫人大嫂连忙叫来宫人去请医官。   “躲不过,到底还是躲不过啊!”罗夫人抓住大嫂胡氏的袖子放声大哭。   东宫冷酷无情,绝对不会容忍天子生母在世。而皇太后更不容忍了。毕竟孩子亲近生母是天性,何况皇子都这么大了,已经养不熟,长大了自然是记着生母的好。   如此,皇太后怎么会容忍一个先帝嫔妃来抢风头?   “大嫂,怎么办,怎么办啊!”罗夫人趴在胡氏的怀里痛哭,“到头来还是躲不过!”   “夫人,夫人不会的。”胡氏也没想到,竟然进宫之后会听到这种事。   猫儿躲在帷幄后面,听着母亲放声痛哭和舅母安慰的声音,琥珀色的猫眼里满满的都是眼泪。   他年纪小,但不代表什么都不懂,方才宫人的话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太皇太后要把天子大兄废掉,让他上。   “东宫欲擅天下!”罗夫人满脸都是泪,她抓紧胡氏的袖子,“狼子野心啊!当初先帝想要废黜这条祖制,却被东宫以祖制不可动为由拒绝,她到底要害多少人的命才干休!”   “夫人小声!”胡氏吓得浑身冒冷汗,她抱紧了小姑子,朝四周看了又看,再三确定没有人偷听才流泪抱紧了罗夫人。   胡氏最大的野心也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女儿做王妃,至于天子外家,那根本是想都不想,别说今上在位几年根本毫无过错,就凭着两宫俱在,今上外家的下场,她都不寒而栗。   今上的外家被褫夺爵位,发配边鄙!   除非太皇太后死,否则是不可能被召回。就算能等到那一日,全族上下又有几人能够活下来   “若是我死,势必化为恶鬼,让萧氏日夜不宁!”罗夫人此时停了哭泣,在大嫂的怀里双眼露出疯狂仇恨的光芒。   “不会的,不会的,夫人别多想。”胡氏听着罗夫人的话,吓得心惊胆战,她想罗夫人是吓的发疯了。   猫儿忍不住痛哭,从帷幄后面跑出来扑到母亲身上。   “儿不要阿娘死,不要阿娘死,儿要阿娘!”   “猫儿!”罗夫人抱住儿子大哭,母子俩哭成一团。   太皇太后要是死掉就好了,猫儿抱住母亲心里想道。   **   此时拓跋演跪在殿内,他此刻身上只是穿着几件单袍,平城的天已经很冷了,但是偌大的宫殿内却没有火盆。   冰凉的凉意顺着几件单薄的布料透入肌理,拓跋演默默闭上眼。   毛奇在殿外心急如焚,太皇太后下令,不准给天子进一粒米一滴水,这分明就是要将人活活饿死!   毛奇知道外面群臣对废立之事激烈反对,但是没想到太皇太后竟然会想出这样歹毒的办法来!   若是天子暴毙,那么只能再换个人上去了。   毛奇不明白,明明天子对东宫那么恭顺,怎么到头来东宫还要置天子与死地?难道东宫会不明白,下个上位的皇子难道不会对萧氏一族不利? ☆、第44章 挣扎   宫中的风波如何能够不被平城里的其他勋贵得知?才几日里贵妇中也知晓宫中事了。   平城地处代地,入秋之后就会十分寒冷,如今已经有几分冷的让人打哆嗦了。这会博阳侯的二娘子登门造访,说是想寻几个堂姊妹玩耍。   一族中的小娘子互相往来是常有的事,萧丽华去自家大伯家找人玩耍实在是太正常了。   萧斌这段时间是焦头烂额,太皇太后似乎是铁了心思要废掉皇帝,而这次汉臣和鲜卑贵族罕见的搅在一起,纷纷出言反对,说今上在位几年从未有过。   两方胶着,而太皇太后更是心狠手辣的直接让昭阳殿断水断粮,就萧斌私下里听到的,甚至这么冷的天,太皇太后都只准皇帝身着单袍。   萧斌知道的时候,额头上冒了一层冷汗。他就算再迟钝,都知道再这么搞下去,恐怕日后家里少不了要遭受一番清洗。   博陵长公主和他相看两厌,夫妻两个几年说过的话加在一起还没有一双手的手指多,萧斌也没有和妻子商议要事的习惯,直接就拉上了长子。   萧斌已经给儿子都打点好了,也快入中书学了,对于这么一个已经长成了的长子。萧斌下意识的会倚重长子一些。   萧佻听了阿爷的话,一句话就把萧斌也吓得够呛,“萧氏或许是要亡了吧?”   萧斌被这话吓得要死不活,萧佻双手拢在袖子里继续说道,“萧氏根基薄弱,军中也没人,如今太皇太后重用的几乎都是外姓人,加上这次要废帝,成了是死路,不成,今上和东宫心结已经结下。”   诸王的生母都在人世,太皇太后有意年纪最小的常山王,可是常山王都早是记事的年纪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是养不熟的了。   换个另外的也未必比今上好到哪里去,尤其立子杀母的规矩太皇太后从还是皇太后开始就一直坚持不废,立其他诸王,势必又要赐死生母。可是……杀母对于鲜卑人来说,是比杀父更不共戴天的仇恨。   若是想今上那般的有先帝做恶人还好点,可是这太皇太后亲自出面……   至于太皇太后重用的那些人,不过都是借着太皇太后来实现抱负罢了,真的要说什么忠心耿耿,简直就是笑话。   等到天子长成,估计还有不少要投效过去的。   萧斌被这烦心事弄得坐立不安,东宫那边的性子他知道,除非是那几个重臣,不然就算是亲人去劝也未必管用。   在那个位置上这么多年,什么姊弟之情,都单薄的很。   萧丽华自然也是多少听说了些宫廷内的事,不过因为博阳侯萧协是个吃白饭的,领着爵位过日子,身上的散大夫的散职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小慕容氏还是从尚书右仆射的女眷那里得到的消息。   萧丽华见着萧斌乖巧的很,“儿拜见大伯,大伯安康。”   萧斌今日心情不佳,不过见着侄女还是露出笑容,“二娘来了?你爷娘也还好?”   萧斌对于萧协这个弟弟是无话可说,原本兄弟俩之间就颇多隔阂,再加上爵位上有差别,那位弟弟是认准了太皇太后偏心,彼此之间更加不来往。   不过萧家原本就人口单薄,单枪匹马的根本就不行。萧斌心里哪怕对这位弟弟不喜,但对着侄子们还是和颜悦色的。   “回大伯,阿爷和阿娘都好。”萧丽华想起自家阿爷那副德行,简直是叹气都不想了。萧协上回偷腥被小慕容氏给痛打一次之后,干脆就和大侄子学了,喝酒服用五石散,简直是什么疯就做什么。   亏得平城里头瞧得起他的也没几个人,他就算要疯也只有自己一个人慢慢疯去。   小慕容氏也懒得管他了,干脆一门心思都扑在儿女身上,儿子萧则是被她督促着好好读书习武,女儿教着人情往来。唯恐儿女们被萧协给带坏了。   萧丽华知道自己的那个大堂哥也是这么一副德行,但是萧佻经历过那些事,人又在中二的当口,自然是胡闹。不过如今萧佻都要去做中书学生了,好歹是有上进的样子。自家阿爷那里又算是怎么回事?   老中二吗?   “家里的姊妹们都在后面,二娘去找她们就好。”萧斌笑眯眯的,萧丽华长相神似小慕容氏,慕容氏一族出美男子,但女子们的容色也不差,所以萧丽华长相尚可。   “嗯,儿去找三娘了。”萧丽华点头道。   燕王府里的女郎郎君众多,萧丽华也只想和三娘交好,至于其他人例如萧家的那些郎君们实在是没多少交好的价值,除去萧佻还好些之外,其他的人几乎就是炮灰的份儿。女郎们基本上都是王妃,王妃都满大街了,也没有什么好稀罕的。   萧丽华直接就跑到萧妙音的院子里去了。   萧妙音年纪不大,但居住的院落还算好,干净整洁。   萧丽华家中没有妾侍,见着常氏还多看了两眼。   常氏并不是挂上号的侧妃,只是个妾侍,她上来见过萧丽华之后就告辞了。萧妙音也巴不得常氏赶紧走,常氏的身份摆在那里,在萧丽华面前就是奴婢一样的角色。萧妙音看着常氏在萧丽华面前卑躬屈膝的,心里难受,也不免抱怨萧丽华干嘛来找她。   两人并没有多少深厚的情谊,要说什么姊妹情也很勉强,毕竟根本就不是在一块儿长大的,双方家长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   萧丽华一来,她就得跟着招待了。至于说什么都是亲戚,随意就好。听听就算了,要是真当真了,说不定就会惹出什么麻烦事来。   “今日二娘来有甚么事?”萧妙音让侍女将羊酪端上来,亲自递到萧丽华的面前。   “想三娘了呗。”萧丽华这话说的半点隔阂都没有,她神态亲昵,眉梢眼角含笑,“最近我的庄子上出了些东西,待会给三娘送来点?”   萧丽华在自己庄子上搞生态养殖,小慕容氏专门划出一块地给她折腾,多少有几分给女儿玩耍的意思。   萧妙音对这件事也有所耳闻,她毕竟又不是一门心思的宅在家里,两耳不闻门外事。萧丽华鼓捣庄园的事和她说起过。   “好啊,那么多谢二娘了。”萧妙音笑着谢道。   庄子上送来的东西基本上应该是些农产品,到时候只有送庖厨的份。   “三娘。”萧丽华握住萧丽华的手,抬起头向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你听说了吗?”   “听说甚么?”萧妙音瞧着萧丽华这么神神秘秘的,不由得也有些紧张起来。   “东宫想要废黜皇帝。”萧丽华压低了声音道。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睛盯着萧妙音看。   萧妙音听到这话,眉头蹙起,她垂下眼来,浓密的睫毛遮挡去眸中的光芒,“这……”   她当初被从宫中送出来的时候,就隐隐感受到了一些,如今萧丽华这一番话更是坐实了她的想法。   “这次……东宫……”她蹙了眉终究没有说下去,在宫中她实在再清楚不过东宫的手段,她抬头看向萧丽华,“这种事千万别再外面和人说。”   萧丽华点点头,“我懂的。”   萧丽华心里对太皇太后绝情程度都瞠目结舌,就她知道的,小皇帝满了周岁没多久就被抱到东宫,可以说被太皇太后看着长大的,就算养小猫小狗都能有感情了。可是太皇太后是说废就废,就算成功了,小皇帝恐怕也活不了命。   “……”萧丽华沉默着,看了萧妙音一眼,萧妙音坐在一旁,看着袖口,半晌也没有说一句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陛下他待你如何?”萧丽华找个话题打破此刻的沉默,不然两人就这么干坐下去也太煎熬。   “陛下待我很好。”萧妙音心中叹气道。这件事她是根本没有办法,她在太皇太后心里毫无地位可言,而且一个八岁的女孩子,能做什么事?   “……”萧丽华有瞬间觉得自己面前坐着的并不是个八岁的女孩子,而是个成人。   萧丽华被这个一瞬间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她连忙摇了摇头。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放心好了。”萧丽华笑得有几分神秘,历史上的高宗可是好好的活着呢,就是受了点罪而已。   “……”萧妙音点点头,没有人不想听好话,尤其小皇帝这一关若是能够熬过去也就罢了,若是熬不过去,那么……   *   有萧斌的走动,很快萧佻就进入了中书学,他去报到之前,还特意拉着好有去看热闹。   一辆犊车停在李家门口,而此时这家门口正热闹着。郭三通红着一双眼,眼睛上面满满的都是血丝,头上的发巾也歪了,这样子好似是被人从里面轰出来似的。   “七娘,七娘,你怎么能够这么对我!”郭三神情癫狂,冲上去就要拍李家的门。他这两个多月来听到有家儿郎派人守在李家这一道上,但凡李七娘骑马出行,就会派人送上礼物。   李七娘原本就长得花容月貌,又是十五六岁的好年华,有个什么爱慕者再正常不过,尤其那位郎君送来的也不是什么金银之类的俗物,通常的都是南朝的风雅之物。   少女最爱的可不是这样?尤其那人还从来不露面,更是显得神秘。甚至李七娘还想过这是怎么样的一个郎君。   但是事情传开,郭三知道之后就立刻坐不住了。   郭三已经二十多了,这年纪和李七娘很不相配,尤其他还有无故休妻的名头在外。李七娘也并不是非他不可。   焦躁之下竟然就上李家的门了。   李七娘的阿娘对郭三很不满意,一个能对发妻如此无情的人,难道对着自己女儿就能死心塌地了?于是双方闹起来。   郭三这话才吼完,李家门从里面打开,还没反应过来,里面就冲出一群手持棍棒的家人对着郭三和他的随从一阵乱打。   人都是好看热闹的,这等好事哪里会错过?哪怕周围居住的都是士族,也会让家人停下犊车一望。   萧佻瞧着郭三被打的口鼻冒血,回过头看了高季明一眼,两个少年露出微笑,“怎么样?”   “还行,只不过这么打他一顿终究还是便宜他了。”高季明想起自己的堂姊和外甥女觉得还是不解气。   “放心,待会李家人肯定会抢在郭家之前上门闹事的。”萧佻双手拢在袖中说道。   士族终究还是讲个脸面,郭三如此行事让李家脸面大失,不将郭三的脸面彻底剥完才怪。   果然,等把郭三打走,门里面弛出几辆犊车而去。   萧佻转过头看着高季明,“还要去看么?”   “不了。”高季明和萧佻一样,袖着双手靠在车壁上,“还是回去吧。”   “我觉得郭三这事一出,说不定还会回头去找你阿姊。”萧佻似是无意的说道。   “他还有脸?”高季明一听这话立即就怒了。   “为何没脸?”萧佻拿起塵尾装模作样的挡在脸前,“这如今郭三的名声算是被毁个干净了,谁愿意把小娘子嫁给他?要是一直不娶妻,睡婢女也不像个样子。况且你阿姊和他还有个小娘子,做阿娘的总是为儿女着想,万一郭家拿着小娘子来说项,怎么办?”   高季明一下哽住。   萧佻笑了几声,“还是快给你那位姊姊看个好郎君吧。”   萧佻对这些事向来没太大兴趣,若不是好友的事,他都没什么兴趣。   “……”高季明半信半疑,心里还不相信世上竟然会有如此厚脸皮之人,结果等过了两日,真的等到郭家主母上门了。   而且上门来是为了求复婚一事,郭家把话说的很可怜,什么被蒙了心什么的,还有小娘子在需要照顾。   结果前亲家母一开口就让郭家娘子无话可说,“小女已经于前日和太原王氏的一家郎君定下,实在恕不能从命。”   高季明听到这句话顿时乐了,此时妇人改嫁是常态,渤海高氏的门楣比不上琅琊王氏,但也是士族,士族之间联姻,也不会对女子有太大的影响。   那郭三品性成那样,要是还将做亲家才是祸患!   **   萧佻入中书学已经成定局,原本按照往例,他有父荫,但他却要入中书学。   族中子弟要上进,东宫自然高兴,甚至还破天荒的宣召萧佻入宫。   萧佻在此之前一直是白身,身上毫无半点官职,而且连入宫的门籍都没有,自然是没怎么见过东宫。   萧斌唯恐自己儿子见到姊姊又闹出什么来,连忙拉住他说了一大通的话,萧佻到了入宫那日,规规矩矩,没有半点平日里疯癫之举。   萧斌看着还是不能放心,干脆就和儿子一起入宫。   今日博陵长公主也在,她这几年的日子过得很是滋润,萧家是棵大树,尤其最近东宫要废黜皇帝,不管立哪位皇子,和她这个姑祖母都没有任何关系。倒是其他的公主时不时就来她这里打听一下规矩。   “陛下,燕王和燕王长子前来拜见陛下。”黄门入门禀告道。   “嗯,让他们进来。”太皇太后点点头。   她最近被一众大臣烦的不行,一个虚岁才十二的小儿,要废黜他竟然会惹来汉臣和鲜卑勋贵的坚决反对。   甚至李平昨日竟然跪在自己面前为她那个孙儿求情。   太皇太后想起李平心中烦闷更甚,李平此人心有多难暖热她知道。没想到到头来,竟然为了个小儿,跪在她面前求情。   修剪整齐的指甲陷入掌心。   “臣拜见太皇太后。”萧佻进来,双手拢在袖中对上位的太皇太后拜下。   “起来吧。”太皇太后只是在十多年前将弟弟一家子从六镇上接回来的时候,见过侄子,之后到今日还是第二次见。   她看到少年长身玉立,面容姣好,一身汉人的宽大衣袍,站在那里当真有几分芝兰玉树之感。   当年还只是一个咬着指头的小儿,如今都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你便是阿佻吧?”太皇太后见着一表人才的大侄子,面容终于露出微笑。萧家最终还是要这些侄子们撑起来的。   博陵长公主坐在一旁,看着已经长成的萧佻脸色难看之极,当年她不忿,曾经想过毒死这个孩子,而且她还真的下手了。没想到那么点大的孩子,竟然知道将外来的膳食给身边人试吃,结果人没死,她险些惹了一身骚。   过了这么十年,这么个氐女之子竟然还真的长大成人了!   “博陵……”太皇太后眼风扫过博陵长公主,话语里含着两三分的冷意。   博陵长公主立即低下头。   萧佻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个继母,他知道这位继母在宫外可算是十分跋扈,没想到在太皇太后面前,竟然如此乖顺,简直是他身边的那些家人一样。   他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太皇太后含笑道,“坐到床上去吧。”   萧斌和萧佻再次谢过,才到床上坐下。   “我听你阿爷说,你想要入中书学?”太皇太后问道。   “是,儿想入中书学。”萧佻微微俯下腰答道。   “你明明可以依靠父荫,为何……”太皇太后说起这个还带着些许好奇,朝中臣子,几乎都要封妻荫子,偏偏自己侄子竟然放着这么大好的机会不要,想要去做中书学生。   中书学生的确是一条路,但靠着父荫一上来便是官职,比起中书学生还是要好。   “儿在家中听阿爷说起,陛下多任用汉臣,行汉化之政,儿有心,想要为姑母分忧。”萧佻平日里喝酒服药散,看似疯疯癫癫,但是好话真的要说,他哪里会说不出口?   萧斌大喜,心想着这个儿子总算是懂事了。   博陵长公主如同吞下去一只苍蝇似的瞪着这个继子,这么多年萧佻的胡闹,她都不知道他竟然还会满口鬼话。   “善,大善!”太皇太后听了这些话很是高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博陵长公主忍了又忍,才将自己心里的愤懑压下。   萧佻眼角余光看见,温和一笑,端得是有君子端方之风。   萧佻从殿中出来,突然瞥见一个着鲜卑袍子的小童站在那里,恶狠狠的瞪着他。那小童是鲜卑人将头发披下的发式,发尾稍卷,一双眼瞳不是汉人的茶色或黑色,而是猫一样的琥珀色。   萧佻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位小贵人,不过这位的身份也不难猜。   他走过去,清俊的脸上带着笑。   猫儿瞪圆了眼睛望着这个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少年,他努力的拿出气势,“放——”他当然知道眼前的人是太皇太后的大侄子,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更讨厌他!   “常山王?”萧佻嘴角的笑有些放荡不羁,看得猫儿顿时火冒三丈。   “放肆!”猫儿的这声叱喝在萧佻看来不过是一只小猫在虚张声势的张牙舞爪,只需要轻轻一下,就可以让这只小猫痛哭流涕。   “大王想救罗夫人吗?”萧佻丝毫不在意猫儿的那声呵斥,他低低问道。少年声音带着稍许嘶哑,但猫儿听来却不亚于雷击。   “……”猫儿警惕的看着自个姿容秀隽的少年。   萧佻直起腰,“臣觉得,大王可以多读史记中的列传,可得益良多啊……”   他说完,对猫儿一拱手,转身离去。   **   拓跋演整整三日米水未进,他强撑着一口气,挣扎着活下去。   他不能,不能就这么死去。   拓跋演抬起头来,今日的天灰蒙蒙的,或许会下雪吧?   他正想着,殿门从外面被推开,冲进几行强壮有力的黄门,黄门从进殿内二话不说直接拖起拓跋演,外面已经放置好了褥子等物。   黄门将拓跋演拖到褥子上,将他四肢摁住,两个黄门抡起木杖向他的臀背打去!   木杖打在肉上的闷响不断。   被黄门摁住的手上手背青筋爆出。   他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第45章 办法   拓跋演挨了最后一杖后,在平城几乎滴水成冰的天气里,额头的汗水沿着脸滑落。   黄门去了势,是残缺的人,在宫廷中就格外的会察言观色。太皇太后的意思已经是再明显不过。不过不等最后,谁有知道到底是谁输谁赢,黄门们也没下死手。   拓跋演在褥子上躺了好一会,臀背上的伤口麻木了之后,他才试着撑起手臂从冰凉的地上起来。   殿中突然有衣料的窸窣声,拓跋演三天水米未进,一开始又渴又饿,到了后来不渴了只是肚子烧的难受,这一餐打,他真的是有些吃不住了。   手臂一阵无力,他倒在地上。也没有什么力气去看到底是谁来了。   毛奇跑的飞快,急急的奔到拓跋演身边,“陛下!”   拓跋演听到是毛奇的嗓音,吃力的抬起头。   “陛下。”毛奇不敢耽误半点时间,他从衣兜里拿出一只小牛皮囊还有一张胡饼。这些东西不多,但是足够拓跋演再支撑一段时间。   “你……”拓跋演知道昭阳殿被把手,等闲是进不来的。毛奇作为他的近身内侍,一开始就被赶走,怎么会又回来了?   “陛下支撑住。”毛奇来不及和拓跋演解释那么多,“奴婢听了,如今朝堂上李尚书和尚书右仆射等重臣对东宫此事非常反对,所以东宫才会想出如此办法,陛下千万要撑住!”   拓跋演面色苍白几乎没太多的血色,听到毛奇这话,黝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   毛奇看了看四周,他不能久留,和来时一样,急匆匆走了。   拓跋演紧紧的攥住手中的食物和水,那胡饼一看就知道应该是毛奇将自己的口粮节约下来给他。   他垂下头去咬了一口胡饼,胡饼中没有多少肉,几乎是素的,但是在三日没有进食的拓跋演看来,已经是美味。   他就着水满满咀嚼,因为不知道还要被关多久。手里的这点水和食物显得格外的珍贵,他将那半张胡饼踹在怀里,如同外面的平民一样,看不出半点天潢贵胄的模样。   只要能够熬过这次,熬过了这次,他就有一丝希望。拓跋演用水润了润几乎是皲裂的嘴唇。   水触碰到唇上的裂口,疼痛难当,他却享受着这痛楚,至少如今他还活着。   活着,一切都有可能。可是死了,就只能像阿爷那样,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身后事都是被人操纵。   猫儿是被东宫从罗夫人宫殿里接出来的,他在诸位皇子中年纪最小,但如今距离先帝驾崩也有好几年,猫儿的年纪不大但也不小。早就和生母相处出感情,如今更是知道一旦自己真的上位,那么母亲就要被赐死,心里更是对太皇太后厌恶了几分,甚至心里巴不得东宫早些驾崩。   他对太皇太后的那个侄子也很讨厌,但是对方开口就把他镇在那里。   回去之后,他让小黄门把史记全部搬出来,拉着侍读将史记里的内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看来看去他也不知道到底要看出个什么东西出来。   几天过去了,史记汉书都被翻了个遍,猫儿还是没能看出个一二三来。   “大王应当多看看史记,前人往事多有裨益。”萧佻这话和当年教猫儿读书的师傅差不了多少。   “都是混蛋!”猫儿赌气的把案上的书卷拿起来一股脑的砸在地上,砸了还不解气,还跳上去踩几下。   服侍猫儿的小黄门看得心疼的要命,这会平常人家能有一卷书都不容易,皇宫中书籍众多,但这么糟蹋实在是……   猫儿坐在那里气呼呼的,一张脸都气的通红。   还说甚么能够救阿娘的办法,根本就是骗他的!   “大王?”侍读瞧着猫儿气红了一张脸,面面相觑。   “没甚么!”猫儿心中烦躁,不想和侍读多说。他才不想要做什么皇帝,他人小但不笨,阿兄在那个位置上,甚么都是听东宫的,难道他过去了就能得甚么好了?   侍读们听到猫儿口气不善,纷纷垂下头去,唯恐自己会迁怒到。谁都知道,如今东宫有意行废立之事,常山王在诸皇子之中最为年幼,极有可能会被推上去,但这立子杀母,要是常山王真上去了,又会是一场惨剧。   只要别是狼心狗肺的,哪个儿子能够见到自己母亲被人处死的?尤其还是小孩子。   萧家的人果然没几个好心的!   猫儿气鼓鼓的。   罗夫人这段时间被诸多变故折磨的病倒在床榻上,太医署的医官来了一拨又一拨,都是说郁思过重。   胡氏更是逮到空隙就进宫陪着小姑子,免得到时候人看不开。   “菩萨保佑,佛祖保佑。”罗夫人居住的殿中供着佛,胡氏看着罗夫人喝了安神饮子睡下之后,自己跑到佛堂内对着上面的佛祖拜了又拜,甚至说话都开始胡乱起来。   如今的胡氏几乎把能想起来的神祗在心里求了个遍,甚至连道家的三清都没有放过。   “一定要让今上平安啊,别……”胡氏还知道嘴上要有个把门的,说到后面这句赶紧停下来。   胡氏坐在茵蓐上,想起当年事,重重的叹口气。当年那些进宫的美人都是太皇太后挑选的,罗夫人也是其中之一,进宫完全是因为点卯,至于拼个甚么前程几乎都没想过。   对于后宫女子来说,最好的前程莫过于做皇后。可是做皇后,要能够铸成金人,而且当了皇后之后就别想有亲生孩子了,至于靠着儿子做皇后。那就压根别指望了,皇长子的母亲是死定了的。   人都死了,追封一个皇后有多少意义?而且就算太子继位,权力都是养母和保太后的,基本上就没亲舅父家什么事。   “一定要保佑今上平安。”胡氏低低念叨着,还虔诚的磕了个头。   只要今上平安无事,那么自家小姑子也就保全下来了,自己一家也就保全了。   对于什么天子舅家这么一个名头,胡氏是半点兴趣都没有。说不定真套上这个名头,全家都要嚎啕了。   这边胡氏神神叨叨的在佛像面前跪着,那边猫儿却被东宫的黄门接走。   如今东宫是这宫里最大的长辈,皇太后到了东宫面前都要毕恭毕敬,和小媳妇一样,更何况是猫儿?   猫儿来不及抗议就直接被带走。   这段时间,太皇太后或许是想要和猫儿多相处一下,建立起些许祖孙之情。猫儿去东宫的次数加起来比过去的几年还要多。   猫儿到了万寿宫,正巧何太后也在。何太后知晓自己这位阿家的野心,知道太皇太后想行废立之事之后,也是一张嘴闭紧,死活都不会给拓跋演说一句好话。   反正不管哪个皇子做皇帝,她都是皇太后,又何必去费这个力气?   何太后看到猫儿的时候,还打趣的和太皇太后说道,“阿家孙子来了。”   猫儿向来就不喜欢何太后,何太后名义上是他的嫡母,不过宫廷和外面到底是不一样的,何况何太后从他记事开始就一直端着架子,几乎生来就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可到了太皇太后面前,是个什么样子,几乎有眼睛的都能看见。   猫儿能对何太后提起多少恭敬才怪!   “猫儿来了?”太皇太后笑问道。   “是。”猫儿心里有事,这个年纪又没有拓跋演那样的心思,就算再怎么掩藏,面上还是露出些许僵硬来。   “坐吧。”太皇太后唇边的笑被猫儿那一脸的僵硬给消去了大半。   “猫儿,你看看今日谁来了?”何太后见着太皇太后的笑容又淡了下来,她笑着问猫儿。   猫儿一到万寿宫,就没想着看别人,也看不到,结果他顺着何太后指的方向抬头一看,赫然看到两个女孩坐在一边。   其中一个还是他认识的!   萧妙音今日一大早就被从暖烘烘的被子里拖出来,带入宫中,和她有同样遭遇的还有萧丽华。   萧丽华瞧着面前六七岁小男孩,在心里不由自主的撇嘴。这回不是她真的势利眼!太皇太后把家中合适年纪的小娘子召进宫是个什么用心,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萧丽华简直不能理解这位姑母的脑回路,不急着培养萧佻,让萧佻快些能够挑大梁,反而巴巴的把家里的女孩往拓跋家送是个什么道理,难道萧家还要吃几辈子的女人饭?   萧妙音看着猫儿坐在那里一副被雷劈的神情,不由自主的微微偏过头去。   照着太皇太后的意思,她和常山王年纪相近,更加合得来。至于二娘,年纪稍微大了点,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用。   想起家里的那些妹妹,萧妙音简直是想要痛哭流涕,太皇太后这是要把家里折腾成大老婆和小老婆集中营么?   “瞧,阿家,猫儿之前和三娘相处过,猫儿想不想和二娘三娘玩?”何太后诱哄道。   猫儿听到何太后这话,瞪圆了一双眼,下意识就要说,“才……”才不是呢!   要是萧三娘也就算了,可是萧二娘是怎么回事?   “……”猫儿及时住了嘴,才没把闯祸的话说出口,他点了点头,到底还是有些气呼呼的。   “那么就去吧,就在宫殿中,莫要到外面乱跑了。”太皇太后说道。   如今平城的天气已经比较冷了,小孩子跑出去容易得风寒。   猫儿点了点头,“谢太皇太后。”语气生硬,也没有一点孙儿对祖母应当有的感情。   太皇太后当年还是皇太后的时候,等到皇长子出生,便将皇长子抱过来抚养,其他的皇子并没有太多关心。   猫儿对太皇太后行礼后从茵蓐上起来,仇大苦深的看着萧妙音。   猫儿不认识萧丽华,也不会冲着个不认识的小娘子发脾气。   萧丽华瞧见猫儿对萧妙音那一脸的纠结神情,心里偷笑几声。她站起来走在猫儿身后,而萧妙音也走在一旁。   到了侧殿内,猫儿离了太皇太后的眼皮子底下,立刻露出本性来,他鼓着一张脸瞪着萧妙音,萧妙音被他瞪得莫名其妙,她好像没得罪过这位大王……吧?   旁边的萧丽华没有多少打圆场的意思,她站在那里多少带着点儿看好戏的意思。   突然猫儿抓起萧妙音的手,冲着内殿跑,走之前还摆出一副恶狠狠的脸对着萧丽华,“你不准跟过来!”   萧丽华会跟过去才怪了!   她满脸笑容,“好好好,儿不跟去。”   心里想着要是文帝日后知道这段事儿,不知道是一笑而过呢,还是吃一坛子的醋。照着他那个甘愿被承包的架势,说不定还是个好妒的。   夫妻两个正好凑成一对。   萧丽华又不是自愿来宫中,更不想被太皇太后塞给小皇帝做小老婆或者是什么王做王妃。   小皇帝的那些兄弟奇葩横出,她可不想去试一试。   横竖是躲不开嫁人,哪怕她想着去做女冠也是没用。做女冠不出嫁那也要家里的支持,不然一到道观里头停了钱米,那么真的只有老实回去的份儿。   亏得这会民风彪悍,女人们也强悍的能让现代人把眼珠子给瞪出来,她实施起来也没太多的阻碍。   嗯,幸好是这个时代,简直谢天谢地。   萧妙音被猫儿拉的一路飞跑,到了内殿里,萧妙音才一把把猫儿的手甩开,“大王这是要做甚?”   怎么这么一段时间没见,这孩子看谁都仇大苦深呐?   “你们萧家就没有一个是好人。”猫儿对着熟悉的人终于不压抑自己了,他呜呜哭起来,“没一个是好人!”   后面还特意强调一下。   萧妙音无语的抬头看殿顶,她招谁惹谁了简直是,这只小猫发脾气都要找她。   “……怎么了?”要是太皇太后那件事的话,她是真的无能为力,连萧斌都没办法劝动太皇太后,难道她还能有什么办法了?   “呜呜……”猫儿哭的满脸都是泪,听到萧妙音这么问,立即控诉起来,“太皇太后要废阿兄……我才不要那个位置了,我要阿娘……”   小孩子哭的几乎快背过气去,萧妙音只能靠着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中知道那么一星半点的东西。   宫廷中的事,她也听说了。   “那个萧大还说甚么看史记,那些书里头根本就没有救阿娘的办法嘛……”猫儿哭的惨兮兮的。   萧妙音瞧着他这样,心里也真的有些不忍,毕竟猫儿就算多淘气,这会儿也不过是个小孩子,两个人之间真没什么深仇大怨。   猫儿哭着伸手抹了抹脸,他看过来,“我是不会娶你的!”   这话说的铿锵有力,让萧妙音翻白眼。是谁第一次见面就说,娶她啊?   “我也不想嫁你。”萧妙音道。   这么个小孩儿等到懂事,不知道猴年马月去了,她才不要当老婆又要当亲妈呢。   两个人对视一阵,最后是猫儿轻哼一声转过头去。   “阿兄和你说史记里有救罗夫人的办法?”萧妙音想起这么方才猫儿的这么一句话来。   “骗人……”猫儿提起这个就焉了下去。   “……”萧妙音想了想,过了好一会她才凑到猫儿面前去,“阿兄这话没骗大王。”   “我都把这几卷书都翻遍了,没有看到!”猫儿提起这个眼里又有盈盈泪光。   “……”萧妙音看了看四周,她附耳到猫儿耳畔,“大王应当看吕后本纪。”   说完这句话,萧妙音简直是恨不得把自己给打一嘴巴,她家姑妈和吕后当政其实也差不离,甚至杀皇帝这事上简直是比吕后还强!   “?”猫儿听不明白,傻兮兮的看着萧妙音。   萧妙音无奈叹口气,“当时头一个少帝是怎么对应吕后杀母的?”   如今废立之事还没定下来,双方都是在拉锯,她只盼着小皇帝能够挺下来。毕竟换个人对萧家也没好处。   其实不管哪个都没好处啊,萧丽华简直想大叫,姑妈你怎么还不做女皇!   “……你是说……”猫儿吞吞吐吐的,他好歹也是被按着读那么多书,被萧妙音这么一听就反应过来那么一点儿。   猫儿眨眨眼看着萧妙音,萧妙音伸手按在猫儿头顶上揉了揉。   “别摸我。”猫儿抗议。   萧妙音才不管呢,宫廷里的孩子洗的干干净净的,还熏的香喷喷的,摸几下也没什么。   猫儿头发软软的,摸起来手感也十分好。   萧妙音摸够了,收回手,“太皇太后忌讳甚么,大王说就是了,不过可别说威胁到萧家的事。”   照着萧妙音看,太皇太后的这番作为,除非是萧家人学王莽外戚上位,不然基本上都是死路一条。   小皇帝这会是恨死这个祖母了吧?   宫廷中具体情况怎么样她还不知道,但是也能想到小皇帝这会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日后她就缩着头过日子吧,萧家的局面也不知道该怎么破。   指望皇帝的良心基本上是一件不靠谱的事,不管如今的拓跋演还是可能的下一任皇帝,恐怕都对萧家好不到哪里去了。   “……”猫儿看着萧妙音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你干嘛叹气?”   “我在想日后怎么死才能漂亮点。”萧妙音抬头就是一句。   她已经能够从吕家身上预见萧氏的结局了。   “啊?”猫儿被她这么一句吓得不清。   太皇太后坐在床上听着宫人来回话,李平板着一张脸坐在一旁。如今两人在宫中是公开的秘密,倒是他在平城里的家已经是几个月都没有回去了。   “大王说,若是日后能继位,必定贵罗氏一族。”宫人是个老宫人,说话起来不急不缓,每个字眼都能让上位者能够听清楚。   太皇太后面上无怒无喜,李平听见一声轻笑,“这便是你要的?”   “常山王如今七岁,这年纪已经是养不熟的了,况且和生母感情甚深。”李平转过头看着面前位高权重的女子。   太皇太后保养的十分好,看上去似乎是三十来岁的样子,她垂下眼,“李郎似乎很高兴?”   “我是为你好。”李平看着一旁的幔帐,幔帐是蜀锦制成,在灯光下上面流光溢彩。   “今上毕竟是由你抚养长大,在大义上你便是占了先风,而常山王等皇子,却与你没有半分养育之情。”李平淡淡道。   皇后是不生孩子的,皇长子们几乎都是有自己的生母,都已经是养不熟了,夺人之子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此时就算杀了皇子生母又如何?   能为了皇位忍气吞声不露半点情绪,可是之后呢,哪里会忍一辈子?   杀母杀父,太皇太后可算是两样都占全了。汉臣们多是太皇太后提拔上来的,可到时候谁又会为萧家出力,又是十分值得玩味的事了。 ☆、第46章 朝堂   猫儿大大咧咧的当人面说,“若是我得大幸,一定奉阿姨为皇太后,让我舅父一家都富贵。”如今宫廷上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的这句话几乎是根本不需要人传,一下子就传到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那里。   何太后听到宫人的回报,险些咬碎银牙。她抓起手边的一只茶托重重的摔在地上。   那只茶托是南朝来的珍品,其色为青,开冰裂片,为上好的极品,茶托摔在地上清脆一声便裂成了一地的碎片。   “竖子!”何太后狠狠骂道,她气的胸口直疼,伸手捂住胸脯。旁边的宫人们连忙上来搀扶住她,还有黄门去叫今日在长秋殿上值的医官。   “太后,太后。”宫人们将何太后搀扶在席上,服侍她靠着隐囊坐下。   何太后气了半晌,让长秋宫中的属官去将阜阳侯召来。   原本这事将阜阳侯夫人召来最好不好,而且阜阳侯夫人是女子,召进宫内也不会太引人注目。奈何两三年前的那件事,何太后夺了豆卢氏的门籍,到现在何太后碍着太皇太后都没敢恢复自己嫂子的门籍。   太皇太后喜怒无常,不小心一点也不知道甚么时候就得罪了她。   何太后想起拓跋演,对于这个名义上的长子,何太后并没有多少感情,毕竟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也不是放在身边养大的。不过扪心自问,拓跋演待嫡母和嫡祖母还是很不错,何太后哪怕带着再挑剔的眼光去看也找不出一丝半点的错误。   她到现在也想不清楚,天子到底是做了什么让太皇太后这么不喜,甚至要到废黜的地步。   下面的那几个皇子,真的是一个比一个不好糊弄,哪怕是最小的常山王,都是一副登基之后要惠及母家的样子。   何太后想起这个就一阵气急。   医官过来之后,给何太后诊脉。其实何太后也没太大的毛病,不过是一时气不上来。扎了几针之后就好多了。   阜阳侯和博阳侯一样,身上领着个散职,至于实权连影子都没瞧见。   “臣拜见太后。”阜阳侯见着何太后行礼。   “……”何太后双手拢在袖中答礼,让宫人将枰摆上来。   “汝等退下。”何太后对身边的宫人内侍道。   “唯。”宫人内侍应声退下。   待到殿中的宫人黄门都屏退之后,阜阳侯才开口问道,“六娘有甚么事么?”   “甚么事?关系到我们何家的大事。”何太后冷哼一声,心里对这个兄长觉得颇为失望,这个兄长和太皇太后家的博阳侯相比,还真的是不分伯仲。   “最近朝上有大事,阿兄知道么?”何太后靠在手边的凭几上问道。   “太皇太后想要行废立……”阜阳侯吞吞吐吐答道。   “嗯。不过此时被尚书右仆射等人极力上谏,一时半会的,就算是那个老太婆也不能定下来。”当着兄长的面,何太后也不必再假惺惺的装好媳妇了。   “此事和我们何家有甚么关联?”阜阳侯听何太后这么说,过了一会脸色古怪的问。   “如果废立成功,那么新来的天子如何,相当重要。”何太后知道自家兄长的那个德行,听到他不明白还特意给他解释一下,“老太婆看重的是最小的常山王,图个年幼好控制,可以让她名正言顺的继续临朝称制。”   何太后想起东宫霸占权位这么多年,心中气恨难言。哪怕在平常人家中阿家和新妇都是难以相处好的,更何况是在天家?平常人家还会为那么一点蝇头小利争吵不休,宫中两人身后更是各自的家族。   如今太皇太后带着萧家人吃肉,那么何家人自然是只能喝些身下来的汤了。   “那么……”阜阳侯蹙眉想了会,心里对太皇太后的怨恨又深了一层。当年博陵长公主得理不饶人,几乎没让阜阳侯逼着豆卢氏上门请罪。   一个长公主难道真的有这么大的脸?还不是仗着有萧家?   “常山王已经是养不熟了,上回这小子还说要立罗氏为太后,要让他的亲舅父家居高位。”何太后说起这个就冷笑连连,外头哪个庶子对嫡母不好,传出去那真的被戳脊梁骨,可是偏偏在宫廷内,那就胜者为王了。   皇子们亲生母的多,出个亲近嫡母的,简直是少的和沙子里的金子一样。多少庶出皇子一旦登位急哄哄的就是照顾自己舅家,追封生母为皇后?   何太后对那些皇子没有任何的母子情分,甚至连养育之恩都占不到。怎么在将来的天子哪里分一杯羹。   尤其太皇太后还将中宫之位收入囊中,摆明了要让萧家继续出一个皇后。   何太后恨的不行,但却没有办法。   “如今看来,老太婆要是成事了,恐怕才会对我们最不利。今上原本在位没有过错,对我和那边的,”说着何太后伸手指了指东宫的方向,“还算是孝顺,而且他母亲早已经被赐死,舅家也一块儿被流放了,日后老太婆一死,找晦气也是找萧家,不是我们何家。”   “要是成了呢?”阜阳侯问道。   “若是成了,老太婆必定又要搭上一条人命,不管这改嫁没改嫁,都是生母,你当那些皇子真的缺心眼,见着东宫就忘了自己的母亲?”何太后自己没生养过,可其中的骨肉人伦还是明白的。   “到时候可别把我们家一块记恨上。”   “……”阜阳侯面色古怪,没想到太皇太后这次要废立,里面竟然还真的牵扯到何家,“那么该怎么办?”   “怎么办?你在外面不知道怎么做还问我怎么办?”何太后恨铁不成钢的瞪着这位阿兄,“朝中哪个反对废帝的,你去结交不久成了?”   “不过此事做的隐秘点。”何太后对太皇太后到底还有些忌惮。   “若是你阿嫂能够进宫就好了。”阜阳侯道。   “她若是进来,恐怕事情才要更糟糕。”何太后想起大嫂的那个性子忍不住扶额,“家里的郎君和小娘子要好好教。别让跟着学坏了,大嫂的那个性子……”何太后人在宫中,但娘家的事还是瞒不过她。   阜阳侯也寡人有疾,人比较好色,不过比燕王好一点的是,家中庶出的子女没燕王那么多,至少认下来的就没那么多。   但豆卢氏对那些庶出郎君娘子们,就没那么好了。何太后甚至听说,她那个阜阳侯世子甚至将庶出的兄长当做奴仆看待。   这简直是不成体统!   她闭着眼都能想到是谁教的了。   “你大嫂也就是嘴上坏了点,人还是不错的。”阜阳侯在太后面前替自己妻子说了一句好话。   “人不错?”何太后冷笑一声,“若真是不错,那么就你家中的大郎君当做一个郎君来看?虽然是庶出,但你也认下了,和家人一样跟在世子后面。传出去你也不怕别人笑话?就这样还人不错?”   何太后随便一句话就挑出豆卢氏的毛病出来,“都是一家人,好了,一家子都好,孤木难支大厦,这样的道理难道还要我教?”   一笔能写出个什么字来?一个家族的欣荣也不能靠着哪一支就能撑下去,何太后想起娘家的那些事,摇了摇头,“家中儿郎,不管嫡庶,若是读书上进的,年纪合适的话,看能不能入中书学。”   太皇太后那么大的一个侄子都到中书学去了,皇太后的侄子去也不太显眼了。   “好。”阜阳侯人花心,家中妾侍倒是没几个,可是没名分的美姬不知道有多少,他对美姬不过是图个新鲜,玩过就丢到脑后,送人的送人卖掉的卖掉,不过那些认下来的子女们,心里有那么一星半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良心。   “家中的孩子好好教养。”何太后知道自家兄长的德行,不放心的又嘱咐了一句,“这些孩子哪怕只有一个出息的,也是好的。”   何太后见过阜阳侯世子,她对豆卢氏当真是失望的很。   阜阳侯从宫中告退,才回到家中,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娘子就蹦蹦跳跳跑出来,飞扑向父亲。   “阿爷!”   阜阳侯抱起女儿笑呵呵的向堂上走去,“今日五娘在家里怎么样?”   这个小娘子是豆卢氏的亲生女儿,起名为惠。   “嗯,很好,今日儿学着骑马!”豆卢氏是鲜卑人,对儿女的教育更多的是在骑射方面,鲜卑女子在骑射上几乎和男人没有太大的差别。   “大善。”阜阳侯抱着女儿到了堂上,见着豆卢氏款款而来。   “从宫里回来了?”豆卢氏见到女儿在丈夫怀里笑得开心,笑得眉眼都弯起来。   “是啊,今日太后找我说了许多话。”阜阳侯将怀里的小女孩交给一旁的乳母,“阿爷和阿娘有事商量,五娘去和姊姊玩。”   豆卢氏听到这个,粉面上一下子就变色了,柳眉倒竖就要和丈夫对掐。   “今日太后和我说了朝堂上废立之事。”阜阳侯拉住妻子说道。   豆卢氏吃了一大惊,“废立?!”   太皇太后要行废立,这件事平城里的勋贵就没有不知道的,何家也不例外。但是豆卢氏不知道这事到底和自己家有什么关系。   夫妻两个到了内房,大白天的屏退了服侍的侍女,开始关门说悄悄话起来。   豆卢氏听丈夫将太后说的那些话说话,吓了一大跳。   “会这样?”她还以为不管哪个皇子上位,皇太后永远是皇太后,偏偏漏了生母这一茬。   “六娘说了,如今皇子们都大了,养也养不熟,要是再出个立子杀母的事,将来弄不好就记恨上我们家。”   “那也应该去记恨萧家!”豆卢氏对太皇太后颇有怨言。   “你说了就只去记恨萧家啊?”阜阳侯反问一句,顿时就让豆卢氏哑口无言。   “夫人,最近多去尚书右仆射府上走动一二。”许多男人不方便的事,妻子们来时最合适不过。何太后不能公然的和太皇太后作对,那么事情就只能让豆卢氏来了。   “这个我知道了。”豆卢氏应下,过了一会她脸上露出愤愤之色来,“都是长公主!要不是她,我也不会这么两三年都不能进宫让人看笑话!”   没有门籍不能入宫,哪怕是逢年过节都不能朝觐两宫。不知道多少贵妇在看笑话。   豆卢氏把这些一股脑的全部堆到了长公主的头上。   “那也是六娘怕得罪太皇太后。”阜阳侯感叹道,瞧着博陵长公主都是今上的姑祖母了,还没能册封大长公主,就能瞧出今上对这位姑祖母到底是个甚么态度了。   而且东宫这么多年也没提过将长公主封为大长公主的事,以后博陵长公主也就这样了。   “……”豆卢氏想起博陵长公主就咬牙切齿,“日后若是太后当政,一定要她好看!”   没了萧家的长公主还能像以前那么嚣张?何况不管是今上还是那些皇子,对这位姑祖母可都没多少感情。   豆卢氏坐在那里笑了笑。   没了萧家的护佑,长公主只是长公主罢了,还不是任由皇太后揉搓?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皇太后心里科有本账,只是等那一日一次清算个干净罢了。   **   萧妙音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秋冬的太阳显得那么的温柔可爱,让人恨不得在阳光底下抱着被子睡上那么一大觉。   她手里攥着一卷书,那边是不情不愿支支吾吾背书的弟弟,弟弟如今已经有了大名,叫做萧弘,不过基本上院子里的人还是叫他檀奴的更多些。   今天她让弟弟背给她听的是庄子见梁惠王,古文通常不会长篇累牍的宣扬什么大道理,不过先秦时候的古文字眼晦涩,死记硬背有时候也不一定能吃得消。   檀奴就是这种情况。   在姊姊这里背了好几次都没放过关,檀奴都要哭出来了。   常氏在一边瞧着都觉得心疼,“三娘,要不等明日再背吧?”毕竟常氏就这么一个儿子,难免会心疼那么些。   “昨日,昨日檀奴说今日背。阿姨。”萧妙音才不吃这一套,今天的事明天做,明天还有明天呢,这么下去基本上就不用背了,“再这么惯下去可不行了。”   常氏知道萧妙音注意多,甚至比大人还有注意,听女儿这么一说,抿了抿嘴角,“檀奴就听姊姊的话,背完了让庖厨准备好吃的给你。”   “……”萧妙音瞧着站在面前的弟弟,“背书是檀奴自己的事,将来前程怎么样就看你自己的了。”她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那卷书敲在床面上,砰砰作响。   檀奴一听脖子就要缩起来。   “三娘,檀奴还小……”常氏忍不住为儿子说一句话。   “阿姨,檀奴都五岁了。”萧妙音说起这个就重重叹口气,虽然说萧家以后的前途这么看都是无亮,但总不能放任小孩不读书,不读书就去学骑射,可是这么小的孩子别说上马就是拉开弓都能难。   总不能就这么一直放羊下去吧?尤其古代人十二三岁就在父亲安排下入宫做个羽林郎什么的,很常见啊。   萧妙音掰着手指换算一下,顿时觉得自己弟弟快要输在了起跑线上。他们是庶出的就不和嫡出的比资源,再比也比不过,也没必要。但也要发愤图强!   “再不抓紧就晚了。”萧妙音看向弟弟。   檀奴被自己姊姊瞧的一阵后怕。那边的妹妹咯咯的笑个没停。   “要不你把这篇背下来,要么就把逍遥游背下。”萧妙音给檀奴两个选择,“还有将兰亭集序临摹一遍。”   要人命了!   五岁的孩童才开始学描红,哪里会一步登天就朝着王羲之的方向去了。   檀奴哭哭啼啼的开始背书了。他一边背一边想着,陛下甚么时候才把姊姊给召回去啊,姊姊不在家里的时候,他说甚么底下的人就做甚么,姊姊一回来他就得乖乖听话了。   萧妙音丝毫没有手下留情,檀奴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这篇文章背下来。她说可以了的时候,檀奴高兴的几乎要哭出来。   “……”常氏瞧着背完书就玩的儿子,过了好一会才转过头来,“三娘,如今你不用去宫中了?”   做母亲的总是希望女儿能够有个好前途,那个位置也的确很吸引人。   “宫里头乱七八糟的事一堆,这时候东宫哪里会想到让我进宫?”萧妙音想起东宫的眼神,顿时打了个寒战,那眼神才是真的不留半点情绪,光是瞧着就让人心中害怕。   萧妙音想起太皇太后把她召入宫中的目的,心里叹口气。这是瞧着哪个可能继位,就把她往哪里塞啊,如今宫里头又传言,说是常山王不得东宫的喜欢了。   不过那只小猫还巴不得吧?   萧妙音想起上次提醒猫儿的两句,不由得摇摇头,太皇太后想着废长立幼估计也是想别那么早归政吧?其中的原因她也不太清楚,不过有一点能够确定,就是太皇太后绝对不允许有外人来触碰她的权力。   从当年和先帝对抗到流放拓跋演外家就能看出来。   猫儿那话恰巧是最犯太皇太后忌讳的。   估计是没戏了。萧妙音摸摸下巴,就看尚书右仆射他们的了。   “哎。”常氏叹了口气。   “阿姨,别老是叹气,女子叹气多了,这里会有皱纹的。”萧妙音指了指自己的眼角,常氏立即变了神色。   “别急,等宫内形势安定下来就知道要不要去了。”反正她将来不是进宫就是被嫁给哪个王,就和大娘一样。   至于别的家……就算她想,太皇太后也不会放过啊。   唔……   “如今阿姨好好看着檀奴,让檀奴读书,”萧妙音仰天长叹,这年月,除非蠕蠕脑残十万八千里率大军南下和北朝死磕,不然这军功都没地方挣。最后还是要靠读书啊。   “要是读的好,还能进中书学,将来有个一官半职的,也好接阿姨出去过日子。”萧妙音已经把将来都打算好了。   家里头儿子这么多,萧斌能顾好两个嫡出的孩子就算不错了。他们这些有个名头,接下来的就要看自己的了。   “……三娘说的也对。”常氏点点头,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样红,以后如何还真的不是靠着郎主的。   “只要从中书学读出来,檀奴的前程也差不多了。”萧妙音这话一出来下意识的绝对不对,顿时又深深的苦逼了起来。   她没有和常氏说的是,如今萧家看起来如花似锦,可是等到十几年后,谁知道又是个什么光景。   不管废立之事成不成,萧家的位置都很尴尬,行废立之事,能够保全的外戚家,上官太后那个还是因为幕后主手霍光,东晋的褚太后也是在权臣的操纵下废了司马家的皇帝。主动大权在握主动废的……   一个是吕后,一个是武则天。吕后是全家死光光了,连一条狗都没留。武则天全家是保全下来没错,不过那是亲生儿子……   说起来她姑妈没有亲生子啊。   萧妙音越想越发现自己这一家子前途渺茫,要不全家跑到南朝去?   不过南朝的门阀比北朝重的多,那些士族鼻孔也朝天。   虽然有个兰陵萧氏,但是他们的这个萧和兰陵萧氏的萧可没什么关系。   萧妙音坐在那里陷入了苦闷当中。   **   太皇太后今日在朝堂上不提立常山王为帝的事,但尚书右仆射等鲜卑臣子和李平为首的汉臣极力反对。   “你想要兴旺萧氏,还是怕天子长大之后分你权柄?”昨日夜里李平的话在耳边响起。   是,又如何?男人尚且为了权力可以杀妻杀子,她为何不能?难道就因为她是个女子?   简直可笑!   太皇太后坐在珠帘之后没有说话,珠帘垂下,外面的大臣看不清楚内里太皇太后的神情。   “臣认为此事不可行,天子无过而废,人心易浮动变化,如今北方有蠕蠕,南方南朝北上之心从未断绝。我朝若是冒然行废立之事,难保不会有宵小趁危而入!”   尚书右仆射是个典型的鲜卑人,他站在那里,声音落地有声。   北朝建国原本是由许多鲜卑部落集合而成,部落有部落的特点,而且不管北朝还是南朝,有野心之人从来不少。尤其北朝原本就是由游牧民族建成的,哪怕如今正在汉化,但该有的一点没少。   “臣再三恳求陛下三思!”莫那缕高声道。   “如今局势不稳,实在是不宜再起变故!”莫那缕是鲜卑人,太皇太后将汉人势力打入八部大人分而化之的做法,让他很是看不惯。   不过鲜卑人也不仅仅只是八部大人。   “若是当年之事再起,陛下可曾想过六镇?”莫那缕道。   此话虽然没有明说当年之事到底是哪一件,但让太皇太后变了脸色。   六镇是鲜卑人,汉人,匈奴人各个民族杂合起来的地方,当初在六镇埋下重兵,六镇是北上抗击蠕蠕的一道防线,但其兵之重,令人忌惮,若是有心人加以利用,难保日后不会出什么岔子。   太皇太后一系列汉化举措,撤去宗主督护制,再行均田制,恢复秦汉以来的三长,朝廷是最大的受益者,但有些鲜卑贵族却在里面得不到多少好处。若是有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恰好又是六镇里的某位人,借机起事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集合六镇之力,足以让这半壁江山改朝换代。   “大胆!”   珠帘后女子的凤眸微微眯起来,已经透出点点杀意。   “臣一心为朝廷,还请陛下明鉴!”莫那缕道,没有丝毫退缩。   朝堂上鸦雀无声。   今上继位之初,朝中被清洗了一片,先帝的羽翼被剪除干净,甚至太皇太后对那些私底下有怨言的大臣更是下了大力气,造成冤狱无数。   因此莫那缕此言一出,朝堂上立即唬的无人再敢说话。   太皇太后袖里的手已经慢慢握紧。   李平和太皇太后相好将近十年,对于太皇太后杀伐果决的性子了如指掌,他的掌心里不禁出了一层汗。   莫那缕是鲜卑勋贵之一,权威甚重,若是真的动他,恐怕会激发出那些鲜卑贵族积压的怨气。   若是真的和莫那缕所说的有心之人借六镇之势起兵,那么平城恐怕危在旦夕。   朝堂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 ☆、第47章 同病相怜   猫儿趴在护栏那里,一双琥珀色的猫眼盯着那边的大道上直看。前些天,东宫时不时派人接他过去,其中的用意,不用旁人解释,紧紧凭借着小孩子敏感的内心,猫儿都知道,是太皇太后想要将他抢过去。   七八岁的男孩子不小不大,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依恋母亲,根本就不会和无知婴孩那样,告诉他谁是母亲,就以为谁是母亲。   侍读们在殿门出伸长了脖子,一直到脖子都酸了,才一阵风的跑回来禀告,“大王,东宫没有派人来!”   猫儿趴在栏杆上,听到侍读这么说,立刻高兴的从栏杆上跳起来,“太好了!”   终于东宫厌恶他了啦,就算东宫想要真的废黜大兄,也轮不到他头上了!   猫儿这么一跳,手脚离了栏杆,平常身边跟着的黄门又被他轰走了,侍读们也是从勋贵人家里选出来的郎君,在伺候人上面真心不在行。猫儿手脚没了凭依,整个人就往地上掉。   “大王!”侍读们吓得面色如土,快跑上前,伸出手臂想要抱住猫儿。   侍读们和猫儿年纪相仿,哪里抱的住?顿时猫儿就扑在他们身上,好几个人滚做一团。   两三个侍读被压在下面,上面猫儿扑腾着手脚,老半天起不来。   侍读们赶紧把他扶起来,“大王没事吧?”侍读们脸色都还是青色的,要是这位大王摔出个好歹,他们这些侍读也要被遣送回去,到时候上好的前程就没了。还不知道怎么被家里头的爷娘责骂呢。   猫儿自然是没事,摔在人肉垫子上能有什么事?   他摇摇头,一咕噜的自己爬起来就朝着殿内冲。   罗夫人在内殿里,殿中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药味。自从太皇太后表态要废立以来,罗夫人的精神不太好,连带着身体也不行了。   日日都要喝汤药。   “阿娘!”猫儿脚下生风似的冲入殿中。   罗夫人满色枯黄,不见往昔的容色风采,罗夫人见到儿子这么急急忙忙的冲入殿中,忍不住责备了一声,“猫儿,你这是又要作甚?”   以前儿子叫她阿娘,她哪怕心里开心,嘴上还是要说几句,如今说也不说了,随便猫儿叫阿娘。   若是真的她日后逃不过那一条白绫,那么这几声阿娘她也受得起了。   “阿娘,东宫已经三日没有派人来接儿了!”猫儿兴冲冲的扑到母亲怀里。   “三日?”罗夫人一惊,这些日子来,她浑浑噩噩,也没有关心东宫到底有没有派人来,如今儿子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来,似乎东宫那边的确已经有几日都没有派人来过了。   “……”罗夫人心里有个什么地方突然一松,照着东宫的作风,若是真的要立猫儿绝对不会这么放任猫儿和生母这么相处下去,或许事情真的有转机了?   罗夫人抱住怀里的儿子,这么多天压在心头上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黄门终于推开了天子居住的昭阳殿。自从太皇太后想要废黜今上,换一个更加年幼的皇子之后,这昭阳殿就被严密看管起来。甚至有一段时间,连续三日都没有向殿内的天子送水米。   殿中的拓跋演还算形容整齐,没有狼狈。没有宫人和黄门的服侍,他就试着自己整理仪容,这么一天天的,竟然熬过来了。   “臣拜见陛下。”李平进来的时候,看着面色苍白的小少年坐在御床上,拜下身来。   “臣……来迟了。”李平心中感叹万千,眼前这个少年天子从出生起,也过的很是很是坎坷,他心中叹息一口气,说句实话,作为保下这位天子,他多少有自己的私心。   “尚书何出此言?”拓跋演这几日靠着毛奇送来的那些水和胡饼撑过了这么一段时间,但身体还是虚弱了下来,说话也是有几分有气无力。   “陛下,东宫已经撤回原先的旨意了。”李平想起朝堂上的事来。   太皇太后并不贪念所谓的祖孙情,李平觉得哪怕太皇太后有那么一丁点的母性,恐怕也都是用在那对双胞胎兄弟身上了。   让太皇太后萌生退意的还是莫那缕的那句话,六镇。   “……”拓跋演听到李平这句,他闭上双眼,靠在身后的凭几上,过了良久才缓缓睁开眼,他依照汉人的礼节,从御床上下来,双手拢在袖中对李平一拜到底。   若真的是被废,他这个废帝是铁定活不成的了。宫廷之中兄弟之情原本就是个笑话,经不得任何考验。拓跋演也不会天真到认为那些弟弟们不会对他怎么样。   “陛下使不得!”李平见着拓跋演今日对他行如此大礼,连忙避开,并且拜下来。   “此事还是尚书右仆射向东宫进言,若是随意废立,会引起六镇动荡。”李平心中也想把这份功劳独吞下,不过此事根本就瞒不了,不如早些说出来,在莫那缕那边好卖个人情。   “……我知道了。”拓跋演点点头。此话说完,他身形晃了晃,而后向后倒了下去。   李平眼疾手快,几步冲上去,“陛下?!”   “陛下已经有许多时日没有好好用膳过了。”毛奇是拓跋演的贴身内侍,如今昭阳殿解禁,他也重新回到拓跋演身边伺候。见着拓跋演苍白的面庞,毛奇说话都有些泣不成声。   “那还愣着作甚?”李平叫过几个黄门将怀里的十一岁少年抱到内殿去,“快让医官来啊!”   不用李平吩咐,早就有黄门去把上值的医官叫过来了。医官是被两个黄门一边一个给半拖半拉进来的。   医官诊脉过后,开出药方,然后迅速送往尚药局的御奉处。   医正瞧了一眼拓跋演的脸色,在几处穴位上扎了几针,眠榻上的小少年幽幽醒来。   李平袖手跪坐在一边,瞧着拓跋演已经醒过来,那边医正已经让人去给御食曹说准备些许粗粮,不要一开始就给天子食用油腻的肉羹等物。   拓跋演看着帐顶上繁复的绣纹,过了好一会才闭上眼。   此事才过,李平不好在昭阳殿久留,再留一会,恐怕万寿宫那边就会派人来。李平是教拓跋演读书,算得上是半个老师,他看了一会,然后告辞了。   毛奇在旁边服侍,见着拓跋演只是看幔帐,过了一会,御食曹准备好的粟米粥送来了,粟米粥熬的很浓,粘稠的几乎分不开。   毛奇伸手在盏侧探了探,温热正好。他亲自奉给拓跋演,“陛下。”   粟米粥是平常宫人甚至是平民用的,但是医正说如今拓跋演的肠胃虚弱,受不了肉食和羊酪这种腥荤之食,粟米粥养肠胃,对如今的拓跋演来说大有好处。   粟米粥熬的极是浓稠,里面加了磨成粉的石蜜,透着一股淡淡的甜香。   拓跋演摇了摇头,他被囚禁起来的时候,饿到极点,也想过哪怕自己面前有一碗粗粮粥也好。如今真的一碗粟米粥摆在面前,他也没有多少食欲。   “陛下,多少天了,您没有好好用过膳食。”毛奇劝道,“陛下多少用一点吧。”   “吃不下去。”拓跋演摇摇头,饿过头了见到膳食就反胃,没有半点食欲,甚至还有些想要作呕。   毛奇想起医正的话,放下手里的粟米粥,让黄门送来一杯石蜜泡出来的糖水,让拓跋演喝下去。   蜂蜜粘稠,肠胃虚弱的人不适合饮用,用石蜜代替是个不错的办法。   拓跋演支撑着喝了几口糖水,过了一会总算是好了些,头脑也清醒了些许。   “放着吧,待会我会用的。”拓跋演瞧着那碗粟米粥说道。   毛奇跪在那里,有泪也不敢流。   “陛下,这是真好了。”   太皇太后如今放弃废黜皇帝的想法,昭阳殿也不必再换主人。   “真好?”眠榻上的拓跋演轻声道,他叹口气摇摇头。   以前他年纪小,东宫对他放心,如今他年纪渐大,而东宫经历过先帝□□一事,越发变得多疑起来,但凡他有些许举动,就会引来东宫的忌惮,经过此事之后,他越发能够确定了。   日后的日子,还需要他继续向东宫服软。   “……”拓跋眼闭上双眼躺在榻上不说话了。   **   万寿宫内,太皇太后将萧闵萧吉的功课打开,兄弟俩的眉宇中多少能够瞧出萧斌的影子来。   “这字还是需要多练练。”太皇太后年幼的时候被没入掖庭,在姑母的照料下,好歹没受太多的苦,不过诗书这些东西都是跟着宫里的宫博士所学,要说什么学识渊博,那真的不是。   “唯唯,姑母。”兄弟俩个从小就在长寿宫长大,对着太皇太后也没有那么拘束,甚至还有些嬉皮笑脸的。   “你们跟着李尚书读书,需要恭谨。”太皇太后看着笑嘻嘻的两个孩子,面上终于有那么一丝笑意,她招招手,两个孩子立刻从枰上起来走到她身边。   “李尚书出身士族,学识渊博,能够得到他的指导,那不知道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太皇太后露出慈祥的微笑,一边一个抱着低头说道。   “可是,李公每次都是板着脸,好吓人。”萧吉说道。   “要是对你们笑脸相迎,才不对。”太皇太后道,“李公是朝中重臣,怎么能做家人之态?况且……”说到这里她突然止了话语,没有说下去。   “姑母?”萧吉在姑母怀中抬起头来。   “姑母,三娘怎么没来了?”萧闵瞪了弟弟一眼,将话题转开,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兄弟两个还记得。   有这么一个妹妹在,兄弟俩的压力是猛增,不过兄弟两个正处在需要玩伴的年纪。兄弟俩年纪差不多,年岁相近的兄弟都是冤家,一言不合就要出手打架。   那个妹妹平常几乎没见到人,而且长得漂亮,也不惹人讨厌,这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她,还真的有些想。   “三娘?”太皇太后想起那个在她面前永远是恭恭敬敬的小侄女,说句实话家里和天子年岁相近的侄女里面,三娘是生的最好的。虽然年纪小,但是那眉眼已经能够看出日后的柳眉桃腮的模样。   太皇太后听说,这个侄女的生母是南朝女子。想起那个早已经入土的养子的生母也是南朝女子。   果然南边的女子更加能勾人魂么?   太皇太后一笑,看着皇帝的意思,似乎也挺喜欢她。   “等到开春,就让三娘进宫。”太皇太后低头对两个孩子说道。反正皇帝后宫少不了萧家女子的身影,那么提早进来也没有什么不好,原本她也是打算让这个侄女走当年自己的路。   “不过,你们得答应我,要好好读书,莫要再让李尚书生气了。”太皇太后心中叹息,她每日绝大部分精力都扑在朝政上,皇帝年纪越大,她就觉得手中权力受到的威胁越大。她在宫廷中可以放弃一切,但不能放弃手中的权柄。哪怕一分一毫,也不能。   “……”怀中的两个孩子听到她的话,想起李平蹙眉的模样,忍不住抖了抖。   此时中常侍来报,“陛下,李尚书来了。”   太皇太后独占欲强,对于李平,哪怕知道他有家室,也会霸占着人不准他回到他自己的府邸里去。哪怕李平妻子姜氏痛失一子后,她也不准李平归家去安慰那个因为孩子夭折而伤心的女子。   到如今的地位,她已经没有必要去为别人考虑了,而是旁人费尽心思来讨好她。至于别人的喜怒哀乐,那和她毫无关系。   “请李尚书进来。”太皇太后唇角隐隐约约浮出一抹笑容。   年轻时候得不到的东西,如今通过权势统统落入她的掌心中。   李平进来,见到太皇太后和她怀中的那一对双胞胎,身体几不可见的僵硬了一下。   “你来了?”太皇太后私下里对李平并没有多少作为上位者的威严,甚至还有女子的妩媚。当年能够以一个小小宫女问鼎皇后之位,太皇太后年轻时候的姿色是很不错的。如今年纪大了,那一份风韵还在。   “是,臣来了。”李平垂下眼,看上去似乎只是最平常的臣子那般。   李平这个样子,太皇太后是看多了。到了晚上,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今日里让人准备了你爱吃的几个菜肴。”太皇太后和李平说话亲昵,再加上怀中两个孩子,看着活似是一家人。   李平心中叹口气,这位行事还真的从不考虑旁人的感受。   年关将至,平城的勋贵人家也会派人互相送礼品和门贴。每年都会有这么一次,逃也逃不过去的,况且不在勋贵之间走动,过不了多久就要被人遗忘了。   贵妇之间的交际极其重要,不仅仅是为家中儿女相看,更是朝堂上派系的延续。   太皇太后的娘家萧家中,大妇是博陵长公主,奈何博陵长公主并不是喜欢这种贵妇中的交际,她也有本钱拒绝,皇室公主外加上萧家妇的身份,足以让她给许多人脸色看。   所以担子就让小慕容氏担了下来,博阳侯散大夫萧协是个白吃饭的,不过小慕容氏可不想家中儿女被丈夫牵扯到。   萧协如今一心扑在求仙问道上,时不时就去道观内骚扰道士,道观里的道士若不是碍于他的身份,恐怕当场翻脸轰人。   道家是有炼丹的没错,但是那些炼出来的丹药,道士们也不会往自己肚子里吞的!   萧丽华帮着母亲整理那些送礼单子,她看了看几乎太皇太后一系都已经惠及到了。   她迟疑一下,“阿娘,要不要给尚书右仆射也……”   小慕容氏愣了愣,“莫那缕?”   “嗯。”萧丽华点点头。这位日后在小皇帝亲政之后,可是得到了重用,巴结一下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反正礼品准备在那里都是要送的,多送一份出去也没什么。   “阿娘听说,朝堂上尚书右仆射让太皇太后大怒。”小慕容氏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若是有心在这平城也能得到不少消息。   这时候去巴结尚书右仆射,恐怕东宫会不喜。   “……”萧丽华想起那位难缠的姑母,不由得垂头丧气。太皇太后其心之狠,和男人没有任何区别。她虽然没有在朝堂上听到尚书右仆射的劝解太皇太后的那番话,但也能想到能让她改变主意的绝对不是什么祖孙情。   这位太皇太后把侄女当阿猫阿狗往拓跋家塞,甚至对大萧后那样绝情,也不怪后来大萧后回宫两年不到,就将姑妈亲自定下的掌门人轰下台,然后联合寒门子将李平给活活气死。   换了她,恐怕还做的更加绝一点。   “……”萧丽华从一旁的匣子里看到一串玛瑙手串,小慕容氏信佛,家中也常常有这样的小饰物,似乎萧三娘的生母也信佛?   萧丽华早就已经下定决心去抱萧皇后这一条大腿,她自然是动了些心思。   若是送太名贵的东西,恐怕萧三娘也会觉得奇怪,毕竟还不到那个份上。不如送个手串发簪之类的,心意尽到了,也不显得突兀。   萧丽华看了一眼小慕容氏,还是决定不将这件事告诉小慕容氏了。   **   朝堂上经历过这么一次风波,如今太皇太后改变原先的想法,甚至还带着皇子在朝堂上听政了几日。   拓跋演受了那么一段时日的折磨,面色苍白,到了朝堂上,繁重的礼服更是显得他虚弱。   坚持着陪太皇太后演了那么两场祖孙情深的戏之后,拓跋演干脆告病不起了。   太皇太后遣人过来令拓跋演好好养病。   拓跋演躺在眠榻上,看着不远处的一面屏风笑了笑。   如今双方各得好处,都满意。   “陛下,常山王来了。”毛奇在帷幄那边和趋步进来的小黄门低声说了几句,过来启禀道。   “猫儿?”拓跋演奇道,虽然囚禁在昭阳殿中不能外出,但外面的事该知道的他还是知道了。例如太皇太后想要立猫儿的事。   “让猫儿进来吧。”对于这个最小的弟弟,拓跋演眼神沉了沉。即使知道这件事和猫儿没多大的关系,但心中终究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不舒服。   过了一会猫儿走进来,瞧着眠榻上面无血色的兄长,踟蹰不敢上前。   “怎么了。”拓跋演面上笑得温和,和以往并无二致。   “阿兄是不是在生气?”猫儿年纪是诸皇子中最小的,但也十分敏感,别人些许情绪变动,他也能察觉的到。   “儿并不是要和阿兄抢位置。”猫儿垂下头,显得十分委屈,“儿不嫌看见阿娘死。”   “阿娘?”拓跋演想起何太后虽然在太皇太后手下战战兢兢了一些,但远远没到危及性命的程度。   猫儿一时口快,竟然把私下里称呼罗夫人的阿娘给叫了出来。   猫眼里泪光粼粼可怜巴巴的瞧着拓跋演。   拓跋演到了这会还哪里还会反应不过来?他心里其实很羡慕这些弟弟们,虽然没了阿爷,但是生母们都在。哪里像他,连阿娘长什么样他都不知道。   “好了,这次我不怪你,在外面记着别叫错了。”拓跋演好笑的摇摇头。何太后也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辈,这些礼法上的东西,看得颇重,要是让何太后知道,说不定到时候又出甚么事来。   “阿兄。”猫儿瞅着拓跋演没有赶他的意思,大着胆子靠近了些,“其实儿说要罗家如何的话,都是萧大和萧三娘教的。”   “他们?!”拓跋演惊讶的微微坐起身,背离开靠着的隐囊。   萧大应该就是太皇太后的大侄子,此人在平城中素有轻浮之名,最近似乎要入中书学做中书学生。他竟然会对猫儿说这样的话?   “三娘也搀和进来了?”拓跋演想起弟弟提到的人里还有萧妙音,不禁奇怪。   “嗯,萧大告诉我要看史记,我都把书给翻遍了,都没有找到……”猫儿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然后……过了两日,东宫召她入宫我就和她说了,她说要儿看吕后本纪中的汉少帝……”   猫儿说的吞吞吐吐,但拓跋演已经能够知道大概是个什么样子了。   “那会是东宫召你过去见她的么?”拓跋演突然发声问道。   “嗯,是的。”猫儿不明所以点点头。   “……”拓跋演向后一倒,重重的压在隐囊上,这位祖母的性子他该说什么才好。前几个月还想将人给他,还没过多久,一眨眼就又把人塞给猫儿。   三娘是人,又不是物件这么塞来塞去,真的叫人不知道该如何想。   放下揉弄眉心的手,拓跋演心中生出一丝嘲意。连对他都是任意喊打喊杀,就算娘家侄女又如何?   东宫在意的从来不是什么祖孙之情或者是姑侄之情,东宫的杀伐果决和多疑绝情不亚于任何一个帝王。   他笑了声,突然对那个有着甜美笑容的女孩生起一股同病相怜之感来。 ☆、第48章 元旦   新年未至,但是燕王府中已经是早早的忙碌起来。长公主府那边派人来,不是找萧斌说话的,而是来告诉家中的三娘子元旦那日记得随长公主一道入宫。   元旦,大臣们是不放假的,宫中会举行新年大朝会,但凡是够得上品级的都要入宫向皇帝和太皇太后还有皇太后祝贺。   其实有太皇太后在,皇帝和皇太后都是摆设了。   内外命妇们也会在这天入宫觐见两宫,实际上万寿宫才是重要的,长秋宫那边只是打酱油。   萧妙音站在那里,常氏满脸兴奋,将那些针线娘子指挥的团团乱转,连那边的檀奴和五娘都开始双眼放光的盯着她。盯得萧妙音浑身发寒。   这燕王府上下原先就没有谁不知道三娘子前途光亮的,原先宫中出了大事,三娘子被遣送回来,多少人还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好戏。结果到了年关,好戏没看着,倒是等来长公主府派人来。   这下多少人又起了巴结的心思。   “这做工要仔细点。”常氏瞧着针线娘子给女儿量了尺寸,心里还是不放心,加上这么一句,“毕竟是要入宫觐见贵人,若是有个不好,恐怕会怪罪。”   宫外人入宫都是要将仪容整理整齐,若是有个疏忽,都能被治个不敬之罪。   “常娘子放心好了。”针线娘子笑的殷勤,“这用在三娘子身上的哪里敢不用心?”   “嗯,那我便信你这么一回。”常氏瞧着针线娘子笑得这么殷勤,也给面子的调笑一句,要说有多少架子也没有。毕竟真的论起身份来大家都差不多。   “常娘子,要不,在三娘子的衣裳上加些玉珠子之类的小饰物?”针线娘子给萧妙音量完,和常氏商量道。   小娘子的衣裳换的快,今年做好了过了两年就穿不了,实在是没有必要花费太多心思,可是针线娘子知道三娘子要穿着那一身入宫的,总不好太素。   常氏听了这话有些迟疑,她平常也不太在孩子的穿着。干净大方就好,不过想起女儿这次是要入宫,常氏也有些犹豫了。   她瞥了一眼萧妙音,萧妙音长相上像她,八岁的女孩子年纪不大不小,照着平常人家再过两年也要准备着一些首饰了。   萧妙音入宫的那段日子,基本上就没从家里带过去什么,甚至连服侍的人都没带,全部是宫廷配备了的。   常氏想了想,和针线娘子道,“那么……”   “好了,阿姨,没必要。”这边的话萧妙音也听到了,觉得真心没有必要在衣服上加些什么小饰物。家里的那些舞姬,衣裳上还挂满了流苏和上好的璎珞,可是谁又看得起那些舞姬了?   “三娘。”常氏听到女儿这句,不免语气中带着些许的责备,“新年里去见两宫贵人,自然是要装扮的好些。”   “儿还小,装扮过头了就成笑话了。”萧妙音伸出手指轻轻的挠了挠脸,她这么小小年纪的,再漂亮也就那样,最多一个可爱小萝莉,再打扮也不可能有多少惊艳的效果。   “可是……”常氏下意识的要反驳,她突然想起女儿的身份。自己的三娘不过是个庶女,得了太皇太后的青眼,但在长公主面前还是……   “没甚么可是呀。”萧妙音想起在宫中听说过的那些士族女的装扮,似乎那些士族女也不是浑身金玉的,甚至士族中还时兴穿半旧的衣裳。暴发户才是全新的,浑身上下恨不得披金戴玉。   不巧,萧妙音这一家子都是暴发户。   “儿听说了,那些士族娘子不这样的。”暴发户对士族们明面上各种看不起,实际上各种羡慕嫉妒,不然怎么还想着娶进来一个士族儿媳来提高一下门风。   “何况东宫喜好节俭,儿那样进宫,恐怕会惹得东宫不喜。”东宫除了男人和权力上面,其他的什么嗜好基本上也没见到多少。   “……”常氏听了沉吟一下,“好吧,那么就不加吧。”   宫中的主人如今还是太皇太后,既然太皇太后喜好节俭,那么还是素净点好吧。   择选好衣料后,常氏就让针线娘子退下。   “前两日,博阳侯府那边的二娘派人送了这个来。”常氏说着让侍女拿过来一只小盒子,打开了看,里面是一串小佛珠。盒子内散发着异香。   这么一串佛珠其貌不扬,单单凭着这股异香就能判定这价值不菲。   “……”萧妙音突然有些小惊恐,她和这位堂姐的交情还没到这个份上,不过也有可能是平常勋贵家里出手都这么大方,只是她没见过而已?   在宫中怎么和贵妇人交际,那些她都没怎么学,都是陪皇帝。就连东宫那边也没叫她去说过几次话。   贵族女子之间送礼的规矩她不太清楚,常氏也同样不是很懂,毕竟常氏她不管家的!   嫡母又没教过她,萧妙音就只能算作是平常的新年小礼物了。毕竟二娘丽华是嫡出女,出手大方也是应当的。   不过她该回送什么就有点头疼了。   这新年送礼,有来有往,若是只收不回,那就成了大笑话。   常氏也有点小小的心疼起来。   “姊姊,怎么了?”檀奴在一旁看见凑过来,他抓起盒子里的那串佛珠闻了闻,“真香!”   “所以才名贵啊。”萧妙音有些犯愁,这要送什么过去才好,金玉之类太俗气,可是这里除了金玉就没别的了。要是名家字画,不好意思,那些不是在萧斌那里就是在萧佻那里,这些东西都是被当眼珠子看起来的,她可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能够说动那两人。   “那不是挺好的么?”檀奴年纪小,姊姊不在家的时候周旁人都是对他有求必应,一时半会也想不清楚其中的关系。有人送东西来收下就好了嘛。   “别人送你礼品,不是白送的。”萧妙音一把把弟弟妹妹捞过来进行教育,“就算是亲戚之间,檀奴和五娘都挺好,礼物往来多少都有些自己的小目的。”萧妙音穿越前就是个成人了,对着这份名贵的礼物没有多少高兴的,只有苦恼。她有自知之明,博阳侯府比起燕王府是低了,但是萧二娘的身份到底是比她高那么点。   “姊姊?”檀奴满脸的听不明白。   萧妙音把弟弟妹妹再往怀里抱了抱,“记住一句话,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哪怕是俗,她也得把这份礼给还咯。   常氏在一旁看着,心下觉着这宫廷内还真的让孩子早点懂事。这些话她都从来没有和三娘说过,恐怕是三娘自己悟出来的。   “……”檀奴纠结的一张小脸都要皱起来了,而五娘迷瞪瞪的,半懂不懂。   萧妙音知道孩子正在天真无邪的时候,说多了也不一定能懂,毕竟也不是全部的孩子都有拓跋演那份功力。   萧妙音想起这位小皇帝,牙根就忍不住发软。   经过这么一次,小皇帝不把萧家给恨个透顶才怪。扪心自问,要是她这么被太皇太后关起来不给衣裳穿不给饭吃,变着花样的想要她死,她熬不过来也就算了,若是她熬过来,哪怕太皇太后人死了,她也能拿着太皇太后那一系变着法的折腾出气。   所以她简直能够预想自己日后了。   “檀奴要争气。”萧妙音看了看自己的弟弟妹妹,长叹一口气,而后又对五娘说,“不要因为自己是女孩就觉得不行,也要多习骑多读书。”   学骑射到时候说不定逃跑打架用的上呢?萧妙音想道。   她怀里的檀奴冲着五娘做了个鬼脸。   因为五娘是女孩,所以不用和檀奴那样清早就要从暖烘烘的被窝里出来,顶着寒风去读书,而且嫡出的大兄喜欢时不时就抽背他,说三娘这样,一母同出的弟弟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大兄可是所有兄弟梦里的恶魔!在他手里,几乎就没有人不痛哭流涕的。   可是这一切,五娘都不需要经历!   五娘哼了一声。   “檀奴是阿兄,不能这样哦。”萧妙音觉得自己简直是操不完的心,她前途不知道,回来还要管教弟弟妹妹们,常氏的身份管教其自己的孩子都有些气短,最理直气壮能够管的,一个在长公主府根本就不管事,另外一个不是忙着物色漂亮女人就是忙着长子的前途。   于是这心轮到她来操了。   总不能因为别人不管,就放任自流。   萧妙音坚信日子是自己创造出来的,哪怕眼下不怎么好,说不定经过努力,将来就是光明一片呢?   不努力过怎么知道?   原本她心头上还有些沉甸甸的,这么一下给自己打气,又恢复过来。反正努力过一把之后就算失败了她也问心无愧啦!   檀奴见着抱着自己的姊姊上一刻还眉宇将满是忧愁,一下子似乎拨开云雾见明月一般,原本的忧愁都散开不见。   “姊姊?”檀奴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他姊姊到底是怎么啦?   檀奴名义上的兄弟姐妹不少,不过不是同母的基本上都只能是那样。没有都多少感情可言。   “无事。”萧妙音摇了摇头。“以后檀奴要好好读书,五娘都知道早起了,你还赖在被子里不肯出来,这可不行。”   萧妙音在家的这几个月里是领教到了自家弟弟能够懒到什么程度,小孩子贪玩贪吃贪睡,懂事的不是没那个条件,就是被人盯着。   檀奴听到自己竟然被拿来和五娘这个女孩子作对比,立刻涨红了脸。   “五娘吃的比我还多!”他立刻不乐意了。   “五娘比你小,吃的比你多不是很正常么?”萧妙音不知道拿什么脸来面对撒娇的弟弟。   “就是,姊姊说的对!”五娘幸灾乐祸的看着檀奴,兄妹年岁相近,平常就不太对付,尤其这次萧妙音还是站在自己妹妹这边的。   “……”檀奴扁了扁嘴,一副生气又不敢哭出来的可怜模样。   “五娘日后要学骑射学诗书,女子在这方面也不是甚么天生比男子差。”萧妙音自从见识过鲜卑女子骑术和射术的彪悍之后,简直把什么女子体力天生不如男性的给丢到了脑后,别说阿难那力气几个男人都打不过她,就是射箭,没有臂力箭也是射不出去的。   就看肯不肯下功夫来锻炼,平常走路都要人扶,天天在屋子里晃,体力能好才怪!   顿时五娘也要哭着脸看她了。   新年来的很快,新年夜守岁几乎都是成人的事,孩子们都熬不住,早早打发去睡了。结果外头天还是黑的,萧妙音就被阿昌从被子里挖了出来,穿衣洗漱,坐到铜镜面前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迷瞪瞪的。   新年起来要吃胶牙糖还有喝桃汤,不过赶着进宫,那些东西根本完全用不上,喝了一口羊酪吃个热气腾腾的蒸饼,就被塞进了长公主派来的女官手中。   这会还是凌晨,可是那些要入宫觐见的勋贵人家都已经起来了。通向城门的主要干道上已经有人了,点点的灯光在漆黑的夜色里格外诡异。   萧妙音坐在车内,双手靠在凭几上抓紧时间补眠,不管这次小皇帝待见不待见她,反正这一天都要陪着长公主耗在宫里头了。   今日长公主所出的燕王世子萧拓没有随她一起来,新年头一日,一家人都要聚在一起,就算是长公主也没有理由在这一天里拦着不放儿子过去的道理。   到了宫门处,所有大臣和贵妇都要下车,照着礼官的安排排好队入宫。   萧妙音那么小小的,自然是不用混在一众外命妇里显眼,外命妇们除了那些王国太妃王妃之外,多是老年人为主。   郡君县君这样的位置大多是大臣之母得封,基本上都是些老人家了。   萧妙音这么一个小姑娘混在里头实在是太引人注目。没过多久,东宫那边派来抬着步辇的小黄门。   前来接人的内官长得圆胖,看上去十分憨厚,“陛下遣臣来接长公主和三娘子入殿。”   来人说的很清楚,是长公主和三娘子两个人。萧妙音也不必站在那里接受老妇人们不时的打量。   长公主点点头,“妾谢恩。”说罢,对着身旁的女官使了一个眼色。   女官将萧妙音抱起来送到步辇上去,和长公主共乘一辇。换了平常,萧妙音都没想过。   上了步辇之后,萧妙音低眉顺眼的坐在那里,模样恭顺的很,长公主坐在那边看着。照着礼法,所有庶出的子女都认她为母。   不过礼法是一回事,人情又是另外一回事。   长公主不去管萧斌如何风流快活,但也不会尽什么嫡母的责任。   那些不过是男人说出来骗妻子心甘情愿养孩子的借口,谁当真谁傻。尤其在宫廷之中,长公主看多了嫡母被供在一边,皇子公主们和自己生母亲近的事。知道这孩子亲近生母是天性,哪怕那些士族里头,不过也是生母卑微,认嫡母的舅家脸上好看罢了。   “以前看过就觉得三娘是个美人胚子,这么些年倒是出落的越发水灵了。”从宫门到东宫好长的一段路要走,步辇中长公主颇为无聊,干脆就和萧妙音说起话来。   “阿娘说笑了,儿这番容貌不过只是能勉强能看罢了。”萧妙音垂下头,姿态越发摆的低。   “……”长公主勾唇一笑,“罢了,你也不必如此小心。”她靠在一旁的凭几上,一个小娘子也算不上什么,东宫喜欢了就送进去,将来在有个甚么出息,也必须要靠娘家的帮衬。   萧妙音听到长公主这话,头微微抬□□,但也没多少放轻松的样子。   长公主的性子她从别人嘴里听说过无数次,甚至当年的一些成年往事也知道了。毕竟她身份和以前不太一样,想要知道些事情也不是很难。   家里的那个家风是在是……下面的仆妇们嘴多且碎,简直是最好的情报来源处了。   “见了陛下,你应当克制自己,陛下喜欢甚么,你就喜欢甚么。”长公主今日心情不错,见着她恭谨的模样,有心提点上几句。   萧妙音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不是应声虫么?可是照着她对小皇帝的理解,小皇帝其实根本不爱这种他说喜欢什么就喜欢什么的类型。说白点他喜欢鲜活的那种。   萧妙音想起这位长公主虽然论辈分是小皇帝的姑祖母,但是两个人说过的话恐怕还没有一只手多。如果真论了解,那么博陵长公主对拓跋演的了解,还没她的多。   “唯唯。”她不会当着长公主的面说长公主说的不对。反正她怎么和小皇帝相处,长公主也管不到了。   到了万寿宫,萧妙音跟在博陵长公主身后入殿。   人一进去,夹杂这浓厚香气的暖意扑面而来。   萧妙音心里咂舌了一下,熏香名贵,照着这么烧法,基本上就是把一车车的布帛倒进火里,烧的都是钱。   心里默默的心疼了一下,很快就看开了,毕竟是新年元旦,总不能搞得太寒酸,兆头也不好。   萧妙音身上没有一个封号,她被安排在另外一个宫室内。   等待是漫长而无聊的,尤其她只能坐在那里看着绣纹繁复的地衣发呆。   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帝会在两仪殿接受臣子朝拜,而后就是内外命妇朝觐皇太后和太皇太后。   宫殿内煦暖馨香,萧妙音昨晚上原本就没有休息好,早上又老早就被挖起来,这会眼皮子都恨不得黏在一起了。   碍于在太皇太后的东宫,萧妙音不敢放肆,但是抵抗不过浓厚的睡意,她只好靠着手边的凭几,开始偷偷的眯一会。   眯着眯着,突然闻到一股外来的合香味道。   这宫中用的熏香并不是统一发的,各个宫殿都有精通调香的女官,女官根据贵人的偏好和需要调制出不同的香出来。   萧妙音一个激灵就醒了。   睁眼就瞧见琥珀色的猫眼圆溜溜的盯着她。   她吓得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捂住胸口就往后面大大的缩了一下。   “萧三娘。”猫儿年纪小,虽然已经有了王爵,但朝堂上还没到他上去晃的时候。他今天穿着簇新的鲜卑袍子,头发披散下来,即使他面容姣好,可扛不住这身打扮,敲上去颇有几分和野人相似。   “大、大王?”这熊孩子没事跑过来做什么?难道太皇太后那里不用他去拜?   今天罗夫人按照规矩都得给太皇太后磕头去,没道理常山王还能在这里闲晃。   “嗯,太皇太后不怎么想见我啦。”猫儿抓起腰间蹀躞带上的火石把玩,脸上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原先太皇太后对猫儿不好不坏,混在一堆先帝皇子里头根本就显不出什么来,不过眼下太皇太后对他有些不喜。   萧妙音当然知道其中的缘故,猫儿还没出阁,在宫中被东宫不喜欢,或许这日子会比原来难过那么一点吧?   她突然有些心虚。   “不过也没关系。”猫儿抬起眼瞟了一眼萧妙音,“我正好可以跑出来玩。”   萧妙音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着这位大王,宫里多少人都想讨好太皇太后,偏偏他不在乎。   “阿兄如今还在两仪殿,要等到夕食之后才能有空见你呢。”猫儿想了想,给她带来这么一个消息。   大朝会并不只是大家拜呼天子万年就能搞定的,还有新年的宴请群臣,其中的程序礼节繁缛的简直让人同情小皇帝的脖子。如今还没完全实行汉人的那一套,不过小皇帝戴的那个鲜卑帽,光是瞧着上面杂七杂八的装饰,就知道重量不轻,顶着这么一顶帽子一整天,光是想想,萧妙音觉得自己脖子都开始酸疼起来。   “陛下见不见我,无所谓。”萧妙音想起到了晚上说不定还要面对小皇帝,立刻就有些紧张。   拓跋演可是这次的苦主,换了一般人绝对会迁怒。   萧妙音基本上就能想到小皇帝面对她的时候,心里到底有多少咬牙切齿了。   “……”猫儿瞧见萧妙音的神情,心情变得愉悦起来,他一下就坐在床上,把萧妙音挤得往一旁挪了挪。   “对呀,阿兄可生你的气了。”猫儿恶作剧似的说道,他凑了上去,眯了眯眼睛,努力装出一副阴森森的模样。   萧妙音看着猫儿这么装恶人,原本的担心一下子消失个干净,她伸手就捏住猫儿的脸颊。   猫儿被捏个正着,立刻就张牙舞爪的扑过来。萧妙音一个措手不及就被扑倒在床上。   萧妙音今天身上衣裳是新制的,头上最多挂上一对珍珠,腰下佩带一只香囊和压裙的玉佩,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戴了。   反观猫儿,腰间的蹀躞带上挂着火石匕首还有其他什么之类在草原上用得着的东西。一动起来叮叮当当作响。   萧妙音和猫儿在床上掐成一团看起来好像是在打架,其实不过是在闹着玩儿。萧妙音一脚踹在猫儿腿上,猫儿不但不生气,反而咯咯的笑个没完。   反正那边的贵人们想起要见她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干脆和猫儿玩算了。   两个闹腾了好一会,然后宫人过来给两个人整理衣着和头发。   宫人们将温热的蜜水奉上来,每年皇子们都会在万寿宫来上这么一出,都是好动的年纪,根本就压不住。   宫人对这种情况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要是你到我那里就好了。”猫儿整理干净坐在床上敲着萧妙音一口一口的喝蜜水,嘟着嘴说道。   他平日的玩伴不是小黄门就是那些侍读,那些人看都看腻了,公主皇女们他一招惹,阿娘就会把他给收拾一顿。瞧着阿兄有,他看着好眼热的。   萧妙音一听差点把口里的水给喷出来,当初太皇太后想要促成她和这个奶猫的时候。猫儿可是通红着一双眼睛说坚决不要她来着。   “……”萧妙音哭笑不得的看着他。   猫儿被盯得险些炸毛,“怎么,你不肯么!”   “……”萧妙音默默转过头去。   这孩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拓跋演今日元旦宴请群臣,到了黄昏时分,他回到昭阳殿,喝了一口温汤,胃里才好了一点。   这种宫宴上的菜肴,大多是好看,但是吃到嘴里是冷的。   平城的新年滴水成冰,这么冷的天里自然是吃些热的才能舒服点,可惜就是元旦日才是最受折腾的。   换下身上的鲜卑装束,拓跋演让人给自己换上汉家的宽大袍服,头发任然是鲜卑人的辫子。   他乘坐步辇到东宫。   此刻觐见东宫的贵妇们几乎已经离开了,只留下博陵长公主,罗夫人也没在。   拓跋演进殿,抬头就瞧着一个粉色襦裙的小姑娘站在那里,脸蛋白里透红,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看到人想靠上去轻轻咬一口。 ☆、第49章 童婚   萧妙音今日换了一身粉红的襦裙,头发梳成包包头,下面垂着几颗小珍珠。身上没太多少配饰,她安安静静的坐在下首,双手交付在膝盖上,垂着头安静的很。   那边小黄门尖利不阴不阳的声音响起,“陛下至——”   长信殿中的人几乎没动多少。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是长辈,而博陵长公主自持自己是天子姑祖母的身份也没动多少。倒是一同来的博阳侯夫人小慕容氏,从床上下来跪拜天子。   萧妙音和赶紧的和这位夫人一样起来,摆出恭谨的姿态来。   以前在西昭阳殿的时候,小皇帝和她朝夕相处,她即使没有把小皇帝当做情人看,心里也是不怎么见外。如今太皇太后差点把小皇帝给搞死,萧妙音作为太皇太后的侄女,再面对小皇帝难免就心虚气短,有些不敢抬头了。   这种面对受害人的滋味真是太糟糕了。   拓跋演从殿外走进来,即使坐在步辇中,身上还是带了一丝冬日里的冰寒之气。   “儿拜见大母和阿娘。”拓跋演比以前高了也比以前瘦了,而且脸色苍白,显得他身体有几分不好。   “大郎来了?”太皇太后见着这个孙子,嘴边含笑,“起身吧。今日是元旦,又是一家人,只是祖孙,不论君臣。”   “诺。”拓跋演面上露出微笑,看上去似乎很高兴。他从茵蓐上起来,瞧见那边跪伏的人,“都起身吧。”   “唯唯。”萧妙音从地衣上起来,回到榻上。小皇帝和太皇太后的话听了个满耳朵,她都佩服太皇太后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前段时间闹腾这要废立的是太皇太后,如今又说只论祖孙不论君臣的也是她。这场面话联合之前的事,听到耳朵里总有那么一丝半分的讽刺,   而小皇帝也是一副说的很高兴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怨恨的模样。要是猫儿这会恐怕已经老大不高兴了。   说起来,猫儿的心计远远没有这位大兄,隐藏的这么深。   被关起来差点饿死,心里一定会有所怨恨。萧妙音左看右看,都不觉得小皇帝是那种以德报怨的人,可是这位才十一岁的小少年,偏偏没有露出一丝在面上。   “今日大母身体可觉得还好?”坐在床上,拓跋演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那边坐着的萧妙音,几月不见,瞧着竟然是比离开的时候稍微瘦了一点,不过脸色很好。回去之后应该也没有被怎么样。   宫廷中什么人都有,捧高踩低更是常见。萧家家风如何,他也听说过一二,而且那位燕王平日的为人处世也能瞧出些许了。   他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面上满满的都是一个孙儿对祖母的关心。   何太后立即笑了,“瞧大郎多孝顺,才进来就问阿家身体如何。”何太后今日累的不行,权力她手里没有一分,但是元日大朝会上该受的累,是一丝不少。而且朝会之后她还不能在长秋宫内休息,还得到万寿宫长信殿这边来,表示一下自己作为儿媳的孝顺。   太皇太后笑的很开心,她抬头,“大郎最近身体如何?”   拓跋演冬日里只着单衣,三日水米未进,又被杖打一顿。他经历这一切的时候只不过才十岁,十岁男孩的身体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自然是病了一场,尤其这胃上的毛病还重一些,这段时日,肉食也不敢多用,都是多食用那些粟米粥和汤药慢慢将脾胃调养回来。   “多谢大母挂念,儿已经好了很多了。”拓跋演答道。   萧妙音坐在那里看着拓跋演和太皇太后祖孙情深,牙根一阵酸。她偷偷瞥了瞥那边的博阳侯夫人,也就是她的婶母。   小慕容氏这会嘴边噙着一抹笑,她也不插话,坐在那里只是听太皇太后还有拓跋演说话。至于博陵长公主,面色有些古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萧妙音哪怕没有和嫡母有多少接触,但其性情,她还是能够在宫中听到一点风声的。   宫廷其实就是各种消息跑的飞快的地方,只要有心多少都能得到蛛丝马迹。就看有没有那个本事给拼凑起来。   其实她挺开心嫡母不管家的,其实嫡母管家也只是管管衣食住行这类的,教育大权几乎还是在父亲的手里。不然当初她怎么一股脑的到萧斌面前卖萌,而不是花费心思讨好长公主。   长公主能给的太少,不如直接在家主身上用力更好。   “好了就好,毕竟日后许多事还是需要大郎你来。”太皇太后靠在凭几上,“老妇老了,这江山日后还是要大郎啊。”   何太后一脸伤感,心里却是在冷笑。老太婆装的倒是挺像,要是真的觉得老了,何必紧紧攥住手中权力不放?敢不敢让别人稍微喝点肉汤?   “大母此话是让儿无地自容了。”拓跋演听到太皇太后这话,立刻就从床上起来,垂手站在地衣上。他诚惶诚恐的模样瞧得萧妙音这个旁观者都开始不安起来,好像下一刻这个小少年就要跪下来对着太皇太后磕头了。   “儿年少,能有多少本事?”拓跋演言辞诚恳,他双眼含泪,“一切事还需要由大母来定夺!”   何太后瞧见拓跋演这样,心里一时半会不知道是该笑这位小小年纪的天子,竟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是骂他是个狡猾的。   “你这孩子,真是让老妇放心不下。”太皇太后长叹一声,她指了指旁边的床,“你身体不好,还是赶快去坐着。”   这幅架势,好像拓跋演是个病秧子一般。   “诺。”拓跋演答了一声走到床上坐下。   “启禀陛下,桃汤和五辛盘等物准备好了。”一名小黄门上前禀告道。   这些都是新年里用到的东西,太皇太后点头,“拿上来吧。”   宫人们鱼贯而入,手上的漆盘上放着一只小金盏,殿中的贵人每人一个。   萧妙音接过来一看是桃汤,所谓桃汤就是以桃枝桃叶桃茎浸煮而成,桃在时人眼里有驱邪伏魔的法力,所以新年里用这个可以镇压百鬼。   “喝了这个,这新的一年里,百鬼不能近身,身体安康。”太皇太后道。   “唯唯。”宫中除了皇帝能够在太皇太后面前用诺之外,其他的人包括何太后在内都是用唯唯。   萧妙音喝了一口,差点把嘴里的桃汤给吐出来,她以前就不爱喝这个,觉得味道怪怪的,宫里头的桃汤加了蜂蜜,可是她还是觉得味道怪。   宫室中没有人注意到她这个小辈,几乎都是围着太皇太后在转。   小慕容氏就是来太皇太后面前混个脸熟,好让太皇太后别忘了她家。她腾出精力来听上面两位贵人的对话,分出稍稍眼风来打量那边的小娘子。   粉色襦裙的小娘子才八岁,年纪小,但长得粉嫩可爱。看着乖巧的厉害。   小慕容氏知道自家二娘喜欢和大伯子家的三娘玩,一开始她心里其实不太得劲,毕竟是侍妾生的,也不知道品性怎么样。要是二娘一不小心学坏了怎么办?   不过后来瞧着二娘还好,而三娘也被留在宫中陪伴天子。   说是陪伴,其实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能够被太皇太后挑上,至少有过人之处。想起自己的二娘,小慕容氏不由得一阵头痛。   二娘鼓捣自己家的庄子,她挨不过女儿的痴缠,干脆让她去布置作为她嫁妆的庄子。结果最近遇上大风雪,养的那些牲畜死了不少。   牲畜死了就死了,开春之后还能买来幼崽,她想着好歹让女儿消停一下,那些田舍郎的事,不是一个小娘子该管的,要不然真的有兴趣,让人种种漂亮的牡丹之类的花草,养几只小猫小狗,也是很好的。最近那些胡商手里又来了几只毛色漂亮的小犬,贵女们都喜欢。养那种也不错,可惜女儿偏偏对那些完全没兴趣。   瞧着这位三娘的样子,也不似是喜欢折腾的人,二娘成那样,到底是和谁学的?小慕容氏想不通。   萧妙音坐在那里察觉到小慕容氏的打量,她抬起头来对着小慕容氏羞涩一笑,然后迅速低下头去。   小慕容氏见了心中的疑问越发大了,很显然自家二娘的那个大胆性子不可能是被三娘给影响的,难道还是天生的?   太皇太后今日经过大朝会,到了如今群臣散去,只留下几人在宫殿内,说话几句,神情里就流露出几分疲惫来。   “让三娘去陪大郎说几句话吧。”太皇太后靠在凭几上看着何太后道,“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就不必去碍着人家小儿女玩闹了。”   何太后想起自己那个侄女,心下叹息一声点点头,“新妇待会服侍阿家。”   何太后到了太皇太后面前,就是一个新妇,新妇服侍阿家天经地义。   “今日三娘就留在宫中陪我这老妇,博陵不会不舍不得吧。”太皇太后看向博陵长公主笑问。   博陵长公主哪里会舍不得一个庶女?她立刻就笑了,“大嫂这话说的,您让三娘留下,那是她的福气,我又怎么会舍不得呢。”   萧妙音一听就要垂脑袋,得,元旦日就被留下来了。这一年里可开的好头,说不定这一年她就要在宫廷里过了。   话说上次她进宫,小皇帝被困在昭阳殿,太皇太后的意思是让她和猫儿相处好,结果小皇帝没事了,她又继续被把自己塞给小皇帝。   萧妙音就不信拓跋演危机解除之后没有听到多少风声。   太皇太后已经露出疲惫之态,众人自然也得看脸色离开。大朝会之后,接下来的七日朝臣都会在家,不必和往日一样凌晨就来上朝。   新年里可是难得的假期,宫里头的贵人们也能松口气。   不过很明显这里头不包括萧妙音,萧妙音新年里头一天就被留在宫中了,至于家里的那些祭祀先祖,她在不在都没关系了。反正祭祀家庙的时候,在场的一般也是男丁,而且她还是个庶出的,那么就更加无关紧要了。   萧妙音退出长信殿的时候,动作里都带着小心翼翼。   拓跋演见着不禁失笑。   她也太小心了,还是说他看起来很像是一个胡乱报复的人?   元旦这一天,宫内到处都是喜气洋洋。昭阳殿也不例外,丝毫看不出前段时日要换主人的模样。   萧妙音到了昭阳殿,被黄门抱下来。一只到了暖和的殿内才被放下来。   拓跋演走进来,他对着身后的那些黄门道,“尔等都退下。”   殿内的黄门和宫人面朝他们两个退到殿外去。   萧妙音瞧着拓跋演站在那里看着她自笑,顿时就有些怕。甚至还忍不住向后小小的退了一小步,小皇帝要和她打架么?那么要不要还手?万一她忍不住把小皇帝打了怎么办?   “就这么怕我?”瞧着面前的小女孩紧张兮兮的模样,拓跋演忍不住好笑,越发的想要去逗逗她。他凑近了过去,看到她瞪大的双眼,越发忍俊不禁。   “陛下。”萧妙音向后退了一步,她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对付这位小皇帝,若是小皇帝只是心智成熟点的孩子,她倒是能够对毛厄尔那样糊弄过去。偏偏这位就不是,而且心思也深沉的厉害,就算换了一个现代的成人,也未必有他这份本事。尤其,这份本事还是被她亲姑妈给锻炼出来的,萧妙音把自己读过的那些史书给回顾一遍,尤其是两汉嚣张外戚的倒霉史她对着面前这个小少年就能出一身的冷汗。   “怎么额头有汗?”拓跋演瞧了瞧,关切道。   “殿内的炭火或许太热了。”萧妙音眨巴眨巴眼睛瞧着面前的小少年道。   不知道是不是有鲜卑血统,萧妙音觉得拓跋演比前一年长高了些,而且声音已经开始有点变化了。   鲜卑族的血统比较杂,有白肤金发的白种鲜卑,也有大圆饼脸的黄种人,还有些和汉人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区别的鲜卑人。   说是东胡,其实血统非常杂,根本就不是一个纯的人种。   拓跋家的皇帝们身上已经有一半还多的汉人血统,几乎几代皇帝的生母是汉人,鲜卑人倒是见得少了。   萧妙音心里猜测是不是从祖上遗传下来的那份胡人血统起作用了?   “是吗?”拓跋演抬头看了看,那边的火炉里的炭火是上好的瑞炭,旁边多放置有熏香炉,殿内煦暖馨香,一派富贵宁馨之像。面前的小女孩倒是一额头都是汗珠子。   拓跋演觉得不怎么热,他看了萧妙音一会,就在萧妙音被看得背上的寒毛都要起了一层的时候,拓跋演从蹀躞带下的一只荷包里取出一条帕子,就往萧妙音额头上擦拭。   他原本年纪就比她大,如今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就比她高了一截。萧妙音傻站在那里,任由拓跋演给她擦拭去了额头上的汗珠。   “陛下?”萧妙音瞧着拓跋演笑得温和,一时半会还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怕甚么?”拓跋演瞧着她有些进展到模样,不禁失笑。   萧妙音又要低头,结果一只手抵在她下巴上。拓跋演亲自给她仔细将额头上的汗珠子擦拭干净,“天冷,你又不知道自己擦拭,到时候回去的时候说不定又要着凉。元旦若是没开个好头,这一年你也心情不佳。”   “……”萧妙音简直是有些拿不准这位陛下到底是什么个画风。   拓跋演给她擦拭玩,拉过她的手就往上面的御床上走去,这会的坐具除了先秦以来的席和枰以外,还有个床。   床和席一样,座次的方向都是有讲究的。萧妙音瞧着小皇帝这么拉着自己往上首的位置去,不由得在心里咂了咂舌。   这会殿内没人,小皇帝这么做自然是不是为了做给哪个人看,做给她看……她还不觉得自己的位置竟然重到小皇帝这么对她。   要真的是讨好太皇太后,那还不如对她阿爷做这种事来的更有效果。   萧妙音不挣扎也不推辞,因为照着拓跋演的性子,推辞了他反而会不高兴。她和拓跋演坐在一张床上,以前她在昭阳殿的时候两个还在一起睡,坐在一起反倒是显得相当平常了。   拓跋演靠着凭几,看着她不说话。   萧妙音被看得寒毛直竖,过了好一会,终于是忍不住先开口说话,“陛下这段时日,御体怎么样?”   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是除了这个她真的没有其他话题好找了。难道问小皇帝,这段时间陛下和汉臣相处的可还愉快?   “不好。”拓跋演摇了摇头。   的确不好,养了那么些时日到了现在,还时不时的有些不好。   “……”萧妙音囧脸看他,过了一会才垂着头,和做错事一样的,“那陛下……要好好养,如今注意养还是能好回来的。”   她这话也没说错,拓跋演这会正是长身体时候,只要休息好,营养跟上去,基本上到了十来岁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那你呢?”拓跋演越发的想逗逗她,“多日不见,你倒是瘦下去了。”   萧妙音一听,喜上眉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一半发觉自己如今还是豆丁,没必要减肥,减了也只是个纸片人而已。   “……”萧妙音扭过头去不看他。   拓跋演瞧她一会,“嗯,还是在宫内好些。”   在昭阳殿,饮食上,萧妙音简直是和拓跋演看齐的,用度比在燕王府里的时候高出许多,回去之后难免有些不太适应。   “听说最近那你和猫儿玩的好?”   “大王喜欢找儿。”萧妙音把责任全部推到猫儿头上去了,她也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说错的地方,猫儿今天还找她胡搅蛮缠,闹了半天。   “猫儿年纪小,难免不知道自己在做甚么。”拓跋演叹口气,似乎对这个淘气弟弟很没有办法。   “……”萧妙音坐在那里,觉得自己似乎从拓跋演的话语里听到了那么一丝半点的不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她错觉了?小孩子之间玩来玩去难道不是很正常么,怎么拓跋演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陛下……大王他只是孩子心性而已。”萧妙音想起猫儿,那简直就是一个熊孩子,而且活脱脱的像只小猫。   “不小了。”拓跋演叹口气,“要是换了平常人家,他这年纪都能娶妇了。”   !!   萧妙音差点一个跟头栽下去。这年头实行早婚,南朝太子娶老婆的时候也才十岁而已,北朝鲜卑童婚盛行,七八岁一个个就变成已婚的不在少数,她竟然把这个给忘记了!   萧妙音抖着转过头去看拓跋演,拓跋演眼里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她顿时起了拔腿而逃的冲动。 ☆、第50章 骑马   元旦大朝会之后,连着七□□臣放假,宫中也能迎来难得的轻松时日。这些天东宫和西宫长秋宫里都来了不少萧家和何家的女眷。   这次豆卢氏终于是入了宫,不过比起别的贵妇仰首挺胸的,她倒是多少有些气短,和萧家交恶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说句实话豆卢氏自己都不太记得当初怎么闹出这么一回事了。但是长公主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让豆卢氏到如今还记忆犹新。   何太后让人去请拓跋演来,一年里难得有七天可以和娘家人团聚,如今朝堂上被太皇太后一党牢牢掌控,但是何太后私心里还是希望皇帝能够稍微照顾一下她们何家。坐上了这太后的位置,哪里能不惠及娘家人?   尤其自家大嫂都把侄女给带过来,何太后的心思难免也有些小动。   何惠今年六岁,年纪小,模样儿算的上清秀可爱。长辈们瞧着也喜欢,何太后拿着几样糕点喂了一下,豆卢氏瞧着有些感叹,“要是陛下在这里就好了。”   何家和萧家都一样,都不是什么士族,那些士族也看不上后宫里的位置。   何太后一听,手上喂侄女的动作就小小的顿了一下。   “姑母,听说陛下长得可好看了,是真的吗?”何惠将口里甜腻腻的点心吞下去,开口问道。   豆卢氏没事就爱在女儿面前说起宫里的那个小天子,况且拓跋演的确也长得不错,久而久之,何惠也对这个名义上的从兄有和不少的兴趣。   “六娘,今日还是请陛下来一趟吧?”豆卢氏轻声道,“毕竟新年里,做儿子的来阿娘这里不是应当的么?”   “……”何太后迟疑一下,还是对身后的黄门道,“请陛下来长秋宫一趟。”   长秋宫为历代皇后居住的宫殿,位于中轴线上,离皇帝居住的地方并不是很远。结果小黄门一趟回来,脸上有些奇怪,“回禀太后,陛下在东宫。”   这下豆卢氏可垂头丧气了,太后是皇帝的嫡母,可上头还有个太皇太后,总不能还要到东宫那里催人回来吧?   东宫里的确很热闹,大朝会上内外命妇来朝觐,到了之后的几天就大家带着各自的儿女入宫拜见宫中的长辈们。   孩子们积聚在一起基本上就没有多少好事,今天正好雪停了外面放晴,宫殿里哪怕再暖和也呆不住。结果一股脑的起哄就要去骑马。   东宫也有府库马厩这类东西,想要骑马有马也有场地,太皇太后听说之后吩咐一句要小心之后就放行了。   前些日子的雪都被清扫干净,萧妙音身上穿着少府送来的新白狐裘,双手拢在袖口里,里面还托着个暖炉子。平城的冬天还真的有几分威力,那边一匹高头大马被牵了出来,顿时引来一众大王们的欢呼。   牵出来的马是大宛良马,传说大宛产好马,其中以汗血宝马为最,当年汉武帝时从大宛拉了不少这样的马过来,到了如今,这种马还是被赞为马中的极品。   “这马真高啊。”高凉王看着那匹大马笑着感叹。   “是啊,可惜还没那么高。”清河王拓跋湲看了下,觉得哪怕自己踩着黄门骑上去,肯定也不能骑稳,十有八、九是要摔下来的。   萧家女们都积聚在一起,和公主们说个没完。   公主中最大的陈留公主穿着鲜卑袍子站在那里,她头发织成一条大辫子围着头绕一圈,她年纪比拓跋演还稍微大一点,在鲜卑人眼里已经算是个大姑娘了。甚至装扮也和妹妹们不同起来,额头还有嘴角两边都贴着花黄。   陈留公主站在那里,嘴角噙笑,和萧妙音时不时的说上几句话,“三娘又长高了。”   八、九岁的小女孩长的挺快,萧妙音上回和秦女官比了比,发现自己还真的窜个了。秦女官在她回来不久也调回来继续服侍她了。   说实话秦女官回来看到她的时候,萧妙音发誓从这位女官的眼里看到了泪光,当然是高兴的。萧妙音简直是受宠若惊,她那么个小小身份竟然还能有人为了她这么高兴,虽然她也知道秦女官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但这感觉还是挺奇妙的。   “嗯,大娘也是一样。”萧妙音说话间丝毫不和陈留公主见外,她在宫里呆了半年,和陈留公主也见过不少了。而且公主皇女们都知道萧家女将来不是配皇帝就是配宗室,干脆也不见外了。   “大娘?”萧丽华正注意着看拓跋演,那边拓跋演正试着自己上马背,十一岁的男孩子站在一群孩子里头鹤立鸡群一样。   拓跋演眉清目秀,肌肤白皙,他正在渐渐长大,眉目也日渐清晰起来。萧丽华瞧见有几分欷歔,心里多出些许羡慕。   这会美男子多,但也不是满大街的到处都是。鲜卑里头,出美男最多的家族是一个是拓跋家一个就是慕容了。   她看着慕容家的那些表哥,心情就很不错,一个个年纪小长相俊俏,长辈们也多是相貌堂堂气质出众的。而是拓跋演这种是皇帝,而且还长得好看,更难得的是他还不是个绣花枕头,痴情的厉害。   这么一想,她心里都有些羡慕了。听到身边萧妙音在喊大娘,下意识的就接了一句话,“大娘不是在看高凉王么?”   这大过年的,萧家能进宫的女孩子都进宫了,其中也包括早已经被定下来的萧家大娘。碰巧的是陈留公主在皇女里头也是大娘。这么就撞上了。   “噗嗤。”萧妙音忍不住笑出来,陈留公主也忍俊不禁。   倒是萧家大娘红了脸。   萧大娘也有十来岁了,时人原本就早熟,这个年纪的女孩也能懂的不少事了。   “……”萧丽华瞧着几人的反应,知道是自己说错话了,不由得红了脸。   “是啊,大姊姊刚才在看高凉王。”萧妙音接过话头说起来,促狭的看了看大娘,“高凉王好看不好看?”   陈留公主和兰陵公主也看过去。   萧大娘红了脸,她性情老实,瞧了瞧那边和兄弟们说的津津有味的高凉王,点点头,“大王长得不错。”   那边的女孩子们都笑起来了。   萧丽华略带感激的看了一眼萧妙音,方才一不小心说错话了,看上去陈留公主似乎不在意,可是真的在意不在意谁也不知道。   萧妙音也冲萧丽华一笑。上回萧丽华送了常氏一串佛珠,东西小但是价值不菲,冲着这个她也会帮她的。也不是多大的事,一句话罢了。   “对了,听说三娘的大兄入了中书学?”陈留公主问道。   “嗯,在年前阿爷就已经将一切准备好了。”萧妙音听到陈留公主这么问,心下觉得奇怪,答了一句。   皇女们并不是生下来就是公主,需要经过册封,册封公主的时间先后,很能看出一个皇女是否得宠。   陈留公主是皇女中最早得封的,兰陵公主稍微晚一点。两个公主都颇得太皇太后的欢心。   “嗯,入中书学也好。”陈留公主面上的笑意多了些,“入了中书学,做了中书学生,日后前途也好些。”   “……”萧妙音听着这话里头有些不对劲,其实照着例子,萧佻有父荫,只是萧佻人正好在中二上,死活不要来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妙音心里头突然冒出些不好的念头来。   萧丽华见状,悄悄把萧妙音扯到一边,那个大娘看起来憨厚的很,也不知道嘴上靠不靠得住,还不如和三娘说话来的轻松。   “陈留公主该不是看上你家大兄了吧?”萧丽华和萧妙音在一旁躲着咬耳朵。   萧妙音瞥了一眼陈留公主,心里还拿不定到底是不是,“不知道呢。”   她记得这两个没怎么见过面吧,而且依照萧佻那个中二程度,有了长公主那回事,绝对不会对拓跋家的女孩子有什么兴趣,尤其陈留公主比萧佻小上好几岁呢。萧佻这个年纪的少年都是喜欢身材曼妙的熟女,对陈留公主是不可能有什么的。   “那还是要大兄小心点。”萧丽华道,“看样子陈留公主应该是有意。”   太皇太后想要萧家富贵的想法从来就没瞒过别人,说不定就让萧家再娶进几个公主。要是太皇太后流露出这个意思,照着陈留公主的性情,是绝对不会给萧家人脸色看的。上头的婆母还是长公主呢。   “……”萧妙音想着心里都扭成一片,萧佻那个年纪在她看来完全不需要去关心这样事,少年年纪正好,风华正茂,就应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至于娶老婆生孩子这事,等到他事业有成再考虑也不错。   而且公主真的没什么好的,就她觉得不如娶个士族娘子进来,对家里还更有帮助些。   “长公主不愿。”萧妙音轻声道。   萧妙音觉着长公主是不会肯的。   “长公主不愿又如何?”提起那个两只眼睛都在头顶的大伯母,萧丽华心里翻了个白眼,如今说了算的是太皇太后,又不是长公主。太皇太后要萧佻尚主,长公主还能闹到东宫面前去?要真那样,恐怕长公主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长公主的位置多少公主都一生封不到的,可是在太皇太后面前也就剩下个装点门面的作用了。要是长公主敢和太皇太后对着干,恐怕后果如何会不太好说。   “对了,听说博阳侯夫人开始给你家阿兄相看新妇了?”萧妙音低低的和萧丽华说话。   “是啊。”萧丽华说到这个就叹气。   “三娘快过来,你的马牵来了!”兰陵公主冲着萧妙音招了招手。一群小萝卜头到这里来就是为骑马的。而且女孩子们是真的会骑马,而不是什么都不会的花枪头。   小娘子们包括公主在内,骑的马都是温顺的小母马,唯有萧妙音的那匹是公马不说,而且比其他的马要高出那么一些来。   问题来了,这会还没马镫呢,要靠自己爬上去。   鲜卑人是东胡,一开始就是在草原上放牧的,天天和马打交道。陈留公主和兰陵公主一下子就上了马,萧大娘和萧丽华也利索的上了马,就剩下萧妙音对着那头马发愁。   她这小身板要怎么样才上去!萧妙音差点要抓狂。   那边的天子和大王已经坐在马背上溜了两圈了,拓跋演在马背上望见那边有些茫然无措的萧妙音,转过头对身后的弟弟们说了一句,“我去接三娘过来。”   原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好是处在和女孩子划分干净界限的时候,不过皇宫里的孩子统统早熟,尤其有一个还早早的就被定下了新妇,顿时高凉王这群兄弟也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猫儿年纪最小骑在马上,百无聊赖的甩着自己手里的鞭子。   “猫儿怎么了?”京兆王拓跋悦驱马靠近了问道。   “没甚么。”猫儿摇摇头,他看着那边的兄长,“三娘骑不上去,让黄门帮忙不就行了嘛。”   这宫里黄门一抓一大把,让个黄门来抱着三娘上马也没有甚么。   “那可是男人,阿兄肯么?”京兆王年纪也不大,但是有些微妙的小心理已经能够知道些了。   “黄门还是男人么?”猫儿抽着一张脸看着京兆王。   黄门们都是没了命根子的人,若是仔细算来,还真的不是男人。但是那些事怎么和猫儿说清楚,拓跋悦自己对女子还不感兴趣呢。   他看向高凉王。   高凉王接收到弟弟的眼神,连忙摆摆手,他哪里能够解释?   萧妙音瞧见小皇帝撒欢的骑马跑过来,差点没傻眼。这又是哪一出?   刚才她试了几次,都是以失败告终,毕竟她身高还没到,而且还没马镫!这样的马对她的骑术其实挑战很大。一个不小心她就可能被甩下来,然后骨折没得跑了。   “阿妙。”拓跋演瞧着顶着一张苦恼的萧妙音,“上我的马。”   “啊?”萧妙音满脸奇怪的看着他,然后过了会再看了看自己的那匹马。“为何?”男女共乘一匹马,其实尴尬的要死,尤其还不得不被触碰到。虽然小皇帝还没有跨进青春期,但她还是要注意一下。   “你不是骑不上去吗?”拓跋演好声好气的说道。   “……”萧妙音转过身看了看那匹马,那马被阉过了,没有公马那么暴躁的脾气,不过那个个头对萧妙音还是有些难度。   “……换匹马就好了。”萧妙音不想和拓跋演共骑。   共骑一匹马到时候厮磨来厮磨去的,哪怕她是个怪阿姨都撑不住,小皇帝还这么小,她这身体更小。   “……”拓跋演直接驱马过去,扬声喊了一声,“毛奇!”   毛奇招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宫人,将萧妙音给抱了起来。   “唉唉唉?”萧妙音一时就懵住了,宫人们一下就把她放到了马背上。然后拓跋演两条手臂就圈了过来。   拓跋演骑术不错,他双腿一夹马肚子,马就开始小跑起来。   萧妙音下意识的就抓住他的袖子。   今日拓跋演身上穿着的不是汉人的宽大袍服,而是窄袖胡服。鲜卑人的袍子和唐朝的圆领袍很相似。也不知道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渊源。   那边皇子们瞧着天子真的把萧三娘弄上了马,干脆欢快的吹起口哨来。   “阿兄,这是日后的阿嫂么?”清河王唯恐天下不乱,他瞧着拓跋演笑的很开心,只是他圈着的那个小娘子脸上有些气鼓鼓的,他放高了声音。   拓跋演咧开嘴没答话。萧妙音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   “等到立春,雪就都融了。”拓跋演和她说道,“到时候大雁就从南方过冬回来。”   “大雁不好看。”萧妙音撇了撇嘴角,“仙鹤才好呢。”   “鹤?”拓跋演想了想,宫廷里多有珍禽猛兽,鹤的确也有,那漫步的姿态的确让人心醉,“听说鹤步很美。”   “鹤步?”萧妙音想了想,上回看到的鹤漫步的模样的确很好看,“陛下是说人走的鹤步吗?”   人学鹤走路,好像有些画风太奇怪了。   “能得仙鹤神韵的又有几个?”拓跋演噗嗤笑道。   他让人拿来弓箭,“你拿着。”   萧妙音依言持弓,基本的动作都学过,只是年纪小,臂力不够,所以练习的也不多。今日亏得手上早就戴了扳指,不然勾起弓弦还是个问题。   “嗯,好。来,这样。”拓跋演一板一眼的教萧妙音开弓射箭,两个人一个教一个学,似乎还挺融洽的。   那边的皇子公主们看得面面相觑。   陈留公主浅笑着捂住嘴,看向萧大娘,“二郎那小子也该像这样对你。”   萧大娘听了不得不红了脸,而萧丽华看得兴致勃勃,这两个这么早就秀恩爱了。想起陈留公主那事,她心里噗嗤笑了声。   这位公主不管是不是对萧佻真的有意思,反正这事是成不了的。   冬日还没过,动物们都还蜷缩在洞内过冬,别说兔子连一只田鼠都看不到。所以拓跋演教了她一会之后就算了,带着她在秃了大片的地上跑了一大圈。   萧妙音单独骑马的次数不太多,但适应了之后,就比一开始放开许多,“陛下,快了点。”   “快些才好。”拓跋演笑答。   后面跟着一群跑的小黄门。   猫儿嘟着嘴瞧着拓跋演和萧妙音在那里玩,眼里流露出羡慕来。清河王在一旁看见,迟疑了一下,驱马上去指点他一下,“猫儿,以后少找萧三娘。”   “为嘛。”猫儿老大不高兴。   猫儿年纪最小,生母罗夫人平长惯着他,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从来没有管束他,性子难免任性。   “你还不知道,东宫把萧三娘送到昭阳殿的用心?”坐在马上,清河王都想敲一敲这个弟弟的头。   “……”猫儿气呼呼的。   “好了,以后你就别和萧三娘那么闹就行了,”猫儿胡闹起来是个什么样基本上兄弟们心里头清楚,不然公主们也不会那么烦他。萧三娘年纪不大,也不知道什么男女大防,胡闹一下,就算是看在东宫的面上,天子也不会责怪,不过这样终究也不是个事。   “儿知道了啦。”猫儿嘴一撇。   天冷,骑马一会之后,小贵人们就纷纷下马回到暖和的殿内。毕竟又不是真的在草原上讨生活的人,都不过是在室内坐的受不了,跑出来走一走罢了。   宫门下锁之前,萧丽华和小慕容氏回到家中。   家里萧协算是彻底成了个闲人,小慕容氏将家里的财权紧紧握在手上,基本上萧协每天除了嗑药喝酒就没其他事可以干了。   才从犊车内下来,家人就来禀告,“娘子,郎主服用了药散,这会正光着身子呢。”   服用五石散会全身发热,那些暖和东西根本就不能近身,而且服下五石散之后,会发狂奔走,让自己觉得好过点。   家人的说辞其实还很隐晦了,这会的萧协根本就是光着身子在院子里狂奔呢。   “……由他去。”小慕容氏听了家人的禀告,根本就没有多少心思去看看丈夫,“大郎君呢?”   “大郎君这会正在燕王府。”过年的,作为家主的萧协成这个样子,做儿子的自然顶上了。   “好。”听到儿子在大伯子哪里,小慕容氏的脸上浮现满意的笑容。儿子顶用比什么都好,至于丈夫,自从经历过上回的事,心都冷了。   到了室内,萧丽华就让人搬来账本,仔细的看。   “你那庄子上出了这样的事,哪里还会有甚么进项?”小慕容氏说道。   说是前面是猪圈后面是菜田,还有水池之类的。要是在水源丰富的南方挺好办,偏偏这里是北朝,而且一到冬天滴水成冰,那些牲畜就被冻死了大半。   “无事。”萧丽华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尝试,开头就是一棍子兜下来,不过事情一开头都是不那么容易的,找出什么不好,到时候改掉不久行了。   “阿娘,上回说的和胡商加盟的事怎么样了?”萧丽华想起上回和小慕容氏说的话来。   “那件事啊。”小慕容氏不可能自降身份亲自和个胡商去商谈,而是让陪嫁的人去说。   “这里头利润可大着呢。”萧丽华想到日后常见的胡椒之类的东西,在这会竟然一点点就要金子,顿时觉得是大大的机会。而且这边的东西也可以卖到西域去,这一来一去的,可以抽调出来的利润相当可观。   贵族们都是舍得花钱的,不赚白不赚。   “好好好,这事依你。”小慕容氏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让女儿回转过心意了。而且儿女婚事上就要花费一大笔,家里还有那么多的奴婢,这些开始靠着萧协那个散职和收上来的租税,还有些手紧。   “儿听说,南朝好像有那种可以装在窗棂上的琉璃。”萧丽华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小慕容氏放下手里的羊酪,略带奇怪的看着她。   萧妙音坐在一旁手里正在练字,面前摊开的是王羲之父子来往的那些书信,若论书法,王羲之父子俩的字可算是受世人追捧,而萧妙音也没能免俗,面前摊开的虽然是摹本,但也够她练的了。   拓跋演坐在书立面前,他看完一卷,微微偏过头。看到萧妙音坐在那里写什么。   他从席上起来,走到萧妙音那里去,看到萧妙音那边摆放着的是王献之的草书《鸭头丸帖》   王献之书法上和其父王羲之不同,另辟一条路径,独创稿行之草。但这对萧妙音来说,还是太难了点。结果他一看,发现萧妙音在黄麻纸上工工整整用小楷写着“鸭头丸,故不佳。明当必集,当与君相见”   那边是狂放不羁的草书,这边却是清秀的小楷,当真让拓跋演啼笑皆非。   “这明明是王献之的帖子,你怎么用王羲之的笔法去写?”拓跋演坐下来问道。   “帖子是死的,人是活的。为何不能?”萧妙音奇怪的瞥了拓跋演一眼。   灯光下拓跋演的肌肤越发剔透,眸子上蒙着一层温和的光芒。“你说的也对。”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怎么去用,当然是看人。帖子如此,其他人更是这样。   “阿妙,国中最重要的是甚么?”拓跋演突然问道。   “农事。”萧妙音头都不抬的说道,“难道大家还能一起去草原放牧吗?草原上的草都不够牲畜吃的吧?”她虽然没过过草原游牧生活,但穿越前好歹也看过关于草原退化的科普宣传。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想来估计鲜卑人和其他的杂胡在草原上过的也是差不多的生活。这种生活以前还可以,但是在汉人的地盘上搞这一套,那简直就是找死了。   “……”萧妙音手下的笔一顿,想起好像有哪里不对劲。面前的这个是鲜卑的皇帝……   艾玛!   萧妙音抬头,看见的就是拓跋演笑意盈盈的双眼,“嗯,阿妙说的不错。”他点点头,还伸出两根指头在她脸颊上捏了一下。 ☆、第51章 遇见   新年里惹人都是喜气洋洋,萧嬅瞧着那边的乳母和侍女,手里拿着彩纸和剪刀在剪人胜。   新年里头七天代表着七种动物,妇人们也会剪出相应的人胜,贴在屏风或者是戴在发髻上。   妇人们聚在一起,说些零碎话是难免了的。也是打发时间的一种好法子。   “常娘子那边时来运转呢。”阿闽一边专心手里的活,一边压低了声音和乳母嚼舌头。仆妇们会经常议论那些妾侍们哪个得宠了哪个失意了。妾侍们不是什么主人,仔细算起来和奴婢们也差不了多少,区别是那些得宠的妾侍有人服侍,身上锦衣罗缎,口中吃的膳食要不仆妇们好上许多。   这样的生活自然得不少侍女仆妇的艳羡,但是除此之外,说妾侍的长短也没多少风险。那些小主人和郎主娘子是不能说长短的,但是妾侍们就不同了。   “是啊,前几个月三娘子被送回来,吓了人一大跳呢。”乳母想起前几个月的事,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原本大家都说三娘子事要走大运了,留在宫中陪伴天子,等到长大就算不做皇后,将来个贵人是一定的。谁知道就这么被送回来了,半点都没有在宫中停留,后院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笑话。   那些妾侍们自然是幸灾乐祸,等着瞧常氏的丑。谁知道常氏这几个月来该吃的吃,该睡的睡,半点忧愁烦恼都没瞧着,那些妾侍瞪的一双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常氏还是整个人养的粉粉嫩嫩的,至于甚么预想中的着急上火一个都没有。   而三娘子更是和以前在家里一样,该读书的读书,功课好的连请来的师傅都点头称赞。   “常娘子也算是能够压得住。”阿闽感叹,侯氏这里是属于被郎主忘记的,几个月可能萧斌会来上那么两三次。侯氏更是连宠都不争,和各个妾侍也没多少冤仇,她院子里的仆妇们自然也不会加酸带棒的议论其他的人。就算酸了那也没有用。   “不过啊,这三娘子元旦就跟着长公主去宫里头,这才一天没到,人又被留在里头了。”阿闽说起来,多少有些羡慕,这生男生女固然差别大,可是只要有出息,男女又有多少区别?   “常娘子这么一个小娘子,可是比生几个郎君都来的有用。”乳母道,她看了看那边的萧嬅,萧嬅靠着凭几,手里拿着小剪刀在剪着纸,旁边有好几个侍女眼睛不错的盯着她。剪刀再小那也是利器,小孩子玩到兴头上一个不小心就会拿着剪刀往自己身上戳,所以必须要有人看着。   “可不是,上回六郎两个郎君还被郎主给骂了一顿,他们的阿姨都被再发卖出去了。”六郎两个是庶出的郎君,关起门来当然是要比嫡出的差一截,但是在外面人看来,不论嫡庶都是燕王府的郎君,是小主人,但是生了他们的那些妾侍还是奴婢。两个郎君调皮不好好读书,让人罚了两回也不见改,萧斌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来和两个儿子来说甚么道理,况且他儿子很多,光是长到一定年纪能够排行的就有十来个,他不缺儿子,这么多儿子里头,他也就对原配所出的长子稍微有心,长公主府里的世子,长公主拦着不让管,他也干脆就丢给长公主去了。   萧斌把两个儿子不学好的理由全部推到了他们的生母头上,一转手就让人将那两个妾侍给领出了门。之后会被卖到哪里,会是富贵人家,还是其他让人生不如死的地方,偌大一个燕王府除去她们的亲生子以外,没人在乎。   “等到三娘子长大真的有出息了,常娘子这才算是熬出头了,生儿子了又有什么用?郎主不喜说赶就赶,说卖就卖。”阿闽想起那两个妾侍有些感叹,妾侍吃的用的都比她们这些侍女仆妇好的多,多少有几分姿色的侍女都有些蠢蠢欲动,可是这上去了吃香喝辣,一不好下场简直是生不如死。   “你这话小心点。”乳母瞧了瞧旁边。   “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传出去又怎么的?”阿闽觉得乳母实在是太小心了。都是奴婢,难不成告个秘还能翻个天?   “三娘子长得美,性情也好,这长久留在陛下身边,将来富贵少不了。”阿闽剪好了一只蜘蛛,放在一旁,“等到时候常娘子也能跟着沾光了。”   虽然说都是认嫡母为母,但真的发达了,私下里多少都会让生母日子过得好些。   “听说三娘子走之前,还让五娘多多读书,长大了要多学骑射。”乳母说起这事,也觉得不错,读书是有身份的人才能做得事,谁见过哪个田舍郎还能学富五车的。乳母偷偷的看了一眼萧嬅,这会儿萧嬅都快六岁了,平常小儿三四岁就开始启蒙,六岁若是聪明的,急就章都已经背的滚瓜烂熟,开始背诵诗了。   当年萧妙音凭借着老黄瓜刷绿漆的优势,不但一手字练的漂亮有丰韵,而且在典籍上更是把那些一起读书的庶出兄弟们给甩出老远,不然也不至于萧佻亲自来给她传播早慧的名声。   那一桩桩的,想起来,再和眼前的小娘子一对比。乳母都觉得这人一比较起来还真的能气死人。   早些年乳母劝萧嬅多读书,毕竟能读书可是个能够彰显身份的事,偏偏萧嬅不以为然,说多了还会发脾气,到了如今乳母只求四娘子能够快快长大,她好赶紧的去养老。这样不听劝的性子,弄不好到了嫁人还有苦头要吃呢!   虽然说如今郎主势大,可是这阿家折磨新妇,有的是办法,而且说出去都叫人挑不出错来。   “……”那边的低低私语,萧嬅这边偶尔也能听到几句,她靠在凭几上,手上剪纸的动作一顿。   旁边的侍女将挑选好的金箔放在一旁,让萧嬅挑选。   萧嬅最近想要剪个好看的人胜,然后给阿爷萧斌送去。她垂下头看着手里已经剪了一半的纸,这年头纸张不便宜,像这种拿来剪人胜的也只有富贵人家才做得出。   剪刀咬住纸张,没有切下去。   萧嬅这几个月来好好的想了想,既然那些招数萧妙音能够用,她为甚么就不能拿过来一用?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汉人常常说的。况且还是对阿爷尽孝心,又有甚么不可做的?   想起萧妙音讨好阿爷的那些招数,萧嬅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也不过是好好读书罢了,若是萧妙音那个贱*妇是个郎君,书读好了又有个甚么用?萧妙音是能够做中书学生,还是像几位汉臣一样得了太皇太后的赏识入朝为官?   她那般行径简直就是本末倒置,萧嬅心里冷哼一声。做没用的事,也不知道萧妙音是怎么入了陛下的眼。   想起天子,萧嬅心中一阵痛楚,上辈子输给了萧妙音,这一回她绝对不会再让陛下被贱妇所蒙蔽!   只有她,只有她才是真心的啊!萧妙音又算得了甚么?不过是借着陛下往上面爬罢了!一个妾,哪里来的真心实意!   “咔嚓”一声轻响,萧嬅心思激荡之下,手中一抖,就将人胜给剪坏了。   “四娘子?”旁边的侍女见着她手里的人胜已经坏掉了,连忙上来帮她收拾。   “四娘手劲还不能控制好。”乳母瞧见这边的动静,走过来轻声劝道,“要不然就让婢子们来好了。”   乳母看了一眼萧嬅剪好的人胜,说句实话,四娘子做人胜的手艺其实并不好,五六岁的小女孩儿能有多少出众的手艺?花样繁复一点,十多层纸叠在一起,小孩子哪里能呢。这个就不是四娘子这个年纪的小娘子该做的正经事。   “不必,”萧嬅拒绝了,她将剪坏了的纸丢到一边,示意侍女将金箔拿过来,“这些是儿要亲自送给阿爷的,自然是要亲自动手。”   “……”乳母嘴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侯氏最近爱上了念佛,在一件屋子里供了一个小佛像,基本上能够从清晨一直念经念到深夜。连女儿都不怎么能够顾及到。   乳母就不知道侯氏怎么会把精力全部都扑在念佛上,虽然说侯氏还有两个养在东宫的儿子,但好歹也照顾一下身边的女儿吧?   想起那位郎主忙着给大郎君奔走,而且还忙着物色新的美人。这四娘子的孝心,能不能送到郎主面前去还是个问题呢!   正想着,那边侍女满脸喜色的走进来。   “四娘子,郎主让你过去陪二娘。”   二娘自然是博阳侯之女,这会正过年,同为亲戚难免要来走动。小娘子们自然也会来,那么作为主人家,也应当让儿女们去陪。   萧嬅心里有些不喜,不过既然是阿爷开口,她也不好不去。萧嬅放下手里的金箔,让侍女们给她整理了一下发鬓和衣着,就去了。   对于二娘,萧嬅的印象里只是一个话不多的女子,当年被太皇太后嫁给一个宗室做王妃了。平常逢年过节作为外命妇会入宫朝贺,想起来面目模糊。   只不过,这次她总觉得二娘好像和上辈子有些不太一样了?   萧丽华这会嘴甜的说几句讨喜的话,哄的萧斌抚着胡须眉笑颜开。如今她自己的阿爷都是那个鬼样子,自然是要多多亲近一下大伯,虽然说大伯也不一定会多照顾自己家,但毕竟都是同姓,而且还没出五服呢,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将来要是有个甚么万一,大伯也不好袖手旁观,多少都会伸手拉一把。   “阿则最近读书怎样?”萧斌觉得二娘娇憨可爱,他转过头去问侄子。   “最近已经在读六经了。”萧则站在那里答道。   “善。”萧斌满意的点点头,“到时候你入中书学,将来前程也有了。”   太皇太后重用汉臣,这在朝堂之中完全不是什么秘密,尤其太皇太后已经在主持实行汉化改革,势必将来会有更多的汉臣进入朝野,鲜卑人势力仍在,但比起几位先帝,大不如以前。   萧家总不能吃几代的女人饭,萧斌好歹是被压着读过那么几年书,知道还没有那个后族连着几代都出皇后的,能有个两代皇后就不错了,而且后位坐不坐的住都是个问题。   最终还是要靠家中的郎君们争气。   “唯唯。”萧则继承了舅家慕容鲜卑的好容貌,年纪小小但长得很是不错,再加上读了不少书,行为举止之间已经有了一些风采。   “都是好孩子。”萧斌心里对萧协这个弟弟羡慕的不得了。萧协最近就知道喝酒玩美姬服五石散了,简直整个人都不像话。但是他的儿子管用就行,想起自己家的那一堆,萧斌简直是觉得心累。   他儿子多,嫡出的就有两个,一个是曾经把他气得差点吐血,另外一个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面。   长公主不宣召,他也不能去长公主府,而且萧斌也不想上门去看长公主的脸色。当年他可是看了妻子几年的脸色。如今已经不想再送上门看脸色了!   “你家阿爷那样子……”说起萧协这个弟弟,萧斌简直是想操起手杖和打儿子一样把弟弟给打一顿。   以前多有不愉快,但是如今都是姓萧的,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家人。做弟弟的胡闹,他这个做兄长的,脸上又有多少光彩?   听到伯父说起自家的阿爷,萧则和萧丽华都沉默了。子不言父过,可是萧协做的那些事随便一件拎出去都是让人看笑话的。   小慕容氏为了儿女的前程,只要萧协不出去丢人现眼,大把的美姬买回来随他闹。反正过不了两三个月那些美姬就要人领出发卖,再换一批人回来,都不用担心萧协突然父爱大作,要认下几个庶子给小慕容氏找事做。   三四个月,别说能够确定有身了,就算怀上了不知道的都大有人在。   “好了,都去和兄弟姊妹们玩吧。”萧斌颇为贴心道。   燕王府就是郎君小娘子多,侄子们来了也有许多玩伴,不必老师和奴仆们混在一起。   萧丽华想起这位伯父一溜的庶出子女,就对博陵长公主有些怀疑。不得不说比起她的侄孙女来说,博陵长公主这位姑祖母混的也实在是太惨了点。   不过她也听说过这位伯母当年刚刚下降到萧家的时候,也是威风八面,没少挑毛病,只差没养几个年轻面首给萧家难看了。只不过等到兄长驾崩,大嫂临朝称制,博陵长公主没了最大的靠山,就只能夹起尾巴做人了。   伯父的庶子庶女们也是在太皇太后临朝称制之后一个个出生的,博陵长公主只能在一旁瞪眼睛发火,除此之外甚么都做不了。   兄长还在的时候,不管怎么闹,哪怕要毒死嫡长子也好,都有人给她兜着。但是大嫂当家做主,要还是不老实,就只剩下被收拾的份了。   萧丽华想起每次见博陵长公主,那位伯母都恨不得一双眼睛顶在头顶的模样,心里就呸了一声。   什么玩意儿,说是皇家的金枝玉叶,到了太皇太后面前还不是甚么都不是,神气个什么劲儿?都做了姑祖母,一个大长公主都封不到,等到日后小皇帝把自己的姊妹们封了长公主,到时候看博陵长公主的脸会难看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萧丽华的心情好了许多。   到了后面果然听到了小孩子的玩闹声,萧丽华拉住萧则,告诉他应该和哪几个堂兄弟玩。萧则知道自己妹妹,“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呢。”   虽然说都是庶出的,但只要人不坏就没事。干嘛玩闹一下还要分个什么有没有前途?   将来之事又有谁能知道。萧则口上不说,其实心里觉得自家妹妹也有些太过势利了。   “何必?”萧丽华奇怪的瞥了自家兄长一眼,果然还是年纪太小了,纯洁的很。这都是姓萧的,可是日后前途可有大大的不同。   “日后阿兄就明白儿的苦心了。”萧丽华没有多少兴趣和耐心和个小孩子解释其中的缘故,她一手将裙子提起少许就走到那边的小娘子里头。   萧丽华心里知道这些小娘子日后都是做王妃的,有几个倒霉鬼倒是进宫给小皇帝做嫔妃了,不过偏偏皇帝对大萧后情有独钟,其他的女人守了几年活寡,就被放出来改嫁了。   比起那些一辈子都被关在后宫里的嫔妃,小皇帝还算是有良心了。不过即使能改嫁,门第也比不上那些宗室。毕竟萧家也不是士族,若是士族,恐怕一群初婚的都抢着要。但萧家是寒门……那还是差了点。   萧丽华和几个小娘子笑着说几句话,她心里早就对这些堂妹们作出了评估,不过表面上的功夫还是做到的,对着谁她都是笑容满面。   不过她看到萧嬅的时候,脸上的笑就变得有些古怪,她冲着萧嬅点了点头,眼里带笑,可是看在萧嬅眼里多少有些漫不经心的味道。   萧嬅当年做过一年多的皇后,接管宫务的时间不长,但眼力也有。眼前这萧二娘分明就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她眼眸中立即流露出不满来。   萧丽华眼角觑着萧嬅,心里完全不将这个四娘当回事。不怪她势利眼,实在是这个四娘太没前途,更要命的还自以为是!   她想起穿越前看到的史书,这位皇后是被当面给难看,气的大骂宠妃是狐狸精,然后就被皇帝斥责。也不想想左昭仪是她的姐姐,姐姐是狐狸精,她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到了皇帝汉化改革,这位的花样作死简直让人都看不下去了。   到了被废,这货还当着人面接受老宦官的皇后礼!   萧丽华都佩服萧皇后的心胸,这都被废了头发剃光做比丘尼了,还这么大的心性,将自己当做皇后看。皇后一旦被废,哪怕是正经册封的也不是甚么元后了。都落魄成那个样子还装模作样。   换了一个人恐怕萧嬅的下场要比历史上的坏的多。好歹萧皇后和皇帝是把人给送到寺庙里,没打她也没骂她,最后还是善终。   对这样的人,萧丽华除了呵呵两声笑,还能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最近冷的很,不过啊再过几月花就开的极好了。”萧丽华瞧见萧嬅眼里的不满,转过脸去,嘴角一抹轻蔑的笑,等到面对那些堂妹的时候,又是一个好姊姊了。   “可惜三娘在宫中,不能玩在一块。”萧丽华笑盈盈的,眼角余光瞧见萧嬅气红了脸,还好心情的吃了一块糕点。   小小年纪脾性这么大也不怕被气死。   **   自从上回的事之后,拓跋演干脆连朝堂都少去,一副坚决不肯亲政的模样,所有事务皆由太皇太后处置。   太皇太后自然真的不会所有的事都一手包办,她还是会让人将一些公文文卷送到西宫,让小皇帝自己批阅。   拓跋演批阅公文,哪怕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都是绝好的锻炼机会,毕竟东宫把权柄看得比自己眼珠子还重要,谁敢动一分一毫,太皇太后就敢让谁家破人亡。   这种情况下,能够有公文批阅就不错了。其他的就别挑剔。   萧妙音也在那里陪着,最近小皇帝经常把她带在身边,就差没让她陪着一块睡了。   那边拓跋演持笔看公文看得认真,萧妙音也不是无所事事,她将宫廷里珍藏的书籍让人送过来,自己摊开黄麻纸,仔仔细细的开始抄写。   抄书也是一个修身养性的过程,而且知识就是力量,这话不管放在任何时代都是通用的,那些汉人士族为何能在鲜卑人的朝廷里站稳脚跟?还不是因为士族底蕴丰厚,知晓许多鲜卑人根本就不懂的治国之道。   鲜卑人原本不过就是草原上一群放牧的,得了中原大乱的便宜打入北方,茹毛饮血的那一套是根本不能用在治国上。   鲜卑人对汉人其实也是羡慕的很。   萧妙音抄到水利上,停了笔。她对农田水利这些东西并不懂。毕竟这些东西许多都依靠经验和专业的知识,她对这个基础薄弱,看起来云里雾里。   尤其是农事,需要深厚的经验,有时候一个老农比一个农大专业出来的学生还要彪悍上好几倍。   “……”萧妙音瞧着上面的河川图,图是很老的了,纸张脆弱的让萧妙音摊开来都是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小心就弄碎了。   古代的图纸画的比较抽象,萧妙音拖着下巴看了好一会都没有看出个名堂,她以前还看过秦汉时代的布武图,当然都是从墓葬里头挖出来的。   她瞧着那上面的图,仔细的想想和后世的走向有没有改变,河水是会改道的,尤其是黄河,改道的次数较多,现代黄河的走向和古黄河河道那是完全不一样。   她瞥了一眼手边摊开的卷轴,里头都是些天文了,更加高大上。   突然背后冒出个声音,“阿妙,你在看甚么?”   萧妙音直接被吓了一大跳,转过头,正好望见拓跋演站在自己身后看着她。   自从经过了上回那件事,拓跋演对她的称呼从三娘变成了阿妙。   记得他一开始其实是叫她萧三娘的,这从萧三娘到三娘,再到阿妙,这里头的亲昵程度一路直升,不过萧妙音多少都有些不敢相信。   “陛下不是在处理公文吗?”萧妙音奇怪道,好不容易太皇太后肯扒拉些许杂事出来,还不赶紧的练手?   “都处理完了。”拓跋演有些好笑的看着她,原本就不是甚么大事,哪怕他认真以待也花费不了多长时间。   这小妮子难道还以为他会对着一堆杂事费上半日的时间?   想着,拓跋演伸手就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萧妙音立刻抱住被他敲过的地方,有些不满的哼了哼。   “都是写琐碎杂事,写个知道就可以了。”拓跋演敲完之后坐到她身边,拓跋演从小就是接受汉风的熏陶,带着昭阳殿内都是浓浓的汉风摆设。   鲜卑人的那些东西在这里倒是成了少见的物什了。   “嗯。”萧妙音知道有些事情其实真的只要知道就行了,至于为琐碎小事,还亲自来问,那就显得有些本末倒置。   “你在看农事水利的?”拓跋演扫了一眼书立上的书卷有些惊讶的道。   “随便看的。”萧妙音说道,这会书籍难得,尤其还是大内中的藏书,她自然是抱着探秘一样的心来看这些书,甚至还想抄点待会去给自家弟弟看。   这些书萧家可都是没有的!   “我记得你喜欢看春秋之类的书?”拓跋演对萧妙音的喜好还是有了解的,萧妙音对那些长篇大论没有多少兴趣,最爱的是春秋史记,说是能够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其实就是看着觉得有趣罢了。   “……都看腻了。”萧妙音扯了扯嘴角,多看古人的是多少都可以有个借鉴,不过看多了……尤其是自己已经将关系给理出来了,就想看点别的东西。   “……”拓跋演对萧妙音这番话简直无话可说,“那么阿妙喜欢看甚么样的?”   那些弟弟们也渐渐长大,多少都到了出阁的年纪。每日里和他见面最多的反而是面前的女孩子了。   她想要的也不是多珍贵的东西,自然是要满足了。   “有没有有趣的书看?”萧妙音整天看那些大道理都有些头昏,偏偏她又不是什么说什么就信什么的人。看着那些书当吐槽,一开始还行,久了就觉得没意思了。   “听说南边的晋朝,有个叫干宝的人。”拓跋演年少,但是知道的可不少,“他写的一本搜神记,听说都是搜集些鬼神之事。”   萧妙音眼睛一亮,“有么?”   “有。”拓跋演瞧见她这模样,忍不住捏了她鼻子一下,“去将书拿来。”   毛奇笑眯眯的领命而去,回来时双手就将一卷书拿了过来。   “我听说你年幼的时候,曾经拿出谢安侄女还有蔡昭姬的例子来教训人?”拓跋演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这事他也是听说的,说是这个萧三娘,小小年纪就知道典故,当然要是士族很常见,毕竟氛围如此,要是不知道才丢脸。可是偏偏她就不是。   “……”萧妙音没想到当年的“光荣历史”竟然就这么被拓跋演给挖了出来。   这边拓跋演还在继续问,“难道阿妙不是想成为这样的才女?”   “才、才女?”萧妙音笑起来都有几分僵硬,说实话她还真的没有想过做甚么才女,“虽然对二女钦佩已久,但……”萧妙音对着拓跋演眨了眨眼睛,“并无此心。”   蔡昭姬也就是蔡文姬,东汉末年动荡连连,她先是父亲被杀了,妹妹被抵在别人家里做童养媳,自己就更惨,直接被匈奴人抢了去做小妾。亏得后来曹操用钱把她给赎回来。胡笳十八拍有名,可是萧妙音真心不羡慕蔡昭姬的人生,而且后来蔡昭姬还被曹操嫁给一个小她许多的男人,丈夫一开始对她也就那样子,还是到了犯事,蔡昭姬亲自披发光脚的去和曹操请罪,夫妻俩才感情好了起来。   谢安的那个侄女就更加别说了,陈郡谢,多好的门第,她自己也有才,结果嫁的老公她自己都瞧不上,还没办法和离,老了更惨,从丈夫到儿子死个干净,拼死保护下外孙,可是事后回想,又何尝不心酸呢。   说起来这两个女子从婚姻还是人生绝大多数还是被人操纵的,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啊。   先例如此,萧妙音都不知道做所谓才女有个多大用处。而且北朝真心不像南朝那么追求风雅,反而是粗犷的胡风更吃香一点。环境都是不一样的。   “也好。”拓跋演点点头,他无所谓才女不才女,只要他喜欢就可以了。况且阿妙自己也对那些没兴趣。   “诗歌之类的,对实务又没多大用处,多吟几首诗,也不会风调雨顺。”萧妙音酸溜溜的来了一句。   “嗯,阿妙说的对。”拓跋演附和,说完低下头,“阿妙要是快点长大就好了。”   萧妙音瞧了瞧自己的手,手掌小小的软软的,很明显还没长大。她垂下头狠狠的剐了拓跋演一眼。   这个禽兽啊!   拓跋演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 ☆、第52章 自己   搜神记由东晋干宝所著,萧妙音在现代听说过,没想到北朝还真的有!拓跋演让人将三十卷搜神记送到西昭阳殿,一副任凭她处置的样子。   陈留公主瞧着面前摊开的那些书卷啧啧称奇,太皇太后好汉学,宫中的诸王们也必须学汉学。公主皇女们倒是不做强制要求,陈留公主对书本没有多少兴趣,不过好歹还是认得几个字,能够瞧见书本上写的是什么,不至于做个睁眼瞎罢了。   鲜卑贵女们的汉学素养好坏不齐,陈留公主坐在萧妙音身旁,看着书立上摆着的书卷,面上稍稍有些尴尬。   “咳,这楚王……”陈留公主对汉人的历史不熟悉,不过她知道以前宗室里头有个吴王来着。   今日陈留公主和兰陵公主,还有其他几个皇女来到西昭阳殿,来找萧妙音。女孩子们一般来说不可能单独行动,所以好几个一起来了。多少也是有些巴结未来嫂子的意思。   宫廷中的后宫曾经在一定时期里和前朝挂钩的,以前后宫里多是几个大姓的女子,因此在实行立子杀母之初,宫妃和皇子奋起反抗,把皇帝给杀了。后来天子们逐渐宠爱汉女,连着两三代天子的生母都是汉女。   如今太皇太后当权,她的侄女将来入宫,高位是少不了的,而且代表的也是太皇太后的势力。陈留公主在诸位公主中年纪最大,同样也想的最多的,知道萧妙音日后会有好前程,也不和一开始那样对萧妙音客气疏远的态度,带着妹妹们和她亲近起来。   谁知这一来,正好遇见萧妙音在看拓跋演送来的搜神记,偏偏陈留公主对这些汉家的东西不怎么了解,瞧着干将莫邪这篇,脸上都有些红。兰陵公主看着那卷书,更是满眼迷茫的看着姊姊。   “是春秋的诸侯国之一。”萧妙音和陈留公主没有打太多的交道,听到这位公主好似不清楚那段历史,顿时心下有些奇怪。毕竟读书的话,史记和春秋会作为小儿启蒙的基本教材来读的,而这几位公主似乎都不知道?   “哦哦,”陈留公主听到萧妙音这么说,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瞧我这记性,一时半会的竟然想不起来了。”   萧妙音知道陈留公主说是想不起来,说不定其实是不知道。   “三年剑不成,这时间可真久。”原文也不是多隐晦的行文,一眼扫过去也能知道上面是说的甚么事。兰陵公主瞥了一眼,满脸的莫名其妙,“两把剑用的了那么长的时间么?”   “……或许是精品,所以才出来的晚些?”陈留公主蹙着修剪精致的柳叶眉,过了一会给了这么一个解释。   “三年出一把剑,也不知道有没有军令。”萧妙音道,其实她回过头来看这些故事,也发现许多想不通的地方,例如干将莫邪里,铸造双剑需要三年时间。“听说楚国法制严苛,比起秦国其实也不相上下,三年不成,楚王大怒,也是应当的。”   宫人将羊酪端上来,鲜卑人喜欢奶酪之类的乳制品,南朝的茶在鲜卑贵族中因为能够清理肠胃提神也很受欢迎,不过这会南朝的茶是茶叶磨成粉,用油之类的制成茶砖,用的谥号,茶砖入水混合葱姜等物煮开。   萧妙音是死活喝不惯这个茶汤,而且茶叶多数是产在南朝一代,就算她想要茶叶也没地方买。南朝的茶砖过了长江到北朝来,价钱都能翻上几番,贵的令人咂舌。   “所以说就是活该么”兰陵公主心直口快,年纪又稍微小一点,和萧妙音差不多,公主没有继承权,说起话来也不必和皇子那样小心翼翼,想什么说什么,反正能够拿她的话做文章的少之又少。   “阿妹。”陈留公主瞥了一眼兰陵公主,双手拿着玉杯,“兰陵不会这些,三娘切莫见怪。”   “其实兰陵公主说的也不错。”萧妙音笑道。   “最近天气暖和了,三娘怎么不到外面走走,骑马?”陈留公主说起这个还觉得奇怪,要说前段时间冷,人懒懒的不想动弹。可是如今立春都过了,春暖花开的,积雪都融了大半,不是正好出去的时候么?   “常常在殿内做着也不好。”陈留公主和一个知心长姊似的和萧妙音说道,“坐久了容易发胖,到时候可就糟糕了。”   公主们又不是那些田舍郎,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块肉,更加不用自己来放牧耕田。贵妇和贵女们更加在意的是自己的肌肤和身材,那些肉食有时候看起来都觉得面目可憎。   陈留公主将近十二岁,鲜卑人原本就早熟,陈留公主这年纪都能够找个驸马了,衣着打扮都已经和妹妹们不一样起来。自然也更加注重身材之类的事。   萧妙音装作无意,瞥了瞥陈留公主。陈留公主的模样还未长开,将近十二岁的女孩子连葵水都还没有来,身姿上也没有任何的成熟女子的痕迹。还未发育,说白了还是个小孩子的身形。   她心里顿时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微妙。   “我知道了,三娘是在等大郎吧?”陈留公主笑起来,十分愉快。上回过年,拓跋演当着一众宗室公主的面,让宫人把她抱的自己的马上,虽然两个人还都是孩子,拓跋演在马上不过是教了她射箭而已。   但是看在那些已经懂事了的公主皇子眼里,就格外的意味深长。   陈留公主这么调侃似的话一出口,那边兰陵公主就笑出来。   萧妙音低下头装害羞,其实是不知道该说啥。   “外面阳光挺大的,儿暂时还不想去骑马。”萧妙音给陈留公主解释,平城春日的阳光有时候也不那么温柔,况且这会还没有防晒霜,总不能骑个马还兴师动众的专门让个人给她撑伞吧?   伞盖这东西一般是用在车上,没见过用在马上的。而且用在车上还需要一定的品级。她这会还是燕王家的小女郎,哪怕太皇太后是她的姑姑,也不能这么乱来的。   “那可可惜了。”陈留公主有些失望的叹口气,“听说再过些时日,陛下说不定会召集一些年轻郎君骑马,我想着,到时候三娘一起去就好了。”   兰陵公主在后面听到姊姊这话,顿时和见了鬼似的瞪着她。兰陵公主才不信自家姊姊是真心想要萧三娘一起去呢,萧三娘年纪小,人还没长大,不过若是论容貌,是真的长得很不错。就是她自己私底下也没少羡慕过,这让萧三娘去了,加上她太皇太后侄女的身份,去了还不是抢风头的。   “这又有甚么关系?”萧妙音笑得和喝了蜜似的,好话不要钱的往外面说,“公主骑术远远在儿之上,儿去了也只能骑小马,而公主就大大不同了。说不定公主去了,到时候会有许多年轻郎君倾心于公主。”   时风彪悍,不管南朝北朝都不会将男女情爱看做洪水猛兽,相反还会觉得是人之常情。   陈留公主一听萧妙音这话,嘴角的笑更浓,“三娘这话说的。”   年纪渐大,陈留公主自然是知晓了些许男女之事,加上年岁也快到了,自然对那些年轻郎君也生出一些旖旎心思出来。   萧妙音的这些话她嘴上好似不应,其实心里别提有多受用。   “三娘,也不是我说。”受了一番恭维,陈留公主整个人都觉得轻飘飘的,瞧着面前的小女孩都顺眼了不少。想起这位是太皇太后为天子定下的人,将来不管是做皇后还是其他的高位嫔妃,日后都是她的弟妹。   既然如此,陈留公主觉得自己和弟妹说几句话也没有甚么,毕竟萧三娘嘴甜,性子软的不行,就算说错了甚么,也不会放在心上。   “公主?”萧妙音微微抬起眼来。   “我听说你好汉学。”陈留公主道,她看到的是堆成小山似的书卷和竹简,如今纸张昂贵,还是有些用竹简,不过看那竹简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秦汉时的旧物。   “男子读书可以入朝为官,可是女子……”陈留公主蹙起好看的眉毛,鲜卑女子以前可以上马和男人一样的驰骋草原和沙场,但是如今朝廷更多的是重用汉臣。到了如今也没见着那个女子能够入朝为官的。   “而且,也不能做个中书学生。也没多大用处。”   这朝堂是越来越像汉人的朝堂了,鲜卑人的那一套也不知道还能停留多久。   陈留公主这番话固然是有那么一点善意,可是听在萧妙音耳朵里就很不是滋味了。这感觉就和传说中的,所谓“好心”大妈劝说少女辍学回家,理由就是‘女孩子读书多了没有用’。   简直是诡异到了极点。   兰陵公主瞧着萧三娘脸上的笑都僵了一下,她看了看自己的姊姊。心里偷笑了一声,她的大姊姊好像好心干坏事了。   陈留公主在妹妹们的面前都是一个有威严的长姐,说话经常是说一不二,有时候对着妹妹们也会教训一二。如今瞧着姊姊竟然也会有吃不开的时候,这让兰陵公主有些小小的开心。   “儿知道了。”萧妙音忍了忍,好歹没有当着陈留公主的面把脸垮下来。不过再继续说下去已经是没有多少心情了。   两个人完全不是一个思维上面,怎么说话下去?   勉强将话题说到衣裳上面,说了那么一小会之后,两位公主告辞,萧妙音亲自将人送到殿门那里。等到两位公主的身影消失之后,萧妙音脸上的笑容立即淡了下去。   陪伴在萧妙音身边的秦女官见着,心里叹口气,“三娘子,莫要将两位贵主的话放在心上。”   公主们没有继承权,插手内宫之事也极为有限,像馆陶大长公主那样能够被记载为馆陶内亲王的公主放眼秦汉至今,也只有那么一位而已。   公主们的话听听就算完了,日后说不定这些公主还有的是求三娘子的时候。既然如此,何必又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萧妙音站在殿门处,殿门外是树木。早春清新的草木芳香伴随着清风吹拂而来,让人为之一振。   不过此刻她的心情不太好,因此再香再好看也没用了。   “阿秦。”和秦女官相处久了,萧妙音自然是和她亲近起来,“为甚么陈留公主会说那样的话?明明太皇太后提倡汉学,宫中的大王们也一定要学这个的。”   萧妙音简直是想不通这个问题,她听过清河王高凉王几个皇子的汉话,那是相当的流利,甚至有地道的洛阳口音,他们平日里也不太用鲜卑语。拓跋演和她说话更是只用汉语,萧妙音也没听出拓跋演的汉语有什么鲜卑味。   怎么公主们就……   “三娘子,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秦女官弯下腰,开导萧妙音道,“两位公主的眼界只有那么点,日后三娘子的身份可要比两位贵主高的多。”秦女官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隐隐的兴奋。   “如今陛下喜欢汉学,三娘子会这个,简直是再好不过了。”秦女官在后宫待了那么久,后妃的沉浮看了许多,哪怕她从来没有被宠幸过,但也能摸出些许门道。   “妾说一句话,可能现在三娘子不明白,以色事人能得几时好,唯有抓住心才是真的。”秦女官道。   当年先帝之母长得多美,美到让宣帝对她一见钟情,十四岁的少年就被她的美貌倾倒。可是这些都有甚么用处。美貌也没能救她一命,生下皇长子,一杯毒酒一条白绫送到她面前,所谓的子嗣宠爱皆化为尘土。最后生的儿子还不是便宜了如今的太皇太后。   萧妙音站在那里抿了抿唇,她不是真正的小孩,秦女官说的那些话她当然听得明白。靠脸吃饭是不长久的,可是这心……   想起拓跋演,她不禁觉得头疼,拓跋演年纪小小,其实心思深沉的可怕。她来了这么久,都觉得自己不太可能能够把拓跋演掌控在手里。   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年纪小小就已经成这样了,长大了还得了!   “三娘子如今就很好。”秦女官道,“三娘子要做的就是坚持下去,至于两位贵主的话……”秦女官靠近些许,将声量压的更低,“三娘子就当大风吹过,甚么都没听到。”   萧妙音被秦女官这话逗的噗嗤一笑。   拓跋演其实一天里是没多少事的,李平来给他上课的时候,会见缝插针的和他说一些政事。   李平是太皇太后的情人,这事宫廷内就没有人不知道的。这个身份倒是给李平一些行事的方便。   拓跋演经历过上回的事后,所有的事都会交给东宫,他将姿态摆的如此之好,东宫也会松松手,让他处置一些小事。至于大事,李平也会和他说上一些。   不过李平也不能留太久,太皇太后将养在东宫的那对双胞胎兄弟送来,一来是让李平好好教导一下功课。二来也是想让两兄弟和天子多相处一下。   可惜事情往往不是太皇太后想的那般好,李平对双胞胎冷淡,甚至有时候功课做得不好,打戒尺是经常的事,双胞胎是被太皇太后宠着长大的,被李平这么教训,反而是更不愿上李平的课了,至于天子,对于这对兄弟,面上是做到了,可是感情上真的有多好,也不见得。   李平站在那里,看着东宫来的黄门将两个孩子接走,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对这对兄弟感情很是复杂,毕竟这不是多光彩的事,偏偏这证据还时不时在他面前晃荡。若是有出息也好,但是兄弟两人又是那个德行!   “尚书。”拓跋演从茵蓐上起身,他到了长身体的年纪,短短两三个月,个头就朝上窜了不少。   “陛下,臣告退。”李平回过神来,对拓跋演拜下。   拓跋演点点头。   看到李平离开,拓跋演令毛奇准备步辇去西昭阳殿。   平城是在汉代代城的基础上建造起来的,而平城宫也有汉代的影子,天子居住在西宫,太子居北宫,太后或者太皇太后居住在东宫。整个西宫都是皇帝的居所。   到了西昭阳殿,拓跋演步入殿门,瞧见殿内摆入了不少花卉,姹紫嫣红的,让人察觉到洋溢的活力。   宫中死气沉沉,让拓跋演有些受不了,见着这么一个鲜活的人,简直是眼前一亮。   不过到了殿内,瞧见萧妙音正坐在那里看书。   “外面阳光这么好,你怎么不出去走走?”拓跋演问道。好不容易过了严冬,外面的积雪也融了不少,平城也不会再下雪了,只会越来越暖和。不出去走走可惜了。   “晒。”萧妙音见着是拓跋演来了,从床上下来,穿着白色足袜的脚从层层的裙裾中伸出来,她才勉强到了九岁,身量还是有些不足。两旁的宫人连忙给她将丝履穿上。   “这么娇气啊?”拓跋演瞧着她今日穿着襦裙,绣纹是南朝时兴的花样,淡雅别致,他伸手想要捏她的脸,却被萧妙音躲开。   每次都这么被捏脸,萧妙音觉得都不太舒服。虽然知道自己日后十有八、九是要和他过日子的。   “阳光太好了晒在身上有些不舒服。”萧妙音凑近一步,伸手拉住拓跋演的袖子,撒娇似的左右摇了摇。   她没防晒霜啊!   “……”拓跋演瞧着她小心翼翼撒娇的模样,下意识就想笑。但是他故意板起脸,看着她垂下头去微微嘟嘴。宫中是锦衣玉食,将她养的白里透红,粉嫩粉嫩的肤色看得人想去亲一口。   拓跋演倒是有些想,而且就算他真亲了,也不会怎么样。东宫那边还巴不得他赶紧喜欢这位小娘子,不过想起萧妙音并不是很喜欢和人有肢体上的接触。他忍了忍。   “你怎么这么傻,阳光炽烈,难道就不会戴帷帽?”拓跋演好笑的在她头上轻轻一瞧。   萧妙音啊了一声就抱住脑袋。   “帷帽不是郎君们戴的吗?”萧妙音奇怪的看着拓跋演,帷帽和唐朝仕女戴的那种有垂幕的帽子很像,但是这会基本上是男人戴用。而且骑马的时候用来挡住风沙。   萧妙音说着,“那我也能用啊。”男人用的又有什么关系,她戴在头上还不信有人对她指手划脚,她想着偷偷看了一眼拓跋演,皇帝在这儿,就算有些老古板想说,也要顾及一下皇帝。   就算大权都在太皇太后那里,那也是手掌生杀大权的皇帝啊~   拓跋演瞧着萧妙音急哄哄的要宫人给她准备帷帽,他笑着摇摇头,怎么说一出就是一出的。   宫人拿来一顶白色的帷帽给萧妙音戴上,外面的花园里头鲜花开的正好。翩跹的蝴蝶在花卉间流连不去。   萧妙音跑来跑去,嗅一下这个看下那个。   拓跋演站在那里看着她这么有活力,也跟着她一块笑。   以前还能够胡闹,现在年纪大了知道君威为何物,就自然不能和儿时一样无惧无所的玩闹。他看着她这么闹,还有些羡慕。   “听说今日大姊来了你这里?”拓跋演瞧着萧妙音跑过来,帷帽的垂幕被她自己拉开,因为运动一张脸上红扑扑的,额头上一层汗珠子。   “……”萧妙音点点头,“两位贵主的确来过了。”   这件事也没甚么好瞒的,而且西昭阳殿原本就是昭阳殿的一部分,拓跋演想要知道什么也相当的容易。   “……”拓跋演点点头,“你做你自己就好了。”   他那位姊姊从小就是爱指点别人的性子,就是他小时候也被说过几句,亏得陈留公主并不是他一母同胞的姊姊,不然说的还会更多些。   阿妙是燕王家的女郎,身份上足够了,可对上宫中的公主还是有些底气不足。若是将话当真了就不好了。   “我知道啊。”萧妙音双手背在背后,她怎么可能会因为陈留公主的一句话就把自己变了个样?说起来陈留公主将来还不一定能管到她头上,听陈留公主的话才是有毛病!   “你在家中和谁亲近?”拓跋演不能够时时刻刻陪着她,宫中的公主和她又玩不来,只能看看萧家里还有谁和她感情好。   萧妙音想起自己的弟弟和妹妹,不过这个想法也只是脑海中一掠,弟弟是男孩子,外男轻易不能入宫,她还是别为难自己和拓跋演。至于妹妹,她亲妹妹入宫那才是诡异万分,不是她不为妹妹着想,而是侄女们在太皇太后看来只有一个用途啊。   要么就是给小皇帝做媳妇,要么就是给那些宗室做媳妇。至于其他的没了。   “其实……”萧妙音吞吞吐吐的,“我很羡慕二娘。”   “萧二娘?”拓跋演有些奇怪,萧二娘其人他是见过的,这个小娘子自以为掩藏的挺好,其实他一眼就看出来她其实是个挺势利的人。宫中这样的人不少,基本上一看一个准。拓跋演并不反感这样的人,毕竟人有欲求,上位者就能够加以利用让他们为自己做事。   不过拓跋演可不希望这样的人到萧妙音身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到时候相处久了,别和萧二娘一样的人了。   “是啊。”萧妙音没觉察到拓跋演勾起的嘴角有些抿平,“二娘有自己的庄子,想要弄些甚么,都可以。”   说起来,萧妙音在这个上还真的挺羡慕萧丽华,她是没这么便利。   “就这个?”拓跋演听后觉得不可思议,羡慕萧二娘就因为萧二娘有自己的庄子?那些出嫁的贵女谁没有这些东西?怎么这些还能被羡慕了。   “……”萧妙音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来,“我没有啊。”   她这个没有的当然羡慕有这些东西的人。   “将来会有的。”拓跋演好笑道。   按照惯例,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都会有自己的一块地,收益也有一部分来自这些地上。   萧妙音听得莫名其妙,抬起头看他。拓跋演看着好笑,捏住了她的鼻子。   秦女官看着这对小儿女玩闹,眼角眉梢里满满的都是笑意。   这样下去,将来三娘子的前程一定很好。   **   外面春暖花开,萧丽华令人放了一张床在院子里头,自己和小慕容氏坐在床上开始懒洋洋的晒太阳。   下面跪着一个管事娘子,正在给小慕容氏和萧丽华禀报庄子上的事。   “记着了,那些养蘑菇的地方一定要看好了,时刻要人盯着,就算进去,也要好好的洗干净!”萧丽华还记得种植菌类的一些注意事项,她唯恐此事会再出什么问题,若是此事办得好,那么就试着银耳养殖,她穿越前,家里就有亲戚是养这个的,她也去瞧过热闹,听过一些东西,没想到竟然能派上用场了。   “……”小慕容氏看着女儿吩咐完,淡淡一句,“好了,下去吧,记得好好做事。”   管事娘子连声唯唯退了下去。   “开心了吧?”小慕容氏靠在凭几上对女儿笑道。   “阿娘最疼我了。”萧丽华笑嘻嘻的。   最近小慕容氏派人和那些胡商交接首尾,胡商们有那么一个大有来头的人加盟自然是欢迎,行事进货都方便了不少。   胡商们来往东西方之间,希望自己的货物越精致越好,这家也能提货,于是两大欢喜。   小慕容氏没想到自己还有一天能够插手到商人事里头,不过里头的利润丰厚,她看了也是有些心动的。   人活在世上那里真的能够清高?但凡要吃要喝,那么就离不开庶务。那些南朝的世家子一个个眼高于顶目空一切,那是因为士族早就占领了大批的良田水泽,其中还隐藏了不少的隐户为其耕种。没了钱粮,谁还抖的起来。   萧丽华看着小慕容氏,心里十分开心。阿娘总算是想明白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至于男人的什么良心就不用指望了。指望别人的良心过活原本就是将自己放置在一个十分危险不利的处境,只要自己手里有本钱,不管到了那里说话都有底气。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就算她逃不过嫁人,也要到了婆家里头,让婆家不敢小看她! ☆、第53章 行猎   开春之后,宫中按照惯例,会带着一些臣子宫眷去行猎。如今天子年少,后宫空虚,而太皇太后也没有过早给天子甄选美人的打算,因此带过去的都是公主和还未册封公主名号的皇女。   萧妙音这次也一块被捎带过去了,名头是东宫的侄女。   她会骑马,只是膂力不够,也不能够拉起多少力的弓,不过所谓行猎也只是走个过场,公主们看看那个年轻郎君,而那些郎君们也是一个相当好的在天子面前露一手的机会。不管男女,都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萧妙音坐在马车里,她今日换下了汉人的襦裙,改穿窄袖折领的胡服,头发为了行动方便一股脑的在头顶盘个发髻,发饰也简单的很,不过一两个玳瑁发饰罢了。   “今日听说燕王的长子也在。”秦女官在车中陪着萧妙音。宫中女官到了秦女官这步,可以贴身在主人身边服侍了。消息渠道也多出许多。   燕王自然就是萧斌,不过萧妙音知道她那个阿爷,若是选美人或许眼光独特,可是要说这骑射,一把年纪了估计上了马就下不来。能真的去狩猎的,也只有萧佻一个人。   “阿兄也来了?”萧妙音坐在车内,外面的御手驾车技术高超,她在车内没有觉察到多少颠簸。   “是的。”秦女官笑道,“三娘子到了那里,可以和三娘子的阿兄说说话。”   入了宫以后,能见到的兄弟就是东宫那对双胞胎。萧闵和萧吉养在太皇太后膝下,说是侄子,但是瞧着那待遇简直是好的不得了。这位姑母简直是将侄子当做儿子看。   秦女官瞧着这对双胞胎兄弟日后前程难说,今上上回受了东宫那么一顿折磨,虽然如今看着是对太皇太后恭谨的不得了,可那是对太皇太后的。太皇太后难道还能活成个祥瑞连续渡过四朝么?   人终有一死,太皇太后哪怕权倾天下也是一样,到时候东宫没了,就算今上不发话,皇太后恐怕也不会放过萧家。   “三娘子记着,宫中靠三娘子自己,可是宫外有父兄才是最好的。”秦女官对着萧妙音嘱咐道。   皇太后从做皇后开始就一直被太皇太后压制,到了如今朝堂上更是没有何家的半分地。秦女官没嫁过人,可是也见过保太后之类的人物。阿家和新妇的那些事哪里会不明白。   “三娘子别看着太后对太皇太后恭谨,其实这里头还有许多事不为人知。”秦女官悄悄的教给萧妙音一些东西。   “……”萧妙音听着秦女官的话沉默了会,她知道秦女官是真的决心留在她这里,才会和她说这些话。不然谁会花费力气和一个九岁女孩子解释这些婆媳关系?   “这个儿知道了。”萧妙音点头,秦女官既然有心,那么她也不能让秦女官寒心了。“儿多谢阿秦。”   “三娘子和妾说甚么谢。”秦女官笑得有点点不好意思,在宫中哪个人不是拼命的想往上爬?她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机会,自然是要好好珍惜。况且她说的事也不是非常要紧的,如今三娘子小,还想不到太后和太皇太后关系平静下的汹涌。等到再过几年,到了十来岁知道人事的时候,就会明白了。   “阿秦提醒儿,儿当然要道谢。”萧妙音其实也知道何太后私底下恐怕对太皇太后恨的牙痒痒。原本婆媳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何况宫中女子能够做到皇太后,似乎就已经可以扬眉吐气了,可每次萧妙音在万寿宫长信殿看到皇太后,那真的是亲自上阵服侍太皇太后。   被压制的死死的,将来太皇太后不在,势必会反弹的相当厉害。突然萧妙音也能理解为什么太皇太后要萧家女进宫,抢占中宫位置。   定下中宫位置,不管怎么样,位置人已经占着了,皇后不是随意废立,像东汉那样一口气换了三个皇后,那是非常人能够做到的。   何太后被压着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的瞧着最重要的中宫之位被占去。等到太皇太后走了,皇帝也已经彻底长大。   皇太后不是皇帝的亲生母亲,只是嫡母,甚至连个抚养的便宜都没有占到。就算是亲生母子遇上权力尚且会斗的你死我活,何况这还不是亲母,甚至连养母都不是。   鲜卑人尊母是没错,不过那个母亲不是生母就是养母,例如太皇太后这样的。和东宫相比,何太后当真优势不大。不过……这人没了压制,能够做出什么事来,也不是常人能够预料到的。   “太后……”萧妙音想了想,发现那位太后的嫂子似乎还对她有过恶言?不过那会被她更大棒子的抽回去了,事后博陵长公主还专门去东宫那里闹,弄得太后不得已夺了自己嫂子入宫门籍。   “阜阳侯夫人门籍已经回去了吧?”萧妙音想了好一会才从脑子里将那位夫人的名号给挖了出来。   不是她不用心,而是何家人实在被压得厉害。   “去年才能入宫呢。”秦女官对贵妇入宫的事多少还能知道些,毕竟以前她也是在东宫做事的。宫中哪位后妃要召见自己的娘家人,那么那些娘家人还得到两宫面前晃上一晃。   太皇太后才是这座宫廷的主人,哪里有不见主人的道理?   “太后也够小心的了。”萧妙音感叹。   “不得不小心。”秦女官道,她想了想还是道,“若是过早返还门籍,恐怕博陵长公主那边就过不去。”   博陵长公主的脾性就没有人不知道,若是何太后这么做了,恐怕博陵长公主就又能到东宫去哭上一场,请太皇太后做主。   萧妙音和太皇太后见的并不多,相处也只有那么几次,不过她心里总觉得太皇太后若不是看在博陵长公主是自己弟妹的份上,不见得有多爱搭理。   不管外面人是怎么看博陵的,反正博陵是萧家妇是没跑的,所以东宫才会出手。要是不是,恐怕把东宫的门哭倒了,也没多大用处。   “阿秦说的这些,儿都明白了。”萧妙音点点头。反正日后她是没多少必要去对何太后费太多心思了。   太皇太后是她的姑母,只要她别太作死,基本上就能平平安安的。但是何太后……   日后不管怎么样,何太后基本上就不需要她去讨好,因为讨好了也没用。   话说她现在对长秋宫的那位也从来没有做过太多的表示。而长秋宫对她也是不过一个平常的平辈罢了。   她年纪小,但是辈分高。算起来小皇帝都是她的侄子。   今日狩猎,来了不少人,除去那些勋贵还有勋贵家的女眷们。女眷带着自己适婚的女儿前来,想着看看没有多少好的儿郎。平城的勋贵大多互相认识,不过最好还是能让儿女们自己满意。   萧妙音从犊车里下来,有黄门奉命抬来步辇。   步辇这东西不是谁都能用的,在宫中更是身份的象征,萧妙音在宫中就蹭小皇帝的步辇坐,没想到出来了,她还能有那么大的排场。   萧妙音瞧着黄门抬来的步辇,顿时有些小心虚。黄门抬的步辇,比宫中所用的要小,也没那么大的架势,不过能用,还是让她没有想到。   不过再没想到,萧妙音也不会把到手的福利往外面推。推辞一二,就上了步辇往小皇帝那里赶。   此时有不少人,宫中来的也不仅仅是萧妙音一个人,还有其他的公主皇女。   一众皇女瞧着萧妙音乘坐的步辇远去,眼神乱飘,还有好几个已经看向了陈留公主。陈留公主这两个多月找萧妙音次数比较多。难道这位姊姊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了?   陈留公主面对一众妹妹们的眼神,面上的笑比方才浓厚了许多。   宫中的公主,也分日子过得好和过得坏的。有同母兄弟那真的是再好不过了,要是这兄弟还是当今天子,那么自然就比其他姊妹高上一截,等到将来嫁娶也能好许多,行事也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瞧瞧那位姑祖母,天子阿兄早就驾崩了,可是凭借着萧家妇的身份,也不是肆意么?   陈留公主有自己的小私心,她和今上并不是一母所出,将来前途如何,还得看今上愿不愿意照顾。   若是能和皇后或者宠妃交好,那么再好不过。   萧佻今日来了,说句实话,他这入了中书学,委实是忧郁了一段日子。中书学里很多都是像陇西李氏这样的士族子。萧佻是寒门出身,但他的姑母是太皇太后,就算心里再不耻他的出身,也不会明明白白的摆在脸上,而是通过别的途径表现出来。   士族子有士族子的圈子,寒门子进来相当的不容易。毕竟高季明那样的中二少年也不是每家每户都有,尤其还和萧佻有相同爱好的,那真是少。   所以萧佻发现自己空虚寂寞冷了。中书学里还有些十二三就进来的天才,见着萧佻,面上不显,可是说话举止间难免有几分鼻孔朝上的架势。   从来只有萧佻看不起别人,如今被别人看不起了,萧佻就算再对士族那一套有羡慕,他也不会死皮赖脸的凑上去,让那些世家子打他脸。   在中书学这么独来独往两三月,结果天子行猎,他这个中书学生被召去了。临走之时,那些同窗的眼神让他一口气喘不上来。   一个中书学生,哪怕才能再高,到了朝堂上也是点头哈腰的角色,没有入仕之前,靠着出身也不够看。但萧佻才入学两三月,就能跟随天子行猎,这让许多人红了眼。   有好事者,竟然还和人高声谈论当年霍吕之事。   都是些年少的人,十二三岁,是做事最缺乏考虑的时候,话才出口,后脚才想起东宫是什么样的手段,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萧佻不是长舌妇,也没有多少去寻人晦气的习惯。   最后那些同窗担心受怕的要死,也没等来萧佻的报复。   今日阳光正好,黄门们早就在附近将围障拉起来,地上已经设好了案几和席。   萧佻站在那里,他今日胡服打扮,头上系着一条头巾将头顶上的发髻包起来。他如今还是白身,再加上那名头,旁边的那些人时不时的就瞅他,似乎能够从他脸上瞧出一朵花似的。   他从来就不是太过在意别人目光的人,当年在自家大娘和高凉王下定的时候,他公然胡闹搅了博陵长公主的事,事后平城里头萧家大郎君不孝不悌的名头传遍了,萧佻知道里头有长公主的手笔,不过那又怎么样?难道他还怕了不成。   不孝不悌的名头都不怕,旁人那些带着好奇打量的目光对于萧佻来说自然也不痛不痒。   他懒洋洋的站在那里晒着太阳,一副要看就看的架势。   萧佻生的好看,眉眼精致,轮廓深邃也不至于胡人那般太过。这幅好相貌惹来经过的贵□□频回首。   陈留公主带着几个宫人站在那里,瞧着那边的萧佻,嘴角含着一抹笑。   “姊姊,你真的中意萧大?”兰陵公主还没到少女怀春的年纪,她看到那边身材颀长面容俊秀的少年,顿时就明白自己姊姊想要做什么。   今日陈留公主是精心装扮一番出来的,头发梳惊鸿髻,眉心上还贴着金花钿,眉梢眼角都贴着时兴的花黄。   兰陵公主原先还摸不准为甚么陈留公主这么隆重的打扮,现在见了萧大全都明白了。   “为何不能?”陈留公主简直不知道妹妹在想些甚么。   “不是。”兰陵公主摇了摇头,“儿听说萧大的名声不好呢。”   萧大那个任性胡为的名声,平城就没有勋贵不知道的。兰陵公主年纪不大,但也到了鲜卑女孩定亲的时候,当然会对平城中的少年有一定注意。   “那个也能信?”陈留公主真想给自己妹妹一下,她转头看向身后那些宫人内侍,“你们退开一些。”   “唯唯。”宫人和内侍闻言退开一丈远。   那边两个公主已经靠在一起了,“外面的那些话几句是能够信的?”陈留公主下意识就为萧佻说话起来,“而且谁知道有几分是不是姑祖母弄出来的?”   当年的事陈留公主也有所耳闻。   “……可是东宫那里……”兰陵公主沉默了半晌开口道。   太皇太后是两家的大长辈,关于儿女婚事几乎就是太皇太后一手包办。   “太皇太后一定会想着再让萧家郎尚公主的。”陈留公主在宫中长大,对于那些弯弯道道哪里会不清楚。   太皇太后欲贵萧家,除去将萧家女送到宫里来,给那些宗室做王妃之外,肯定还会再让萧家郎再尚公主。   萧大虽然在萧家地位有些尴尬,但好歹也是原配嫡子,只要他肯洗心革面,将以前的那些不着调的毛病改掉。太皇太后肯定会给他一个好前途。自己的身份是也是公主,即使不是长公主,也不是任由磨挫的角色。姑祖母脾气再不好又如何?难不成还能带人打上自己的公主府来?   兰陵公主瞧着陈留公主想的挺好,忍了忍还是没有提醒姊姊,照着萧大那个和人对着干的作风,要是东宫真的要他尚公主,指不定还会做出别的来。   萧佻站在那里懒洋洋的晒了一会太阳,转过身来,瞧见有两个女孩站在那边。女孩子都是鲜卑贵女打扮,显得格外精神。他一收方才晒太阳时候那副懒散轻浮的模样,双手对那个女子一揖。   那两个女孩子最大的也不过十一二岁。   陈留公主看见,面上的笑越发浓厚,她对着萧佻行了一个汉家女的礼。   萧佻愣了愣,而后一笑,抱拳离开了。   “……”兰陵公主瞧着,决定自己在这件事上还是少说为好。萧大才不会那么乖乖的尚公主呢,要真是尚公主抢在萧拓的前面,姑祖母还不呕死。   萧佻走出一段路,看见一个小少年站在那里,那少年见到萧佻,面露微笑,“大兄。”   萧佻眉头一跳,神情纠结了几分,这个少年就是博陵长公主所出的萧拓,萧佻见着萧拓都不得不怀疑这个弟弟的性子,究竟是不是长公主亲生的。   长公主愚蠢且恶毒,但萧拓怎么看都是好好的温吞性子,每次见到他都是大兄长大兄短,哪怕长公主和他不对付,依然喜欢跟在他后面,亏得长公主几乎每次都拦住的,不然还不知道成甚么样子。   “哦,二郎。”萧佻对这个粘人的弟弟没有多少办法,萧拓年纪原本就不打,总不能用赶人的那一套,况且萧拓这么多年来,一直叫他大兄,这让萧佻没办法做出一副恶人脸来。   “大兄,大兄。”萧拓平日里被长公主管的严严实实的,哪怕能够和那些鲜卑勋贵家的郎君来往也觉得没多大的意思,原本那些就是外姓人,玩在一起偶尔还会有个甚么矛盾,所以他更喜欢和亲兄弟们一起,毕竟都是骨血之亲不是么?   萧拓也不明白为何阿娘总是拦着他,不准他和府中的兄弟们亲近,说王府中的都是下贱女子所出,和那些庶孽来往失了身份。可是阿兄可是原配所出,应当也不是什么问题了吧?   “二郎怎么了?”萧佻顿时觉得头大,要是萧拓是个嚣张跋扈的,他有的是办法整他,偏偏这个弟弟一副温柔性子,这么多年了也不见有什么改变,要是装出来的,哪里有人一装就是这么多年的。萧佻可不觉得自己是姑母那样的人物,逼得人不装也得装。   “儿见着大兄出来,也就跟着出来了。”萧拓答道。   萧佻无语的用手捂住额头,二郎真的是长公主生的吗,他问甚么,竟然还真的答甚么?   “放心,儿没有对阿娘说。”萧拓笑的有几分憨厚,“阿兄莫要担心。”   萧佻僵着一张脸,他哪里担心长公主知不知道?要是长公主知道,他还会看看那个女人怎么变脸的呢!   “你这么跑出来不好,你阿娘到时候找不到你,一定会拿你身边人出气。”萧佻看着二郎,知道这孩子从小在长公主府长大,没吃过什么苦,也不知道身边人对自己的重要。照着长公主一贯的作风,恐怕是直接将儿子身边的人打杀。奴仆之命比起牛羊还不值钱,不过这样多少还是有损德行。   “大兄?”萧拓很明显没有想到这茬,被萧佻提起来的时候还愣了愣。   “儿想和大兄一起狩猎。”萧拓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丝向往。阿娘老是不让他见阿爷和兄弟们,他都快闷死了,那些下人又是只会奉承他,即使被阿娘罚了又怎么样,反正他不在乎。   “……”萧佻额头蹦出一段青筋来,这个弟弟怎么这么难缠?   脚下顿时走的和生风似的。   “听说大兄入了中书学。”萧拓瞧见萧佻走的飞快,连忙跑着跟上去,“大兄和儿说一说,中书学里怎么样,有趣么?”   中书学相当于两汉时期的太学,里面的学生几乎都是从士族里出来的。像萧佻这样的寒门子倒是少见了。   长公主对中书学不屑一顾,但是毕竟中书学里头都是些学富五车的人,萧拓小小年纪生出向往之心,如今萧佻入中书学,干脆问东问西。   “那地方可不有趣。”萧佻想起中书学里头的事,脸都黑了一半,回头见到萧拓晶亮的双眼,“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那么就去中书学读书。”   那里面的学子年纪覆盖很广,最小的可能只有十一二岁,大的,家里孩子都一大堆了。   萧拓听到这话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儿、儿读书不行。”   他这年纪难免喜欢玩闹,而长公主又不是那种压着儿子的严母,一来二去的就成眼下这样子。   萧佻那里会不明白其中的缘故,嘴角挑了挑就没再说话了。长公主教导不好自己的儿子,难道他还能越俎代庖?   **   萧妙音的步辇直接到了拓跋演那里,拓跋演也她一样,也是胡服装扮,不过今日他头发不是鲜卑人的辫子头。   鲜卑人不管男女都喜欢织辫子,而且不是满清那种把头发剃的只剩下一个铜钱大小,鲜卑人头发都是完整的,不会轻易在头发上动刀子。只不过是各种辫子,蜈蚣辫都有,一头小辫子的男人,萧妙音见着了也是想狂笑。   以前拓跋演穿着汉人衣裳,头发是鲜卑人的辫子头。一开始萧妙音简直对拓跋演的那一身装扮不忍直视。   不过看管了也感觉还好。   她下了步辇到了拓跋演那里,惊讶瞧见拓跋演身上穿着胡服,但是把头发全部盘在头顶盘做汉人的发髻。   配着他身上的那一套胡服,看着和唐朝的那种也没太大的区别。   “阿妙来了。”拓跋演坐在胡床上,见到萧妙音来了,抬头面上都是笑容。   “嗯,儿拜见陛下。”萧妙音说着就要给拓跋演行礼。平常在昭阳殿,她对着拓跋演可没那么规矩,两个人真的闹到兴头上,在坐床上滚成一团都有,不过眼下在外面,好歹要礼数周全点么,毕竟有那么多人看着呢。   “起来吧。”瞧着萧妙音竟然还真的要给他行礼,拓跋演简直哭笑不得,这小妮子在宫中这么久,除了初见的那几次,几乎没怎么好好的给她行礼过,到了如今,他更是已经习惯了。   她突然来这么一下,拓跋演觉得很不习惯。   毛奇笑眯眯的让宫人给萧妙音送去早就准备好了的羊酪。   “要是能有茶就好了。”萧妙音并不排斥饮用乳制品,乳制品能补钙呢,但是天天想喝些甚么饮料,基本上端上来的就是各种乳,这让她有些不喜欢。梨浆桃浆也不是没有,但要到出产季节,那些饮料才好喝。   “上回我让人送去茶粉,你不喜欢。”拓跋演听到萧妙音提起这个,好气又好笑的说道。   北朝和南朝打了这么些年,甚至早期南朝还想要联合那些蠕蠕人对北朝进行南北夹击,这么多年下来,北朝没有灭亡,而蠕蠕人也被北朝打的暂时不敢轻举妄动。而南朝更是风雨中,听说刘宋岌岌可危。   南北方之间素有交易往来,南朝的那些精致东西更是被鲜卑贵族们喜欢。茶叶这等东西自然也到了北朝。   这小小一盒茶砖,过了黄河到了北朝,身价倍涨,拓跋演原本以为萧妙音喜欢,便给了她。谁知道她从来没有煮过茶汤。   “儿不喜欢那些,茶叶贵在原本的香和形,用姜葱一煮……”萧妙音想到那一锅子的茶粥简直忍不住把早上的吃的朝食都给吐出来。   茶叶和米一块煮,还是饶了她吧。   “那么就难了。”拓跋演听出她话下的意思,南朝过来的茶,基本上都已经处理好了的,毕竟茶叶产地并不在北朝。   “儿知道。”萧妙音垂首道。   “好了。”拓跋演见着她有些闷闷不乐,坐直了腰打量她一下,其实南朝的东西图个新鲜也没有甚么,何况那些东西吃了还不长肉。   萧妙音瞧见拓跋演往自己身上看了看,顿时涨红了脸,扭过身去。自从拓跋演十一岁之后,他就好像换了个画风似的,天天想着的就是让她快些长大。   卧槽,能不能别这么痴汉风!   萧妙音泪流满面,她这会这小年纪,就是每天给她吃一车子的肉也不会一下子长得飞快啊!   见着萧妙音红了脸,拓跋演咳嗽了一声,看她红脸其实挺好玩的,尤其她原本就肌肤白皙,脸红的时候,白里透红,看着就想咬。   她比他小了将近三岁,说相差太大倒也不大。刚刚好,他撑着下巴瞧着她。   过了一会毛奇提醒,“陛下,时辰到了。”   春日是兽类发情之时,也是狩猎的好时候。原本在这个时候行猎是伤天时的,不过这座山上的兽类原本就是给贵族们狩猎的。而且一群少年在里头再闹也只是那样。   “嗯,”拓跋演点头。   长公主派出几拨人去把萧拓找回来,儿子找回来之后不情不愿,看得长公主心火大。   “陛下至——”黄门尖细的声音响起。   长公主只好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坐在席上。她是天子的长辈,不必那么郑重其事的给天子行礼。   拓跋演带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娘子出来,两人笑容满面,有说有笑,顿时在场的那些贵妇们眼神都开始微妙起来。   太皇太后送侄女入宫,用意是什么大家都知道。这青梅竹马感情长大之后还真的不好说,不过如今看着天子和萧家的小娘子这般,难道还真的看对眼了?   有些贵妇已经看向了长公主,虽然那个萧小娘子不是长公主亲生的,但都是认长公主为母。   长公主察觉到其他贵妇的目光,心里不禁有些得意。她挺直了腰,坐在茵蓐上,背脊更加笔直。   萧拓被母亲找回来,坐在一旁闷闷不乐,和长公主形成鲜明对比。 ☆、第54章 诧异   阜阳侯夫人豆卢氏也是见着小皇帝带着萧家三娘的众多贵妇之一,瞧着那边天子满脸笑容,豆卢氏呕血的心都有。博陵长公主就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察觉到贵妇们投过来的视线,面上的笑更浓。   负责安排座位的礼官,是照着家世来的。萧家和何家都是外戚,在众多鲜卑贵妇中排位是最好的,几乎是挨着,就因为是挨着。所以豆卢氏才能将长公主的得意神情看得越发清楚。   豆卢氏身边的小娘子才六岁左右,年纪小并不懂事,不过私下里乳母也提醒过,坐在对面的那个浑身绮罗的贵妇,就是让阿娘两三年都不能入宫的博陵长公主。   何惠年纪小,早慧也谈不上,不过小孩子天生就是和母亲亲近,知晓博陵长公主害母亲丢人丢了两年,顿时目光变得也有些小小的不善。   “阿娘。”何惠拉了拉豆卢氏的衣角。   豆卢氏被一拉衣角,原本放在长公主身上的注意力拉回来。   “嗯,惠娘乖。”豆卢氏吞下喉头的一口气,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女儿。这次出来贵妇们基本上都将自己的儿女带上。豆卢氏也不例外,只是这会儿子没在女眷这一席里。豆卢氏摸了摸女儿的头,抬头看了看那边的萧三娘。   萧家三娘她以前遇到过,年纪小小,牙尖嘴利,开口便是将人往死里打。豆卢氏对当年的是记得不太清楚了,但知道这小娘子嘴上厉害的很。虽然后来的是基本上都是长公主搞出来的,但这位小娘子也功不可没,偏偏没事要说甚么辈分。   不过没想到萧三娘竟然进了宫,瞧着和陛下相处的还不错?   豆卢氏这么一想越发的心塞了。她对那个位置也有想法,自家女儿年纪小,但皇太后活动那么一下未必不可能,可惜皇太后太怕事,生怕再惹的东宫不悦。自家的侄女也不敢多让陛下看到,只是抓住那么几次机会。   可惜陛下对自己的惠娘也是淡淡的,几乎没有什么反应。太皇太后塞进去一个侄女倒是得了陛下的青眼了。   豆卢氏原本就不是善于将情绪藏在心底的人,饶是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让旁人看出端倪,脸上还是露出两三分不甘心。   其他贵妇多是观察其他家的长到婚龄的小娘子或是郎君,有些就想着上前和长公主套近乎。至于阜阳侯夫人这边,关注的人就少了许多。   萧家还有个临朝称制的太皇太后,而且瞧着陛下喜欢萧三娘的劲头,想必将来的中宫之位是定下来了。   何家有一个皇太后,可惜默默无名。阜阳侯夫人的儿女都没有长成,家里有适龄儿女的贵妇也不会巴巴的去看幼儿。   李平的妻子姜氏也来了,她的位置离豆卢氏不远,李平的位置不是朝堂中最高的。但是上回他向太皇太后求情,又是朝中得到重用的汉臣。凭着这两样,她的位置就差不到哪里去。   她家中有儿子,这次出来多少也有点让家中郎君和其他家族的小郎交往的意思。   “姜夫人。”贵妇们见到姜氏,面上的笑就变得有几分奇怪和暧昧。   李平被太皇太后扣在东宫的事,就从来没有遮掩过。到了如今整个平城都知道李平是太皇太后的入幕之宾。如今姜氏坐在这里,让人联想起上回姜氏产子夭折,结果李平连家都回不了的事。   这件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东宫有意为之,毕竟那么多汉臣,就李平一个日日都留在东宫。这不是东宫给姜氏下马威,还是什么。   “最近李尚书还未归家么?”贵妇中有好事者问道。   “……阿郎承蒙陛下恩惠,自当以公事为重,哪里能以家中些末小事就弃大事于不顾呢。”姜氏面色不太好,但是面上带笑,说话也斯文。   “嗯,姜娘子所言甚是。”来问这话的贵妇,一半是同情姜氏,另一半是来看热闹,谁知道姜氏并没有她预想中的失落,反而谈吐之间落落大方,显得她落了下风。   萧丽华坐在不远处,瞧着那边姜氏和个贵妇说话,姜氏面上带笑,不一会儿那个贵妇面色讪讪,就知道姜氏估计是被问李平的事了。   瞧着姜氏面上厚厚的□□,萧丽华再联想之前的事,就知道姜氏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古代女人生孩子是鬼门关前转一个来回,尤其姜氏的儿子生下来没过多久就夭折了。丈夫不不能在身边安慰,东宫时不时就施加压力,这一样样的,身体能够好的起来才怪了。   想起姜氏还要给家里那些孩子相看对象,萧丽华心里都有几分同情。做女人不好做,尤其是在古代,女人更加不好做。   “二娘?”小慕容氏一回头,见着女儿直勾勾的瞧着姜氏那边。小慕容氏以前经常和姜氏走动的,但是自从东宫越来越不掩饰对姜氏的厌恶之后,小慕容氏就停了和姜氏的来往。原本两家交往就不是很多,断了也不太可惜。何况姜氏和她原本也只是面子请。   “嗯,阿娘。”萧丽华听到小慕容氏的声音,转过头来对母亲笑了笑。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萧丽华心里想着,她坐直了背,方才小皇帝带着萧妙音进来的场景她也瞧见了。像她家三娘那样,遇上了肯对她一心一意的皇帝,成为历史*玛丽苏。也有姜氏这样,自己在家中辛辛苦苦,结果老公在外面和别的女人逍遥快活。李平好像对自己妻子不错,可真的要情深意重,那里会爬太皇太后的床?他不愿意,东宫难道还和男人一样强了他不成?   说到底,还不是想要通过太皇太后在仕途上顺畅一些。   萧丽华越想越恶心,她的年纪和拓跋演差不多大,再过几个月就十二岁了。不管是汉人还是鲜卑人都有童婚。萧丽华也不知不知道有些鲜卑贵族来家里探口风的,亏得她舅舅家慕容一族,实行的是晚婚,家里男人二十岁以上才结婚的大把。小慕容氏受娘家作风影响较深,也不急着给女儿找婆家。   她如今农庄上已经有些起色,往好的方面发展,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必须看着。至于嫁人,这会嫁人之后喜怒随他人,到了新的家里,地位最低,连小姑子都敢给脸色看。还得伺候好一大家子,简直就是找罪受!   还得防着男人纳妾甚么的,到时候不变神经质,至少也得半疯了。   这哪里是嫁人,分明就是带着钱财去别人家里做奴隶的吧?   萧丽华原本就不怎么看的上北朝的那些贵族子弟,尤其看到姜氏这样,被老公戴了一摞的绿帽子,还勤勤恳恳的为李家做牛做马,简直是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那边萧妙音坐在拓跋演下首位置,顶着一众人的打量。要是进宫之前,萧妙音被这么多人打量,肯定是如坐针毡,但是在宫中久了,自然而然也不太将旁人当做一回事了。宫中的排场,稍微大一点的。光是抬步辇的黄门就有十多人之众。跟随服侍的宫人和黄门比在场的这些人多多了。   所以这些人又算上啥?萧妙音的腰背比刚才更加直了。   “今日诸君便用手中的弓箭,去追逐猎物吧。”拓跋演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下那边坐着的萧妙音。   在昭阳殿的时候,两个人都是坐在一张床上。如今这么多人,名分也没有定下来,也不好就这么让阿妙坐在他身旁。   太皇太后手段刚烈,对上和她名誉和萧家有关的事绝不留情。御史台还是有那么几个傻瓜,别到时候又出人命来。   反正鲜卑男子十二三就成昏的不在少数,太皇太后应该会在这两年将名分定下来。   “唯唯!”在场的都是些年轻郎君,除去萧佻外,其他人都摩拳擦掌的想要表现一番,不说在皇帝面前,那边还有好多的小娘子呢。   少年人在贵女面前总是格外的有表现的欲~望。   十一岁的男孩子放在鲜卑人里已经不小了,还有皇太子十一岁上头就能让女人受孕。当然也能明了那些小贵人的心思。   有了皇帝的一句话,那些小贵人们也纷纷拿出自己的本事来。   那些青春期的熊孩子们一出动,萧妙音顿时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少年们赶紧去找那些野兽的麻烦,她正好和拓跋演多说两句话呗。   照着以往的经验,过会那些贵妇就要过来了。和贵妇说话挺累的,尤其她这会还只是燕王家的小娘子。   照着规矩,王爵之女可以封县主,不过她是没有那个待遇啦。要是遇上有外命妇封号的,基本上就是她从头到尾陪聊。   “方才那些人都认识么?”拓跋演刚刚一口鲜卑语说的顺溜,这会和萧妙音说话,顿时换回了有洛阳腔调的汉语。   “不是都认识。”萧妙音说的有几分不好意思,她当年没有人带着去那些贵族里头交际,长公主怎么会管庶孽的事,至于常氏,那更加不可能了。后来她进了宫,在宫中,那些贵妇想要入宫还得申请,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准许之后才行。她人在西宫的昭阳殿,自然是见不到那么多的权贵人家了。   “没关系,多认认。”拓跋演丝毫不将这个放在心上,“你在宫中日久,见不到他们,认不得才是正常。”   “可是,要是他们知道了就不好了吧?”萧妙音微微收了下巴,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灵动无比,很是鲜活。   “知道又如何?”拓跋演笑了笑,“只要你的位置比他们高,记得,他们得感恩戴德,记不得那也无伤大雅。”   不管是宫中还是宫外,都是如此,上位者能够记得臣子的事,在臣子看来那是好事。记不得也没有多大的要紧。只要别关系到国计民生就行了。   人的脑袋就只有那么大,事情又有那么多,自然是有所取舍。   “……”萧妙音听到小皇帝这话,好像是在教她些甚么。她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今日好像大王们来的不多。”萧妙音找个话题和他说起来。   “不少了。”靠在凭几上,拓跋演和她坐的近了些。毛奇贴心的让人将萧妙音所坐的枰向拓跋演那里移了移。   “高凉王等大王都已经来了。”毛奇瞧见拓跋演看了一下自己,连忙说道,“常山王过于年幼,还不能骑好马,所以就没来了。”   “啊?”萧妙音这一路上的确是没有看见常山王。想起这位常山王猫一样的性子,萧妙音都能想象出这会猫儿一定火冒三丈。   猫儿的性子单纯,上头的几个哥哥都比他看起来有城府,他生母份位较高也没改嫁,有了母亲的庇护,一直都比其他皇子更加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萧妙音这会也的确没想错,猫儿这会正怒气冲冲在殿内乱转,他的那些侍读瞧着眼都快花了,上前劝道,“大王,还是休息一会吧。”   猫儿长高了些,他听到侍读的话,面上抽了抽,好歹是忍住了,脚下也一定,不等侍读松上一口气,就瞧着眼前放大的脸。侍读吃了一吓,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给憋死过去。   “你给我说说看,为甚么陛下不带上我?”猫儿一直都想不通。   “大王,这……”侍读哪里敢猜测天子的想法,瞧见猫儿眼中的不耐越发浓厚,他硬着头皮开口道,“陛下或许是见大王年幼……”   “废话!”猫儿一把把侍读推开,气的脸都红了,“三娘年纪也不比我小!怎么陛下就带她去了!?”   侍读被猫儿推开,差点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听到猫儿这么咆哮,侍读抽袖子擦了擦脸,   这小娘子能够一样么?侍读很明智的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要是说出口了,还不知道这位任性的大王会怎么闹呢。   有内侍瞧着猫儿气的脸都红了,担心会气出甚么个好歹,毕竟罗夫人在宫中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赶紧的让人去将罗夫人请来。   罗夫人在三清像面前拜了拜才过来,宫中妃嫔信佛,她偏偏信道,显得鹤立鸡群。不过她这么个小爱好,也不会有人来干涉。听到内侍禀报说儿子胡闹,罗夫人上了一炷香之后,就过来了。   “明明就是阿兄偏心!”才进殿,罗夫人就听到猫儿的一声嚷嚷。   “和个小娘子相比,你又出息了?”罗夫人出声道。   猫儿听到母亲的声音,顿时收了炸开的毛,哒哒的跑到罗夫人那里去,“阿娘!”   “嗯。”罗夫人应了儿子一声,以前儿子叫她阿娘,她都是一定要儿子改过来,经过那次的事,罗夫人发现自己的这条命都是在东宫的一念之间,不管守不守那一套都是一样,那何必还守规矩呢?   东宫也不见得会给皇太后抱不平。儿子叫了就叫了。   “陛下不带上你,那就不去。”罗夫人一手搂过猫儿向殿内走去,“再过两年你也该出阁了,出阁了你想打猎做甚么都可以。”   皇子出阁,或是到封地上或是留在平城内,不管是哪个,罗夫人作为生母可以跟随儿子出去,让猫儿侍奉养老。   宫中生活富贵,可是头上压着几座大山,就算锦衣玉食又有多少畅快的?   “可是阿兄带了三娘。”猫儿窝在母亲怀里不满的嘟囔。   “三娘怎么一样的。”罗夫人拿着儿子没办法,只好和他解释起来,“三娘是太皇太后给陛下的伴儿,等到三娘长大了,三娘肯定是要入后宫的。”   “后宫?”猫儿瞪大了双眼,琥珀色的眼眸映照出旁边宫灯里的光辉,“是要做皇后吗?”   猫儿年纪小,可是有些东西还是懂的。   “那可不一定。”罗夫人笑了笑,“不过三娘的位置一定不会低到哪里去。”皇后之位多少人眼红瞅着,那些汉人士族自然是不屑一顾,可是寒门呢?萧家和何家要不是家里有女儿在宫中有出息了,又哪里来的今天?尤其太皇太后的例子实在是太吸引人了。   “那阿兄的皇后是别人吗?”猫儿问。   “不会的。一定只是萧家女。”罗夫人斩钉截铁的说道。   猫儿不做声,直接埋到罗夫人的怀里。   **   牛角声四起,将山中围圈起来的兽类轰出来,少年们骑着马匹口中呼啸驰骋在原野上。冲出来的多数是兔子之类的小兽,那些凶猛的野狼和猛虎多数不会轻易出现,所以少年们更是放开了胆子来射杀猎物。   那边有贵女看到心痒,也央了母亲前来马匹翻身上马,当然贵女的马后都是跟着好几个人以防不测。   萧佻此刻也在马上,不过这会旁边的一个贵族少年,似乎看不惯他,时不时就过来抢他的道,萧佻丝毫不搭理,见到一只野兔在草丛中窜动,立即张弓便射旁边少年见状,也弓上搭箭朝着那只野兔射去。   嗖嗖两声,两只羽箭同时射中那只野兔。   身后跟着的家奴去捡的时候便发生了矛盾。   “这明明就是我家大郎君所射,怎么你来拿!”家奴们一个抓住兔耳朵,另外一个抓住兔子腿,谁也不肯让半分。   “哟,哪只眼睛看到你家大郎君射的,这明明就是我家小郎先得!”那少年的家奴轻哼一声,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啦!”萧佻的家奴险些被气得吐血,不过在外人面前,不甘心就这么丢了脸。   “哟!那要你大郎君喊一声,看着兔子应不应啊!”那家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和萧佻抢猎物的少年坐在马上哈哈大笑,他笑得前俯后仰,还不忘去看萧佻,“萧大郎,要不要去叫一声,看看兔子应不应?”   萧佻原本是嫡长子,不管是照着鲜卑人还是汉人的规矩都是他做燕王世子,可是礼法还是要给劝力让路,位置被长公主之子拿去,他这个嫡出的大郎倒是位置尴尬,加上他母亲是和鲜卑人有过仇恨的氐人,常有些人去嘲笑他。   “这话说的。”萧佻脸不红心不跳,他转着手里的马鞭,“既然是谁射的箭,喊一声兔子就会应,那么自然是请小郎先去了。”   “你?!”原本那少年不过是想折辱一下他,没想到反而落了下风。   “送给郎君好了。”萧佻回眸看过来,嘴角挑起,狭长的眼眸微眯,一派的风流倜傥。   “杂胡下的种!”少年低声咒骂。   这声被萧佻听了个满耳朵,他转过头来,“我那里和你一样,简直胡说八道!”   对付这种人,萧佻懒得说什么斯文话,那少年直接脸红脖子粗,手里的马鞭抖了抖,瞧着就是要来交恶的模样。   萧佻笑了笑,要说打架他还真的不怕来着。   他坐在马上真要看看这位少年要拿出什么招数来,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窣之声,而后就是家奴撕心裂肺的惨叫。   少年的家奴此刻正被一头猛虎咬住了喉咙扑倒在地,上一刻还狐假虎威的家奴,这会张大嘴,不断有鲜血从口中涌出。   两声马嘶,座下的马高高抬起前蹄,萧佻奋力拉住马缰,他以前服用五石散后,飞跃在屋檐之间,身体平衡能力良好,再加上反应极快,好歹是没有被马甩下来。但是那位少年却不一样了,他的马术并不十分好,一下就被马甩了下来。马转身逃跑之时,马蹄重重的踏在他的胸口上。   少年噗的一声吐出口鲜血,萧佻见此情形,心中骂娘。他连忙抽箭对准那头伤人的猛虎,要是不在此处解决,恐怕今日就要喂了老虎了!   萧妙音坐在床上和拓跋演说话,这会旁边没有其他人了。长公主来过一会,见着这对小儿女甜蜜蜜的,也不做讨厌人,告辞走了。至于其他的贵妇,基本上就凑不到拓跋演面前。外命妇不见天子,这算是不成文的规矩了。   “再过几个月就到夏日了。”萧妙音坐在那里掰着手指和拓跋演算,“到时候儿想用桃汁浇冰吃。”   “就你馋。”拓跋演听见她这个校园网忍不住喷了一下,宫中甚么没有,竟然巴巴的只想要这个?   “陛下还不是一样。”萧妙音听到拓跋演这话,立刻不服气回那么一句。   “那也是你带坏的。”拓跋演睁着眼睛把所有的事都推到萧妙音身上了。   萧妙音还没说完,那边已经有黄门急匆匆趋步进来,“陛下,出事了。”   “嗯?”拓跋演挑了挑眉毛,他还年少,但如今已有风范。“何事?”   萧佻看着一目中箭的老虎喘息不止,不过一会全副武装的兵士们就往这里赶。萧佻下了马,看了看那个少年,那个少年这会出来的气多进来的气少,被马那么一踩踏,肋骨断了是一定的。要是这断掉的肋骨刺进内脏,那基本上大罗金仙也难得救回来了。   “你们终于来了啊。”萧佻瞧着那边赶到的人松气站起来,“带了医官没有……”   他话语还没说话,只见一个络腮胡鲜卑男人几步上前就抓起他的前襟,双眼狠狠的瞪着他,“我阿弟这样是你害的吗?!”   一瞬间萧佻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甚?” ☆、第55章 猛虎   萧妙音听到黄门禀报的事之后,大惊失色,原本打猎遇上老虎就已经够吓人的了,怎么受伤的亲人还抓住她的大哥不放?   她还算是了解萧佻的,萧佻人中二归中二,但其实心不坏,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来。尤其还有只老虎在,正常人都想着赶紧逃命,哪里来的空闲去报复人?何况萧佻和那户人家没仇!   “陛下,”萧妙音看向拓跋演,“此事一定是有甚么误会。”   “我知道,待会找人问一问就知道了。”拓跋演说道,他言语温和还伸手在萧妙音手上轻轻拍了两下。   萧妙音转过头去,这种莫名的被吃了豆腐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皇帝宣召一下,过了一会两个人就过来。一见面,萧妙音险些被那个鲜卑贵族给下了一跳。   倒不是此人长得有多鬼哭狼嚎,而是此刻那人一只眼睛乌青肿的老高。而萧佻站在那里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身旁的鲜卑贵族恶狠狠的瞪着他。   这模样,根本连是谁动手的都不用问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拓跋演见状声音都沉了下来,今日好好的行猎,结果下面的贵族少年先打起来,说出去脸上也不好看。   “陛下。”萧佻不给对方先开口的机会,他双手对御床上的皇帝一礼,然后手指就指着旁边的那个鲜卑贵族,“此人恩将仇报,蛮横无理!”   “你胡说八道!”那鲜卑贵族瞧着萧佻是汉人,原本抓起他衣襟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萧佻竟然还敢还手,结果萧佻上来就是给他一拳头。   “你这个做兄长恩将仇报,第一,行猎之中遇虎,难道还是在下要人把老虎抓过来的?”萧佻就不是一个受气包,竟然别人敢给他抹黑,就别怪他了。   拓跋演不说话看向那个鲜卑贵族,那个鲜卑人脸上涨得通红,他才要开口,萧佻又是几句话冒出来,“你阿弟坠马受伤,作为阿兄应当带医官前来,你却只是带着手持利器的家奴,敢问是何用心?是觉得阿弟无救,还是想要袖手旁观,瞧见阿弟惨死,家产少一人相分?”   萧佻这些话一句比一句捅心窝子,最前面那一句质问倒是显得温情脉脉了。   “你胡说八道!”   “……”拓跋演面色微沉。   毛奇双手袖在袖中,看着那个脸一句涨红的鲜卑贵族,“这是在陛下面前,还请小郎注意言行。”   天子面前说话举止都需要分寸,否则被治罪都不冤枉。   “既然郎君说某胡说。”萧佻倒也沉得住气,他双手拢在袖中对对方行了一个汉人的礼节,“请拿出证据来。”   “正是。”萧妙音瞧着这场几乎是萧佻完全吊打对方,她想起那些现代救人反而被被救者或者家属敲诈的事来。   “既然说无中生有,那么可有证据?”拓跋演问道。   “……”这下只瞧见那鲜卑贵族涨红的脸,这会弟弟人昏迷不醒,肋骨断了几根,虽然医官说万幸断掉的肋骨没有扎进内脏,不过人这会还昏迷不醒呢,至于弟弟带的家奴,不是被猛虎吓的四下逃散就是被老虎给咬死了。   前来报信的还是萧佻的家人。   “……”萧佻站在那里,长身玉立,他面上的笑容在看见那个鲜卑贵族的窘迫之后便的越发的讥讽。   就算想要污蔑于他,好歹也要装的像个样子。而且别说根本就没有此事,就算有。太皇太后也不会因为这种事就放弃家中好不容易有出息的侄子。   “此事等日后再说。”此刻拓跋演哪里还看不出甚么?他冷冷的看了那鲜卑贵族一眼。   鲜卑贵族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触及拓跋演冰冷的目光,将那些要说出口的话全部吞了下去。   拓跋演打发那个鲜卑贵族回去看弟弟,出了这样的事,做兄长的哪里还能继续行猎?顺便拓跋演还派出跟随的几个太医署的医正过去治疗,也算是尽到了人君的责任。   打发人走之后,拓跋演将萧佻留下。   “受委屈了。”拓跋演让人给萧佻摆上坐席,安抚道。   “陛下言重。”萧佻坐在床上微微颔首。   “方才那一拳,是……”   “是某所为。”萧佻大大方方的承认了,那会他惊怒交加,猛虎出来就咬死了人,就算他将人丢下自己逃跑旁人都没办法说他什么。   自己救了人反而被污蔑,萧佻可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好的脾气,直接就一拳砸了过去,把提着自己的男人打的连连向后几步。   接着一场打架自然是无可避免。萧佻看起来瘦瘦高高,但绝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他常年累月的在屋檐之间来去,还别提能够将长公主府上隶属南宫的卫队。不说把人给吊打一顿也绝对是不会被占便宜。   “阿兄没事吧?”萧妙音跟在乎的是萧佻有没有吃亏。   “无事,若是有事……”萧佻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要是有事,这会那个鲜卑贵族身上估计要多出两三个窟窿了。   “……”拓跋演对这位萧大郎时有耳闻,说他有南朝名士之风,其实话里的意思就是他任性妄为。如此一见与传言有相似也有不相符之处。   “哦,陛下。”萧佻这才想起还有个皇帝在那里坐着,他连忙告罪。方才和妹妹说话,一不小心露了本性。   拓跋演笑道,“无事。”   萧家人他见过的除了那几个小娘子之外,就是燕王。不过燕王他见得也不多,更多的是传闻。   至于东宫的那对双胞胎,究竟是不是萧家之子,恐怕还待商议。   毕竟太皇太后对那对侄子也太好了些,尤其萧三郎和萧四郎非嫡非长,甚至才能平庸。拓跋演长在深宫之中,可也是皇帝,作为长辈,晚辈们无才无德,甚至连容貌都没有多少出众的地方,到底是哪点惹的长辈喜爱?何况卡燕王的样子,也不怎么关心这两个儿子。   “听说你在中书学?”拓跋演将思绪从那对双胞胎上拉了回来。   “回禀陛下,臣如今正在中书学,”说到这里萧佻顿了顿,“为中书学生。”   “其实依照燕王的爵位,你身上有父荫,不必入中书学。”拓跋演笑道,他其实一开始也挺好奇,萧斌的爵位高,家中的儿子尤其是嫡长子入仕,不必还要走那些士族子的路子。   “此事臣也想过。”萧佻道,“不过大丈夫立身于世,总不能一直都靠阿爷。总得有几分真本事才好。”   “此言倒也是对的。”拓跋演点点头,“我曾听说萧家大郎有南朝名士风采,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萧妙音听着这话越听就越不怎么对劲,回想那些魏晋名士们,萧妙音想的最多的就是喝酒发疯,脾气坏。东晋时候的名士可不就是这样,喝了酒当着人面拍着桌子骂,这种事翻一翻就有许多。   南朝看起来是名士风度了,北朝看起来是在发疯还差不多。   “……”萧佻沉默一会,“某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名士之风,某不及半分。”   “何必自谦到如此地步。”拓跋演让黄门将酪浆等物奉上来,和自己一同品尝,“如今大郎入了中书学,不知道有何心得?”   说话说到上头,拓跋演和萧佻说起在中书学的事来。   拓跋演自然是不用和一堆人去上学的,自从启蒙以来基本上就由名师教导,所谓的同窗情谊,他是没有体会过半分,太皇太后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萧家算起来也是他的亲戚,眼前的萧大郎若是论辈分还在他之上。   萧妙音在一旁撑着下巴听两个人说话,小皇帝似乎是被管束的有些厉害了,如今见到一个年纪比他稍微大点,而且还不太那么守规矩的,就干脆问起许多事来。   萧佻有些意外,不过基本上是有问必答,中书学里的生活基本上也没有太多有趣的,不过是读书和交际。   萧佻在人脉交际上没有说太多,萧妙音也能明白里头的尴尬之处。萧家毕竟崛起才没多久,又是外戚,那些汉人士族哪个将后妃的位置放在眼里过?萧家到如今都没出个像样有本事的人,也难怪士族会瞧不上。   靠着女人的外戚是存在不了多久的,尤其太皇太后还把皇帝给得罪个透的情况下。这样的家族有个什么下场,看看两汉就知道了,典型一抓一大把。   如此情况下,哪里还会有士族想要来深交?   “原来如此。”拓跋演听了那些关于在中书学的事,觉得也没有自己意料中的有趣,相反还有些沉闷。   “对了,你们兄妹二人可以出去走一走。”拓跋演想到萧妙音入宫这么久,还未曾和亲人单独说话过。   他虽然逢年过节的都会让萧妙音回去和亲人团聚,但这么久不见,想必一定有许多话要说。   萧妙音从床上起身,弯下腰来,“多谢陛下。”当着萧佻的面,好歹做的像那么一回事。   “多谢陛下。”萧佻也谢道。   外面已经有人准备好了两匹马,萧妙音在宫人的帮助下上了马,兄妹两人在草地上走了一会。萧佻瞥了一眼萧妙音身后跟着的那些宫人内侍,面色有些奇怪。   “在宫中如何?”萧佻问道,其实这个妹妹被太皇太后选中的时候,心中还惋惜来着。入宫之后,绝大时候都要以色事人,哪怕是皇后有时候也逃不出这个怪圈。而且天威莫测,谁知道甚么时候就讨了天子的嫌?这样的事两汉时候还真的不少,甜蜜蜜的宠爱了几年,见到有新人来,哪里又会管旧人如何?   “嗯,挺好的。”在马上萧妙音有些小心翼翼,她双手紧紧拉住马缰,过了好一会才放松下来,“姑母和太后,还有陛下,对我都挺好。”   萧佻一听就笑了,姑母除了三郎和四郎之外,其他的侄子都不怎么上心,甚至连长公主所出的世子萧拓都不太过问。东宫对世子都这样,对一个庶出的小侄女又能关心到哪里去?至于皇太后那边,原本就是一辈的,再加上有东宫在,怎么样都不会过分。   “陛下对你好,我就放心了。”萧佻道。   原本不过一句普通的话,听到萧妙音耳朵里却听出了一种萧瑟感,她在宫里日子好不好过,就看萧家和小皇帝的了。可是萧家怎么瞧都不是能够看得住的,等到大哥熬出来,那少说得二三十年,其中还会有不少的变数。   谁会一出来就是做宰相啊,就是如今的李平从中书学出来,还不是一样的从打下手做起?   大臣的晋升之路,萧妙音也清楚,先是获得一定的出身,然后外放,外放几年甚至十多年之后,做出政绩调回京城,能够做到宰相的,基本上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了。四十岁到那位置上都是出奇的年轻。   算起来李平的年纪其实也不轻。   萧家从外戚转型到自力更生,那还真的有的等,还别提和士族一样,代代入仕。那恐怕要百年的时光了。   萧妙音顿时想要捶胸顿足,一腔希望全托付在小皇帝身上,这怎么看都是个馊主意。   萧佻刊例看不出来萧妙音心里想的,读了那么多书,要是还一厢情愿的相信男子,那才是没药救。   “放心吧,我见陛下应该是真中意你。你且好好抓住机会。”萧佻年纪比拓跋演大,即使肚子里没有个花花肠子,同为男子也能看出些甚么。   萧妙音听了沉默不语,她这些天总觉得小皇帝有些不太对劲,痴汉风浓厚,联想起拓跋家那些早熟的少年们,她顿时有些冒鸡皮疙瘩。   不过很快,萧妙音就放松下来,青春期的少年感兴趣的都是那些丰·乳·肥·臀的成年女子。她这种豆芽菜还要长几年去了。   “阿兄,最近家中如何,阿爷还好么?”想明白之后,萧妙音又开开心心的了,人总是要想开一点,不想开那就只有自己郁闷了。   “阿爷?”萧佻想了想,“我这些个月都在中书学,未曾归家过。”中书学里有许多珍藏的书卷,那些都是萧家花钱都买不来的宝物,萧佻哪里肯放过?一头扎进去就不想出来了。   “不过倒是听说他又往府中进了一批女子。”萧佻突然想起甚么,恍然大悟。   萧妙音听了这话差点羞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两个人后面还跟着一大波的宫人慌忙呢!   萧斌那个好色的性子,萧妙音简直是不忍心吐槽。好色到甚么程度?有时候见着人家女儿长得好,只要不是甚么勋贵出身,能够用钱买来,他是半点都不吝啬了。当年常氏就是这么来的。   家里的姊妹兄弟已经够多的了,那些庶出的是比嫡出要矮一头,可是到了长大,甚么嫁娶入仕,一股脑的全上来也够让人头大的了。   “你何必为他操心?”萧佻提起萧斌语气就不善起来,原本他对老头子就没多少好感,哪怕长大了也依然一样。   “……”萧妙音不敢跟着萧佻一块儿做名士,只能默默的闭了嘴。   “阿兄?!”正在这时候,前方一匹马行弛而来。马上坐着的少年有几分眼熟。   萧妙音定睛一看,那不是长公主的亲儿子么!   “你来作甚?”萧佻看到萧拓,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个弟弟缠他缠的要命,好不容易将长公主的人引过来将他带走,这才过了多久就又来了!   萧妙音安静的在一旁沉默着。萧拓打马过来,瞧见后面那一堆的宫人黄门,他看了看那边的萧妙音。   萧妙音今日一身鲜卑女子装扮,不过萧拓也是见过她的,看了她几眼,总算认出她是谁了。   “三娘?”   “儿见过二兄。”萧妙音打招呼道。   长公主唯恐被养在东宫里的那两个庶子抢在自家儿子前头,时不时的就带着儿子入宫,结果萧妙音也跟着看到了几次这位哥哥。   原本萧妙音以为萧佻见到萧拓一定会天雷勾地火,场面相当惨烈。汉人和鲜卑人继承制度一向是长子继承制,要是嫡长子那就更加严正名顺了,怀疑当年的事,长公主也是忌讳这个,所以才下手。   按理说任何一个人瞧见夺了自己位置的人,哪怕当面不给白眼,也不会脸色好到哪里去。结果看着萧拓似乎还很黏萧佻?要数换个人说不定兄弟俩血红这眼睛操起家伙打过去了!   不过……兄弟好总比真打起来强。萧妙音是知道这会的规矩的,要是兄弟互殴传出去不管谁对谁错,或者这里头有什么隐情,一家子都是被看笑话的份。   “是儿。”萧妙音说道。   “陛下肯放你出来走走了?”萧拓笑着打趣了妹妹一句。   平常他在东宫看见三娘,多数会看见皇帝。那会阿娘还在打趣,说陛下是恨不得把三娘带着走。   陛下直接就顺着阿娘的话说好。那会太皇太后高兴的很。   “阿兄。”萧丽华垂下头装害羞。   “好了,没事就别臊她,三娘年纪还小。”萧佻说了一句,“你不在长公主身边,来这里作甚?”   “大兄刚才那事我听说了。”萧拓一下子脸上的笑容就染上了怒气,“那家人当真可恶!”   “明明就是阿兄出手相助,竟然还含血喷人!”萧拓说着,咬牙切齿,似乎很像上去抓住人家打上一顿。   “我已经把他给打了。”萧佻扬了扬眉毛。   萧妙音想起那家兄长肿了一只眼的模样,噗嗤就笑出声。萧佻和萧拓两双眼睛看过来,她连忙咳嗽了两声作为掩饰。   “阿兄打的好。”萧拓气鼓鼓的,“就是要打一顿,他们才会长记性。”   “你若是有心,可以帮我一个忙。”萧佻坐在马上,双手拉着马缰,看着萧拓。萧拓这年纪正好是坐不住的,听到兄长这么一说立刻就来了精神。   “好!”   萧妙音有些意识到这两兄弟想要做甚么,顿时就捂住嘴开始对那家兄长幸灾乐祸起来。好人难做,尤其做了好人还被冤枉,那冤枉故意的痕迹也太明显了,谁要去害人还放头老虎在自己面前的,难道不怕自己也进了老虎肚子么?   “听说,二叔家的二娘农庄上种了不少蘑菇。”说完那家烦人的事,萧拓开始说起自己家里的事来,“上回给阿娘这里也送来了一些,味道好的很。”   “怎么好好的去做田舍郎了?”萧佻听到这个眉头直皱。   “也不算吧?”萧妙音道,“平常那些士族的田庄里不也是常常种些新鲜吃食来献给郎主的么?”   “阿兄,听说二娘种的那些蘑菇也不是尽数用来自己用的,好像那还拿去贩卖。”萧拓想了想说道。   “叔父那样子,不能封妻荫子倒也罢了,如今更出息,还要家中小娘子做这种事了。”萧佻向来就是这样子,这话一出,场面顿时就安静下来。   “阿兄,”萧拓说道,“这也是好事,总比坐吃山空要强。”   至少想办法,虽然脸上不好看,但是有实惠不就行了?   “叔父,你又不是不知道。”要说萧斌好色但还能做点事,那么萧协就真的是白吃饭的了。如今家里子女单薄,可是侯府上的开销也是很惊人的,靠着那些封地上收上来的赋税根本就不够。   况且又不触犯律法。   “家中能想办法已经不错了。”多少没落世家子守着姓氏卖女儿吃饭的,比起那些没落世家来,萧拓觉得二叔家已经很不错了。   “对啊。”萧妙音也觉得在这件事上不能太过强求萧丽华,毕竟爹是那样子,自己做点生意也没什么不是?   “那好吧。”萧佻似乎被说动了,“不过也弄的稍微像些样子,要是和那些田舍郎一般,那真的是……”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不过也知道不是多好听。   “阿兄就放心好了。”萧妙音说道。其实萧丽华做的怎么样,亏也好赚也好,她都不会去关心。她和萧丽华没有什么过深的情谊,更加没有投钱进去,所以真心不关心。   萧丽华此刻正坐在小慕容氏身边,听着小慕容氏和那些贵妇们谈笑。贵妇们的话题不过是发饰衣裳还有最新的妆容,听得人昏昏欲睡。   萧丽华百无聊赖坐在那里,她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要将农庄上的规模再扩大一些。何惠的蘑菇菌类都是靠人工进山去采集,山中的蘑菇有许多是毒蘑菇,根本就入不了口,但是人总是要吃饭的,何况蘑菇鲜美很得人喜欢。等到蘑菇期过去,那些菌渣就可以倒到农田里,是上好的肥料。   她农庄上是量产,卖给那些食肆,里头就能有不少钱。而且就算是那些官吏想要来分杯羹,敲油水,那也要看看自己的脖子够不够抵得上萧家的怒火。   不过只是做蘑菇也不行,至于养牲畜做肉包子卖也想过,但这个还不如她自己开食肆,最重要的是。如今发酵后蒸出来的馒头都还是世家贵族吃的,发酵所用的配方甚至还被世家当做宝物一样珍藏着,她要是搞出来,说不定能够结下不少梁子。会有不少人疑心配方外泄之类的事。   萧丽华是不怕那些士族,但她就记得发酵是用小苏打和小苏打的化学名,可是至于怎么做出来,她也不太清楚。   这钱喃,想赚还真的是不容易。萧丽华手中把玩着丝绦下垂下来的玉珏。到时候……打听试试看?   就算是世家,也不可能处处都是铁板一块。   贵妇们这边说的愉快,突然一个侍儿趋步过来,在小慕容氏耳畔说了几句话,小慕容氏的眉头几不可见的动了动,又转过头去和几个贵妇说话了。   此刻那边已经有人对着某个高高大大的鲜卑男人指指点点,“瞧,就是他!自家弟弟遇见了猛虎,他竟然还不带医官去,想要把自己弟弟给拖死呢!”   “真的啊,简直是歹毒!”   “就算亲兄弟之间有些甚么话不好听,那都是兄弟啊,何必这样把人往死里整呢。”   “人心隔肚皮,看不清楚咯,说不定那头老虎就是他自己找人来放的呢?”   “听说那会萧家的大郎君正好和他弟弟在一起,一箭过去就射穿了老虎的一只眼睛,把人给救下来,他倒好,过去了不急着救弟弟,反而怪人家多管闲事。”   一群人在那里指指点点,而且说着说着越发兴奋,好似真的看到了那一幕一样。   那个鲜卑贵族此刻脸上不好看,被萧佻一拳打乌了眼睛,听到背后的那些议论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萧拓带着几个鲜卑勋贵少年打马经过,听到那些议论,笑得差点肚子痛。原本以为说人长短只是那些妇人才干的事,可是他把消息传出去,这才多久,就有一顿的男人跑过来看热闹,瞧那个样子似乎恨不得把这一家子的私密事情都给翻出来才罢休。   可见这长舌的不仅仅是妇人,也有男子。   “世子,这猛虎真的是你的兄长射杀的吗?”有鲜卑少年听得心里痒痒,过来问萧拓。   萧拓的年纪不大,还不到拉开大弓的时候,听到小伙伴这么问,立刻就应道,“当然,这种事还有甚么说谎的必要,那只虎还在那里呢,一只眼睛受了箭,一身皮毛还是好好的,若是不信,都去看看呗。”   萧拓此言一出,一群少年欢呼着骑马跑远。   今日的行猎一天里都是热闹,长公主听到萧佻竟然还上杀了一只老虎之后,心里呕的不行,偏偏自己儿子兴高采烈好像那头猛虎是自己猎的一般。   萧妙音在外头玩了一天,回到宫中,拓跋演没有立即放她回去,留着她一道用了夕食,还一起去外面散步。   春日里来了,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树叶花草的清新香味。   有宫人进行挑选了几束花卉采了过来。拓跋演将这些鲜花都送到萧妙音面前。   “三娘,你看。”   萧妙音瞧着那么一大捧的花,顿时有种男朋友送上鲜花表白的既视感。但是看到小皇帝那张脸,她原本的一丝丝感动全部被替换成囧感。   “嗯,很香。”萧妙音抱住那一堆花,闻了闻,想着要不要自己再抱着多走一段路,好显得自己很在乎小皇帝。   结果小皇帝召来一个宫人,将她手里的花束给拿走,一样留下一枝给她。   “都拿着不方便,回头让人放到你殿内去。”拓跋演说道。   “嗯。”萧妙音点了点头,突然她想起什么。拓跋演这年纪看似初中生都还不是,但在时人眼里已经是个骚动的少年。   好像皇家里对这种事的启蒙也很早,太皇太后那里她也没听到有什么安排。   “陛下年少。”萧妙音迟疑一下,想起这么些个月在昭阳殿的好吃好喝,还是决定给小皇帝提个醒,“那种事不必过早。”   拓跋演一脸茫然,而后脑中一闪,他哭笑不得的看着她,“你说这些作甚?”而后又虎下脸来,“谁告诉你那些事的?” ☆、第56章 成人   行猎场的那件事在萧拓的有意宣传下,颇有些野火燎原的趋势,在贵族中传播开来。那些少年人原本就是最喜欢传播消息的时候,尤其还是在他们看起来颇为正义的事。例如萧大明明救了人,反而被那家的兄长给冤枉了。尤其萧大表现出来的技艺还不一般,这一箭射中老虎一目而不伤皮毛的上杀之技就让他们心痒难耐,不等萧拓特意吩咐,少年们转头就把事情传播开来了。   这下子一日不到,那家认的“好名声”就上下传了个遍,其中内容更是五花八门,原本原始的两人行猎遇见猛虎,被萧佻所救,传到后面变味成那家弟弟故意放出老虎想要咬死萧大结果被萧大教训云云。   这里头的真相哪个又有有心去知道,不过是凑热闹外加上看不惯这家罢了。   顿时这家真的是焦头烂额。那家兄长原本找萧佻的麻烦,原本不过是发泄心中对太皇太后实行汉化改革的不满,再加上当时弟弟的惨状,恶念一起就将萧佻讹上了。谁知道萧佻根本就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先是一拳过去把他打乌了一只眼睛,后来更是在皇帝面前说的他百口莫辩,接着就是如今他和他弟弟两个都名声完蛋了。   鲜卑人即使不像汉人那般看重名声,但也没有几个愿意一个头顶想要害死亲弟多分家财,另外一个套着害人不成反害己的恶名。那家弟弟挣扎了几日终于清醒过来,结果身边服侍的家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弟弟哭着拍床板,“阿兄误我!”   明明就是看不惯萧大说了几句风凉话,结果被自己哥哥这么一搞已经变成了他想害人性命了。   这家阿爷听说之后,将儿子抓了来,拿着马鞭抽了个半死,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后令人把儿子给捆了,他带到燕王府去赔礼道歉。   萧斌对这对父子淡淡的,当着人面说了一句让家主涨红脸的话,“子不教父之过,府君还是请多用点心吧。如今大郎已经入了中书学,也不算是白身,我这个阿爷也不好再替他处置这些事,府君还是找大郎吧。”   那会那家阿爷想把人抽死的心都有了。中书学不受太常管辖,隶属于中书省,更重要的是,萧斌点出了萧佻如今的身份,中书学生,一旦入了中书学,不管书读的好不好,将来身上有官职是一定了,甚至说不定一出来就是中书侍郎,这样的前例不是没有。凭借着萧家赫赫权势,完全可以做到。   就是萧佻现在也算不上是白身了,而自家的两个儿子一个当着面骂人家生母是杂胡,另外一个诬陷人害人,这不管那一眼都是把人往死里得罪的节奏。   如今萧大在中书省,他总不好这么捆着人跑到中书省去。   平城的大街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就在经过最热闹的东西两市的时候,直接一个虬胡大汉,从马上跳下抓起马鞭子对着后面的一个年轻人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打。   那大汉下手狠,没几下就打的见了血,那个年轻的身上衣衫被打烂,下面涔出血来。   人们见着打起来,呼啦一下围上去看热闹。还有人赶紧的去把武侯给找来,要是把人给打死了又是一场热闹。   律法有规定,奴婢主人不能随意处死,真犯事了要拉到官府里头处置,这当街就打的还真的少见。   那些看热闹的人瞧见打人的中年人带着鲜卑帽,一身圆领短骻鲜卑袍的时候,顿时看热闹看得越发的带劲儿。   “你这个畜生!”那人一边打一边用鲜卑语高声叫骂,“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只见那年轻的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脸上都挨了一鞭子皮开肉绽之后,连连讨饶,“阿爷,阿爷莫要再打了!”   因为朝廷是鲜卑人建立的,听得懂鲜卑语的人也不在少数,那些高头大马的武侯被拉过来,听到当街打起来的竟然是父子之后,立刻就掉头就走,要是真的当街打奴婢,他们上去分开再把人扣下说不定里头还能捞些油水,可是既然是阿爷打儿子,哪怕打死了,旁人也是半点都管不得。   “你个混蛋,畜生!”叫骂声和挨打的噗噗声不断传来,顿时供车马走过的道路上乱成了一锅粥,武侯们不得不将那些看热闹的人驱散,外带劝那对父子归家。   在家里哪怕把儿子打死了都没人管,但在街道上能不能考虑下其他人的感受?   一辆犊车从那对父子身边经过,里头突然伸出一只塵尾,将垂下来的车廉戳开,露出一只漂亮的眼睛来。   “郎君?”车旁的骑奴察觉到主人正在看那对被武侯围着的父子,出声问道。   “无甚。”车内的少年淡淡的答了一声之后,那只撑起车廉的塵尾瞬时收了回去,失去了凭依的车廉啪的一下掉落下来。   今日是郎君到中书学报道的时候,不能够耽误时辰。骑奴心里记得这件大事,因此觉得那对鲜卑父子格外的烦人。   中书学位于内城之中,犊车经过几次严格的盘查,终于是进了中书省。   做了中书学生就算不上是白身,若是争气,那么将来上好的前途在等着。   萧佻今日依旧察觉到空虚寂寞冷,哪怕是同寮的那些中书学生也没有一个愿意带他玩的。   他入中书学之前,喝酒嗑药除了女色,其他的甚么混账事不说样样做到,但都尝过一下。那些世家子除去比较奇葩的之外,都比较爱惜羽毛,怎么可能和萧佻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于是萧佻就只能日日和经书作伴,他这样子落到中书监眼里都变成了好学向上,甚至最近中书博士都想任命他为都讲。   萧佻看着自己手中的尚书和曲礼,叹了一口气。不得不说中书学和他进来之前的想象差了许多,进来之前,萧佻以为这里至少是个人人向学之地,后来进来才发现,这里几乎就是个世家子集聚地,书读的好不好不重要,几乎人人都是来混个出身而已。   甚至中书学里到现在还是让生员们诵无章经句,那些东西他早就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背的滚瓜烂熟,连教他的师傅都要甘拜下风,若是真的为学这个,他干嘛要到中书学来?   萧佻坐在寮中的席子上,心中越想越郁闷,面前案上摊开的经书越看越烦闷。尤其那边两个同寮的学生正在私下说笑些甚么。   这里两个一个是荥阳郑氏一个是赵郡李氏。   “两位可否小声点?”萧佻被吵的有些心烦,他原本就不耐看那些已经能够背熟的经书,如今那边噪声一起,就更加烦躁。   “我们不比萧郎,如此用功。”两个人之一听到萧佻的抱怨,嘴角浮现一丝怪异的笑。萧佻入中书学短短几月,就将一众人给压了下去,得到了中书监和中书博士的赞赏,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事。再加上上次萧佻今日还被天子宣召,这一件件事加在一起,很难让人心绪平静。   “既然知道,那么就更加应该安静。”萧佻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尤其这些世家子在他面前就是一个个的小鸡仔,只要抓起衣襟,一手拎一个都可以直接丢到墙那边去。   “……”两个人没有想到萧佻竟然如此恬不知耻死不要脸,一时间都涨红了脸,就在双方人都不耐要卷起袖子打起来的时候,那边的们从外面被打开了。   学舍里的学官领着一个少年进来,寮内原本还经剑拔弩张的气势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新到的。”学官在这些少年人面前颇有些威严,“如今便和诸位居住在一寮内了。”   高季明满脸笑容的对着寮内的几人道,“在下高淳,字季明,叔父乃秘书监高渊。”   做完了自我介绍,把带来的那些家人召入内,让他们过来整理。   萧佻靠着凭几,面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那边两个世家子瞧着高季明既然朝着萧佻走过去,还来不及提醒那位新来的那边是个寒门子的时候,就听到高季明用纯正的洛阳话问道,“多日不见,君可安好?”   顿时两人一副活见了鬼似的目光瞪着那边的两个。   萧佻看到这两个人的脸顿时毫不遮掩的大笑起来,世家的那一套用不到他的头上,何况要是真有人问起,他这里有大把的说辞。   “听说再过几日,你便要做中书博士的都讲?”高季明也是被叔父送到中书学来弄一个出身,他年纪到了娶妇的时候,身上却还没有任何的官职,哪怕渤海高氏的名头能让他娶到一个世家女郎,但面子上总还是说不过去。   干脆来中书学,等到出去了,一个官职总是跑不掉的。到时候腰杆子都会听得笔直。   北朝不同于南朝,南朝的世家将那些庶务看成好似要杀了他们似的,唯有游荡在山水间才能显得出自己的清高。   可是在北朝,不入仕,那么就靠着自己的那份田地过活,在家族中也未必能挺直腰杆。要知道在北朝,名士可不是那么受欢迎。   还是有个官职,不管在家中还是外面都好说话些。   “正是。”萧佻点头,中书学中的博士不一定都是自己亲自来教授学生们的课业,很大一部分会从学生中挑选出佼佼者做都讲来代替自己。   “……”那边两个世家子相互看了一眼,嘴角抿了抿。   做都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但要将书卷背的滚瓜烂熟,面对众人更是要有一份视众人为无物的气度,不然上去了恐怕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中书学生有百人之众,百来个人都在面前,不是任何人都能安定若素。   哪怕好友入了中书学,他也没有时间去说话,整天整天的泡在书阁内,到了临讲的头一日他一直看书看得都蒙蒙亮了才作罢。   一夜没睡的结果就是,好不容易被人叫起来了,忙着穿衣洗漱,脚都停不下来。   中书学里谁也没有带家仆来,待到萧佻将头上的头巾整理好,那边博士派来的人已经在催促,“萧郎君,已经好了么?”   萧佻嘴里咬着发带将发丝整理好,而后抓起案上的一卷书匆匆就出了门,也没有仔细查看。   百来个学生坐在一起,看过去就是一片,中书学生许多都是出身世家,原本就受礼仪教育,如今又是讲学之时,自然是正襟危坐。   萧佻对博士行礼之后,坐在上方,将手里的书卷木盒打开,书卷珍贵,所以往往会装在专门用的书匣中。   他将书卷取出,放置在面前的书立上,可是才摊开就发现了不对,今日要讲的是《尚书》但是他拿过来的却是《曲礼》。萧佻缓缓将书卷展开,他瞟了中书博士一眼,中书博士是个胡子头发都花白的老头儿,脾气古怪执拗,如果他说要换书卷,恐怕是不会肯的。   萧佻干脆破坛子破摔,他对着百来人的中书学生,干脆把书卷放在一遍,靠着自己脑中的印象将《尚书》中的要义说出来。   中书博士年纪已大,但在中书学这么多年,该有的眼力还是有,见着萧佻讲尚书的时候,全程没有看书卷,顿时大为惊异。   等到讲完,他令人将萧佻叫来,让他将方才讲尚书所用的书卷拿来给自己看,展开一看发现竟然是曲礼,大惊之下,对萧佻刮目相看。   在中书学这种世家子扎堆的地方,一个寒门子在这里恐怕也不容易,更加难得的是萧佻的功课不错,竟然还好到了如此程度。   “对着曲礼,却能将尚书一字不差述说出来,此子当为大器。”平常严苛的让许多学生都害怕的中书博士抚须点头,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笑容来。   萧佻对中书博士一拜,“博士谬赞。”   **   最近天热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萧妙音趴在床上,那边是一只三足铜磐,上面是大块的冰块。   宫廷和富贵人家会在冬天里就把那些冰藏在地窖里,等到夏日的时候拿出来用。   秦女官看了看铜磐上的冰块,让小黄门又在铜盘上加了些许冰块,她看着那边几乎恨不得要靠过去的萧妙音,叹口气,“三娘子别贪凉了,贪凉太多,等到娘子来葵水的时候会难受的。”   萧妙音让人将坐床上的锦褥换成了竹席,竹席沁凉,她整个人都贴在上面。坐床虽然说是用来坐的,但也足够宽大。整个人睡上去都没有事。   她舒舒服服听到秦女官这么一句,顿时想起来自己哪怕是穿越了也是会来大姨妈的。顿时一咕噜就从竹席上爬起来。   “阿秦这会说这个还早吧?”萧妙音低头看了看自己木板一样的身材,时光过的飞快,再过几个月就要满十岁了。不过十岁的小女孩那也是个小孩子,上辈子初潮是十二岁,不过古人的食物里没有激素,可能要到十五岁去了。   既然都这么久,还担心个甚么呀?   “不早了。”秦女官叹口气,“女子身体原本就属阴,若是再贪凉,体内积蓄寒气可就不好了。”秦女官难得的唠唠叨叨。   “那么就给我加一件罩衣吧。”萧妙音心里知道秦女官是为了自己好,她无可奈何的说道。   “唯唯。”秦女官眼里露出笑容来,立即去让宫人将衣裳拿来,亲自给她穿上。   平城冬天冷的很,到了夏日也热的要命,昭阳殿有一处湖水,里头有芙蕖荷叶之类的东西,还算是养心悦目,可是从殿内到那边还有一段路要走,哪怕是有坐辇,在里头依然会满头大汗,她总不能还在坐辇里头抱着冰块不放,拿出比皇帝还大的架势。   小皇帝的确还有一个更大的坐辇,但是她要是用了,估计也要被别人的目光给戳成筛子了。   好像能和天子等同的就是皇后,但她还不是呢!   怎么办啊,她好像被拓跋演这个小皇帝给养的好娇气了。萧妙音干脆让宫人将枕头被子一块儿搬来,反正坐床这么大,趴在上面睡一觉都不成什么问题了。   以前在燕王府的时候,她都已经把路给规划好了,好好读书,抱好萧斌和萧佻的大腿,能在外面有个好名声,若是能够好点,看看她自己能不能做出些甚么事来。结果进宫一趟被太皇太后看中,以前的那些规划基本上都泡了汤。   她想要甚么,只要不是天子六玺和天上的太阳月亮,基本上都会有人将那些送到她的面前。萧妙音对此只有惊吓,天上不会掉馅饼,到了这会也是一样的道理,将来也只有拿自己去填了。   不过小皇帝的表现也太好了点。   她抱着被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什么好歹来,想到日后,她已经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了。想着,萧妙音又滚了一个圈。   等到拓跋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头发散乱的不成样子。   那边小黄门扯着嗓子喊陛下至的时候,秦女官都来不及给她整理,只好心惊肉跳的看着拓跋演走进来。   拓跋演一进门,被凉风一吹,浑身上下都舒服了不少。   西宫中和汉代一样设有清凉殿,但是少年的本性就是喜欢四处走动,他在太阳底下出了一身汗,沐浴换衣之后才过来的。但瞧见顶着一头乱发的萧妙音楞了楞。   “你这是怎么了?”拓跋演坐在床边问道。   “刚刚睡了会。”萧妙音伸手将乱发整理了一下,她如今还是个小女孩,发式不会很丰富,基本上除了包包头就还是包包头。   “那好,还想睡么?”拓跋演凑近了问她,他这会也还小,拓跋家的男孩子比较早熟,十一二岁就做父亲的也不是只有那么一两个,不过他瞧着还是透着一股狡黠的孩子气。   “嗯。”萧妙音点点头。   拓跋演干脆让黄门过来脱了他脚上的锦履,和她钻进一条被子里。萧妙音没有觉得半分别扭,这种事情之前拓跋演也做过,要是还别扭,是不是晚了点?   “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拓跋演头枕在锦枕上,“你家大兄在中书学里成名了,大母很高兴。”   “唉唉唉?”萧妙音听拓跋演这么说,觉得没头没脑的,“大兄怎么?”   “我听说他竟然拿着几卷曲礼,却将尚书的内容全部说出来了,连中书博士都觉得大为惊讶。”拓跋演说起来神情里都有几分佩服,“大母听到此时大为赞赏,估计过不了几年,恐怕就要提拔他了。”   萧妙音闻言,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拓跋演说这话的眉眼含笑,可是她分不清楚这笑里到底是有多少是真心的。   萧家底蕴薄弱,人才几乎没出一个。太皇太后重用那些大臣,可是最好的还是自己家族中有能人,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侄子有出息,太皇太后哪里会不舍得下力气培养?   “嗯,那真是太好了。”萧妙音细细软软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陛下也有人才可用了。”   拓跋演有些讶异的瞥了她一眼,萧妙音把被子一拉,干脆整个人就埋入被子里,不去看拓跋演的双眼。   拓跋演的手从被子那边伸出来探到她这边来,鲜卑人许多是白种鲜卑,或许拓跋想白日上也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这样的血统,他长得快,骨架子也大一点。一伸手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手腕纤细小小的,只要他再用点力就能捏碎了。   “你啊,年纪小小,也不知道脑袋里想着这么多事。”拓跋演将她拉过来,半抱着她。   萧妙音感觉自己就这么被抱着简直是怪怪,拓跋演年纪就算比她大,那也没大多少,可是两个人如今的姿势实在是太暧昧了,偏偏就是最大的拓跋演也不过是十一岁,她顿时有种深深的罪恶感。   “那是因为没有人和我说,”萧妙音窝在那里,声音细细软软的,如同江南的牛毛细雨,温柔的只要风一吹就能飘散而去,“就只能自己想了。”   “……”拓跋演无言的给她将被子拉上了些许。   春夏易过,转眼间三年即过。   一个肌肤白皙身材颀长的少年长身玉立,他一手持弓,弓上搭着一支羽箭,黝黑的眼眸微眯了眯,手中的蹀松开勾起的弓弦,羽箭嗖的一下飞了出去。   少年身旁不远处站在一个十三岁左右的男孩,男孩眼眸如猫那般的琥珀色,撑着一只手臂看着。   猫儿已经十二岁了,这年纪在鲜卑人中算是个成人,他十岁的时候出阁到宫外居住,也将生母罗夫人一块儿接出去了。宫妃由自己所生的公主皇子养老,这原本就是惯例,罗夫人和皇太后还有太皇太后也没有太大的嫌隙。   拓跋演的那一箭射出去,有好几个小黄门跑出去,过了一会射中的猎物就拿过来了。   毛奇将那只早就一动不动的野兔呈送到拓跋演的面前,“陛下。”   那一箭贯穿了野兔的身躯,血从伤口处流淌出来顺着灰色的毛皮滴答滴答的落下。   “……”拓跋演看着那只野兔,似有感叹,“下杀。”   “阿兄,不过是猎杀野兔,干嘛还要讲究那么多,猎物到手就不好了?”猫儿懒懒的伸了一个懒腰。宫中的皇子们到了年纪都陆陆续续的出阁了,倒是公主们还没谈婚论嫁,照着太皇太后的意思,是不照着以前公主十二三岁就嫁人的往例,等年纪再大一些。就是现在,太皇太后也还没有给拓跋演选妃。   “猫儿你说,当年萧大那一箭中了猛虎一目是怎么做到的?”拓跋演说起来心中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路遇猛虎,竟然还能一箭中目,后来那头猛虎自然是归了萧佻。对于那手技艺,拓跋演也是羡慕的很。   “阿兄。”猫儿就不知道为何兄长要注意这些东西,“当年李广出外打猎,见着草丛中有一虎,拔箭便射,结果一看只是块石头罢了。箭入石中,李广再射,也不能和那一箭一样了。”   “难得,你也知道这个典故。”拓跋演听到弟弟说李广的事,知道他的意思是说萧大的那一箭不过是偶然罢了。   “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肯定知道。”猫儿道。   “今日阿妙不在,不然她看看也是好的。”拓跋演说道,萧妙音在宫中三年有余,他也仔细的让人照看她。   “来了才不好呢。”猫儿道,“说不定见到那只野兔,就会哭花脸。”   “……”拓跋演瞥了猫儿一眼,猫儿这年纪其实已经到了定下昏事的时候,高凉王才八岁就和萧家大娘给定下来了,如今只是在等拓跋演这个做大兄的先娶妇,才让下面的弟弟好成昏。不过王妃的人选也陆陆续续定下来了,偏偏到猫儿的时候就出了岔子。   罗夫人的娘家希望自家里能够出个王妃,但是这件事能说了算的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皇太后安排那些合适的贵女和猫儿见个面,谁知道猫儿当着一众的面就开始打猎。还将血淋淋的猎物拎到贵女们的面前,当场就吓哭了好几个。   “你这性子。”拓跋演对弟弟这个毛病简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小时候就调皮捣蛋,到了长大更是任性。   “……”猫儿抿了抿嘴没有说什么。   外面炎热难当,活动筋骨,衣裳内几乎是湿透了的。猫儿不能在宫中久留,他已经是出阁了的亲王,只能匆匆退下出宫回府。   拓跋演擦洗换衣之后到西昭阳殿去,他年纪越来越大,东宫的权柄也是抓的越来越近,朝堂上的那些大事,他听听或许还成,但是和以前一样说出自己的看法,甚至处理,那是半点也别想的了。经过了十岁的那件事,他从来不怀疑太皇太后心狠手辣的程度。   事情有一就有二,他不再想挑战东宫的耐心。   到了西昭阳殿,他发现殿内的宫人脚步匆忙,脸上甚至还带着些许喜意。   内殿中,宫人将萧妙音换下来的衣裳收走,细麻的内衣上还沾着一块血迹。   秦女官满脸笑容的看着躺在眠榻上欲哭无泪的萧妙音,“三娘子,这是好事啊。女子来葵水表示已经能够受孕,三娘子已经长大成人了。”   好个什么!   萧妙音伸手捂住小腹,肚子正难受着,这么十二年过去,她都快忘记来亲戚是个什么难受滋味了。   “三娘子记住了,这段时日可不能贪凉了。”眼下正值盛夏,殿内会准备消暑所用的冰块,但是三娘子葵水初至就不能再这样了。   “陛下来了。”外面的宫人趋步进来提醒道。   秦女官闻言,赶紧从眠榻前起身,萧妙音捂住肚子差点没在眠榻上滚成一圈,她前段时间还吃了一碗冰,于是现在痛的她生无可恋。   昭阳殿有上值的医正,这会正在那里给她开药方呢。   宫中有二十四司,药方开出来,还有尚药来管,简直是麻烦的不行。   “阿妙这是怎么了。”拓跋演走入内殿,闻到轻微的姜味看向秦女官。   秦女官是贴身照顾萧妙音的,若是有甚么事,她最清楚。   “陛下,三娘子长大成人了。”秦女官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按耐不住的兴奋。   拓跋演脚下一顿,缓缓转过头来,面上的表情有些奇异,“长大……成人?” ☆、第57章 打算   萧妙音前两日才吃了一大碗的冰,这会在眠榻上,恨不得以头抢地。十二年了,她都十二年没有来过亲戚,再加上此刻的行情女孩子大多是十四五岁,甚至十八才来那个。她也以为自己是随大流的那一批,谁知道和上辈子一样,十二岁就来了!   难道是自己吃的太好了营养充足所以才会这样么?萧妙音想起自己这段时日来,饮食基本上和拓跋演差不多,两人呆在一起久了,互相的生活习惯都有影响。萧妙音喜欢多食用新鲜菜蔬,拓跋演喜欢吃肉。到了后来拓跋演也开始吃她的那一份,萧妙音的食案上也多出骨汤之类的东西来。   这会还没有所谓激素促进早熟的说法,哪里来的激素用,都是纯天然的东西。   萧妙音只能归结为自己实在是发育的太好了。   拓跋演进来之时,内殿已经收拾干净了,甚至殿内还点上了祛除异味的熏香。眠榻是南朝那种四合形制,正面有小门,拉开便可。拓跋演十五岁,但身高有几尺高,甚至比有些成年男子还要高出一个头不止,他都不用拉开眠榻的门,就能瞧见里头的人儿缩成一团,身上裹着锦被,还时不时的颤抖几下。   拓跋演对女子之事知晓的模模糊糊,太皇太后不是没有派宫人来教导他知晓人事,但是萧妙音这三年来,时不时就在他面前说过早行男女之事对身体无益。他知道她的那些小心思,心中也觉得男子精气初敛不宜早行此事,也未曾接受。女子身体是个甚么样子,他也只能通过一些图画来知道。   “阿妙怎么了?”拓跋演瞧着萧妙音裹着被子,脸上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心下担忧起来。这该别是生病了吧?平城夏日炎热,哪怕宫殿内放有消暑的冰块也不用将自己包的如此严实。   “回禀陛下,三娘子初潮,前日又吃了冰,难免会难受。”秦女官双手拢在袖中,对拓跋演恭谨说道。   十五岁的少年身材高大,如今为人君的气度已经出来了,秦女官说话的时候,都忍不住有些惶恐。   “……”拓跋演听了秦女官的话,回首看了一眼眠榻内,“太医署的医正来过了没有?”   “张医正已经过来看过了。”秦女官答道。   在一开始秦女官发现萧妙音粗糙来了之后,就连忙让人请上值的医正来。女子初潮多少都会觉得不舒适,请医官过来看看再好不过。   正说着话,一名宫人捧着漆盘进来,盘上放着一只鎏金荷花碗,碗内的是黑漆漆的药汤。   拓跋演伸手就从漆盘上将鎏金碗拿过,眠榻两旁的宫人将眠榻的门打开。   萧妙音在眠榻上缩成一团,听到响动抬起头来,一阵合香的熏香迎面而来,拓跋演坐到她的身边,一手托着碗,一手拿着一只漆杓,“把药喝了吧。”   说着瑶了一小勺递到萧妙音的嘴边。   这等待遇,萧妙音实在是无福消受,药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要是这么一勺勺的喂下去,简直是受罪。   “我自己来就好了。”萧妙音按着肚子从榻上起来,接过他手中的药碗,咕噜两口就将药碗中的药汁喝了个干净。   宫人们立刻拿来漱口用的香汁,漱口用的都是用好几种药材熬煮而成,弥漫着一股怡人的馨香。   漱口擦脸,萧妙音又想躺在榻上装死了。不过拓跋演霸占着她床上的位置,她也不能一双眼睛一闭就睡过去。   “陛下怎么来了?”因为疼,她声音弱弱的低低的。   “还不能来了?”拓跋演捏了捏她的脸,十一岁之后,萧妙音就开始抽条,小时候长得圆滚滚的,这会都已经开始瘦下去了,鹅蛋脸也开始显现出来,眉目的清丽一日比一日引人注目。   萧妙音被捏的老大不愿意,抬起眼睛瞪了拓跋演一眼。她这会正疼着,等起来也没有多少威力,甚至一双眼里因为疼痛泪正浮着,双眸上似乎蒙罩着水雾,拓跋演被她这么一瞪,微微有些呆滞,指下是细滑柔软的肌肤,这平常再不过的触感,似乎点火似的一下子就开始烧起来。   “陛下?”萧妙音发现拓跋演的那只手还在她脸上,虽然只是轻轻的按着,可是他一双眼睛盯在她身上,目光里多出的东西让她脸红心跳。   “阿妙。”拓跋演被她这一声唤过神来,他看了一眼两旁的宫人。   能入殿内服侍的宫人都是十分有眼色的,两旁宫人过来替拓跋演将脚上的锦履脱去。   萧妙音目瞪口呆的瞧着拓跋演上了她的榻,不过她立刻一伸手就把自己面上的惊讶给抹了去,她才十二呢,才来初潮,拓跋演也不会这么禽兽。   至于害羞,要不要装一下?   结果这个想法才冒出来,小腹一阵抽搐的痛。她立刻嘤嘤嘤的躺回去了,缩成一团。拓跋演看着她这样子,无可奈何的叹口气,给她将散落在脸上的发丝给拨开。   “以后那些寒凉之物还是少碰为好。”拓跋演无奈的叹口气。   “忍不住……”萧妙音抓紧了锦被嘟嘟囔囔的应道,她是真的忍不住啊,谁能在夏日里拒绝吃冰激凌?不行啊!   将冰打碎浇上酪浆还有果汁真的很好吃,不比现代的冰激凌差。   “为了口腹之欲,将自己弄到如此境地,可还后悔?”拓跋演瞧着她抽了抽鼻子,小巧的鼻翼动了动,他低下头在她发丝上吻了吻。他以前对这个少女少做亲密的举动,原本太皇太后就是将她送进来和自己作伴的,而且又是那样的目的,他自然不会太遵守那套礼法。如今她长大成人,行事似乎也比往常破了稍许的禁止。   萧妙音察觉到他的亲近,这会也没有力气去推开了,“那就等过了之后再吃。”   “你还真不受教训。”拓跋演听到她的话简直是无可奈何,他这个男子都知道女子不能太吃寒凉之物,如今她疼的不行,怎么还惦记着那些东西?   “……”萧妙音把被子往头上一闷,干脆不动了。这些年她觉得自己真的是有些越活越回去了,拓跋演根本就不是个需要人照顾的,而且他的心思也不想这个年纪段的少年,深沉的简直比成人还要深。   她十五岁的时候忙着做什么?哦,读书上课考试升学,没了。她那会还比不上他呢。   尤其这几年里,他几乎事事都依着她,只要是能做到的,那态度简直是比正牌男友还好的多。结果就成这样了。   正闷着的时候,外面一阵力道将她头上的被子给拉下来。   “好了,那么以后少吃一点。”拓跋演叹气,“朝堂上的事没有让我叹气发愁,倒是你,让我叹气几次。”   “……”那是因为你还没管事。萧妙音把这句吞回肚子里,她听过男孩如狗少年如猫,少年就是要像对付猫咪那样顺毛摸的,还得还好时机,她抱着被子转过头,瞧着拓跋演那副真假难分的纠结神情。她默默想了一下,“那么我拿甚么来报答郎君呢?”   她这会也不叫陛下了,陛下可以称呼皇帝,也可以称呼临朝称制的太后。如今朝野上称呼陛下是称呼东宫的居多,她还是换个称呼吧。   “……现在才知道叫郎君?”拓跋演办起脸,他如今面容已经长开了,眉目俊秀,双目黑如点漆。   “生气了?”萧妙音抱着被子凑上去,两人原本就贴在一块,如今中间也不过隔着一条被子。   “……”拓跋演俯下头去,鼻息交融的那刻,萧妙音立刻没有胆量的怂了,她啪的一下锁了回去,抱住肚子。   “好了,逗你的呢。”拓跋演瞧着萧妙音缩在那里,他好笑的拍了拍她的背。日子还长,他怕甚么?除非太皇太后想要把她许配给别人,可是她在西宫居住这么久,平城的那些勋贵哪里还看不出太皇太后的用心?   如今名分还未确定下来,阿妙也才成人,他可以等。   “哪个和你一样这样逗人的啊。”萧妙音闷闷道。她原本以为无所谓,谁知道临到头却怂了。   “是你过来的。”拓跋演摇摇头,伸手给她揉按腹部。   他的手按在那地方,她浑身一僵,恨不得咬他一口,有这么正大光明的耍流氓么。   “好了,以后这事还多着呢,你日后要怎么过……”拓跋演尽力放松了力量,感觉到她身体僵硬后,好气又好笑。   难道真的是因为年纪小?他想了想。   这种事她已经很有经验了!萧妙音趴在那里,察觉他力度还好,原本僵硬起来的身体也缓缓的软了下来。   过了一会她反应过来,这话里头是不是有另外一种意思?突然想起拓跋演要亲过来的时候,她一怂躲开了。   萧妙音翻了个身,目光炯炯的盯着拓跋演,拓跋演人还没反应过来,萧妙音伸手就扣住他的后脑,一把把他头拉下来。   嘴唇轻轻碰了一下,飞速离开,不等拓跋演反应她继续趴在那里了,刚刚她翻来翻去,不会漏出来吧……   拓跋演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面上有些热意,心莫名的跳的飞快。瞧着躺在那里的少女,他俯下来,手环住她,体温透过几层衣料传来,他将她身躯贴紧,换来她抱怨的几声。   这样,很安心。   **   常山王的犊车出了宫门,晃悠悠的在大道上行弛着。南朝因为产马不多,上到天子下到平民,多数使用犊车,这股风飘到了北朝。北朝因为汉化之风,也紧跟着南朝用起犊车来,这犊车走的平稳,但缺点也很明显,实在是太慢了!   拉车的是两头壮牛,这骂也骂了,打也不能够打的太狠,不然牛要是发疯起来,死伤道还是在小事,就怕会伤了车中的贵人。   “怎么还没到?”猫儿在车内热的受不了,他伸手将身上的衣襟扯开,一手拿着羽扇朝着自己疯狂的扇风。   犊车和外面只有一道竹帘隔开,外头的热气源源不断的涌起来。   “大王,过一会就到了。”外头的骑奴挥汗如雨。骑奴都是杂胡,杂胡金发高鼻,夏天里一旦出汗体味甚重,说这话的时候,骑奴都不敢离车近了。   “……”猫儿心烦意燥的扇了几下扇子,他用手中扇子的扇柄将车壁上的竹帘挑开,看着外头的景色。   这烈日曝晒之下,车内又没有放置冰块,简直是比外头还要热!干脆让外面的风吹起来,多少凉快一下。   猫儿将衣襟扯开,露出稍显瘦弱的胸膛,衣冠不整的享受这一丝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清凉。   突然间一辆马车驰过。   “……”猫儿看清楚那辆马车上用的是王爵的等级,各家大王用的车都是有定制的,轻易变不得,那辆车看着眼生,实在不是哪个被封了王的兄长用的。也不像是燕王的车驾,他咦了几声,想起最近从南朝那边逃过来的刘宋皇族。   今年南朝发生了变乱,手掌兵权的大臣发动宫廷政变,将原来的皇帝给杀了自立为帝。有些仓皇逃出来的刘宋皇族也逃到了北朝这边,请求北朝的护佑。   这年月,这种事常常有。就只是看从北朝跑到南朝,还是从南朝跑到北朝。   “阿兄还真是心善。”猫儿对这种丧家之犬毫无半点好感,甚至还颇为看不起,最近他听到的消息,为了安抚这群废物,朝廷很有可能还会将宗室女许配给这群所谓的皇室。   猫儿坐回去,羽扇丢在一旁,和这些人结亲简直就是没用。   太阳下牛慢吞吞的走,好容易赶在一行人中暑之前赶到了王府。   常山王府是新建好的,猫儿从车上下来,一群侍女围了上来给他擦身换衣。终于一声清爽,还没等猫儿喘口气,那边家人来报,“王太妃请大王过去一趟。”   猫儿整理袖口的手一顿,抬起头来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罗夫人出宫的时候,被册封为太妃,在宫内要看三座大佛的脸色,出宫之后终于是自己当家做主之后,心情愉悦。   她坐在坐床上,手里把玩着南朝的青瓷耳杯。   “阿娘。”少年略带嘶哑的嗓音从帷幄那边传来。罗夫人抬头看见儿子,面上浮出微笑,“猫儿回来了?”   “阿娘今日不是到道观里去了么?”平城中鲜卑贵族好佛,但是罗夫人好道,出宫之后更是时不时的到道观里去拜一拜,不过有人告诉他,罗夫人到道观,常常要见个年轻俊秀的道士。   猫儿对这种事完全不关心,原本鲜卑人就根本不讲究守节那一套,甚至汉人自己都看不起寡妇守节,至于俊俏道士,阿娘喜欢也就喜欢了,这事也只有这么大。   猫儿想不清楚,自家阿娘去道观,除了去拜三清,肯定还要会情郎,怎么这么早就舍得回来了。   “我难道就不能早些回来?”罗夫人嗔怪道。   “儿没有这个意思。”猫儿低头道。   “我听说太皇太后家的那个二娘,最近是不是在种银耳?”银耳此物名贵的很,入山中寻找恐怕一月也未必能够找出多少来。   “阿娘?”猫儿对萧家也没有太多的兴趣,听到罗夫人问起萧二娘也很是吃惊。   “我也是入了尘世了。”罗夫人靠在凭几上说道。   “那萧二娘最近也倒是向东宫进献此物,当然,用的是侄女孝敬姑母的名头。”猫儿心里对萧丽华颇为鄙夷,“不过都是些讨好人的把戏罢了,难不成阿娘也想要?”   “我见过从萧二娘庄上出产的银耳,当真的白如雪一样。”罗夫人想起最近去贵妇家,贵妇们哪里见过原生的银耳?都是等庖厨做好端上来。头一次瞧见也觉得雪白可爱。   “阿娘是不是想要?”猫儿听了一会,觉得罗夫人就是想买而已,“这又何难,让家人去买就是。”   “你啊,真的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听到儿子这么说,罗夫人心里和喝蜜似的,不过嘴上还是要说儿子几句,“你出阁才多久?虽然两宫给了不少赏赐,可是前段日子,封地收上来的赋税也没有多少。”   诸王们有自己的封地,不过只能收赋税,其他的什么是别指望了。猫儿年纪小,还没有参与朝政,进项全部指望着宫里的赏赐和封地上的赋税。王府里还没有女主人,所以是罗夫人管家。   “……萧二娘不敢漫天要价,何况不过只是这点小玩意儿,阿娘也太节省了。”猫儿不管家事,也不知道府上进项开支到底如何,不过那几个东西还是能买得起,银耳贵重,就是因为物以稀为贵,既然萧二的庄子上都量产了,那么售价再和以前一样,那就说不过去了。   “毕竟是萧家,面子好歹都要给。”罗夫人擦了擦嘴角。   “那也是燕王一系,博阳侯都算个甚么玩意儿!”猫儿大步走到榻上坐下来,“他女儿都被逼的做这活计了,能让人高看到哪里去。”   “……你这话可别在外面说。”罗夫人当初以为自己命快没了的时候,敢称呼太皇太后为萧氏,如今安享富贵倒是没那么大的胆子了。   “儿有那么笨么?”猫儿都不知道母亲到底是担心些甚么。   “你呀,好歹懂事点。”想起上回的事,罗夫人都止不住的生气。好好的和那些贵女建个面,要是觉得合适正好做王妃,谁知道自家儿子当着那些小娘子的面把那些血淋淋的猎物挑给人看。   哪家娘子受的了这个!   罗夫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里头被吓的正好有她的娘家侄女,大嫂胡氏一心想自己女儿做王妃。结果小娘子被表兄那么一吓,回去就起了低热,将爷娘吓的不行。   胡氏后来还到她这里来哭诉自家女儿的不容易。   猫儿才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撇了撇嘴,“反正不是这家就是那家,到时候定下来了,东宫会直接说的。”他蹬了脚上的锦履,夏天里穿这个太热了。   “说不定啊,太皇太后会给你萧家女。”想起这几年来太皇太后给高凉王和天子萧家女,说不定自家儿子也会是这样。   “……”猫儿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   萧丽华最近很忙,庄子上的事一件跟着一件,银耳被种出来之后,她第一想到的便是献给宫中的太皇太后。   银耳金贵,可是在宫里未必有多少见。皇太后和太皇太后基本上每日都会服用,献给东宫说是侄女孝心,说起来还是想要吸引那些贵妇。   太皇太后口中的东西,能有多少是差的?   下面的管事娘子将账本拿上来,萧丽华看到账房上记下来的数,嘴角微微勾起一些。   “二娘,你说想要在洛阳买地?”小慕容氏这几年手中充裕了一些,那些胡商没有了被官吏层层敲诈,身上负担轻了许多。加上有萧家的便利,其中利润自然是比以往要多出许多。   “嗯。”萧丽华点头,日后皇帝是要迁都洛阳的,平城再好也待不了多久,等到太皇太后双脚一蹬,皇帝就要建造新都了。到时候平城的一切都要搬到洛阳里。   “阿娘,我让人去问过了,洛阳如今的地价也不高,买了正好。”要是日后等到迁都,那才是真的一寸田一寸金,赶紧趁着现在早准备。   洛阳是汉晋旧都,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北方打成一锅粥,洛阳也早不复当日的风采了。萧丽华琢磨着,不如趁着地价还低,赶紧入手一片,就算到时候再卖出,其中的差价也足够了。   “可是买了地又有甚么用?”小慕容氏知道女儿有想法,可是这要是买地,还是要仔细考虑一下,“你阿爷又不是洛州刺史,买了我们一家子也不可能到那里去。”   “最近二娘不是说庄子上的地不够用么?”小慕容氏听女儿抱怨过,说庄子那些地方太小了,养殖蘑菇银耳之类的占地不少,还别说另外要地方来给佃户播种,“不如到城郊看看,有没有好地。”   “阿娘,如今平城里的好地都被那些人给抢走了。”萧丽华有些不知道怎么劝小慕容氏了。   现在要去买,不但是高价,还得看人脸色不知道别人愿不愿意。更重要的是,皇帝几年之后的改革太铁血了!平城内的贵族不但要连人带家当的迁去洛阳不说,连死了都不准人葬回去的啊。   就算买了也根本没有用!   “阿娘,买了又不会掉块肉。”萧丽华叹口气,这买地有时候真的靠的是运气也眼光,“这会那边的地也不贵,选几块好的,就当时为将来着想,万一阿兄有了出息,也好作准备。”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了。   “嗯,阿娘再想想。”这事终究不是小事,小慕容氏需要想想。   萧丽华点点头,她叫过贴身侍女,让人送最近出产的银耳和其他的东西到燕王府去。原本萧丽华是想直接给常氏的,不过考虑到长公主这会还在,要是直言点名那就是打脸了。别到时候又结下长公主这么个梁子。 ☆、第58章 雨夜   清晨,晨光已经完全出来,将天际完全照亮。   秦女官袖着手,看着那边坐在席上的萧妙音。萧妙音寅时三刻就起来了,然后就是背书,如今小皇帝已经十五岁,这年纪已经可以去朝堂,而不是一味的读书了。李平自然是不用再来专门教那对双胞胎。   双胞胎兄弟太皇太后已经派另外人去教导,至于萧妙音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她原本就是捎带的,既然这会没叫上她,自然也是没有她的事。   幸亏这会主流是学那些尚书曲礼之类的东西,这些没有师傅教,但是拓跋演看的那些书上还留着他的一些注释,萧妙音靠着那些,看懂也不成太大问题。   宫廷中除了锦衣玉食之外,就是这些典籍了,实在是丰富。   “三娘子,该休息会了。”秦女官瞧了瞧那边的漏壶,算算时辰,外头的天已经大亮,估计也不是很早了。   “嗯?过的这么快?”萧妙音将手里的书卷放下,喝了一口蜜水润了润喉咙。   “是呀。”秦女官笑道,“这时候,恐怕朝中诸公都已经上了朝堂了。”   贵族们尤其是身上有官职的,早上寅时二刻摸黑起身,“诸公每日天不亮的就要起来,曾经还有过因为冬日清晨太黑,看不清道路摔下河去没命的都有。”   萧妙音一听顿时捂住嘴。   “……”饮过蜜水,接着上来的是银耳粥。这东西对女子有很好的作用,听说两宫更是每日服用,银耳此刻多是靠入山中采集,产量不多多处于蜀地,珍贵的很。只是一小匣子,就要好十几车的布帛。   不过这在宫中也算不上是什么太稀贵之物。   自从萧妙音来了初潮之后,负责她饮食的女官就更加的注意,虽然没有让御食曹里过问,但也小心翼翼的厉害。   银耳粥是混了梨子煮好的,不知道炖了多久,小杓轻轻一舀,浓稠的汁水就淌了出来。   萧妙音在宫廷呆久了也和当初不一样,她斯文的将一碗银耳粥用完。接着就是起身到另外一处侧殿用朝食。刚才那些只是她的开胃点心,还没吃正餐呢。   萧妙音的作风跟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提倡节俭,她也就衣不重文饰,食不追求美味。外头的那些贵族世家,有家底的,在膳食上一日耗费就有万钱之多,要是还有那种挑剔的,还会感叹虽日费万钱但无处下箸。   无疑,这种是最讨太皇太后嫌弃的。   萧妙音原本就不是这种人,入了宫之后,也知道如今是太皇太后做主,从来没怎么任性过。   案几上放着一碗包了猪肉的馎饦,另外是几碟时令蔬菜。萧妙音的朝食就是这个,一开始掌膳的女官听说这位萧三娘子早膳竟然只要这点东西,苦的几天都没有个好脸。   宫中就算再提倡节俭,排场也不会小到哪里去。东西要的越简单,就越不好准备。一直到那几样简单膳食被萧妙音吃了那么久,才放心下来。   秦女官服侍萧妙音用膳完,萧妙音漱口擦手之后,看向秦女官,“阿秦也去休息会吧。”在宫中久了也能明白女官们尤其是贴身服侍的女官,作息都是跟着主人走。吃饭睡觉之类的完全不规律。   这么下去迟早是要生病的,萧妙音知道生活作息不规律,身体容易出问题,宫中对生病的宫人内侍从来不手下留情,他们也没有看病的权力。   “妾多谢三娘子。”秦女官也不硬撑,听到萧妙音让她下去休息一会,也告退了。   萧妙音到殿外走一圈,消消食,她这些天感觉又胖了一点。她到了发育期,胃里就像个无底洞,不管吃多少,都没有多少饱感。萧妙音吓得以为自己是不是有了甚么毛病,毕竟这老也吃不饱的也不是个事。   结果她把这事和拓跋演一说,拓跋演说他也这样,只是在太皇太后面前不太表现明显。贵族们讲究养生,宁可饿着也别吃太饱。   和拓跋演一比,萧妙音觉得自己很幸福,至少她不用时不时的去太皇太后面前晃,太皇太后不宣召她,拓跋演也不好每次都带她去东宫。正好可以让她自由自在的吃个够,反正也没有谁跳出来不准她吃多了的。   比起来还是拓跋演比较惨。   想到这里萧妙音就噗嗤一笑,站在那里自己可乐着。   还没乐多久,身旁的小黄门过来禀告,“三娘子,陈留公主来探望您。”   萧妙音如今还没有定下名分,不过拓跋演和她青梅竹马,情分非同一般,西昭阳殿的宫人内侍更是小心服侍,若不是她眼下还是未嫁小娘子的身份,恐怕叫她娘子的都有。   “陈留公主?”萧妙音对这位大公主印象很深了,她无心和宫中的公主交好,但是陈留公主却是很乐意到她这里来。   惊讶间,陈留公主已经急匆匆的走过来了。   陈留公主的年纪比拓跋演还要大那么一岁,先帝留下来的诸多皇子皇女中是名副其实的大姐,如今陈留公主年已满十六,这年纪别说在盛行童婚的鲜卑族,就是在汉人里,也是要找夫婿了。   萧妙音最近听过拓跋演随口提起这位大姐的婚事,太皇太后有意让宋王尚陈留公主。所谓的宋王也就是那个从南朝逃过来的皇子刘衡。   “小女见过贵主。”萧妙音见到陈留公主步履匆匆的走过来,心下知道或许这位公主已经听到风声了,找自己或许是来求证的。   “三娘。”陈留公主今日一副鲜卑贵女的装扮,只是头上戴着一只金步摇,方才她一路急匆匆走过来,发髻间的那支步摇上的花枝颤动不已。   “你可曾听说宋王之事了?”陈留公主胸口起伏不定,甚至连寒暄都没有和萧妙音说了。   萧妙音自然是不会将拓跋演和她说过的话随意往外面说,她看得出来拓跋演看似温和,其实想要获得他的信任相当难,或许她一个不小心的说漏嘴,可能就会坏事。   她不觉得拓跋演难相处,毕竟打小就生活在太皇太后的眼线当中,她又是这么个身份,自然是要小心为上了。   “公主……”萧妙音心下立刻决定装傻卖痴,她眼睛里露出迷茫也疑惑来,“宋王有事吗?”   南朝前皇子归顺北朝是大事,宫中没有人不知道。不然萧妙音直接会给陈留公主一句‘宋王是谁啊’   “……”陈留公主一口气憋在喉咙口险些上不来,面前的少女不是她能够任意对待的对象,陈留公主只能按捺下心中的着急,“我听说太皇太后让宋王尚公主。”   如今宫中的公主皇女都没有下嫁,照着长幼有序的规矩,很有可能就是陈留公主。   陈留公主才不想下嫁给那位宋王!   都说南朝文士儒雅俊美,可是一个阿爷被叛臣所杀,自己夹着尾巴渡江过来的丧家之犬哪里称得上儒雅二字?   “……此时儿没有听到过风声。”萧妙音眨了眨眼睛,嘴唇也抿了一下,一副瓦全不知情的模样,“何况还未曾下旨,说不定是以讹传讹。”   “……三娘真是好气性。”陈留公主被她这话气个倒昂,要是真的等到太皇太后下令让中书省拟定了,那么她还有甚么回转的余地?   “儿不懂贵主是甚么意思。”萧妙音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拢在袖中问道。宫中的公主,可以笼络,也可以疏远。她们基本上都是要仰仗宫中长辈,在宫外公主金枝玉叶,可是有多少交好的必要也看不到。至少从她的立场来看,是没有多少。   拓跋演没有同母所出的姊妹,宫中血缘关系比礼法好使的多,那么萧妙音是半点压力都没有了。   陈留公主看着萧妙音平静的面孔,突然意识到自己那话很是不妥,不过这会她心中着急,被她那么一气更是难以稳住平时的气度。   “三娘,同是女子,又何必隐瞒甚么?何况将来三娘之女恐怕也就今日这么一天。”陈留公主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平常的客气。   萧妙音心中失笑,她和这位公主可真的称不上有多少来往。如果说只是平常多说几句话,送几件小礼物就算是好友的话,那么先帝留下来的那些皇女都是她的知心好友了。   萧妙音重重叹了一口气,脸上满是无奈,“公主,儿是真的不知道!”她口吻里满满的都是委屈。   “不然公主可去昭阳殿,问一问陛下。”只要陈留公主有这个胆子。   陈留公主见到从萧妙音这里是问不到什么了,她愤愤拂袖离开,身下萧妙音站在原地一脸的莫名其妙。若是不知内情的看到这一幕,还以为是陈留公主将她怎么样了。   萧妙音看着陈留公主的背影渐渐走远,她嘴角一勾,将来的事还远着呢,如果真有那一天,她就算拼死都要为自己女儿挣出一条道出来。但是现在,她可不会因为一个和皇帝异母的公主就去赌什么。   她没那么好的运气,也赌不起。   拓跋演从不在太皇太后的面前露出自己对朝政权力的渴望,哪怕那些原本就是他应该得到的。   朝会事毕,拓跋演没有被太皇太后召到东宫去和那些大臣一同商议要事,直接就回了昭阳殿。   拓跋演将朝堂上的那一身鲜卑服饰换下来,如今汉家的衣裳制度还未完全进入朝堂,一上朝,鲜卑和汉臣光是从衣着上就泾渭分明。披头散发的和衣冠楚楚的,简直想装作看不见都难。   拓跋演看着面前有一人高的铜镜,他看着自己身上穿着汉人的窄袖交襟衣,头上却还是和鲜卑人一样梳着一条条的小辫子。   “……陛下?”毛奇见着拓跋演站在铜镜面前好一会,轻轻出声提醒。   “……朕看起来是不是像汉人口中说的胡蛮?”拓跋演突然一句差点把毛奇给吓得跪在地上。   “陛下乃是天子,怎么会和胡蛮扯上关系。”毛奇一双腿都要被吓软了,战战兢兢答道。   “……”拓跋演没有说话,直接转过身就朝殿外走去。   年少的少年精力充沛,他又不能和先帝那样,年少就带兵出征,何况他又不好女色。西宫中有武库等一系列的地方,之后就是中宫居住的长秋宫,再然后就是后宫了。如今后宫内是空空如也,而长秋宫还继续让何太后居住着。   太皇太后还在,何太后作为媳妇,没有任何理由让太皇太后这个阿家给她收拾地方。   拓跋演自己在武场上抓起枪耍的虎虎生风,毛奇瞧着那枪头蹭的一下被刺进地上,顿时碎裂的砾石飞了出来,不禁觉得身上一寒。   这天子容貌长得像生母,身长足足八尺,如今武力上更是见长。   枪头一转,径自拔*出,原先刺中的地方,只剩下一个洞。毛奇有些站不住了。要是三娘子在,说不定还能好些。   毛奇想起拓跋演和萧妙音在一起的时候,拓跋演和颜悦色,也不像这么枪枪要刺死人一样。   练了小半个时辰,拓跋演将手里的枪丢给一旁的黄门,那枪颇有些重量,那几个黄门都是身强力壮,才接到那支枪,个个向后连连退了好几步不止。   “陛下。”毛奇趋步跟上去,后面的黄门低着头赶紧跟上。   萧妙音最近正在为大兄萧佻的生辰觉得有些烦恼,萧佻已经在中书学呆了三年,照着太皇太后的意思,是想将他留在平城。   若是从锻炼的角度来看,最好还是先外放,做个几年的刺史,积累了经验再慢慢向上晋升。不过由于萧家人才缺乏,好不容易有个已经长成了的,还有些才能,太皇太后是说什么都不会轻易放开。   所以萧佻如今是萧家的红人。   萧妙音瞧着自己手里这三年攒下来的家底,不知道要送什么东西才好。   三年里两宫逢年过节都有赏赐,她人在宫里根本就没有花钱的地方,所以是越攒越多。其实送萧佻最好是那些名家字帖。萧佻在中书学里混了一圈,恐怕更加喜欢这些,可是……那些她没有。   不过这次她是要回萧家一趟,随便看看自己的弟弟和妹妹。弟弟檀奴早已经开始启蒙读书,但是常氏管束起自己的儿子总有那么几分气短,有时候还是要她来督促。   拓跋演让人去告诉西昭阳殿的黄门不必高声禀告,他自己带着人大摇大摆进到殿内。殿内还有些走动的宫人黄门,没有准备之下突然见到皇帝走进来,吓得连忙退避开侍立在那里。   秦女官一抬头就瞧见一个少年走进来,立刻垂下头退在一旁。   “阿秦,你说要送些甚么才好?”萧妙音对着自己的那些小私房,咬着笔头在苦恼到底是该选哪个。   结果一声问出去却没有得到秦女官的回应,萧妙音蹙眉一抬头,就见着一双鲜卑靴子在自己案前的不远处。   “大郎?”萧妙音顺着那双靴子往上看,发现还真的是拓跋演。   “今日怎么这么早?”平常恐怕要到下午才会来,这会还早的很吧。   “没甚么事,就来看看。”拓跋演让人脱了脚上的靴子,走上席坐到她身边,“在做甚么?”   “大兄生辰。”萧妙音说了一句,“算起来,大兄也快二十了。”要是算上虚岁那么就更大了。这年纪也应该要入仕了。   “那日我想归家。”萧妙音道。   宫廷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哪怕贵妇们要入宫探望两宫,都是要提前申请,她要回去也是要得到准许。   “好。”拓跋演点头答应。   “今日陈留公主来了。”萧妙音迟疑一下说道。   “大姊?”拓跋演有些意外,“她来了?”   平常陈留公主也来萧妙音这里,带着其他的皇女们。不过萧妙音也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这些琐碎小事。   “陈留公主问,她是不是要下嫁给宋王。”萧妙音道。   “这件事,大姊关心也是正常。”拓跋演点点头,平常小娘子也是差不多,家中和哪家说亲,都恨不得一双眼睛盯着。   “我没和公主说。”萧妙音垂下头,手指绕了几圈腰下的丝绦。   拓跋演听了,转头就明白萧妙音这话里的意思,他好笑又搀和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在里头。   “你也太小心了。”他没有半点怪她,相反轻轻将她向怀里抱了抱。   十五岁的少年已经长得比成人还高了,萧妙音靠在他怀里,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的。   “大姊既然想知道,告诉她就行了。”   萧妙音刚刚抬头又听到他来一句,“不过没告诉也没甚么要紧的,反正今明两日她也该知道了。”   这件事太皇太后早就已经定下来了,定下来的事情没有回转的余地,知道也只是早晚的问题。   “以前公主常常问我大兄的事。”萧妙音看得出来陈留公主应该是喜欢萧佻,其实照着太皇太后的作风,很有可能继续让萧家尚公主,萧佻的身份是嫡子,尚公主也有资格,他人又长得好,书也读的棒。除了出身寒门这么一点之外,其他的几乎没有甚么。   尤其萧佻还不好女色,身边干干净净。   怎么想都是好夫婿的选择,也不怪陈留公主会动心。临来这么一件事,换谁一时间都无法接受。   “迟早要过去的。”拓跋演听了萧妙音的话顿了顿,“何况如果大姊和宋王过不来,她也不必和平常妇人那般。”   公主们是皇家女儿,哪怕在家族内有亲有疏,可是对外那都是要维护的。公主们和驸马过不去,有的是办法。养几个模样俊俏的少年以慰身心,这样的事莫说在北朝,就是在以华夏衣冠正统自居的南朝都屡见不鲜。   何况北朝的风气在胡风的侵染下只有更彪悍的。   “我听说南朝有个公主,养了三十多个面首……”萧妙音心中羡慕的不行,三十多个,哪怕一夜换一个的临幸,也要睡上一个来月。   公主艳福不浅啊。   至于驸马正宫,不知道被遗忘在哪个角落了。   拓跋演听出她口吻中淡淡的羡慕,身上一僵。他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对上她笑意盈盈的黑眼,“你平日里读那么多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拓跋演故作严肃问她,萧妙音下巴被挑着,她向后瑟缩,一副‘好怕怕’的模样,然后飞快的低头就在他的指尖上咬了一口。   牙齿在指尖上一碰,而后飞快离开,要说疼根本没有,那点细微的挤压触发起一阵软麻,从指尖顺着脉络一路到心里。   酥酥麻麻,他喉头一紧,直接就将人拉了过来。   “呀!”一声少女短促的尖叫后,只余下稍显粗重的呼吸声。   事后萧妙音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唇,想起拓跋演的表现就想狂笑,果然还是一个纯情小少年,这么一点儿手段就开始乱起来了,而且该怎么亲,他不会哦。   不过这会也不重亲吻,亲吻都是夫妻关起门来在榻上做的那些事里的之一。   萧妙音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好像怪阿姨。   **   “皇后怀持怨怼,数违教令,宫闱之内,若见鹰鹯。即无《关睢》之德,而有吕、霍之风,不可承天命,上皇后玺綬,迁瑶光寺出家为尼。”宗正站在那里,眼中没有半点感情的看着跪伏在地的年轻女子。   “不,不会的。”那女子听完最后一句话,几乎瘫倒在地,“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我是太皇太后定下的皇后,陛下不能这么对我,不能这么对我呀!”女子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就要往外面冲,结果被两个黄门压住。   那边掌管玺綬的女官已经将皇后六玺以及綬之类的物件拿出,送到宗正手上。   女子怔怔的看着那几个盒子被宗正收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皇后玺綬被收回,废后诏书已经颁布,她完了。   “萧庶人,你且给自己留份体面,陛下不会见你的。”瑶光寺里的比丘尼满脸褶皱,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沉声道。   女子已经剃度出家,原本就平凡的面孔在佛前的灯火下越发的黯淡。哪怕此时僧尼可食用三净肉,可是佛寺中的供养哪里比得上宫中?比起初来时,她憔悴了许多。   “……”陛下会来的,一定回来的,日久见人心,他一定会来的。   “听说皇后殿下会来寺中。”几个小女尼嬉笑道,“萧庶人,你的陛下可没影子哦。”   “啊——”萧嬅猛地从眠榻上坐起来,汗湿的发丝贴在面颊和脖颈上。   外面守夜的侍女听到眠榻内萧嬅惊起的声音,连忙披衣起身。   “四娘子。”侍女见萧嬅坐在眠榻上,将一杯温水拿来给她喝了。服侍她再次睡下。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传到萧嬅的耳中,她在等,一直都在等。接下来几年萧妙音会入宫,然后太皇太后临终之前会指定她为皇后。   她只需要等待,前生她等了那么久,今生她也有足够的耐心。   今生想要翻盘也不是那么难,只要她做了皇后之后……要萧妙音那个小贱人死——   侍女将床榻前的帷帐放下,轻轻退了出来。   外面一同守夜的同伴见着她出来,轻声问道,“四娘子起夜了?”   “被梦魇着了。”侍女看了看漏壶,这会一时半会的也睡不着,不禁和同伴小声抱怨起来“这么多小娘子就……”说着指了指床帐那边,“性情最为古怪。”   “而且啊,哪来那么多的名堂。”   家中几个小娘子,大娘已经被定为王妃,二娘知道做生意向宫中进献物品来讨好太皇太后,三娘留在西宫,这个四娘容貌才能两样都不出色。但是却是最不好伺候的,在她面前服侍哪怕是走路都得小心翼翼,一步走错,被打一顿还是轻的。   瞧着前几个前途光明的娘子,也没有这么作践人的,甚至前途最好的三娘对下人也是和颜悦色,别说打骂,重话都少说。   “睡吧。”侍女叹口气。   萧嬅躺在床榻上,双眼紧紧的盯了帐顶一会,终于闭上了眼。 ☆、第59章 生辰   夏日的雨势变化无常,夜里还淅淅沥沥,早上起来已经放晴,到了午后一场瓢泼大雨。电闪雷鸣的,人躲在屋内,瞧着院子里头的树被吹得左右摇摆,都觉得有点怕。   屋子内,常氏对回来的萧妙音看了又看,女儿比上回回家的时候高了许多,而且皮肤白里透红,一双眼睛亮的很。模样瞧着就喜人,要不是儿子已经去读书了,常氏都能把人叫回来。   “姊姊?”五娘站在那里看着萧妙音,五娘今年七八岁,头上还梳着丫髻,瞧着姊姊身上的吴锦,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羡慕。   萧妙音招手让五娘过来,她揉了揉妹妹的发顶,“姊姊带了些好物什给五娘,五娘去看看吧。”   听到这么一句,五娘立刻欢呼雀跃,都顾不上外头的雨花很有可能会打湿衣角,带上乳母和几个侍女就去放东西的房间里去了。   “眼皮子怎么这么浅!”常氏被小女儿的表现给气的不行,萧妙音瞧着是越过越好,而且不忘记生母和同母所出的弟弟妹妹,可是小女儿的那表现,好像几辈子都没有见过好东西一样。   “小孩子嘛,都喜欢这些,让五娘去吧。我给她挑了些首饰。”萧妙音回来的谥号,秦女官就给她准备好了,给五娘的多是小女孩戴用的小银镯子,珍珠串,还有压裙的玉佩。东西算不上多名贵,而且戴出去也不会招人眼。至于檀奴,就是纸笔之类的了。   纸笔燕王府中半点都不缺,主要还是想要告诉檀奴,好好读书。   要是可能,萧妙音半点都不想逼自己弟弟,小孩子嘛爱玩是天性。可是在宫里住了三年,见到小皇帝每天读书练武,忙的和陀螺似的,结果还真的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   檀奴可没有小皇帝那样好的条件,甚至连那对双胞胎都能甩他几条街。再不知道发奋,那就完了。   总不能到时候她扛着危险和小皇帝开口吧,就算小皇帝愿意,也要檀奴有拿得出手的本事。何况她还没牛气哄哄到那份上。   “阿姨这段时日还好吗?”萧妙音坐在床上,问那边的常氏。   常氏笑笑,“好,好的很,哪里有不好的呢。”有这么个女儿在,底下许多人都上赶着奉承,吃的用的都是往好里送。   那些原本说风流花的妾侍们这会也都不做声了,常氏原本就不是个爱兴风作浪的人,一贯都是明哲保身,关起门来在院子里自己拢着儿女过日子。如今她风头正盛,而且这风头可不是随便几句枕头风就能吹过来,家中小娘子的婚事几乎都是由太皇太后一手把持,而燕王到了太皇太后面前,也只有俯首听话的份。   于是死了心思,除了那么几个新进来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新人,常氏几乎是顺心如意。   “阿姨。”萧妙音在宫中长久居住,能回来的也不过是那几个日子。而且每次回来也不会住上很久,每次都是几年就回宫去了。   “三娘,”常氏看着越发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女儿,眼里有些酸,这孩子七八岁的时候就被送到宫中,而且其中宫中出了变故还被送回来一次。别说个孩子了,恐怕是个大人恐怕都不一定能在心里扭过来。   “在宫中,记得要小心谨慎。”常氏嘱咐道,她到了这个王府,事事小心谨慎,什么事也不肯出头,宫中情况恐怕比王府中还要复杂上几分,可是除了小心谨慎,她实在是没有其他的东西教给女儿了。   “记着,莫要在两宫面前有甚么心思。”想到萧妙音的年纪,常氏脸上也严肃起来,这燕王府里是没个规矩,乱的不行。姬妾们之间斗气争宠那真的是花样百出,除了在饭食里互相给情敌下药掐死其他的庶出孩子之外,几乎只有想不到没有她们做不到的。常氏年少的时候也读过书,知道这种行径,根本就上不了台面,要是让孩子们学了那更是害了他们一辈子,所以她从来不太愿意和其他院子里来往过多。唯恐自己孩子也染的那一身不好的风气。   “太皇太后,皇太后,陛下,哪一个都不是压在你头上的。”常氏说这话的时候忧心忡忡,“上面的人看下面人的那些小心思,就和看条小猫小狗似的,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其实他们看得清清楚楚,不过是懒得搭理罢了,要是真的动手起来,那些所谓的心计,就是笑话。”   萧妙音这些年在拓跋演身边看得多,尤其她身边也有一个班子,知道里头的道道。就是下面的人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上位者哪里会察觉不出来。不过是笑一笑,能用的就用,用不上就撵走,下面多得是想要爬上来的人,根本就不担心会没有人用。   “阿姨,这些儿都知道。”萧妙音道,“要是连这个都还看不懂,那么在宫中也白呆了。”   她可没有那么好运气,让两宫都围着她打转转,小心谨慎权衡利弊那根本是必不可少。   “对了,这次大兄过生辰,其他的人家也会来吧?”萧妙音随口问了这么一句,太皇太后还在那么一天,那么多得是人上门来巴结。   “有,多得是。”常氏想了想,“好似有几位大王也回来。”   上门都是要提前打好招呼的,直接上门那叫不请自来。算起辈分,萧大郎还是那群大王们的长辈,那么就更不能这样了。   “那到时候可真的热闹了。”萧妙音想起家里还有个四娘,四娘今年九岁,年纪还不大,放在现代还是个小学三年级,但大娘七八岁的时候就被定下来做高凉王妃了,二娘到了出嫁年纪,但还没定,她前程如何已经早知道了,接下来联姻的就是二娘和四娘两个人。五娘年纪小小,性子都还没定下来。   “可不是。现在好多人都在猜,这府里是不是又要出几个王妃了。”常氏说到这个,脸上终于多出几丝笑容。   萧妙音手一撑下巴,出再多王妃也挺没意思。   檀奴回来的时候,到了萧妙音面前,萧妙音拿过他的书卷,随便抽出几段考他的功课。   檀奴答的断断续续,然后萧妙音手里的竹条就打了下来。   也不打其他地方,就是一本正经的抽手心。   “我上回离家之前说过甚么?”萧妙音瞧着亲弟弟哭的金豆豆一个劲的掉,手里的竹条抽在他的手心上。   “姊姊、姊姊说,要好好读书……”檀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但是对着这个姐姐,他不敢造次。   “读书能明事理,我不要你成个书呆子,但是好歹给我知道有这些事!”说着又是几下子抽下去。   幼儿哭哭啼啼的声音传来,外面站着的人不行了。   阿昌走了进来,瞧着屋子内哭闹的热闹,“三娘子,阿难想见见您。”   “阿难?”萧妙音手中一顿,檀奴好歹是得了一口气。   阿难她还记得,算算年纪恐怕也得十七八了。   “让她进来。”萧妙音把放在一边的书卷给檀奴,“三五日就给我抄一遍。”   她手里的这份是曲礼,她在宫中都听说了,如今中书学生学的也是尚书曲礼这样的经典,中书学生没有什么选拔机制,几乎是出身够就上。她自然是也想檀奴能够走这条道。   做了中书学生就相当于入仕,只要人精灵点儿,将来的前途总是跑不掉的。   檀奴挨了这么一顿,而且旁人都还劝不得。   常氏管教不了,但是让长姐来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檀奴下去之后,过了一会一个高高大大的人走了进来。   那人进来的时候,萧妙音险些没认出来那是谁,还以为进来个大男人。   “阿难拜见三娘子。”那人面目中性看不出性别,身上穿着男子的圆领短骻袍,跪下来就给她行礼。   “你是阿难?”萧妙音让人起来,看了好一会,才从面前站着的人脸上勉勉强强看出个影子来。   “正是小人。”阿难道。常氏不亏待她,习武吃的多,也没有什么,燕王府里的吓人过的都要比外头的良民要好很多,于是身量也比平常女子高出许多,穿上男人的衣裳,就看不出男女了。   “这几月不见,阿难倒是又长高了。”萧妙音喜欢和院子里头的人说话。宫里头的人规规矩矩的,有问才有答,一板一眼的,无趣的厉害。   阿难笑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   “阿难如今是跟着檀奴?”萧妙音问,不过一想也不可能,家里哪怕在没有规矩也不会这样,侍女着男装的事宫廷中也有,不过是为了做事方便。   “小人就在外面接送郎君而已。”阿难笑道,庶出的兄弟之间,生母不和睦,也别想孩子们能够玩到一块。尤其这个年纪的孩子,打架更是家常便饭,檀奴年纪不是很大,难免吃亏。常氏瞧见,干脆就让阿难跟着去。   萧妙音听阿难说了这件事,顿时觉得有必要让弟弟学些武术好防身,不为打架打赢,至少也不能被欺负。   “三娘子,阿难如今都还没成昏呢。”阿昌毕竟是和阿难共事的,尤其阿难年纪轻轻,到这会还没有配人。阿昌打算趁着三娘子在家的时候,做个好事卖个人情。   “……”萧妙音看向阿难,“那阿难的意思呢?”奴婢们之间的婚配都是主人说了算,那不叫嫁,叫配,基本上就和牲畜之间配种没有任何区别。   萧妙音看向阿难,“阿难想嫁人么?”这种事她还是要问问当事人的意见,这种婚配的事,一个弄不好就是两边不是人。当然她这种身份,下面的人只有听命的份,不过她还是受不了这种看法。   “……”阿难站在那里,她原本就身材高大,站着居高临下更是让人觉得压迫感十足。阿昌想到要是三娘子真的答应下来,少不得还要从家人中挑出一个身高上能配的上的。   这可真的是难。   阿难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才吞吞吐吐道,“不想。”   阿昌听到阿难这么说,大为惊讶,都这年纪了还不想着嫁人。结果她听见萧妙音说,“那就不嫁了吧。”   反正这王府里自己是一个小系统,也不必太看重外面的那些东西。   阿难大喜,“多谢三娘子。”   “……”萧妙音只是笑不说话,她的前途命运这会还在别人的手里攥着,她能帮的自然是要帮一把。   **   萧佻以前在燕王府中地位尴尬,原本若是按照汉家的那一套,嫡长子继承,他母亲是原配侯夫人,只不过出身低微。但身份好歹还在的,谁知道世子的位置竟然被后来的二弟给夺了去。   萧佻十二岁一直中二了那么多年,到了在中书学呆了将近三年之后,干脆就不将那个世子位置放在眼里了。如今太皇太后活着,看着花团锦簇的,可是哪个皇帝又能接受异姓诸侯王这么个东西,等到东宫仙去少不得要出事。这种前例,前汉的窦邓梁几家一句做够了榜样。   还不如自己有本事呢。   谁知道他这一上进,让太皇太后大喜,紧接着就是他成了萧家里的红人。这变化当真是让萧佻有些反应不过来。   今日是他的生辰,萧佻如今还未成昏。男子成人一是冠礼,二是昏礼。萧佻早就行了冠礼,可是这昏礼,到现在还没瞧见个眉目。萧斌倒是一门心思的走动,想要给他娶个士族女,士族的名头在北朝不比魏晋时候那么好,而且经过太武帝的大刀屠杀,许多士族都没落下去,也无法和祖上相比,不过就是这样,家风和修养也甩了萧家几条街。   长媳的重要,萧斌心里知道的清清楚楚,而且看着长子这样,日后也不靠他传下来的那些家业过日子。所以家妇更是要仔细挑选,士族女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就是他想要娶,也要对方阿爷愿意嫁。   想起最近打听过的那些士族,范阳卢氏,博陵崔氏,还有太原王氏,不管哪个都是能够拿出手的。   可就算是家中庶出的小娘子,也不好娶啊!更别说更好的嫡出女了。   萧斌心中叹口气,瞧着几个穿着鲜卑袍子的少年进来,知道那几个大王来了,连忙让人去迎接。   论辈分,萧斌是他们的长辈,论爵位,一样都是王爵。   高凉王到萧斌面前行了婿礼,萧斌让他在床上坐下,其他的几个封了王的皇子都坐到床上去。   坐床宽敞,坐下好几个人根本就不是问题,至于独坐一席,也没有人有那样的胆量和脸皮。   独坐一席,那是德高望重之人才有的待遇,在场的人都没有那个脸皮。   猫儿坐在榻上,瞧着旁边的京兆王低着头玩手里的金杯。   京兆王长相精致的很,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哪个貌美的女子。猫儿听说过这位兄长的传言,这位兄长不喜女子侍奉,而喜欢貌美的少年。甚至王府中的阉寺,都是清秀貌美的少者居多。最近更是和个杂胡同起卧,外面的流言传的几乎都不能入耳了。   猫儿十二三岁,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但是他听说京兆王的作风,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有那么些不对劲。   “……”猫儿拿起手边的金杯,缓缓的饮了一口杯中的葡萄酒。葡萄来自西域,传入中原后,平城内也有种植,此物拿来酿酒,比谷物酿造的酒更醇香一些。   京兆王嘴角挑起一抹笑,见到萧佻白皙如玉的面庞和修长的身躯,嘴角的笑容多出些许晦涩的意味出来。   猫儿在旁,将京兆王的神情一丝不漏的看在眼里,小少年顿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向旁边蹭开些许。   清河王感觉到袖子被什么东西碾到,回首一看,竟然是最小的弟弟一脸嫌弃的看着京兆王,而且不断的往他这边靠。   “猫儿,怎么了?”清河王对这个小弟弟还算是照顾。   猫儿一张脸都快皱起来了,他俯身到清河王耳畔轻声说了几句,清河王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平城之中早就有了京兆王好男色的传闻,贵族之中不能见人的事情多了去,好男色上不了台面,但也不算是大事。   如果这对象也是贵族的话,那么就惹人注目了。   “……”清河王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京兆王,发现京兆王还真的嘴角挑着笑在看那边的萧佻。   萧佻年轻貌美,而且出身不差,这么一个年轻人的确是比府上任何一个年轻男宠要来的让人有欲求。   但是清河王记得萧佻根本就不好男色,若是事情传出去,恐怕太皇太后头一个就不会饶了京兆王。   “老六,收一收,”清河王出声道,“你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清河王不知道这个弟弟为何有这种癖好,不过到底是异母兄长,也不好对弟弟的私事说多了。   “……”京兆王幽幽转过眼来,低下头喝杯中的羊酪。   萧家势大,来往宾客如云。那边安排了几个大王坐下后,萧斌见到几个朝中同僚前来,连忙起身招待。   猫儿坐在那里不耐的听人寒暄套近乎,他左右看了看,几乎都是朝堂中的人,萧大这会也去应酬去了。他和那些兄弟们也没有多少话好说,干脆就从床上下来,自己穿上锦履就一路找个出恭的由头就出去了。   从另外一条道走到一处幽静地方,猫儿觉得浑身上下都舒服了不少。听那些人虚情假意的你来我往,他简直烦透顶了。   一个个的说话那么热络,好像有多好似的。真有什么事,跑的人影都不见。   和那些人说话,还不如出来走走呢。   猫儿深深吸了一口气,萧家是个暴发户,但庭院修建的还不错,尤其花草都种了不少,空气格外清新。   他沿着碎石铺成的小道,向别处园林走去。   萧妙音正在四处找自己同母的弟弟和妹妹。   这年岁的小孩子和猴儿一样,半点安分也没有,她和大娘二娘几个说了会话,两个调皮鬼就跑的不见了踪影。   萧丽华今日是做了准备来了,她送了大娘珍珠,又送了萧妙音几只琉璃发簪。不管是珍珠还是琉璃发簪,可能在侯府嫡出小娘子眼里算不上甚么,但是对庶出女儿来说算的是好东西了。   “这些只是小小心意。”萧丽华笑得热情。银耳的销售比她预料中的还要好的多,如今的银耳大多产于川地,要从川地到平城,这里头要走的路可艰辛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话可不是白说的。   两宫能够消费的起,但是其他的贵族,怀里揣着钱也没地方花去。   一小匣子的银耳,哪怕她开价十车的锦帛,都大把的人觉得便宜了。   如今手头宽裕了,交际起来也越发的从容起来,送出去的礼物也越发的体面了。   “这小心意也太贵重了。”大娘瞧着那一匣子滚圆饱满的珍珠眼睛都有些直,萧妙音在宫中见多了好东西,瞧着那些珍珠,知道是花了大价钱的。这会还没有养珠场,都是靠着人从海里捞出来,先别说珍珠里头有多少条人命,瞧着这颗颗外形圆润,就难得。天然珍珠形状不会全部滚圆一颗颗的,多少都会有些瑕疵,那些好形状的珠子,价钱比平常的要高的多。那些贵妇用在身上的珍珠,也有不规则的。   不过那些滚圆一颗的珍珠,萧妙音在宫中都是当弹珠打着玩。当然只是在宫殿内,宫人们会收拾的。   “都是亲人,说甚么贵重不贵重。”萧丽华看出萧大娘很喜欢,只是碍于面子上还是在推辞。她手指轻轻压在那只熏以椒兰饰以美玉的匣子上,“再推辞,儿可要生气了。”   “那、那我就收下了。”大娘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女,侍女会意上前,将那只匣子捧起。   萧丽华笑着看向萧妙音,望见那双秋兰也似的面容,她心中感叹,果然是长开了,如今年纪还小,但模样十分的标志,尤其那双眼睛清澈明亮,让人喜欢的很。   萧丽华知道萧妙音人在宫中,见多了好东西,还不如挑选几样精致的送过去。   “多谢二娘,太破费了。”萧妙音如今收萧二娘的礼也有些心安理得,礼这么重必定有所求,她不收,也是把人给得罪了,实在没这个必要。   “这可是值得的。”萧丽华道,她看见那边坐着的萧四娘,嘴角的笑向上勾了一下。   只要把钱用在对的地方,不管多少那都是值得的,要是用错了,哪怕一分一毫,那也是浪费。   “二娘,”萧妙音看着这位堂姐手笔大,也好心的提醒她一下,“子女在家不得有私财,多少还是小心一下流言蜚语。”   萧丽华怔了怔,很明显将这个已经忘记了。   父母在,不分家,那么家里的小辈都不能有私产的,哪怕孙子都有了,只要上面的长辈还在,家还没分就不能有。若是传出去,恐怕光是那些话就会很难听了。   “这个三娘放心,我记在心里了。”萧丽华答道。 ☆、第60章 姊妹   萧妙音和萧丽华说了几句话,一回头,发现五娘和檀奴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种场合,长大了的男孩子们自然是到堂上去交际,小孩子和女孩子一般都会在另外一个地方。五娘今年才七八岁,檀奴大点,都跟着同母所出的姊姊在一起。   萧妙音哪里可能一双眼睛全部在弟弟妹妹身上,她和萧丽华还有大娘以及其他人说了一会话,回头就没看见两个调皮鬼了。   萧妙音抱歉的对萧丽华笑笑,她回过头就招来身边的侍女,“五娘和檀奴两个呢,跑到哪里去了?”   眼下是夏天,尤其今日的天气还不是很热,小孩子在屋子里拘束的狠了,这天气不是很热就开始到处跑了。   这些年,萧斌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其他人的影响,也学着南朝追求所谓的风雅,王府中建了不少楼台水榭。   萧丽华瞧着那边萧妙音正在和侍女说话,有些无聊的抬起头,一抬头就见到萧嬅正往这边看。自从知道这位四娘姓甚名甚,就是那位作死作到天际的废后。萧丽华一直就没有在心里看得四娘。   她瞧着四娘看向这边,准确说来是在看着萧妙音和她两个。萧丽华顿时转过头当做没看见,要是换了别人她也不一定如此,毕竟表面上做的好看就行了,不过对上废后,她可没那个心思。   萧妙音吩咐完侍女回来,看到萧嬅看向她。那目光冷冰冰的,没多少感情,甚至还有些刺人。   她是再三保证自己和这位四妹妹绝对没有任何的仇怨。庶女们的小矛盾不过就是你有的我没有,或者是生母们在背后说了哪个的坏话,再要不然便是中意的男子被抢走了。   萧妙音自从三年前就到了宫中,后来逢年过节的也回燕王府,但从来没和这位妹妹打过照面,而且侯氏瞧着也不是爱生口舌的模样,要是真的说了什么,恐怕早就被当做投名状告诉常氏了。   至于抢中意男子,四娘满打满算才十岁,十岁的小不点儿不会如此吧?   “四娘。”萧妙音面上露出微笑,对着萧嬅颔首。   萧嬅看见那张清丽面容上的微笑,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里的记忆如同泉水霎时全部涌了出来。她双手握紧,嘴角也紧绷着,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把那张笑容给撕碎。   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十分僵硬的假笑。   那边的少女一笑,又转过身坐下了。   “四娘子怎么那样?”方才那一幕萧嬅的乳母全部看在眼中,虽然决定不再劝萧嬅读书之类的,但这姊妹之间的人情交往做成这样,回头要是哪个好事的说出去,弄不好头一个被怪罪的就是自己。   “怎么?”萧嬅坐在床上,她看着那边有两个年级幼小的同父异母的妹妹跑过来,抓了一把果盘里的果干,嬉笑着一路跑远。   “三娘子好歹是四娘的姊姊,即使不是一母同胞,也是姊妹。方才四娘子的笑实在是太失礼了点。”哪里有妹妹对姊姊那样笑的,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是仇敌呢。   “若是有好事者拿这个说事,恐怕对四娘子的名声有碍。”乳母说这话也算是掏心窝子了。若是别的小娘子,哪里会提醒这些。   四娘子非嫡非长,而且生母又不受宠,本人也不是多得郎主青眼。想起前两年萧嬅一个劲的讨好萧斌,结果萧斌那里都没有多少消息,乳母心里就重重的叹了口气。   向郎主尽孝是个好主意,可是府中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太多了,又不像三娘子那般有个得宠的生母,自己还能得了太皇太后的喜欢。三娘子哪怕打个喷嚏都会有一群人上去嘘寒问暖。   下面的儿女尽孝是应当的,爷娘当不当回事那又另外说了。   “……”萧嬅想起自己的名声,顿时脸皮上隐隐约约的有些抽动,名声对女子还是比较重要的。除非是公主或是是士族女,公主们天潢贵胄,平常贵族家用的那一套那里能够用在公主身上。   平常新妇嫁到夫家,要夹起三年的尾巴过日子。公主有自己的公主府和汤沐邑,完全和驸马家分开来,另外皇家还会另外拨南宫的卫队来护卫公主府。   公主是君,驸马是臣。莫说舅姑见了公主要下拜,就算驸马私下里发牢骚说公主的不是,若是被皇帝知道了,基本上就没有保全的可能,和离还是轻的,汉代还有列侯对长公主妻子不敬,结果被褫夺爵位发还老家的呢。更别提失手打死公主,驸马处死,全家赐自尽的好例子   士族小娘子们只要别太任性,在家族的庇佑下名声都不会太差,哪怕真的做出些甚么,闹得人尽皆知,那也能在低一些的世家或者是寒门那里找到如意郎君。寒门子弟可是很愿意和士族联姻的。   偏偏这两眼,萧嬅哪点都不占,尤其到这年纪也没有甚么善于经典书法的名头在外,乳母越想就越愁,三娘子在四娘这个年纪,已经能够将家里同岁的小郎君给比下去了,而且还习写王羲之楷体,甚至能够写的有模有样,外面的人也颇为赞赏。   “四娘……”乳母心里都为萧嬅发愁。这作为庶女原本日子就不太好过,尤其这郎主又不太关心家中小娘子,正在为嫡出的长子谋亲事的时候。至于嫡母,那就更加指望不上了。博陵长公主和燕王感情一直不睦,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罢了。   至于让长公主为庶女来想些甚么,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好了,阿姆。这些我都懂。”萧嬅叹口气,这么几年了,她知道乳母是真的为她好,不过当年她对那些汉学原本就没多少兴趣,况且她知道自己的天赋不高,就算是学了也不过是半吊子而已,前世她也是一样的不通汉学,还不是照样被太皇太后选中。   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太皇太后选了谁。   萧嬅心里这么想道,因为方才萧妙音那一笑而难看起来的面色也缓和了不少。   萧妙音和萧丽华说了一些平城里最新的衣裳配色首饰打扮等等,女子交际中最常见的话题后,那边派出去的侍女终于是回来了。   侍女俯身在萧妙音耳畔轻声说了几句,萧妙音眉头微蹙,“多叫些人去找。”   侍女领命退下。   萧丽华含着一抹笑,“三娘真是个好姊姊。”   “哪里是好姊姊,”萧妙音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三娘,放心,估计是五娘和檀奴跑到哪里去玩了,待会饿了渴了就会自己出来了。”大娘劝道。   大娘想起自己那几个同母的弟弟,这年纪的小男孩还真的是猫厌狗嫌,偏偏生母是妾,弟弟们有甚么事都要压在她身上。因此大娘对萧妙音很是感同身受。   等了一会,萧妙音还是没有等来找到两个孩子的消息,顿时有些坐不住。这燕王府大的很,几乎有半个坊那么大,而且也不是哪里都能碰见人的。要是了出了什么事,身边有没有人,想要呼救都没办法。   萧妙音站起来和萧丽华还有大娘告辞,急匆匆的带着人走了出去。   萧大娘看着自己妹妹的背影走远,眼光落到那抹身影的腰上,“三娘真是越长越窈窕了。”她已经十四五岁,和高凉王也近了,乳母也拿着册子教她人事。   “……”萧丽华注意到萧大娘在看甚么地方,抬起袖子轻笑两声,她今日穿着的是南朝的杂裾,外面还套着一层素纱襌衣,行动处如同轻雾笼身,将少女的优雅纤细之美,映衬的恰到好处。   “毕竟三娘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如今长大了,自然就成美人了。”萧丽华让人将准备好的茶拿上来。   有钱了可以任性,她喝不惯现在拿茶砖煮茶,更受不了还在茶水中加葱姜。茶叶产自南朝,那些来自南朝的商人们趋利,只要价钱合适,哪怕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也有的人去做。   萧嬅坐在床上,和几个小年纪的妹妹说了几句话之后,也起身离开。   **   萧妙音此刻站在几个中年妇人面前,有些焦急,“你们到底是怎么看人的!”   她多年来几乎不对着下人发脾气,别说打杀,就连处罚都难得有几次。结果这群仆妇越发的懒散,竟然只顾着自己吃酒歇凉,把两个孩子给丢到一旁了。   结果眼下两个孩子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这些个仆妇还是被其他人给摇醒了的。   “三、三娘子……”一个服侍五娘的仆妇,想起三娘子平日里待人和颜悦色,说不定开口求饶几句或许还能有条生路。   谁知道才一开口,萧妙音怒喝“住口!”   有眼色的壮婢见到萧妙音是真的动了怒,抬起手臂一巴掌重重的掼在那个说话的仆妇脸上。   那个仆妇被打的扑倒在地,一张口哇的吐了一口血,血里还带着一颗牙。   “这事先别告诉阿姨。”萧妙音想了想,常氏把孩子看的比自己的眼珠子还重要,尤其孩子出了事,头一个倒霉的就是生母。因为有看管不利的责任,至于甚么让丈夫亲自来柔声安慰,那都是现代电视剧演出来骗人的。   要是常氏知道,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阿昌,你带着几个人去找,阿苏阿梅带上几个壮婢去。”萧妙音将人手都分配下去,“至于这两个欺上瞒下的刁奴,等到五娘和檀奴找回来,扭送到管事娘子那里去!”   她自己也不闲着,让几个小侍女跟着就匆匆的往园林的方向而去。   王府中多楼台水榭,小孩子见到那里说不定会爬进去。   王府太大,她将跟着自己的小侍女全都打发出去找人。萧妙音现在多少有点着急上火,夏日是最容易出事故的时候,每逢夏日光是溺死的小儿就不知道有多少。   亲水又是孩子的天性,天气热说不定就去了。要是真的出事,五分钟就能让人哭都哭不出来。   等到把两个调皮蛋揪出来,她非得把人给打顿屁股不可!   她走到一处池塘边,水面上粉红的芙蕖开的正好,翠绿的荷叶浮在水面上,还有几颗莹莹的水珠在滚动着。   若是此时能飘来一阵淡淡的白雾,那么就更加如同仙境了。   池塘边为了追求效果,没有建围栏,而只有几块大石头,边上生着一片的青苔,这几天下了雨,青苔上一层密密的小水珠,若是有不小心踩上去的,很有可能会被滑上一跤。   萧妙音心里越来越焦急,她弯下腰,看看青苔周边有没有新鲜的小孩子脚印,萧嬅从一棵树后走出来,双眼死死的盯着那边的人影。   猫儿一鼓作气甩掉身后跟着的随从,爬上假山,萧家是暴发户,哪怕跟风学南朝的风雅也是半像,哪家的假山是修的这么高、   猫儿这段时间被拘束坏了,没了人跟着,顿时就开始野。   假山中一处更高处修着一处亭子,估计是为了方便人登高远眺。猫儿没有半点客气的跳到亭中,他双手背在背后,四处溜达了一圈,发现还真的看得很远。   “咦?”他看到那边下有一水榭,水榭旁有个着缥色襦裙的少女,站在水旁。而她身后却有一个年纪稍小一点的女孩,因为离得远猫儿看不出两人的衣裳质地如何,不过看着形制,应当是一堆姐妹。   奴婢们哪怕穿的再好和主人还是有相当大的区别的。   不过萧家这种恨不得把奴婢往死里打扮的作风,也真的说不定。   原本猫儿只瞥了一眼,打算掉头就走,他干嘛没事要盯着别人小娘子看?   结果他眼角的余光瞟见,站在背后的那个年纪小的竟然冲着前头那个年长的伸出手来。   “啊——”年长的被推得一个踉跄,尖叫着扑到了水里,水花四溅。   年少的连忙提起裙角向四周隐蔽的地方跑去。   “三娘?!”那一声尖叫,猫儿听出是谁,顿时脸上唰的一下白了。这会那些个随从已经跟了上来。   “大王……”   “快去救人!”猫儿见到那几个跑的满头大汗的随从,立刻就往山下走。   随从们面面相觑,他们好不容易才追上大王,结果这又是哪一出?随从们心里不明白,不过郎主要他们做的,他们也得无条件服从。   萧嬅藏身在小林子,她靠在树干张大嘴,大口大口的呼吸,前一天才下过雨,林子里湿气甚重,不时树叶上还有细小的水珠子掉下。   她见着萧妙音背对着她,心里突生杀意,要是眼下就将这个祸害给除了,日后就没有甚么可以担心的了。   这里下手太好了,就算被人发现也不过是说萧妙音自己失足不慎摔了下去。   萧嬅回想起那会自己入魔似的想法,胸膛里的心脏被揪住似的,让她完全喘不过气来。她那会已经入魔了吧?   偏偏就在她要去推人的时候,萧妙音自己脚下一滑自己栽到水里头去了。   萧嬅口中念起佛经来,她那会有心害人不假,但是她没有推出去,是萧妙音自己摔下去的。   不是她,不是她!   佛经念的更加快,就算这样也压不住她胸膛里越来越快的心跳。   耳畔似乎还能听见萧妙音落水的水声,前生在瑶光寺里青灯古佛的那些往事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   她初次入宫的羞涩和喜悦,被冷落的痛哭,还有进谏之时被斥责的委屈,甚至在被送入寺庙的绝望。   那些都是小贱妇该受的,她受过的那么多苦楚,用一条命来还已经是便宜萧妙音了。   萧嬅胸口的起伏渐渐的缓和下来,她的背脊离开树干,伸手整理了一下头上发丝里的树叶,随便拿出帕子将水珠擦拭干净。   祸害已除,当真大快人心。   萧嬅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天意如此,此生她赢了。萧嬅的眼里熠熠生辉。   萧妙音没料到水边的青苔竟然会有那么滑,一不小心摔到水里去了,她穿越前学过游泳,在水里扑腾了两下之后,勉强想起了以前学过的东西,不得不说在求生意志下,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她用难看的要命的狗刨一路游到岸边。   她上了岸,坐在草地上。刚刚在池塘里,慌乱之下呛了两口水,原先急着游上岸还不觉得,这会缓过劲来,她已经咳的死去活来。   猫儿带着随从急匆匆跑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少女浑身湿透坐在岸边,夏日衣裳多以细麻和轻纱为主,被水一泡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露出青涩略显风情的曲线。   萧妙音坐在那里咳的上气不接下气,根本就没有时间回过头来。   猫儿带着随从急急杀到,结果看到堪称香艳的一幕,鼻中一热,待到反应过来,他恼羞成怒的去轰那些随从。   “看甚么看!滚!”猫儿回过头就冲着随从大吼。   随从原本就不敢多看,被猫儿那么一吼更是掉头就往后面跑,只恨爷娘怎么没给多生几条腿出来。   萧妙音这下子就算想要装作看不见都不行了。她自觉自己这年纪,身材实在是没有多少好看的,不过那边猫儿已经开始嚷“你别转过身!”   “……”萧妙音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她嗓子都咳哑了,这会还说不出话来。   “你别动,我去让人把婢女叫来。”猫儿刚想转头叫人,想起自己的随从都被他自个给轰走了。   “……”猫儿涨红了脸,他也是可以自己去,但是想起在亭子上看的那一幕,他又不放心走开,万一那个人又叫来甚么同谋那该怎么办?   想起那个推萧妙音的人,身上衣裳形制和萧妙音差不了太多,肯定不是婢女之类的奴婢。   “喂,你是不是在家里得罪了甚么人?”猫儿这一时半刻的也没做好决定走不走开,干脆就陪着她说话。   “得罪了人?”萧妙音嘶哑着嗓子开口,声音晦涩难听,把她自己吓了一大跳。“此话从何说起?”   她不会天真的以为,王府里每个人都能和她交好。尤其她风头正盛,难说有嫉恨她的人,可是猫儿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个。   “我刚刚在那边。”猫儿背对她站着,手指指了指那边的假山,“看见一个小娘子,年岁只是比你小了两三岁,我看见她推你下水。”   猫儿说着越发不耻萧家的家风,看衣着应当也是府中的哪个小娘子,今日也有女眷前来,但那都是萧家的亲戚。萧家人看见萧妙音得宠,只有欢天喜地的份儿,哪里会做出这种事来?而且年纪还那么小,就能推姊姊下水,等到再大点,恐怕能抓刀子杀非同母所生的姊妹兄弟了。   “你们家里怎么成这样?妹妹推女兄下水,回头是不是要砍人了?”猫儿坐在那里气呼呼的。   结果好一会,萧妙音那里都没有传来半点声响,猫儿等了等,发现身后真的半点声音都没有,吓的不行,该别是出甚么毛病了吧?   萧妙音坐在那里,眉头微蹙,她站起来,唬得猫儿扭过头。   “那个人长得甚么样能和我说说吗?”萧妙音捂住方才因剧烈咳嗽而疼痛的胸口,沉声问道。   男人积聚在一起,喝羊酪就有些不适合,萧佻手中的杯中都已经换上了葡萄酒,紫红的酒液在玉杯中轻轻晃荡。   “萧郎,我且敬你这一杯。”那边京兆王嘴边噙着一抹笑,高举手中的觞笑声道。   清河王回首瞥了一眼这个弟弟,经过猫儿的提醒,他自然知道这个六弟心里是揣着甚么主意,京兆王好女色也好好男色也罢,清河王都不会去管,但如果京兆王因这个闯出祸来,那么就大大的不妙。   天下之大,难道还找不出周小吏那样的美男子?何必要盯着贵家男子不放。   猫儿是等酒过了三巡才回来,这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是十分失礼的举动,不过猫儿原本就年少,加上他任性的名头在外,倒也没有人真的和他计较。   “你怎么才回来?”清河王有些嗔怪的问弟弟。   “哦,外面走了一圈而已。”猫儿答道。   萧妙音让猫儿去找人来,对外宣称自己是不小心摔到水里去,而那边五娘和檀奴也找到了,两个小孩子心野,趁着乳母等人吃酒偷懒就自己偷溜出去玩。   钻到一个阁楼里玩累了呼呼大睡,还是那里的打扫婢女发现的。   萧妙音就地换了衣裳,不过她如今的模样怕是见不了人,头发全湿了,这样子出去见人恐怕会让人看笑话。   回到院子里,常氏听说之后,差点晕过去,破天荒的扯过儿子和小女儿,关起门来抓起竹条打。   “你们这冤孽干的好事!”常氏记得长女并没有学过游泳,摔在水里要不是常山王路过救人,恐怕这会她就只能欲哭无泪了!   竹条重重打在两孩子的臀上。   五娘和檀奴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夏日衣裳单薄,竹条隔着衣物抽在身上,也是够疼的了。   “阿姨,阿姨……”檀奴哭的快要背过气去,“儿以后不敢了……”   幼儿嘶声裂肺的哭声中,常氏停了手。   打在孩子身上,她比孩子还疼。不过不教训不行,日后万一出了甚么事,才是想要教训都没有用了。   常氏将手里的竹条丢在一旁。看着五娘和檀奴哭的满脸泪,她疲惫的挥挥手让侍女将两个孩子带下去上药换衣裳。   “三娘那边怎么样了?”常氏问阿昌。   “已经准备好热水了,”常氏这院子里是风头正好,庖厨里人也是上赶着巴结,去要热水,一下子就送了过来。   “姜汤也送过去,疾医也真待命呢。”阿昌这些话,让常氏终于放心了一点。   萧妙音的房中,侍女们将加了药汁的热水倒入浴桶中。少女靠在木桶边上,宫廷的精细保养让她的肌肤莹白如玉。   胸口处微微隆起,在水下越发不可探见。   阿苏拿来一只琉璃瓶,里头都是从大食那边来的蔷薇露,只要一点就香的很。这个是贡品,是从宫里拿出来的。   阿苏小心翼翼的捧着这小小的琉璃瓶,生怕一不小心就摔碎了。   “阿苏,你说,人心能歹毒到甚么程度?”正在阿苏打算给萧妙音摸上点花露的时候,听到萧妙音这样问道。   “三娘子?”阿苏满头雾水。   “罢了。”萧妙音睁开眼道。以前穿越前,她看新闻,为了一件小事就杀了人的,甚至因为嫉妒室友,就在对方的饮水里下药。没有想到居然有一天这种事会发生到她自己身上,而且对方还是自己名义上的妹妹。   “小小年纪那么歹毒,不知道长大了会成甚么样!”猫儿愤愤不平的话语在耳畔回响。萧妙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第61章 撑腰   萧妙音回来之后,将浑身上下洗了一通,*辣的姜汤喝下去,又是将平常给萧斌看病的医官都请来看过了一回。   潭水冰冷,先是在潭水里泡了一回又被热气一熏,这冷热交替的,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出毛病。   风寒可大可小,别说十二三岁的少女,就是长成了的成人也有不少因为风寒之症加重,最后一命呜呼的。   萧妙音没有等来头晕鼻塞,倒是夜里觉得下腹热流一淌,祸事成双,第二日头痛眼花的躺在眠榻上起不来,院子中已经准备妥当。萧斌知道萧妙音病了之后,干脆就让医官扎在那里给她治病。   萧妙音不过就是感冒和受了凉引起的腹痛,其他的毛病基本上没有,喝了几碗姜汤蒙上被子大汗一出,浑身上下都舒服了不少。   常氏守在萧妙音身边,看着女儿面色好转,她才放下心来。   “当真是菩萨保佑。”她双手合十,轻声呢喃道。   萧妙音喝了些糖水,她看着常氏,过了一会她开口道,“这次也算是我命大,没有被人害死。”   常氏原本正跪在那里朝着佛像的位置拜,听到女儿这么说,顿时就转过头来,“三娘,你说甚么?”   “阿姨。”萧妙音嗓音嘶哑,她看了看周旁的侍女。   常氏冷了脸,“你们都退下。”   侍女们垂头称唯,面朝萧妙音和常氏趋步退了出去。   常氏等屋子内只剩吓自己和女儿之后,坐到女儿的眠榻旁边,“三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时来告诉她消息的仆妇说,三娘子在找檀奴和五娘的时候,一不小心脚踩到了岸边的青苔摔进潭水里头去了。   最近王府里修了不少的水榭,加上夏季多雨潮湿,水岸边长出青苔相当正常,一不小心踩上去滑倒也是常有的事。   上回府中才有几个婢女在打扫的时候不小心掉到水里的事。   不过女儿这话,似乎事情并不是向外宣称的那么简单?   “儿是的确踩到了青苔没错,也是儿自己摔倒在水里的。”萧妙音回想当时的情况,能够确定自己的确是摔进去的,若是有人推,背部可能会有受力感,可是她甚么感觉都没有。   猫儿不可能说谎话,那么当时是真的有人站在自己背后,而且想要推她入水,只不过她自己一不小心摔了。   “常山王说,那会他看到有个十岁左右的女孩站在儿身后,伸手推儿。”萧妙音将猫儿的话说出来。   常氏立刻就变了脸色,“那是谁?”   她平常不和人交恶,但事情若是牵涉到自己儿女头上,哪怕是拼着一条命也要将人撕成碎块!   “那会常山王在假山上,隔得也比较远,他也看不清楚。”毕竟距离那么远,又高,那里会看得清楚?不过从年纪上她多少能够推测出来了。家中小娘子的衣裳服饰在形制上比较相似,但是年纪却不是都是那么相似的。   十岁上下的小娘子,只有四娘一个。五娘还差了那么两三岁呢。   这点常氏也很明显想到了,“她?!”   她和侯氏并没有纠葛,相反两人说过的话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侯氏也沉默寡言,完全不像是那种向女儿灌输要害死情敌女儿的模样。   “侯氏平日里看着挺老实的,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常氏大为不解。   “阿姨,真的要害一个人,和老实不老实有甚么关系。”头疼的劲儿已经过了,浑身都是懒洋洋的,她说话都是有气无力。   “……”常氏知晓人心险恶,尤其还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看似老实的皮下包藏着什么样的祸心?   “若真的是她,那么对付起来也容易。”常氏的嘴角浮现一抹笑容,这王府中很不规矩,她往日里只想保全儿女,不想多惹事,可是如今对付的女儿都要想要自家长女的命了,要还是缩着不动,那就真的成万年躲在壳里头的乌龟王八了。   “先看看,要是事情只是四娘,那么侯阿姨也不必动她。”萧妙音知道如今常氏和过去已经不能比了。   小时候常氏就是个宠妾,虽然得宠但是在夫主面前也只是那样。   如今她手里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多少人等着来投投名状。   “怎么不动?”常氏为人和气,哪怕那些妾侍话语说的难听,也是装聋作哑当做听不到,但是事情到了自己儿女头上,护崽的本性一下子就出来了。   “虽然说着教导之事明面上都是说郎主和娘子的事。”常氏瞧见萧妙音额头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立刻心疼的替她擦拭干净,“可是这府中哪里又有那个样子,你们姐弟三个还不是在阿姨身边长大的。”   庶出子女,也不是所有姬妾所出的儿女都能是庶子和庶女的,那还得看郎主认不认,要是不认,那就是婢生子甚至是让人看不起的奸生子。   尤其是庶子,还要上族谱的。   算起来生母对孩子没有教导的权力,都是父亲和嫡母来的。可惜燕王一向是甩手掌柜,除了长子的事能让他费心费力之外,就连长公主所出的世子他都没有多问几句。长公主所出的都这样了,何况是其他庶出的?几乎都是让生母带着的。   生母怎么样,看看教养出来的孩子就能知道。   常氏可不觉得四娘的生母有多无辜,说不定私下里说了许多对三娘不利的话。   “她既然有心害你,阿姨怎么能够不防,何况到时候三娘回了宫中,五娘和檀奴还是要在这府中过日子的。”常氏越想越害怕,今日是萧妙音,是不是接下来就是其他两个孩子了?   “就算不是她授意的,养出这么一个歹毒的人来,她那个阿姨就没有责任了?”常氏咬牙切齿,眼眸里含着冷光。   “阿姨。”萧妙音握住她的手,这王府中姬妾鸡飞狗跳的事她自小就看了不少,如今要是常氏真的出手,她也有的担心是不是会被萧斌给看出点什么。萧斌年纪大了,虽然对旧人还有那么一份淡薄的很的情谊,但更爱新人,要是常氏和侯氏闹起来,会不会被牵扯到?   “好了,对侯氏还不简单?”常氏笑了笑。   “阿姨,你可千万别做用药之类的傻事。”萧妙音想起一个可能,嘱咐道。   “在你眼里,你阿姨就是那么笨的人?”常氏哭笑不得,用药这在王府里是大忌,而且也难,平常生病熬药的药渣都要收集起来,看管的十分严格。在上面动手脚,除非是一手遮天的主母或者是家主,不然还真的难。   “……”萧妙音想起四娘,她和四娘从来没有甚么交情,四娘自小性情怪异,也不太讨人喜欢,就是其他的姐妹也没几个愿意和她交好的。   不过每次她遇见四娘,四娘的神情总是怪怪的,那眼神似乎是在看一个什么样的仇人一样。   她原本也没当回事,如今这事一出来,心底里是说不出的奇怪。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让四娘恨她恨了这么久,而且还不惜抱着被人发现的风险来推她?要是这件事坐定了,萧斌看在萧家女们的名声上不会对四娘怎么样,但也一定会迁怒到四娘的生母头上。   在这王府里,没了生母的庇护,嫡母又不闻不问,日子过的苦兮兮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可不是只有一个两个。   下人们是捧高踩低的,就算克扣那些没人护着的小主人,几个人又会管?下人们也有自己的人情网的。   萧妙音越发觉得四娘是坑生母坑的。   “好了,好好歇息。”常氏给女儿掖了掖被角。   这会热退了头也不疼了,可是葵水来了,身体虚弱,还是不能够乱动。   常氏走出来,侍女捧着一盅的银耳汤进来。银耳滋阴养颜,名贵的很,前些日子博阳侯府里的二娘让人送过来几盒,常氏原本不打算收下,可是这么推辞也不好,收了下来。没想到这会正好给女儿补身用上了。   “多加些石蜜。”常氏知道萧妙音爱吃甜的,她吩咐侍女去多加些石蜜,所谓的石蜜就是用甘蔗汁熬煮出来的糖块,甘蔗只有南方才有,到了北朝都是金贵东西。   常氏平常舍不得用这些好东西,如今全都用在儿女身上了。   “唯唯。”侍女垂首答道。   常氏走到抄手游廊上,竹帘被放下来隔绝外面的暑气,外面看不清竹帘内,但竹帘里头却能看清楚外面。   看着天空上的云卷云舒,常氏的面上全是冷意。   萧嬅此刻躲在自己的院子里瑟瑟发抖,她听到三娘落水被路过的常山王救起之后,心里不知道为何松了口气,但松口气之后生起来一股害怕。   那日常山王从一旁路过,不知道到底看去了多少。   她那会有歹心是没错,但是她伸手都还没碰到萧妙音,萧妙音就自己摔下去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若是常山王真的看见,会不会到处和人说是她做的?如今她还没有被太皇太后定为皇后,身份不过只是燕王的一个庶女。常山王的地位比她远远高出许多,要是指认是她做的,那么就百口莫辩。   那会她第一次做这种事,前生哪怕是处死宫人都会有有司办理,可是她第一次亲自动手,虽然只是报仇,天经地义,可是心里也害怕的很,萧妙音一落水,她头也不会的跑掉,跑到林子里才停下,想着萧妙音不会游水,北人和南朝人不一样,南朝人在水乡中长大,而北朝却没有那么好的条件,淹死一个人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能被常山王救上来,那么说不定常山王一早就在附近。   萧嬅担惊受怕,夜里就起了高热,躺在眠榻上完全起不来。   侯氏膝下只有这么一女,萧嬅起热了一晚上,才被外面守夜的侍女发现。侍女们不太爱亲近这位性情古怪的小娘子,哪怕眠榻里传出些许不适的呢喃,也没有人注意到。   等到第二日侍女来请萧嬅起身才发现,她满脸通红,一看就知道发热了。   侯氏得知消息马上就赶了过来,她伸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把她吓了一大跳,“去请疾医过来!”   侍女应了一声,连忙去了。王府中医术最好的是那些给萧斌萧佻看病的医官,可惜四娘子生病也根本请不动那些医官。除非是三娘子那样的,可是三娘子才出事呢,哪里会让医官离开?   侯氏吓得不行,守在萧嬅身边,萧嬅昏沉中察觉到用人在不断擦拭额头,她强行睁开眼,眼前也是模模糊糊一片。   “好四娘。”侯氏握住萧嬅的手,“有阿姨在啊。”   “……”萧嬅闭上眼。   “四娘病了?”常氏坐在宽敞的坐床上,听着阿昌的话,她懒洋洋的靠在凭几上,一旁是洗好的葡萄。葡萄颗颗饱满可人,上面还带着点儿水珠。   “是的,听那边院子里的人说,我们三娘子出事一天之后,那边的四娘就开始不好了。”   “心里有鬼吧。”常氏自己也是一个母亲,若是换了平常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但是女儿自己都确定了,常氏完全对四娘同情不起来。   那个母亲能对要害自己孩子性命的人能够好心起来?   “常娘子。”阿昌听着有些莫名其妙,这里头的缘故她也不知道。   “……”常氏靠在凭几上,“让人去那边问一句。”   “常娘子,竟然不喜欢那边,何必再派人去问呢?”阿昌想起外头的日头就痛苦,这夏日里也就凉快了那么几天,如今又热起来了,派人到那边去少不得又是走的满头大汗。   “怕甚么,又不是你去。”常氏没好气的说道,“五娘两个身边的人挑好了么?”   两个孩子身边的侍女仆妇失职,被发回去,至于被卖还是被发配去做浣衣这样的活计那就不是常氏关心的了。反正从来不缺人使唤,尤其有了这么一档子事,后来人也应当谨以为戒才是。   “管事娘子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阿昌答道。   “嗯,三娘好些了没?”常氏问。   “三娘子好了许多了,毕竟身体底子三娘子要好上许多。”萧妙音在宫中是被精细调养的,这会受了凉肚痛,可是身体底子到底在那里,好起来也快。   “那就好。”常氏听到女儿好多了,终于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来。   猫儿年纪最小,也时不时的去宫中,去见天子。   太皇太后摆明是要学邓綬,坚决不肯归还朝政,皇帝已经领教过这为嫡祖母的手段,不想再去试试东宫的耐心。朝政基本上不这么沾手,他看着朝堂上汉化改革在太皇太后的主持下如火如荼。   东宫的才能其实并不输男子,当年先帝年少,权臣肆意妄为,太皇太后被宗室请出来主持朝政,一番恶斗肃清朝野,太皇太后也干脆就抓住机会临朝称制。   到如今也有二十来年了。   二十来年的朝堂积累,的确不是能够轻易撼动的。   拓跋演放下手里的弓箭,他手指在一旁早上祭祀撤下来的羊骨上一弹,顷刻间那枚羊骨在他的指下碎成几块。   那边猫儿一件射出,回头看到自己的兄长竟然将一块羊骨弹碎,立刻抖了抖。   他年纪小,但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拓跋演的年纪不管是在汉人还是在鲜卑人里早就算的上是个成人了。   就连汉人,十五岁的人也该娶妇开始谋求功名。可是兄长到这会还是每天读书上朝然后习武,至于权力是没粘半点边。   猫儿知道兄长表面看起来和他们这些弟弟吃喝玩乐,其实还是想让东宫放心罢了。想起东宫,猫儿又想起萧家的那一档子事来。   萧家到底是乌烟瘴气到什么地步,家里和个妖怪洞一样,同样的事放在别人家根本是难以想象的。   猫儿纠结了一会,过了会还是走过去,“阿兄,三娘怕是一段时间回不了宫。”   “这个我知道。”拓跋演从毛奇手里接过水囊,水囊是草原上惯用的样式,宫廷中汉化很重,不过还保持着一些鲜卑的习惯,每日宫中也会演奏鲜卑乐。   他前一日派人去接,前去的中官回来禀告说萧家三娘子生病了,恐怕不能回宫。   生病的人是不能入宫的,若是隐瞒病情,还会被问罪,拓跋演为了此事,还专门派去了太医署的医正为萧妙音进行诊治。   “不是,三娘这事有内情。”猫儿想了想,这件事若是告诉燕王或者是萧大,对方恐怕也不会高兴。毕竟这是家丑,就是鲜卑人也不爱家中出这种事。   可是日后三娘是要入宫的,阿兄到时候还是三娘的夫君,照着太皇太后的做派,兄弟几个恐怕都少不了一个萧妃,但是……   “内情?”拓跋演听到猫儿这么说,眉头紧蹙,“怎么回事?”   猫儿赶紧将萧大生辰那日的事说了,他也不知道推人的到底是谁,毕竟小娘子们身上穿的衣裳多数是襦裙,除非和萧二那样直接穿南朝的杂裾,不然猫儿还真的分辨不出。他对小娘子的衣饰真的一窍不通。   “……”拓跋演听到后来,眉头蹙起来,他知道萧家家风不成样子,没想到竟然到这种地步。   “大兄,说起来也怪,三娘这么三四年,基本上都在宫中,就算结怨也不会有多少空闲啊。”猫儿说完自己都觉得奇怪,这家里姊妹们斗成乌鸡眼,他以前也听那些暴发户的寒门里头有这种事。   家中姬妾甚多,庶出儿女也多,然后阿爷一走,底下的兄弟姐妹就开始争红眼,更有甚者兄弟之间动手闹出人命来都不稀奇。   “人心险恶,谁知道。”拓跋演手握紧,屈起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了两下。猫儿还记得被他一下弹碎了的羊骨,下意识的就躲开了点。   “阿妙知道是哪个做的么?”这种寒门内的丑事,若是被外人知晓恐怕是全家颜面丢尽,拓跋演自己根本就不在怎么萧家的名声,不过太皇太后还在那里,多少顾忌两分。   “看样子,三娘应该知道谁。”猫儿回忆了一下那会萧妙音的神情,听自己描述完之后,她那会眼睛里露出震惊来。“看她那样子,可能那人连她自己都没想到。”   “她家里和个狼窝似的,早知道还不如干脆就让她留在宫里算了。”猫儿对着拓跋演嚷道。   宫中行事均有法度,就算是宫人中官犯了事,也有有司去处理,阴私事虽然也有,但这妹妹推姊姊下水的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你当我不想?”拓跋演抓过巾帛将额头上的汗珠给擦了。天热,动一动浑身都是汗,“太皇太后还没让中书省准备诏书,她还是萧家女,家里阿爷阿兄生辰,不回去实在不像话。”   “诏书?”猫儿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得飞快,“阿兄还真的想要立三娘做皇后?”   “……”拓跋演看白痴似的看着猫儿,“你说呢?”   猫儿立刻讪讪的不开口了。   说起来拓跋演这年纪,平常的鲜卑贵族少年在他这个时候连儿子都有了,偏偏太皇太后还没有给他成昏的意向,侄女都送进宫三年了,也不知道东宫到底是怎么想的。   猫儿想着,大兄可能是真中意三娘,他对男女之情模模糊糊还不太开窍,不过也明白,基本上要是喜欢一个女子肯定是明媒正娶,没见过哪个贵族男子看重个女子还纳为妾侍的。   “阿兄要给她撑腰一下才好,那家里是个甚么境况谁也不知道。”猫儿斟酌了一下开口道。   如今天子手中的大权还在太皇太后手里,太皇太后看样子是要把这位置给坐穿,不过给人撑腰之类的,拓跋演这个皇帝还是能做到的。   “此事自是当然。”拓跋演说道。   **   萧妙音在床上躺了两天,基本上就又是活碰乱跳的了,她身体底子比较好,而且在潭水里没有呆多久,她扑腾两下,直接狗刨上了岸,不过吹了些冷风是真的。来葵水的时候疼的很,不过过了那天就好多了。   只不过常氏还是让她多休息几日,萧妙音无聊的在床上,让五娘陪着玩樗蒲,手里拿着骰子滚在上面,五娘最爱这个。萧妙音拿出点首饰过来,故意输给妹妹,看着小姑娘高兴的小脸蛋上都是红扑扑的,萧妙音都心情很好。   正玩着,阿昌急急忙忙走进来。   “三娘子,陛下派人来了!”声音里是按压不住的兴奋。   “嗯?”萧妙音将手里的骰子放在一边,“陛下派人来了?”   拓跋演是真的派人来了,派来的内官将手里的赏赐之物的单子交给王府中的长吏。   长吏对着面前面白无须的内官,满脸笑容,“还是请进去休息一会吧。”   “不敢不敢,我还得回去复命呢。”内官笑得憨厚,连连摆手,倒不是内官有多急着向皇帝复命,而是这家是外戚,不好招惹,尤其又出了一个十分受陛下喜欢的小娘子。   前面这两个人客气着,后面皇帝送来的东西都已经送到了萧妙音的那个院子里。   爷娘在,无私财,可是这都是皇帝赐下来的,也不是萧妙音自己偷偷摸摸积攒下来的。萧斌不可能还在这个上面还讲究诸多规矩,把东西都收进库房里。   常氏招呼人将房子收拾出来,那一箱箱的东西给放进去,中官还在那里唱名,每放进去一个,就唱出那个东西的名字。   院子里热闹又兴奋。   平常这些热闹都是前院里的居多,如今后院里来也这么一下,叫众人如何不兴奋,要不是有宫中人在,指不定有多少人来围观。   中官高声唱名,一开始耻高气扬,等着过声音就慢慢的低下去,最后完全靠扯嗓子了。   五娘窝在萧妙音怀里撒娇,“姊姊我也想要个。”   小女孩儿都喜欢那些漂亮名贵的首饰,只不过就靠着常氏是不行的,萧妙音摸了摸妹妹的头,“你能把逍遥游背下来,姊姊就给你。”   五娘听了面露喜色,不等萧妙音催,直接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外面冲。   中官把名终于给念完之后,在这热天里汗如雨下。   萧妙音让人出来给中官点好处,中官说白了是宫中的奴婢,放在王府里是家人这种。萧家原本就是外戚,实在没必要对中官卑躬屈膝。   中官哪里敢接萧妙音给的好处,连忙推辞,最后脚下生风走的飞快。就算要接好处,那也得看人,不看人直接收的那是犯傻!   这件事让后院里热闹了好几天,那些妾侍找各种理由来常氏院子里坐坐,随便还想看看萧妙音,瞧一瞧能把天子迷成这样的小娘子到底是长得如何天香国色。   常氏半点余地都没给,直接请人走。   笑话,她女儿也是正经的小娘子,这些女子想看就看,把三娘当做甚么了!   萧嬅在榻上躺了好几日,听到皇帝派中官来赐给萧妙音东西的时候,又气的用不下药汤和膳食,等到人好了之后,瘦了许多不止。   萧妙音听到四娘子病愈的消息之后,觉得自己要和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好好的谈上一次了。   她让人打听萧嬅这几日来的行踪,摸清楚之后,自己带上阿难就去找人了。   在一处水榭旁遇见萧嬅的时候,萧妙音被萧嬅如今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因为这几日卧病在床的缘故,萧嬅一直没有好好的用膳,头发掉了大把,甚至发丝已经稀疏发黄了起来,眼眶凹陷下去,有些瘦骨嶙峋的味道了。   “……”萧嬅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上萧妙音,想起如今自己这容貌,再想起前几天萧妙音的得意,下意识的就想逃。 ☆、第62章 回忆   见到萧嬅的那张脸,萧妙音还真的是吓了一大跳,同样是生病,哪怕知道后面还有一个妹妹在做鬼,她还是能躺在榻上该吃的吃,该睡的睡,如今养出来气色虽然不比落水之前,但还是算上好的。可是萧嬅整个一气色灰败,甚至瘦的脸上都开始发尖了。   家中小娘子在这个年岁上都是圆滚滚的可爱的很,而且时风也不喜欢女子尖脸,认为尖脸的女人福气不好。   “四娘想要到哪里去呢?”萧妙音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她伸手就拦在萧嬅的面前,唇边带笑。   她原本就长得不错,这么气势汹汹的事,偏偏她做的春风细雨一般。   萧嬅脚步停了停,她近乎是有几分狼狈的别过脸去,“我去何处,与你有何关系?”   此话出口,在场的人包括萧嬅自己都吓了一跳。   虽然不是同母所生,但萧妙音还是萧嬅的姊姊,长幼有序,萧嬅不能用这么冲的口气和萧妙音说话。萧妙音当年收拾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庶出兄长,还是因为他们说了侮辱生母的话来。   萧嬅心中原本就对萧妙音不喜,她还记得前生,萧妙音再次回到宫中对她的嚣张无礼,对着她那里能够说出好话来。   “想不到多日未见,四娘的脾性大有长进。”萧妙音面上没有露出半点怒容,反而笑吟吟的说出让萧嬅变了脸色的话来。   今日萧嬅心中害怕烦闷,出来走走,身边也没有带上多少侍女,如今带上到那一个正在犹豫要不要站出来呢。   “……”萧嬅被萧妙音这句话气的个半死,原本青白的脸上也浮现两篇不健康的红晕。她在嘴上向来是吵不过这个贱妇的,当年在长秋宫那么多人的面前,萧妙音说下脸就下脸,哪怕面对长秋卿的斥责更是顾若罔闻。   脸皮之厚,其人之无耻,简直让她甘拜下风。   “那么三娘挡在这里是想作甚么呢?”萧嬅拿出当年在长秋宫的气势反问道。   萧妙音瞧着这位顿时强起来的气势,心里感叹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四娘前段时间想要把她给推池子里头,回头面对她还这么理直气壮。   “作甚?”萧妙音轻笑一声,伸手就攥住了萧嬅的手腕,“自然是和四娘一叙姊妹之情。”   萧嬅这段时间来都瘦的快皮包骨头了,手腕上细的几乎就剩下一把骨头,萧妙音原本年纪就比她年长,而且精心休养了那么一段时间,力气比萧嬅大上许多不止,她动手一拉,萧嬅就被带的一个踉跄。   这下子一直在那边装死的侍女终于是站出来了,“四娘!”   “嗯?”萧妙音一抬头,笑盈盈的看着阿哥侍女,“哟,这是要作甚?我和四娘一同游园共述姊妹之情,你个贱婢出来作甚?!”   话语后半句怒意一显,那个侍女就往后瑟缩了两下,阿难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拎起侍女的后衣领子就往外面走,“女郎们要游园,我们还是回避为好。”   阿难多年习武,体格不是弱女子能够有的,甚至几个壮年男子都打不过她,拎个侍女简直是和抓只小猫崽一样。   萧妙音见着人已经被阿难拖走,她回过头来越发的温柔,“来,四娘,我们过来。”说着,不顾萧嬅的挣扎就将她一路强行拖到那边的楼台去。   王府太大了,处处美景,但是大多数时候没人。萧佻喜欢南朝景色,也让工匠仿照南朝在家中偏僻地带修建了不少南朝景色,可是这些美景都没有多少人来,除了那些按时来打扫的侍女和仆役。   萧妙音拉着萧嬅一路前行,完全不在意身后萧嬅一直在挣扎,到了芙蕖池边,她一把就将萧嬅推在地上。   萧嬅被萧妙音推了个趔趄,她险些倒在地上,勉强站稳了,萧嬅回过头来讥讽的笑道,“这会不装姊妹情深了?”   “谁和你装?”萧妙音见着萧嬅面上毫不掩饰的愤恨,心中越发觉得莫名其妙,她没有和萧嬅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而萧嬅对她的敌意已经再明显不过。   “哼!”萧嬅冷笑一声,就往外面走。结果走了几步就被萧妙音挡在前面。   “谁准你走了?”萧妙音嘴角噙着笑,手里还在把玩那块压裙用的玉珏,她比萧嬅大了三岁之多,人正在发育的时候,比萧嬅高了许多。萧嬅在她面前就是一个弱小者。   “你要作甚么?”萧嬅此刻才察觉到萧妙音来者不善,袖中双手握紧,勉强沉静下来问道。   “我要作甚?”萧妙音觉得简直可笑,一直到了这会萧嬅还假惺惺的。不过想想也是,哪个陷害人的还会老实承认自己有这个心思呢。   尤其谋害姊姊,这个罪名说出去,估计会让萧斌恨不得把她掐死。   倒不是萧斌有多爱女儿,而是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自己家里小娘子们掐成一团搞得和盘丝洞一样的,说出去估计会被人耻笑。   到时候就算太皇太后想要抬举自家侄女,恐怕都有几分困难了,拓跋家的大王够不够萧家女用还是个问题呢,一个大王配一个王妃,一圈下来还有剩,那些萧家女总不能给自家姊姊做小妾去,到时候哪家愿意娶?   要不是看在那会萧嬅都还没碰到自己,是她脚下一滑掉到池水里,她非得把萧嬅折腾去了一层皮不可。   “你自己做的好事,难道你自己不记得了?”萧妙音微微歪了歪头,模样格外的无辜,清丽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凛冽。   萧嬅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她上辈子在进宫之前顺顺当当,哪怕和萧妙音一样是个庶女,但在太皇太后的一道旨意下进宫成为皇后,人生可谓是顺风顺水,而之后就是一桩接着一桩的羞辱。   但是她自持身正,到如今还是头一回做这事,萧妙音一提起来,她第一反应就是萧妙音已经知道了。   “我做了甚么事?”萧嬅心虚,但嘴上还是在嘴硬。   “常山王都明明白白告诉我了。”萧妙音心中冷笑,她倒要看看这个四娘到底有多少能耐,“四娘或许不知道,我在宫中之时,和常山王交好。”   “……”萧嬅瞳孔一缩,上辈子进宫前的事很多她都忘记了,而且进宫之后,萧妙音是仅次于皇后的左昭仪,和宗室并没有多少交好的迹象。不过常山王的确没有反对皇帝废后和再次立后。   原来这两人里头竟然还有这种渊源。   “常山王说了,他见着是你推我下去,而且也说了愿意指证。”萧妙音俯下腰,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你……”萧嬅此刻胸口生疼,她恨不得扑上去将那张清丽的面庞撕个粉碎,她抬起手来就要给萧妙音一巴掌。   面前的少女见着她挥掌打来,伸手就捉住了她的手腕。   萧妙音在宫中学过骑射,对上萧嬅这种小女孩和挠痒痒一样,何况……萧妙音微微偏过头,阿难已经向这边走过来了。   萧妙音一手捉住萧嬅的手腕,反手一记耳光抽在她脸上。   耳光并不重,打在脸上也不疼,只是耳光声清亮,让被打的人格外觉得羞耻。   萧嬅被打楞了,缓了一息,她很快挣扎起来就要和萧妙音拼命。这么多年来,哪怕是上辈子凄凉的被废,她在寺庙中也没有受过这种屈辱。   阿难上前,将萧嬅推开,并且将她两条手腕扭在身后。   萧嬅左右挣扎,她眼睛里几乎快要滴出血来,“萧妙音,你这个贱……”话还没骂出口,萧妙音又一巴掌甩了下来,打的她脸一偏。   “你应当庆幸,我还至少将你当做妹妹看。”萧妙音拿出锦帕,将手仔细的擦了擦。   “明明就是你自己摔下去的,我根本就没有碰到你!”萧嬅挨了两个耳光,身后阿难一双手将她双臂扭紧,让她动弹不得。   “那么你承认了是想要推我下去的?”萧妙音嘴角一勾反问。   “……”萧嬅面色愤愤。   这个妹妹不但是情商堪忧,而且智商也颇为感人。   “你信不信,我就算在这儿淹死你,也没有人会追究?”萧妙音看了看那个芙蕖池,回过头来问道。   “你!”萧嬅没有想到萧妙音竟然会这么说话,“你敢?!”   “我为何不敢?”萧妙音存心想要给这个妹妹一个教训,侯氏竟然管不到她,那么就让自己这个姊姊来教一回,这次竟然都害到她头上来了,下次天知道还会做出什么疯狂事来。   “我的好妹妹,别把自己看的太重。”萧妙音挑起嘴角,“你在府中默默无闻,你阿姨又不受宠,更重要的你所谓的同胞兄弟在宫中,天高皇帝远的,他们能够对你这个妹妹做到甚么?”   萧妙音记得,那对双胞胎对这个妹妹可是没有半点兄妹之情。原本就养在宫中,心里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而且和这个妹妹完全没有见面过,哪里来的情谊可言?   “就算你死了,阿爷也不过是给口棺材拉出去埋了,你当有人给你主持公道?”萧妙音站在那里,姿态优雅的走了两步,“这府里的小娘子太多了,生母受宠的,容貌长得好的,多的去了。你当你自己是谁呢?”   “……”萧嬅此刻已经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哦,对了,你不是还跟着个侍女吗?到时候一块儿丢到里头淹死,也算是个四娘子落水,忠婢相救而亡,好一段佳话啊。”   “你好狠毒……”萧嬅憋了许久,喃喃道。是的,这么狠毒的妇人,当初到底是怎么入了陛下的眼?   如今这世也是,想起前段时间皇帝派中官来赏赐器物,萧嬅心中一阵绞痛。   “是你先恶毒在先,其实你又蠢又毒,难道不知道?”萧妙音站在那里看着萧嬅的脸色越来越坏简直想大笑出声。没那个能耐还想出来害人,要是她真的没了命也算了,可惜她不但活的好好的,而且还知道了,那么不给教训这事就不算完。   “阿难,把她给我丢进去。”萧妙音走开几步。   阿难拖起萧嬅就往水池那边走去,萧嬅尖利大叫,“萧妙音你这个毒妇,我一定化为恶鬼来找你索命!”   “我不信这个。”萧妙音呼出一口气,“活着的时候就不能拿人怎么样,还以为死后能如何?况且淹死的人可难看了,我就怕你没那个脸来见我。”   阿难力大无比,萧嬅的那些挣扎在她手里简直就是和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抓住手臂整个人就被往水里按,   头没入水中,冰凉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她拼命挣扎,却还是呼吸不得。   没想到这辈子竟然结局会是这个,她不甘心,她想活!前生哪怕被废,送入寺庙做了一辈子的比丘尼,但她还是想活。   萧妙音站在那里瞧着萧嬅的头被阿难按入水中,比起她这个学过水的,萧嬅是名副其实的北人,不会屏气,只能拼命的挣扎。   阿难察觉到手中人挣扎的减弱,手上一用力,将湿漉漉的萧嬅提起来,丢到草地上。   “噗!——”萧嬅呛出一口水来。   萧妙音踱步到她面前,她的本意是要给萧嬅一个厉害看看。这种人她也不是没见过,欺软怕硬,看着人好欺负就上来,给了教训就缩回去了。   “我一定会将此事告诉阿爷。”萧嬅吐掉口里的池水,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   萧妙音简直可乐了,“你去啊,我不拦你的。”她蹲下·身来看着萧嬅那张平庸的面孔,“不过你可别忘了,如今我的身份是甚么,而你又是甚么。府中上下都知道,陛下中意我,而且东宫也有意我入主后宫。”   萧妙音瞧着萧嬅狼狈的样子,笑了笑,“你觉得,阿爷会因为这件小事就把我怎么样么?”   萧斌怎么会因为一个可能连长相都记不住的庶女就去怪罪她。   “而且有人证么?有物证么?”萧妙音看向阿难,“告诉我,我们四娘子这么一身到底是怎么来的。”   “回禀三娘子,是四娘子自己一不小心滑落水中。”阿难答道。   “你无耻!”萧嬅来来去去只会说这么一句了。   “比不上你不要脸。”萧妙音反口就一句,根本就不将她的那点道行看在眼中,“如果你要去,那么我自然是会请常山王前来,到时候恐怕你的阿姨说不定要换个夫家了。”   侯氏和常氏一样都是妾,更不好的是,侯氏无宠。萧斌对妾侍们没有多少真情的,哪怕生过儿子的妾侍也是一样的无情。犯了错,有个儿子照样被人领出去。   侯氏是鲜卑人,也不例外。   “……”萧嬅脸上霎时褪尽血色。   “自个好好想想吧,好四娘,”萧妙音懒得再和面前的萧嬅说话,她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就算要得罪人,也得好好想想。我今日能够对你手下留情,是因为你是我的妹妹,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定直接要了你的命。”   萧妙音说了这句,再也不看萧嬅一眼,带着阿难离开。   萧嬅方才面部被按入水中,此刻打湿的头发上的水珠顺着发丝滴落在衣服上。侍女噶过来的时候见到萧嬅这一身的狼狈吓得一下子就跌倒在地。   “四娘子?”   “回去。”萧嬅的嗓音嘶哑难听。   萧妙音当夜就听到了萧嬅发了高热,“让人请医官过去看看。”萧妙音坐在那里道。   医官除了给萧斌萧佻看病之外,另外给看的就是萧妙音了。   “三娘子,何必多这么一回事呢。”阿昌就想不明白了,这两个院子里的人除了下人之外就没多少来往。   “嗯?”萧妙音坐在那里微微偏了偏头。   “三娘,这事你还是别开口的好。”常氏小心谨慎了一辈子,这会也不例外,“当初你发热的时候,是你阿爷开口的。如今郎主都没说甚么,你出这个头,阿姨有些担心。”   自家女儿又不是什么嫡出的小娘子,要是被有心人拿来说事就不好了。   “好吧,就听阿姨的。”萧妙音听后点头。   阿昌舒了一口气,自己身上又少一件事了。   侯氏的院子中,这会正兵荒马乱,侯氏坐在女儿眠榻边,看着高烧不退的女儿几乎要流干了泪。   “这才好,怎么又热起来了?”说着她给女儿擦拭了一下头上的汗珠子。   今日跟着萧嬅出去的侍女低下头,事情经过侍女多少都能猜到一点,不过小娘子们之间的恩怨,她可不敢搀和。而且四娘子自己也说是她不小心摔的,关她甚么事。   疾医过来看了诊脉,开了方子下去。药汤熬好,把病人牙关撬开灌了下去。   “为何要这么对我?”忙乱中,常氏听到自己女儿的嘴里飘出这么一段癔语。   “四娘?”   “为甚?”萧嬅昏昏沉沉中,似乎又回到了前生的长秋宫,长秋宫自从她入主以来,从来等不到皇帝的到来,她战战兢兢的做一个贤后,皇帝不喜欢她不要紧,她可以学姑母,从全国各地挑选出各色鲜妍的少女来侍奉天子。   但是择选良家子之事让大长秋奉到天子面前却被驳回,如今宫中无人不知,天子独宠左昭仪,甄选良家子被驳回,难保不是左昭仪干的好事。她把萧妙音召来,直言要萧妙音莫要独占皇帝宠爱,要宫中雨露均沾。   那些话她也有私心,要萧妙音明白,她才是中宫皇后,而萧妙音自己不过是左昭仪,哪怕仅次于皇后,也是个妾。   既然身为妾侍,就应当老老实实,莫要存甚么不好的念头。   “四娘所言,妾就算想做也做不成。”左昭仪美艳的面庞上是遮掩不住的讥讽,“陛下要来,我又怎么能挡得住?不如四娘自己去劝?”   “放肆!”她拍案而起,“与我将她拖出去!”   “皇后就是如此不容人?”当日皇帝就怒冲冲而来,手指指着她,年轻英俊的脸上满是怒火。   “左昭仪对皇后不敬,难道不该罚?况且妾不过是按照宫规,杖责十杖,罚抄女诫百遍。难道陛下这就心疼了?”她气愤之下,连平日皇后的矜持也顾不得了。   “你不是自以为是贤后么?”皇帝俊美的脸上满是讥讽,他步步紧逼,逼得她连连后退,“你自己去翻翻两汉的贤后哪个如你这般,不能容人,要抄女诫的恐怕是你自己!”   “陛下此话该从何说起?妾每日为宫务繁忙,为了陛下子嗣甄选良家子入宫,左昭仪轻浮好妒,难道陛下连这个都分不出来?”她几乎快哭出来,她做的那一切难道都还比不上那一个?   “你就少作孽吧。”皇帝丝毫不理会她的眼泪,“每次甄选良家子,动辄千人,掖庭怨女甚多,民间骨肉分离,宫中开支庞大。你这是为朕着想?只是为了你自己吧。”   皇帝退开两步,“尽责?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何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看来陛下是一定要护短了?”她冷笑。   皇帝看着她,目光里没有半丝情感,“左昭仪有伤在身,那百遍女诫不必抄写。另外左昭仪性情温和娴淑,有大家之仪,日后席座与中宫同等。”   脑中轰然一声,等到反应过来,她已经抓住皇帝的袍袖,“陛下何必这么羞辱妾!”   皇帝公然插手皇后权力,而且还让左昭仪和她在坐席上同等,这分明是在威胁她!   “羞辱?”皇帝目光冰冷,“那么你对她呢?况且甄选良家子之事,难道还是你分内事?”   “妾不过是行当年太皇太后旧例,陛下何必发怒?”   “不要在朕面前提起太皇太后!”皇帝嘴唇紧抿,“你也莫以为朕不敢动你。”说罢,拂袖而去。   她跌坐在地衣上,呆呆看到皇帝的背影消失,过后放声大哭。她甄选良家子不过是照着太皇太后的旧例,到底是哪一点戳着天子了?   “我哪点不好,哪点不好啊。”萧嬅烧的已经开始说胡话,嘴唇皲裂,露出粉红的肉。   侍女见状,拿来苇管,向她唇上滴水滋润嘴唇。   “四娘,四娘……”侯氏被女儿的连连呓语吓得连坐都坐不住。   “阿姨,阿姨……”病榻上的人睁开眼,抓住侯氏的手,“儿对不住你啊。”   她哪怕做了皇后,生母还是没有得到一丝半点的诰命,逢年过节,连宫都入不了。反观萧妙音,若不是怕人非议,恐怕都能给常氏封个国夫人。   “四娘你这是说甚么傻话?”侯氏反握住萧嬅的手,“四娘听话,好好养病啊。”   这边兵荒马乱的乱着,第二日清晨,宫中来了中官,是陛下派来问萧家三娘到底有没有痊愈。   萧妙音早就好的不能再好了,中官当即就把人接了回去,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王府长吏亲自将人送到宫车上,等到中官一行人走之后,他抬手擦擦额头上的汗珠。这差事可真不好做啊。   萧妙音入宫直接回了昭阳殿,长寿宫她没有宣召一般都不回去。   太皇太后的性子在她看来颇为古怪,就算是亲姑姑,除非必要,她都不会去亲近的。小皇帝这会和太皇太后表面上是祖孙情深,背地里指不定恨对方呢。   她还是不怎么去拉这个仇恨了。   回到西昭阳殿,秦女官将她迎接进去,“三娘子可算是回来了,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陛下常常来这里独坐一会。”   “嗯?”萧妙音听秦女官这么说,顿时觉得很稀奇,她只不过是回家了这么一段时间,拓跋演就跑到她这里来了?   顿时觉得有种压力啊……   “三娘子,这是好事。”秦女官平日里见着拓跋演和萧妙音这对小儿女亲亲抱抱的,恨不得都黏到一块去,不过三娘子也不是真的开窍。   “我知道啊。”萧妙音点点头。   要说是好事,那肯定是好事。小皇帝应该多少都对她有点真心,不然就算太皇太后压着,多少还是会流露些甚么的。   汉宣帝能那么宠爱毒死发妻的凶手的女儿,还是因为那是霍光还在世,霍成君有个彪悍的父亲。她的阿爷就算了……   虽然姑母临朝称制,但终究还是隔着一层关系的,而且萧家女儿多,不差她一个。   正想着,小黄门扯着嗓子的通传,“陛下至——”   萧妙音从床上慢慢起身,走在前面,见着一个高大的少年从殿外走进来。他今日是内里穿着汉人的交襟衣,外面是翻领胡服。   混搭起来,还挺好看的。   “阿妙回来了?”拓跋演一把握住她的手,就往里面走。   “这几日在家如何?”拓跋演问道。   “挺好的,阿弟也长高了,妹妹也会背书了。”萧妙音在拓跋演面前报喜不报忧,“嗯,都挺好的。”   “你也挺好的?”拓跋演问。   “嗯。”萧妙音点点头,她露出笑容来,“在自己家当然也好啦。”   “……”拓跋演不知道要说甚么好,他伸手轻轻捏了下她的鼻子,他力气大的很,捏她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唯恐不小心伤到了她,“猫儿都对我说了。”   少女眨眨眼,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啊?常山王他……”   “猫儿不告诉我,我还不知道。”拓跋演叹口气,“那个人是谁?”   萧妙音垂头,心里对猫儿竖起一个大拇指。她没有多少心情为四娘瞒着,比起自己去哭诉,不如让人问起来的更为妥当。   “……”少女垂着头不发一言。   从猫儿的话语中,拓跋演能够知道是王府里头其他的小娘子做的,瞧见萧妙音这样,知道她是不忍心。   “你啊,怎么这么好心?”拓跋演长叹一声,将她拥入怀中。   萧妙音额头抵着他的衣襟,开口的时候已经带着些哭音,“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惹的妹妹不高兴。”   这话是说真的,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萧嬅,还是说萧嬅根本就是那种‘看人不顺眼根本不需要理由’的人?   “说罢,谁?”拓跋演垂下头在她耳畔轻轻问道。   少年的体温高,呼出来的热气吹拂在她的耳朵上,激得她一颤。   又在正大光明耍流氓!   萧妙音将头埋的更低,过了好一会才低低答道,“四娘。” ☆、第63章 亲近(第二更)   中书省已经拟定好了宋王刘衡尚陈留公主的诏书。   臣子对于公主,不能说娶,只能说是‘尚’,而且除非是太皇太后这样,夫家有强大靠山的,不然公主是君驸马是臣,这是一辈子都改不了的事,就算公主不满驸马,养几个年轻貌美的美郎君什么的,驸马基本上也只能是打落牙和血吞。只要别把驸马打死,皇家是没有兴趣插手公主们如何管教夫婿。   不过即使公主不好伺候,但尚公主还是拉紧和皇家的途径之一,不过此等途径那些汉人士族们是不太在意的。   诏书颁布,甚至太皇太后已经透露出几分想要把陈留公主再往上提一提,封成长公主的意思。   公主中也有等级,虽然说是皇帝之女为公主,姊妹为长公主,姑母为大长公主,彼此之间的车舆用度和嫁妆又有等级。许多公主哪怕做到了姑祖母,都没能捞着个长公主,如今陈留公主出嫁能得封长公主,实在是大喜事一件。   上一回这样的事,还是博陵长公主初嫁的时候。   这样的事,萧妙音不管如何都要去祝贺的。萧妙音看着自己在宫中攒下来的底子,咬着指甲不知道挑选那个,拓跋演平日里也没有太多事做,他不能过问朝政,和那些朝臣走的近了东宫又会疑心,那些弟弟们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事,不好老是进宫。干脆他就在西昭阳殿中,和萧妙音一起看看前朝人的书法。   王羲之那些行贴,北朝没有多少真迹,但是还是有不少仿本,两汉的竹简也有不少,正好拿来一同欣赏。   拓跋演放下手中的汉简,简牍上‘陛下’两字中的‘下’被那名汉朝官吏写的格外修长,他看着笑了一会,不知道那位汉武帝看见这修长的字体会是如何想,笑着笑着一抬头,就瞧着那边的萧妙音扒开一卷书卷,咬着指甲不知道苦恼什么。   他将手中书卷一推,就走到她那边去。   “在看甚么呢?”说着手已经伸了出去,将她腰抱在双臂之间。   自从来了葵水之后,拓跋演越发觉得萧妙音一日比一日不一样了,个子和吸足了水分的笋子一般一个劲的往上窜,身体越发的修长。   而且……   他搂住她腰间的手紧了紧,俊脸上有些通红。   贵族中女子十二三便可婚嫁,阿妙的年纪也应该到了。他有些意动,可是阿妙不喜欢,他也只能作罢,等到名分定下来就可以了吧?   他想着就有些魂不守舍。   萧妙音回过神来就发觉他的不对。最近拓跋演的不对劲她哪里不知道,两个就差夜晚钻一个被窝里睡着,他那些小变化,她要是不知道就真的笨死算了。   十五岁的少年,已经进了青春期,格外的骚动。可惜她是不可能陪着他一起尝试的啦,又不是不知道这回事,而且她身体才十二三岁,还是别造孽了。   “大郎?”萧妙音乐的把拓跋演当做高级人肉靠垫,她靠在少年结实的胸膛上,把手里的胆子给拓跋演看,“陈留公主要下嫁给宋王了,而且最近也要封长公主,我正不知道要送甚么礼物过去呢。”   说着就将她手里的单子给他看。   给些事做,别继续荡漾下去了。再这么下去,说不定她都能被提前吃干抹净。   拓跋演听她说是关于陈留公主的事,勉强集中精神,伸出一只手,拿住书卷的一边。   “没想到你已经有这么多了啊。”拓跋演看了看那上面记着的东西,他低下头趁着她不注意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啄了一下。   “讨厌。”萧妙音嗔怪的在他胸口捶了下。   两人的打情骂俏西昭阳殿的女官内侍们都看得多了,此刻都屏气侍立,好似都不存在一般。   “阿姊喜欢玉器,你送玉如意去就行了。”拓跋演和姊妹们并没有太多的往来,宫中非一母所出的那些兄弟姊妹们不会来往太多。   尤其是那些皇女们,多少都会有些避讳。   “是吗?”萧妙音回想起陈留公主每次来的时候,头上金闪闪的步摇,身上的玉石没有见到多少。   这位公主其实比较爱金饰吧?   这句话萧妙音没有说出口。   “最近高凉王和大姊姊的好事也快近了。”萧大娘和高凉王都定下那么好几年了,就等着高凉王上门亲迎了,大娘比萧妙音还要大上三岁不止,要准备着了。   “我挺羡慕二郎的。”拓跋演叹口气,高凉王年纪还比他小点,东宫不可能将自己的侄女一直拖下去,跳过他这个兄长成婚是一定的事了。   “大郎是天子,怎么还去羡慕高凉王了?”萧妙音吃惊道。   “那是因为……”拓跋演话说了一半噗嗤笑了笑,“这话告诉了你,说不定你又生气。”   “说啊。”他这么一讲,萧妙音的好奇心反而被勾起来了,“只要不是甚么机密,大郎说给我听。”   “那我可真说了。”拓跋演正了正色,他靠近萧妙音小巧的耳郭,轻声说了几句。   萧妙音双眼瞪大,双手就要往拓跋演身上掐,“讨厌死了,讨厌!”   “唉唉唉——”拓跋演一边躲一边满脸无辜,“明明就是阿妙你自己要听,管我甚么事?”   那些拳头落到身上根本一点都不疼,和挠痒痒似的,拓跋演伸手拦腰一抱,萧妙音整个人就落在他怀里了。   眼下是初秋,秋老虎刚刚过,萧妙音穿着襦裙,里面是单薄的纱衣。   她喘息着瞪着拓跋演,衣襟未开,露出里头纱圆领衣来。   “阿妙,我们也试试吧?”拓跋演看着喉头一紧,俯下来就说道。   萧妙音脸上一红,啐了一口,“你脑子里就想着这事?”   “……”拓跋演俯下头去,吻了吻她的额发,细腻的肌肤上还带着一股蔷薇的花香。   萧妙音迟疑一会,她知道男人自青春期少年开始,就会用自己的手来纾解,不过拓跋演是个皇帝,还靠着五姑娘来,好像有些啼笑皆非外加有点儿小可怜。   秦女官已经带着殿内的宫人退下,至于那些内侍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退下了。   “唔……不准来真的哦。”萧妙音扯了扯拓跋演的小辫子,提醒道,她又不是什么真纯情少女,打打擦边球她还是能够接受。   就是现在,南朝北朝男女关系也是乱成一锅粥,鲜卑人也好,汉人里头的寒门和士族都是一样。   她干脆把手伸入他衣襟里去,在他几乎震惊的目光中享受了一把好手感。   秋老虎过后,再热的天也起不了多大的威力,风吹进殿中被凉气一冲也成了丝丝凉风。   拓跋演从眠榻上起来,身上披着一件单衣。少女蜷缩着睡的很香,拓跋演坐在那里,看了她一会。   少女睫纤长浓密,肌肤雪白,他伸出自己的手,手指碰到她的脸,温热细腻的触感缠绕在指尖上。   他想起方才她问起的那些话,“你喜欢谁?”   “我喜欢阿妙。”   “就喜欢我?”   “嗯。”   “那么要继续喜欢下去哦。”少女上扬的尾声里饱含着娇憨。   “好。”   拓跋演穿着贴身衣物下了眠榻,毛奇在外面等着,天子和萧三娘这么嬉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见到拓跋演撩开帷帐从里面出来,毛奇立刻弯下腰。   “更衣吧。”拓跋演道。   热水簇新的细麻亵衣早就已经准备好,拓跋演站在那里展开双臂,几个年少的黄门上去帮助这个少年天子褪去身上仅有的衣物。   萧妙音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好妒,服侍帝王这些事情都原本都是一些妙龄宫人,在她的干涉下都换成了年少黄门。   拓跋演对她相当放纵,既然她想这么做,那么就由她去,甚至还有几分的乐在其中。   换好衣裳,毛奇将人送到内殿里,那边的帷幄后,萧家三娘还在呼呼大睡。   毛奇是在拓跋演贴身伺候的内侍,拓跋演不亲近其他年轻宫人,甚至连教导人事的宫人到如今还是处子身,平常贵族少年十四岁就懂人事了,毛奇将拓跋演平日里的骚动都看在眼里。   如今瞧着倒是平静下来了?   毛奇嘴角的笑顿时有些小小的暧昧。   “待会你让人将这几个给陈留公主送去。”拓跋演自己在册子上画了几个圈,相当的随意,比起萧妙音的苦思冥想,拓跋演就显得几分漫不在心。   “就说是萧家三娘送给公主的贺礼好了。”拓跋演道。   他那位大姐一向和个人精似的,比博陵长公主可难缠多了,不过好在人是相当识趣的,见到毛奇手下的小黄门,也知道其中的意思了。   “唯唯。”毛奇领命而去。   陈留公主这里最近热闹的很,妹妹们都听说太皇太后要册封她为长公主,艳羡之余都跑过来祝贺,顺便也蹭点喜气。   陈留公主打听过那个宋王,宋王是从南朝里逃出来的,说是个王,其实也就是个逃命过来的破落户。   明明她看上的是萧大郎,太皇太后也露出要萧家继续尚公主的意思了,偏偏到头来却是下嫁给宋王了。   夫婿不如她意,陈留公主面对一众姊妹们,也露不出笑脸来。   兰陵公主瞧着心里感叹一声。   正热闹着,宫人趋步进殿中禀告,“公主,西昭阳殿来人了。”   陈留公主抬头,众多皇女们也面面相觑,萧家三娘居住在西昭阳殿,和天子几乎是朝夕相处。太皇太后都没有让中书省拟定册命诏书,所以萧三娘的名分都还没定,可是定虽然没定下,但是天子喜爱萧三娘的事,宫中上下都知道了。   渐渐的宫中也干脆用西昭阳殿代称萧三娘。   “那边来人了?快请进来。”陈留公主伸手将衣裳上的褶皱抚平,既然是西昭阳殿的人,那么多少都要给点面子。   结果那个小黄门进来,陈留公主看着有些眼熟,这不是毛奇手下的人么?   “臣奉命给公主送来贺礼。”小黄门面容清秀,口齿清晰,说话的神情也很讨喜。   “嗯,我知道了。”陈留公主点头,宫人将一卷纸奉到陈留公主的手边。   陈留公主让那个小黄门下去,她展开礼单看了一眼,都是一些玉器。   平平常常看不出太多心思,同样也挑不出错来。不过这礼她还得收的开开心心,那是毛奇的人,十有八、九是天子派过来的。   “好了,你也笑笑。”兰陵公主凑过来,“如今姊姊也快是长公主,前途总是有盼头的。”   多少公主到死都封不了长公主?兰陵公主觉得就冲着这个长公主的位置,陈留公主都该多出点笑容来。   “……”陈留公主嘴角扯出一抹笑,简直是比哭还难看。   哪怕嫁到萧家,太皇太后也会封她一个长公主。萧大郎人年轻英俊,而且博学多才,哪一点不比那个宋王好?   陈留公主几乎把牙给咬碎了。   一辆王爵等级的犊车等在秘书省的外面,秘书省的人和中书省多是汉人士族。士族们讲究个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一个大王的车停在那里,也没有多少人去瞄一眼。   京兆王在车内抓了把羽扇给自己摇了摇,他在这儿是专门等萧大。 ☆、第64章 杖责   此时秋老虎已过,秋风里也开始带着一阵阵凉意。北方的秋日在最热的时候过后,就是凉意扑面而来。   京兆王坐在车中没有像盛夏那般在车中被热的受不了。   他用羽扇的扇柄微微戳开面前的车廉,看着外面。   “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京兆王在宫中也受的汉风熏陶,雅兴大发之下还吟起诗经来。“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他对女子一向都没兴趣,王府中几乎也没有多少姬妾,不过美少年倒是有大把,甚至还有个相好的杂胡。   京兆王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这个爱好有什么关系。   只不过这次他喜欢上的人身份有些高而已,王府里的那些男宠基本上都是些优伶,外表好看,但是头脑空空,只要多说几句文绉绉的话,就只晓得傻笑或者是脱衣裳。   要是只是榻上的那点事,王府里养的那些优伶夜夜换新人也够排上个把月的。一开始或许还能为那张容貌所取悦,过久了就觉得腻味透顶。亏得他在燕王府里遇见了萧大郎,若是按照汉人的那套辈分,萧大郎还是他的姑父,不过如今辈分都已经乱了套。太皇太后让高凉王娶萧家女为王妃,等于是让庶出的孙子娶姑母,而且天子那里还有一个萧三娘,也是这种关系。   至于汉人士族中,这种关系更是常见。士族人口不多,为了婚配这种跨辈分的实在多见。   京兆王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之处。   清河王上回在萧大生辰之后,话里话外的警告他莫要对萧大抱有非分之想,还说天下之大,一定会遇见合心意的美少年,何必要看上萧大,到时候惹的一身事。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清河王根本不好男风,也根本连接不到自己这种感情。好不容易看上一个美貌而且博学多才之人,难道就这么放开手去?萧大长到这么大,在女色上干干净净,连庶子都没有一个。换了平常的贵族子弟,庶子比嫡长子年纪还大几乎一抓一大把。   京兆王很难不多想。   或许萧大也和他一样,对女子根本就不敢兴趣呢?   京兆王并不是个耐心好的人,但是这日里,他愣是等到秘书省里头的人下值。   外面等着的家人为了取悦于主人老早就把萧大的马夫都给认了个遍,当看到萧大的车出来的时候,立刻到车前禀告,“大王,萧大郎出来了!”   萧佻在中书学三年,三年之后,就到了秘书省任秘书中散,秘书中散是秘书省中散官,掌管禁中文书事务,参与礼仪制度的规定。原本这些位置都是士族子担任,他一来倒是把这个位置给占了。   太皇太后就算再想任用这个侄子,也不好一上来就是中书令,秘书令这样的高位。只能从小处做起。   萧佻今日在秘书省看了一天的书,秘书监是高季明的叔父高渊,高渊从自家侄子口中听过这位萧大郎君的名字,也有心锻炼这个有些跳脱的年轻人,许多整理文籍的事就交给了萧佻。   秘书省中有许多古籍,甚至还有汉初的黄麻纸张。那些东西要不是收集来送入宫中的,要不就是从坟里给扒出来的。受损较大,所以也需要人去修补。   修补古籍是个精细活,特别考验人的耐力,一天下来,古籍没有修复多少,人倒是累的不行。   当京兆王的家人拦在他车前的时候,萧佻已经窝在车里差点睡过去。   “郎君。”外面的家人禀告,“京兆王想请郎君一叙。”   萧佻趴在车内的凭几上差点快要睡着,外头家人的一句话打扰了他补眠的好时机,清早就来上值,到了这会下值的时候才能歇会,萧佻真心是有些累。   “是谁?”被打扰了清梦,萧佻很不高兴,连声音都沉了几分。   “是京兆王。”外面的家人答道。   “京兆王?”萧佻想了想,他和宗室没有太多的接触,上次还是和高凉王来往过几次,还是因为他的大妹妹要嫁过去了,两家需要商量昏礼上的事。至于其他的大王……还真的没怎么来往过。就是那个美貌的和女子一样的京兆王,他的印象也只是在自己的生辰上和京兆王多喝了几杯酒而已。   至于其他的,真心没有多少交际。   “他?可说有甚么事?”萧佻满心奇怪,问道。   “王府家人未曾说起。”家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萧佻靠在凭几上,一时间也拿不准这位大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过他已经不是过去的愣头小子,在朝中多结交宗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好。”萧佻道。   京兆王那边得了消息,高兴的脸上的笑都快冒出来了,“若是萧郎君不弃,可否和某一同找块清雅之地共饮几觞?”   萧佻自然是允了。   平城作为都城几十年,即使不能和建康那样的南朝国都想必,也是不错了。   两人来到一处食肆,包了一间雅间。   这会正好是夕食时分,萧佻打发了个家人回去告诉萧斌自己要晚些回去,就和京兆王一块进了食肆。   京兆王一双眼睛忍不住就在萧佻身上打量,平心而论,萧佻其人和阴柔二字完全扯不上关系,他身材高大,肩膀宽而窄腰,即使是那一袭官服也掩不住他那身材。   萧佻瞧着那个京兆王一双桃花眼里水光潋滟的,一个劲在自己身上打量个没停。那位大王长相过于昳丽,若不是那一身鲜卑装扮和满头的小辫子,还真的会让人将京兆王当成一个小娘子。   进了雅间,门一关就和外面隔绝开来,竹帘垂下,透过竹帘还能看到街上来往的人,街上偶尔可见几个骑马的鲜卑女子,身边还跟着几个家奴走过。   “佳人,佳人啊。”萧佻嘴上轻浮了几句。他不好女色,不代表他不会在嘴上花上两句。   “……”京兆王瞥了一眼,心中有些薄怒,“那样的庸脂俗粉,也算的上是佳人么?”   “不不不,”萧佻连连摆手,“这佳人可不是只在一张面皮上。”萧佻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他笑笑,“人在世间,哪里只有一张脸皮,还有精气神,方才那两位女郎,气神极好,即使面貌上有所不足,但也能补上了。”   “萧郎倒是与众人不同。”京兆王笑道,此时外面的人将定下的酒水菜肴摆上。   既然是将人当做上客来招待,自然是不能用平常酒水,酒比平常的酒清澈许多,即使还带着点儿浑浊,但也能无视过去,毕竟清酒难得。   “……”萧佻听到京兆王对自己的称呼,蹙了蹙眉,他和京兆王可没有多少多少深厚的情谊,这种亲密的称呼顿时让他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若是和好友,倒还不至于如此,但是和一个相交甚浅的男人如此,当真是浑身寒毛直竖。   京兆王伸手勾起酒壶的壶梁,朝着萧佻面前的酒杯斟酒。面前几样精致的菜肴,勾的人食指大动。   尤其一道烤乳猪,更是食肆的拿手好菜,选一头小猪宰杀干净,在专门配制的酱料中腌制,然后烤制,皮酥肉嫩,当真一道美味。   萧佻正好饿了,酒也不喝,直接抓过一旁的小刀就在烤猪上割肉。   京兆王瞧着萧佻吃的正香,不忘给他续上酒水。   萧佻对京兆王感觉怪怪的,也懒得讲究那一套所谓的礼仪,坐在胡床上开始胡吃海喝起来,酒喝了半钟下去,整个人和没事人一样。   京兆王请人吃饭,也不好就这么看人吃,这样也太不正常了,他不吃肉,只是一觞一觞的给自己灌酒,少年人酒量还没锻炼上来,而且也不和萧佻这样,曾经和着热酒服五石散的。两壶酒下去,就开始迷瞪瞪的了。   一双桃花眼含着两汪泪含情脉脉的看着萧佻。   萧佻顿时一个激灵,连口里的肉都忘记吞下去了。   “萧郎。”京兆王对着萧佻的那张俊脸,白皙的脸上生出两抹红晕来。   “大王?”萧佻已经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了。   京兆王满脸欣喜的伸手抓住萧佻的手,完全不顾这会他的手还汪着油,“我在燕王府中初见萧郎开始,就心悦萧郎。”   萧佻原本盯着自己手上的那只男人手,觉得心情复杂,结果京兆王飞来这么一句,他差点就把口里的肉给全吐出来。   这么多年,他被不少少女告白过,鲜卑少女甚至还打马追逐,至于汉人少女唱歌手牵手将他围住不准走的事也有。   但是被男人告白,这还是他二十年来的头一回。   没等他反应,京兆王已经凑近,双手就去捧他的脸。萧佻因为喝酒吃肉,面上带着些许粉色,嘴唇嫣红。   京兆王看着那张精致皎皎如同明月的容貌,情不自禁的凑了上去。   “哐当——!”萧佻一阵恶心,差点吃下去的东西都给吐出来,他操起一旁的酒壶对着京兆王的脑袋就是一下。   陶制的酒壶哐当一下碎成裂片,酒水淌出来全部倒在京兆王那身锦袍上。   “给老子滚开!”萧佻抬起脚一脚把京兆王踹开,他说怎么京兆王请他吃饭,原来是这个!   京兆王这会被砸的头破血流,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萧佻经常打架和常常被打,那一下看着吓人,其实不会伤到要害。   京兆王为了和萧佻共渡佳时,基本上将身边人都打发到一边去了,所以这边人被砸的倒在地上,也没有人冲进来。   萧佻恶心的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他知道京兆王有个特别的爱好,但从来没有往身上想,毕竟玩弄那些男宠也没有人去管,但是这到他身上,萧佻恨不得把京兆王给打死!   这混账将他当成甚么人了?!   “……”萧佻气的脑子都快不清楚了,这会人正昏着,他也不好拖起来继续打,干脆拂袖离开。   回到燕王府中,夕食才结束,萧斌还没有睡下,照着规矩,萧佻这个做儿子的要去给父亲请安。   萧斌在堂上瞧着儿子走上来,就闻到一股酒味。萧斌立刻就沉了脸,“你这一身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儿子和人吃酒去了,但是来见阿爷之前,难道不应该整理一番再来么?   “阿爷,京兆王羞辱于我。”萧佻回来的路上早就想好了,他把京兆王给打了,这事情绝对是瞒不住。比起给人背锅,还不如干脆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比较好。   “甚?!”萧斌知道儿子向来就是个猴子变的,从十二岁开始就没让他安心过,谁知道又闯祸了!   萧佻这次出奇的老实,也不气阿爷,直接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听萧佻说完,萧斌一拳头就捶在凭几上,木制的凭几被他打的砰砰作响,“竖子!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可能是汉话骂的不够过瘾,萧斌干脆用鲜卑话将草原上那些脏话给骂了个遍。   萧佻听着难得的不做声。   萧斌如今在意的儿子就眼前的一个,萧拓基本上都被长公主包圆了,连面都不让他见几次。   骂完之后,萧斌看了眼萧佻,“此事为父会进宫告知太皇太后。”   自家儿子竟然被当做断袖之人调戏,这种事放在哪个阿爷身上都不能忍,自家儿子以前老是气他,可是被人如此戏弄,怎么不让他生气愤怒?!   “儿知道了。”萧佻这次也没打算让京兆王就这么躲过去,太皇太后是皇家和萧家的大家长,此时由太皇太后处置再适合不过。   “好了,你下去休息吧。”萧斌对着儿子露出了疲惫的神色。   萧佻点头直接走了,路上两名家人手持明灯在前面照亮道路,萧佻想起和京兆王抓起他手想要亲过来的模样,顿时胃里翻腾,捂住嘴冲到路旁开始呕吐起来。   “大郎君,大郎君!”家人们慌忙去扶。   这一日正好是休沐日,不用上朝。萧斌收拾几下进宫觐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政务繁忙,但是听到弟弟去见,还是抽出时间来见他。   长信殿中此刻是静悄悄的,御座上的中年女子面色铁青,周旁的大长秋,中尹等人更是屏住呼吸,殿中更是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当真如此?”过了好一会太皇太后才发声问道。   “好姊姊,这种事,弟弟怎么敢骗你?”萧斌叹口气,“大郎这孩子,小时候有些调皮,但是现在不是有出息了么,才进秘书省多久,就出了这种事!”说着萧斌摇摇头,“他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   萧佻根本就不好男色,男女之事上干干净净,如今名声也好。闹出这种事来,简直就是在萧家脸上抹黑!   “简直混账!”太皇太后闭上眼,“六郎这个畜生,当真是混账!”   “……”萧斌垂下头不说话了。   “将六郎那个畜生给我召进宫来!”太皇太后喝道。   如今东宫正在气头上,京兆王倒霉是一定的了,哪个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触太皇太后的气头。   大长秋瞧了一眼中尹,中尹是大长秋的副职,这种事自然是他做了。   京兆王昨天被萧佻一酒罐砸的头破血流,正在找理由不去上朝,结果还没想出个理由来,东宫的人就找上了门,将这位大王给抬上了车。   哪怕太皇太后气在头上,但这位大王的王爵还在,前去传人的中尹也只能客客气气。   萧妙音在西昭阳殿正在和拓跋演射箭,鲜卑人无论男女都会骑射。公主和皇女们也不例外,萧妙音做了很久的学霸,不想做学渣,只好求了拓跋演,让他辅导。   “就这样。”拓跋演一双手臂扶在她的双臂上,给她调整姿势,两人的身子差不多快贴到一块去了。   “就是这样子吗?”萧妙音有些怀疑,这个好像和她以前学过的不太一样。该别是拓跋演又诳她吧?   “当然,草原上的人都是这么射箭的。”拓跋演一低头,唇就在她脸颊上擦过。   “……”自己又被占便宜了……   萧妙音觉得这孩子已经快荡漾的飞天了。   十五岁的骚年哟,那颗荡漾的心,话说她穿越之前读书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十五岁的少年能荡漾到如此程度。   不过在眠榻上,他表现还是有点小小的纯情呢。   怪阿姨附身的萧妙音在心里暗爽的偷笑了好几声。   “可是我又没看过草原上的人怎么射箭。”萧妙音干脆转过头斜睨着他,换了别人,再给十几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对皇帝斜着眼睛看,但是萧妙音胆子忒肥。   拓跋演一笑,露出白牙,“我难道就不是?”   “……”萧妙音转头去看靶子。   这个人脸皮实在太厚了,鲜卑人起源于草原是没错啦,但是拓跋演从来就没有涉足过草原,怎么知道的?还不是在诳她。   “好了,专心。”拓跋演扶正了她的手,轻声说道。   两人正在腻歪的时候,毛奇和一个小黄门悄悄说了几句,他焦急趋步走来。   “陛下,大事不好。东宫要杖责京兆王!”   “甚么?!”拓跋演回过头来,满是惊讶,京兆王在兄弟中排行老六,年纪不是很大,这个弟弟平日里也有个甚么毛病,但是怎么会惹得太皇太后大怒?   要知道杖责一般是用在宫人和中官身上,对宗室用这种刑,还是头一回。   “我们去看看。”拓跋演直接握住萧妙音的手,就往外面大步走去,萧妙音一时没反应过来,差点被拉了个踉跄。   两人坐上马车直接就往东宫而去。   萧妙音心里忐忑的很,“大郎,我这样坐着你的车,太皇太后会不会不高兴?”   她不是甚么集长辈千万宠爱为一身的娇娇贵女,她只是燕王府中一个庶女,甚至当年的读书,还是她费了心机才得到的机会。能够被太皇太后选入宫中,还是脸蛋长得好和运气好两样居多,完全不是太皇太后这个长辈怎么疼她。   几年前东宫想要废掉拓跋演,转头就把她塞给常山王,她在太皇太后眼里就是一只小猫小狗,爱塞在哪儿就塞在哪里。   “莫要担心,就说我让你和我同车的。”拓跋演笑笑,“说不定东宫还会很高兴。”   能和皇帝同车的女子,只有皇后。这也是东宫想要看到的局面。   拓跋演和萧妙音赶到的时候,京兆王已经被黄门拖出去行刑了。太皇太后这次是真的气狠了,令黄门将京兆王脱去衣物受刑。   听到这个拓跋演也是久久不能反应过来。   萧妙音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必紧张,她没惹到太皇太后,而且拓跋演还在,不管怎么样都算不到她头上来。   入了长信殿,萧妙音跟着拓跋演拜伏在地。   “你来了?”上首女子不怒自威,虽然保养的很好,但是人到中年,眼角和唇角还是起了几缕细纹。   “是,儿前来探望大母。”   “你来的倒是时候。”太皇太后没有叫拓跋演起来,拓跋演哪怕是天子也只能在地上跪着。   萧妙音同样,在这个手掌生杀大权的姑母面前,她这个侄女一样也是什么都不是。   “是听到六郎那个孽畜被我罚了赶过来的吧?”太皇太后拿过宫人奉上的蜜水抿了一口。   “六郎顽劣,竟然惹得大母生气,实在是该罚。”拓跋演垂首恭恭敬敬。   “顽劣?”太皇太后一勾唇角,“他这次干的好事,哪里是顽劣?”   太皇太后这话是笑着说的,但是听得两人冷汗顿时就留下来了。   “……我平日里忙于政务,没有多少时间来管教你们兄弟,可是你是兄长,汉人有句话叫做‘长兄如父’,如今你这个兄长到底干甚么去了?!”太皇太后提高声量喝道。   拓跋演顿首跪在那里,“都是儿不察之过!”   萧妙音跪在那里,太皇太后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她似的,萧妙音心情有些复杂,不知该高兴呢,还是该如何。   看着拓跋演跪在那里,她也有些心疼,但不敢出声。   “六郎那个畜生和男人搞在一起,乌烟瘴气的,都闹到我这个老妇面前了。”太皇太后手指摩挲着金杯上的云纹,想起今日弟弟一早进宫和她说的那些话,太皇太后如今还是余怒未消。   萧家人才薄弱,光是在这点上就被那些士族甩出去老远。她有心再选萧家女入宫做皇后,但是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谁又会知道?   子侄中还不容易出个有出息的,还被这样羞辱,她要是能忍下这口气那才是怪了。   “是儿之过,还请大母保重御体。”拓跋演一拜到底。   “罢了,你既然没有这个心思去管,那么老妇且腾出手来管教一二。”太皇太后冷笑一声,叫过中常侍,“派人去京兆王府邸,给老妇查一查,这个畜生到底还干了多少好事!”   “唯唯。”中常侍在太皇太后身边服侍多年,知道此刻太皇太后动了真怒,不敢迟疑,立刻就去了。   拓跋演不知道京兆王到底犯了什么过错,惹得东宫大怒,不过此刻说甚么都没用,甚至还有可能火上浇油。   拓跋演选择了沉默。   很快中常侍就带来了消息,东宫震怒,下面的人做事也手脚飞快,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各种事情都查了出来,那些男宠原本只是光有容貌脑子空空之人,吓了一吓,基本上是问甚么说甚么。   太皇太后将拓跋演叫过来,将一卷黄麻纸丢给他,“你看看。”   拓跋演将那卷纸展开一看,基本上都是京兆王好男色的事,而且其中还写到了京兆王宠爱一个杂胡,大白日里还和杂胡衣衫不整在屋内厮混,更甚两人还互相吹彭,一个说是天帝一个对方是自己的天神。   拓跋演看得面红耳赤,将手中纸张放在一边。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不爱妇人,但没想到荒唐到如此地步。   “这次,不管不行了。”太皇太后手指屈起在凭几上敲打两下。   “全凭大母处置。”这种事情拓跋演就算是想要求情,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京兆王在万寿宫被脱去衣物挨了五十大棍,背上臀上几乎快要被打烂了,换在往常,宗室受罚行刑的黄门都会手下留情,但东宫震怒,黄门也不敢和平常一样了。京兆王被人抬出来的时候几乎只剩下一口气。   京兆王府中的所有男宠统统被赶走,那个和京兆王互相吹捧的杂胡被打了百杖丢出门去,生死不明。   其他的宗室或多或少的知道京兆王这次为甚么会被罚,不过却没几个兄弟敢上门探望。   **   萧佻坐在茵蓐上,看着对面脸色铁青的萧斌。   “京兆王这件事已经事了,你怎么突然要去外面做地方官吏?”今个儿子突然跑来和他说,秘书省的活不想干了,想要到地方上去。萧斌差点没抄起手杖把萧佻给打上一顿。   要是说京兆王那件事,如今京兆王已经被收拾的在眠榻上剩下一口气了,只要太皇太后还在,京兆王基本上就只剩下被遗忘的份。   都这样了,难道还不够解气?   “儿想过了。”萧佻双手放在膝上,“在秘书省,也不过是秘书中散,做的不过是修补古籍的活。再这么做下去也是无用。”   天天整理书籍,修补古籍,一日一日的,萧佻觉得自己的耐心都要被消耗完了。   “那你以为在地方上就可以施展拳脚了?”萧斌冷哼一声,“一个郡有三个太守,两个汉人一个鲜卑太守,你要是去了,到底听谁的?而且你受的了那个气?”   在平城里,还有太皇太后,那些勋贵还有士族事情不敢做的过分,要是地方上,那些世家望族连当地的鲜卑太守都要礼让三分,萧家又是寒门暴发户,是士族最不齿的外戚,真去了那里还能有好日子过?   说不定日子过得比现在还艰难。   “……”萧佻沉默不言。   “你也长大了,多少为阿爷和家里着想些。”萧斌见着他不说话,脸上也缓和了许多,“对了阿爷最近为你派媒人去太原郭氏家中,为你求娶新妇。”   萧佻原来还不说话,一听到太原郭氏这四个字,差点就从茵蓐上跳起来,“怎么是他家?!”   太原郭氏他记得的,不就是高季明堂姊的前夫家么,那个郭家老三明明有妻有女,妻子还勤勤恳恳侍奉舅姑,结果郭三为了李家一个十五六的少女,愣是以无子为由将发妻休了,为了这件事,两家可是闹了许久,他还用计让郭三当街出了好大一个丑,怎么今日就轮到他去娶郭家的小娘子了?   “不,我不要!”萧佻斩钉截铁,不给任何商量的余地,“郭家说是士族,人丁薄弱,早就被灭了差不多了,而且他家那个家风,到时候别闹的家中鸡犬不宁!”   当年太原郭氏和范阳卢氏一道都是清河崔氏的姻亲,当年太武帝灭清河崔氏一族,连同清河崔氏的姻亲一块都被捎带上了。   嫡支被杀的没剩下几个人,如今这几个家族人丁也不是很兴旺,有些已经开始家道中落了。   “就是这样,太原郭氏才会愿意!”萧斌手里的手杖在地上敲的砰砰响,北朝士族虽然不像南朝士族那么迂腐,肯和胡人还有寒门联姻,但也是挑三拣四。太原郭氏因为自家儿子那件事,同等的士族耻笑他们,家中小娘子昏事成了老大难,去提亲的都是寒门。   瞧着回来家人的说法,只要萧家愿意出丰厚的聘礼,就肯将女儿嫁过来。   士族家的女儿还是有过人之处,尤其士族中常有那些家传的方子,若是新妇能够代到自家里来,那么那些聘礼也不算白出。   “才不要!”萧佻声量顿时就提高了许多不止,“郭家老三那个德行,他的妹妹又能好到哪里去?都是同样爷娘教出来的,到时候在外面勾搭几个郎君,我是不是要给别人养儿子!”   “你个混账东西!”萧斌操起手杖就要打他,萧佻从枰上一跳老高,头都不回直接飞奔而去,留下萧斌一个人气的在原地捂住胸口连连骂孽子。   有这个儿子,还真的会少活两三年! ☆、第65章 喝醉   平城中有喜事了,宫中已经择选好高凉王娶妇的良辰吉日。   这日,到了黄昏时候,高凉王着吉服乘车前往燕王府。   这次的昏礼是照着汉人的六礼办的,鲜卑人的下新婿还有催妆一概都没有看见,肃穆的简直是在办丧事一样。   萧斌将萧大娘送走,那些陪嫁的媵侍们扶着盛装的新妇子小心翼翼的往外面走,新妇手里拿着一只团扇,将面容遮住。   等到高凉王请新妇上车,并且亲自上车驾车绕燕王府三圈离去之后,所有的人都送了一口气。   古六礼实在是太累人,偏偏太皇太后已经让秘书省制定了宗室诸王完婚按照汉人六礼的礼仪制度。   新妇子一走,后院就得了消息,除了新妇子的生母有些恋恋不舍之外,其他的姬妾带着自己的孩子散去了。   萧丽华这次也到了燕王府看热闹,毕竟是宗室娶妻,场面要比一般贵族娶妻要大的多。不过这热闹还真的没看到多少。   这汉人古礼,昏礼等同丧礼,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肃穆有余而喜庆不足。眼下北朝的风俗,是汉人和鲜卑人的混杂交融,六礼有,可是上门亲迎的时候,鲜卑人的弄新婿很有趣,看着也热闹。   萧丽华看了看四周,瞧见一个十分瘦的女孩站在那里,那女孩着鲜卑人的打扮,她很瘦,腰间的束带一束,感觉那腰都快没了。而且瘦骨嶙峋的,显得那双眼睛格外的凸出。人瘦过头了就不好看了,不管男女都是如此,萧丽华见到拿个女孩吓了一大跳,这么大晚上的,照明全靠那些壮婢手中的火把,人瘦成那个样子,眼睛又那么大骨碌骨碌的,想不被吓到也难。   “哎呀!”她不小心惊呼出声。   那个女孩子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她看到萧丽华楞了楞,想起她自己如今的这副模样,有些惊慌的抬起手来遮挡,脚下加快步子,几个男装侍女也垂下头跟在她身边,急匆匆的走了。   萧丽华目送那个女孩一路远去,她眉头都快打一个结了,她转过头来问旁边一个仆妇,“方才的小娘子是谁?”   今日是高凉王和萧家大娘的好日子,别看着昏礼肃穆到这种地步,但是来的人都是萧家的亲属,其他的宗室也来了不少。当然,除了那个前段时间被太皇太后打了的京兆王,京兆王被勒令在家反省,不知道反省到何年何月才能出来。   那仆妇是燕王府的,见到博阳侯家的小娘子发问,仆妇立刻恭谨答道,“那是四娘子。”   “四娘?!”萧丽华险些把眼珠子给瞪出来,她虽然看不上萧嬅以后作死的那个作派,但是也承认萧嬅的长相也算是整齐的,怎么如今瞧着四分像人六分像鬼的?   “四娘怎么变成那样了?”萧丽华是嫡出,关起门来,嫡出比庶出高一头,萧丽华摆出一副堂姊关心妹妹的架势来,也没有人觉得不对。   “前几个月四娘子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身子骨就没有以前那么好了。如今还没养回来呢。”后院里的事,谁能瞒过谁去,尤其四娘子身边的那些侍女也时不时拿四娘子的事出来说嘴。   “……”萧丽华难得的对这个一向看不上眼的堂妹有了些许同情,这个模样少说也得养上一年半载了,还好萧嬅年轻,只要多注意点,早点胖回去也不是问题,瘦成那样,又不是那种凹凸有致的,简直是太吓人了。   “这可真可惜了。”萧丽华叹口气,也不知道是甚么病病成这么一副样子。不过她的注意力没有放在萧嬅身上多久,就开始左右张望起来   “二娘?”萧丽华身后的贴身侍儿见着她站在那里一会,看样子是在等甚么人,“二娘子可是在等三娘子?”   侍儿在萧丽华身边伺候的久了,自然知道自家小娘子和谁交好。   “三娘子今日没有回来。”仆妇多嘴答道。   “……”萧丽华闻言蹙了蹙眉头,“没有回来?”   相处的时间久了,萧丽华对萧妙音的性子也了解到几分,这位大萧后如今的性子和历史上记载的跋扈很不一样,甚至还相当的谨慎,上回萧大生辰,她都从宫中赶回来了,怎么这次大姊出嫁她怎么不来了,萧妙音看上去也不是这么厚此薄彼的人啊。   “自从上回大郎君生辰之后,三娘子便再也没回来过了。”仆妇答道。   “……”萧丽华点点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儿,侍儿会意,拿出铜半两给那个仆妇。   仆妇拿了好处,笑得脸上的褶皱都快凑到一块去了。   别人告诉了消息,多少都要给点好处的,不然下回说不定想要知道些东西就难了。   萧丽华深谙此道。   仆妇收了钱感叹博阳侯家的二娘子就是出手大方,不像那个四娘子,指挥人做事,也不给人半点盼头。   小慕容氏老早就在那里等女儿了,今日萧大娘出嫁,长公主也过来了。长公主是王府中诸多庶出娘子郎君的嫡母,汉人六礼又需要有母亲在,长公主也必须过来,总不能让那些上不了台面的生母来吧?   长公主最近心情有些不太好,陈留公主已经被册封为长公主,她这个姑祖母倒是和侄孙女一样了。宫中两位陛下都没有继续给她册封大长公主的意思,她也不敢跑到东宫面前提这件事。   大娘被高凉王接走之后,长公主派人去找儿子,和她一同回长公主府。   萧斌和长公主说了几句话,两人都是半路夫妻,而且年轻的时候相处的也并不是很好,如今年纪大了,相敬如冰,想要破解已经是不太可能了。   萧拓这会正缠着萧佻,在萧拓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里头,兄长萧佻厉害多了,能文能武,而且如今还进了秘书省,天知道秘书省里的那些人,基本上都是些士族。萧拓和一些士族少年打过交道,那些士族对着他这个,基本上两只鼻孔朝天。萧拓原本就上不是个多么乖的少年,私底下没少下手把人给整的哭爹喊娘。   因此对堂堂正正就占了士族位置的大哥,萧拓是从内心里佩服。   萧佻对着面前坐着喋喋不休的弟弟,脑仁一阵疼,“二郎,你这么老是跑到我这里来,长公主恐怕会不高兴。”当年的事他还记得,不过一码事归一码,当年长公主做过的事,萧佻不会把账算在萧拓头上,甚至对这个弟弟还算可以。   “阿兄嫌弃儿话多?”萧拓一听下意识的就是觉得大哥嫌弃他的话太多了,他这个年纪正好是最不喜欢受爷娘拘束的时候,就算平日里对着长公主,他也不太想和阿娘多说几句话。   “你话的确是多。”萧佻对着弟弟不会讲客气,一句话就把萧拓打击的体无完肤,“不过长公主那边恐怕也不希望你和我来往过密。”萧佻想起长公主的那张脸,心中就一阵呕,他和京兆王闹出那件事,长公主还不知道怎么在一旁看笑话,怎么会让他这个浪荡子弟带坏了她的好儿子?   “阿娘怎么样是她自己想的。”萧拓坐在那里满脸的不高兴,“她只顾着自己,从来没有想过我想如何。”   “你这话可别说到外面去。”萧佻挑眼瞥了弟弟一眼,他将圈炉上烧好的滚水倒进放有茶饼的茶盏中。茶盏是青瓷的,上面有开冰纹痕蔓延开来。   “儿这话也只是会说给兄长一人听而已,就算是阿爷,我也不会讲。”萧拓挺起胸脯打包票,看得萧佻好笑。   正说着话的时候,几个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来了,见到萧拓连连下拜,“郎君,长公主让郎君回去。”倒是把对面坐着的萧佻给无视过去了。   萧佻也不在意,他知道这些宫中女官的臭毛病,他看了眼弟弟,“你回去吧,要是有甚么事,长公主生吃了我的心都有。”   说罢,他毫不在意女官那剐肉一样的眼神,他拿起茶托,观赏着茶汤上的变化,云雾氤氲一般的热气中,他淡淡开口,“两位老娘子,年纪大了就莫要使劲瞪眼睛。”萧佻含笑抬首,指尖在自己的眼角上轻轻一划,“这里的褶子会看得很清楚。”   顿时萧拓就见着这两个女官脸色绿了,但凡女子,不管年纪如何,最爱听的就是别人说她年轻,肌肤光滑,而不是被说年纪大了,脸上有褶子了,尤其还是从这么一个年轻俊俏的郎君口中说出来的。   “妾奉长公主之命,前来接郎君。”女官花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将心头上的火压下,萧拓知道是这些女官无礼在先,所以萧佻才会反击。   “我知道了。”萧拓含糊答了一句,他转过头看着萧佻,“大兄,那儿下次再来?”   “扫榻以待。”萧佻笑道。修长手指抚弄着青瓷茶托,他生的好,肌肤白皙,甚至连手也生的好看。   萧拓有些羡慕的瞥了一眼大兄的好样貌,和女官走了。   萧佻等到萧拓走后,干脆将手上茶盏往面前的几案上一搁,过了一会他起身向外面走去。   萧斌这会还没睡下,也没在纠结到底是去旧人那里,还是看看那些新得的鲜嫩新人。昏礼实在是太磨人,他已非青壮,这么一来只觉得疲累。   “郎主,大郎君求见。”家人禀告道。   “大郎?”萧斌听说儿子来见他,觉得十分奇怪,“让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一个身形修长的青年进来在家人摆好的茵蓐上坐下。   “阿爷,儿这次来,是为了新妇之事来的。”萧佻开口就是开门见山。   “你想明白了?”萧斌很是高兴。长子这年纪已经到了娶妇的时候,再拖下去可不太妙。   “谁家都可以,唯独太原郭氏和赵郡李氏不行。”萧佻道,若是他娶了郭三的妹妹,恐怕高季明头一个就要和他闹割袍断义。   “你?!”萧斌险些被气死,“你当能说下一个士族女很容易?”   “不容易,但也不难。”萧佻俊美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笑,“郭家肯卖女儿,难道其他家里就不肯了?”   经过几十年的战乱,汉人世家不知道有多少就折在战乱里面,如今那些士族家道中落,有的不过是一个名头,守着祖宗留下的姓氏。只要肯出丰厚的聘礼,难道其他士族就不肯了?   那也未必。   当年就是清河崔氏还不是将女儿嫁给羯人,哪怕女儿被折磨致死,也没见着清河崔氏上门讨要公道。   “郭氏门风有污。”萧佻道。   “……”萧斌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性子倔强,已经做好决定的事,哪怕是按着他的头,他也不会屈服的。   “我倒是要看看,这回能说到哪一家!”萧斌险些被气的不行。   萧佻一笑。   随着高凉王昏事圆满,陈留长公主和宋王刘衡的昏事又摆在眼前。   最近陈留长公主闷闷不乐,兰陵公主瞧着这实在是不像样子,见过哪个要出嫁的小娘子整日里仇大苦深的?要是被人捅到太皇太后那里,指不定还会被说成什么样。兰陵公主请了萧妙音,陪着陈留长公主散心起来。   陈留长公主见到萧妙音总算是露出点笑容来。不过这笑容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就当真不知道了。   “长公主今日这眉心的花钿甚是好看。”萧妙音已经十三岁了,身子向上窜的比十二岁的时候还厉害,她长得快这会儿已经是窈窕淑女的模样了。甚至身高只比十六七岁的陈留长公主矮了那么一星半点。   “是吗?”陈留长公主伸手摸了一下眉心的花钿,今日贴在眉间的花钿是一枚红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还是司衣选的好。”陈留长公主顺着萧妙音的话说起衣饰之类女子间从来不会落后的话题,她瞥了一眼萧妙音白里透红的服色,口气中带了些许羡慕,“三娘好颜色,肌肤也白,若是戴这个,还会更好看些。”   “儿还年少,戴不得这个的。”萧妙音笑嘻嘻的,她平常所谓的花钿,只是让宫人们拿着金箔给剪出一点小巧的花贴在眉心上,要不干脆就让会画工的宫人在额头上画个梅花。南朝有寿阳公主的梅花妆,她正好可以拿来在自己身上试一试。   “还年少呢?”兰陵公主笑道,她看了看萧妙音的个子,“都和我差不多了,恐怕再过两年我就得叫你一声阿嫂了。”   “这话儿可不敢。”萧妙音垂下头,拿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出来,在宫中没有本钱就不要做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说不定爬的越高摔的越重。   “瞧这小心的。”兰陵公主和陈留长公主就是在宫廷中长大的,瞧见萧妙音这样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吧,就不拿这个说你了。”   “我听说前段时间你家大姊出嫁,你怎么没回去?”兰陵公主问道。   萧妙音如今还未嫁,姊姊出嫁也应当去的,而且嫁的人还是高凉王。   “……”萧妙音笑得有些为难,不是她不想去,而是拓跋演压根就不乐意让她回去,他还记得自己上回在燕王府落水的事,怎么也不太愿意她回去。   她原本就不是甚么昏礼上缺不了的人,缺不了的是燕王和博陵长公主。拓跋演干脆把她留在宫中,没让她走了。   “……好了,别问了,问这么多,你嘴里又闲了?”陈留长公主心下知道十有八】九是天子的意思,她回头在果盘里抓了一颗乌梅,就塞在兰陵公主的口中。   兰陵公主咬着梅子一笑不说话了。   “如今正好。”陈留长公主原先还对萧妙音多少有些看法,如今也看开了,这嫁谁不嫁谁都不是她自己能做主的,瞧瞧她的姑祖母,年轻的时候多么肆意,结果阿兄一开口还不是下嫁萧家?   “我也当真羡慕你和陛下。”陈留长公主轻轻的笑了笑。   萧妙音听着她的话语,有些心酸。   “长公主……”   “不过,也没有多少关系。”陈留长公主一笑,眼眸上闪烁着光亮,“就算我和宋王过不下去,也不必和平常妇人那样容忍。”   陈留长公主是君,宋王是臣,日子过不下去还有其他许多乐子。   难道各玩各的贵族夫妇还少了?就算陈留长公主怀上别的男人的孩子,宋王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下的份。   “所以我还真的没有必要自怨自艾。”少女嘴角挑起一抹笑。   萧妙音顿时对这些公主们无限羡慕。   这份羡慕一直到了回昭阳殿。她让宫人拿来一些桂花酿,自酌自饮。   秦女官见着规劝道,“只是喝酒对脏腑无益,三娘子要不也用点菜肴?”   白日里喝酒传出去未免有些不好,不过天子乐意惯着萧妙音,哪怕萧妙音指着天上的月亮说是方的,天子也会点头说‘哎呀,这圆月变方月了’   秦女官在萧妙音身边几年,眼瞧着这对小儿女感情起来的,知道就算喝酒只要不过分,也不会有人去多事,宫中说了算的是太皇太后,哪怕天子居住在西宫,也难保太皇太后不会管到这边来。   秦女官这话说的是为了萧妙音好,萧妙音十三四岁的年纪,才刚刚长好,喝酒之类的实在不宜过多,会伤胃的。   “好。”萧妙音道。   宫中的桂花酿比在燕王府中喝到的要醇厚的多,桂花花瓣漂浮在酒液上,花香盈盈袅袅,拿起金杯一口饮下,桂花香便在口中弥漫开来。   萧妙音想起宫中的那些贵人,不由得有些郁卒。她原本也不想要和旁人比,有时候根本就比不来,在燕王府中她就知晓这个道理,嫡庶之间是根本没办法比的,嫡出是有母亲的那一份资源,根本就没法比,她也就和庶出的那些兄弟姊妹们抢。   可是在宫中几年,见多了富贵之后,对天潢贵胄这四个字有了更多的体会。   例如小皇帝,哪怕天子的权力被太皇太后攥在手里,可是他还是天子,只要他一日在那个位置上,那么就能掌握很多人的生死荣辱。   菜肴很快就摆了上来,都是些清淡菜蔬,她也不拿箸,只是这么喝酒。秦女官瞧着这孩子竟然真的只喝酒不吃东西垫一垫肚子,担心的不得了。   “三娘子,用点水芹。”秦女官连连劝道。这时候不是出水芹的季节,宫中帝后所用的菜蔬都是温泉宫那边送过来的。   因为引有温泉,哪怕是滴水成冰的冬季,温泉宫也能产出菜蔬来。   “阿秦,我心里有些难受。”萧妙音抿了抿酒,坐在那里闷闷道。   “三娘子,莫要如此。”秦女官在宫中呆了这么久,风风雨雨见得多了,见着萧妙音这样多少都能猜到点,“这在宫中,就是莫要多想。想了也没用。”   宫中人多少都是想着要往上爬的,中官宫人都一个样,不过野心再大,想的再多又有个甚么用处,运气不到,心思花费的再多也是付诸东流。这样的事秦女官都看了好多了。   “三娘子只管放宽心便是。”秦女官叹口气道,在这个小娘子身边服侍了这么几年,都有点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看了。   “有太皇太后在,三娘子的前途一定不会差。”秦女官打包票。   从来只听说过想让娘家侄女做中宫皇后的,如今三娘子都和天子这么感情深厚了,这不正好是太皇太后想要看到的么?   拓跋演到西殿的时候,就闻到一股浓厚的桂花香,花香混了酒气,格外醺人。   他走到内殿里一看,穿着天水碧色襦裙的少女这会儿脸红红趴在案几上,她原本就生的白,被这么一醉,白嫩嫩的肌肤下浮出两朵绯云,眼里含着脉脉水光。似乎只要用手去轻轻一碰,那里头就会荡出涟漪来。   “这是怎么了?”拓跋演还是头一次瞧见她醉成这样,平日她也爱小酌几杯,不过都很节制,喝个两杯就停住不喝了,如今是怎么回事?   “启禀陛下,三娘子今日似乎心情不畅,一回到殿中就喝了桂花酿。”秦女官答道。   “大郎……”萧妙音红着脸,隔着两汪水光看过去,眼前的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切。她醉了,说话又是十足的撒娇,听到拓跋演一颗心立刻就软了下来。   “白日里好好的喝甚么酒?”拓跋演走过去,坐到她的身边,萧妙音顺势一躺就躺在了他的怀里。   少女身体柔软还带着甜甜的桂花香,他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怀中少女模样早已经长开,狭长的眉眼中透着一股慵懒的妩媚多情。   他指尖在她微烫的面颊上滑过,一股欲求从心底升起,他这年纪原本就是在知人事,对男女之事好奇又骚动的时候。两人已经有过了亲密的举动,她如此模样,他也有些不受控制。   “因为心里有些难受。”萧妙音喝了酒之后,脑子不比平常清楚,举动也比往常大胆许多,她抓起拓跋演的手就贴在自己胸口上。   柔软的感觉就贴在手心,拓跋演脑中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要说十二岁的小少女还是带着浓厚的稚嫩的话,现在的她已经窈窕婀娜,如同一支雨后的离娘枝,鲜红的花瓣上滚动着水珠,鲜妍而动人。   萧妙音在宫中享受着各种精细的奉养,长得也比同龄的贵女要快。   “怎么了?”拓跋演艰难的开口。他微微一收五指,怀中人就不适的轻哼了几声。   他立刻没动作了。   “我好羡慕陈留长公主还有那些大王。”喝了酒,萧妙音脑子昏昏沉沉的,心里想什么也说出来。   “羡慕大姊姊?”拓跋演听了这话有些惊讶。   “对呀,就算夫婿不满意,也能再找其他人,而且驸马都尉也不能说甚么。”萧妙音嘟嘟囔囔的,哪里像她,从能够下地满地跑开始,就在为自己和生母的前途发愁。   哪怕是读书,都是她靠着老黄瓜和常氏那张漂亮脸蛋的优势给争取来的,哪里像真正的贵女们想读就读,不必和她似的花费那么多心思。   “大郎,我心里难受……”萧妙音仗着自己喝醉了,百无禁忌,她把头埋入拓跋演的怀里开始抽噎起来。   “好了好了,哭甚么呢?”拓跋演抱着怀里的宝贝无可奈何,她一哭他就没办法,“你不时还有我么?”   他都没想到她羡慕公主竟然是为了这事,好气又好笑。   “可是大郎你会有其他的女人啊。”萧妙音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才不要呢,日日夜里就等你一个,等来等去都等不到!”   “……”刚刚还在说羡慕公主,现在一下就变成他以后会有嫔妃了。   “我只宠你一个,好不好?”拓跋演哄道,这话他说的真心实意。后宫中要进多少女人眼下还不是他能说了算。   “不行!”少女的尖叫在内殿里传出,让一旁的秦女官一下子就淌下冷汗。   “为甚么我就只能你一个,你能有那么多个?”萧妙音说着就哭了出来,“不行,不公平!”   “你有那么多女人,我就你一个,不要不要!”她在拓跋演怀里甩起头来,开始耍赖撒泼。   “阿妙,阿妙!”女人不管任何年纪,一旦真的撒泼耍赖,想要制住她还真的不是一般的难。   萧妙音根本就不管他,哭的红了眼,甚至连鼻头都是红红的。   内殿里不管是中官,还是宫人,都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能听到的只有少女的哭声和天子安慰的声音。   毛奇在一旁将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毛奇心里都捏了一把冷汗,这三娘子的胆子也太大了。 ☆、第66章 凡事   萧妙音喝醉的时候,模模糊糊的还有些意识,靠着酒劲就发酒疯,给正值青春骚动期的拓跋演给上了一场格外生动或者说是吓人的生理知识课。   等到人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床榻上,一双眼睛盯着眠榻上的承尘。   她睡的昏昏沉沉,头还有些疼,桂花酿喝着的时候不觉得怎么样,但是后劲还是很大的。头有些疼,她哼了一声,垂着的帷帐从外面被拨开。   宫人轻轻走了起来,手里的是醒酒用的饮子,另外两个宫人将萧妙音扶起来,将饮子喂下去。   萧妙音之前灌了满肚子的黄堂,这会儿又喝了饮子下去,顿时满心的难受,连忙让侍女扶她起来。   萧妙音吐了个昏天暗地,肚子里那些汤水呕个干净,洁面漱口之后,就趴在床上装死。秦女官过来看着萧妙音好歹恢复一些过来之后,叹口气。   “三娘子酒量不好,就别饮酒了。”秦女官幽幽叹息。   “怎么了?”萧妙音觉得秦女官话中有话,她醉酒的时候说过些什么,其实连她自己都想不起来了。   “……”秦女官瞧着萧妙音那样子,叹口气,将萧妙音醉后对天子说的那些话转述出来。   萧妙音听得脸上都要僵掉了,她原来还能如此彪悍!   “我、我真的那么说了?”萧妙音掐了掐手心,发现真的痛,她不是在做梦!   “还有许多话,妾没听到。”秦女官瞧着萧妙音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当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那陛下呢?”萧妙音简直想挖个坑把自个给埋了,她竟然还真的把那些话都说出来了!平常她和拓跋演这么甜甜蜜蜜的闹着,其实很多话,她也不会说出来的,谁知道一下子不小心喝高了,就什么都说了!   “陛下……”秦女官回想起拓跋演走之前的神色,不但没有任何的发怒不说,甚至嘴角还带着些许笑影。   秦女官如今想起来,觉得这位陛下应当是不生气的。   顿时心里就放下一块大石来,对萧妙音是刮目相看。那些话平常人哪里敢对天子说,而且说了指不定会引得天颜震怒。   不过三娘子不但说了,而且说得还非常无礼,完了天子也没见着任何的生气。   “既然是这样啊。”萧妙音抱着被子,松了一口气,没生气就好。到时候哄回来就是,她知道拓跋演的底线在哪里,只要不踩在底线上,基本上就不会生气。   “三娘子日后还是少喝酒吧。”秦女官劝诫道,“今日幸好还是陛下在,若是换了别人,三娘子的颜面何存。”   小娘子喝醉酒发酒疯什么的,让人瞧见真的是颜面无存了。   “哦,我知道了。”萧妙音将脸埋到锦被里。这次她是不小心的啦,才不会不分场合次次如此呢。   正在说话的时候,拓跋演来了,秦女官连忙退到一边。   “醒了?”拓跋演看着恨不得把头都给埋到锦被里的萧妙音,叹口气伸手把她给挖出来,“捂住口鼻气流不通的,你这是想要作甚?”   “感觉丢脸了。”萧妙音整个人都被挖了出来。她装作娇羞的扭了一下,干脆就身若无骨的整个人就挂在拓跋演身上。   相处久了,连他喜欢什么调调她都能摸得一清二楚。   “丢甚么脸?”拓跋演将挂在身上的人给扒拉下来,伸手就是在她的额头上探了一下,“还好,没有发热。”   拓跋演以前听说过,喝醉酒的人容易发热,最容易得病,他亲手探了探发现她的体温并没有变化才放下心来。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还懂的那么多。”拓跋演说起这个,眼中的神色越发的复杂,他并不喜欢那种纯的甚么都不懂的少女,那种少女或许有别的男子觉得纯净天真,可是落到他眼里未免有些痴傻,可是知道的比男子还清清楚楚,甚至拿出医理出来,他简直不知道她那一堆到底是哪里来的。   萧妙音干笑两声,她还没继续上生猛的呢。那么一点点最基本的,小皇帝就扛不住了啊?   拓跋演又想起她说的那些,男子妇人之间若是有病,可以靠着那种事传播,男子若是姬妾甚多,那么传播起来那就范围极其广了。   一下子他的脸又青了。   “那些话都是哪个告诉你的?”他把人按住开始问。   萧妙音真想给他一个白眼,他自己知道这些事就成了呗,还没事问是谁告诉她的。   “在家的时候,听到那些仆妇私下议论的。”萧妙音一下子就把黑锅给扣在了自家家风上。   萧家那个家风,暴发户气息十足,那些世家子其实也纳妾蓄美婢,事情都是一样的,偏偏人家做的漂亮,自家阿爷就是头上扣着个好色的帽子。再加上上回自己被同父异母的妹妹给推下池塘,萧妙音知道在拓跋演心里萧家一门上下都被打上作风不好的印记了。只是她每日在他跟前晃,没牵连到她而已。   “……”拓跋演神情间有几分纠结。   那些婢妇竟然当着自家小娘子的面说这些事?   “说了又如何。反正早晚都会知道啊~”萧妙音根本就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这会南朝北朝男女关系都比较混乱,那些从南朝传过来的风流韵事,她拿着当做八卦看,而且北朝这种事也不少,各种乱。   “你啊!”拓跋演拿她没办法,只能下手在她腰上捏了一下。   他下手不重,却正好捏在她敏感处,萧妙音立刻低低叫了一声,伸手就开始反击。两个人最后闹成一团。   毛奇瞧着待会两人说不定还会做点甚么,干脆就带着人瞧瞧的退下去。   萧妙音以猛虎之势压在拓跋演身上,一口咬住了他稚嫩的喉结。   那处要害被含住,他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然后狠狠压了回去,他下来就是把人往怀里揉。   萧妙音咯咯直笑,没有半点少女在面对这种事的娇羞和慌乱。拓跋演在她面前就和个愣头青一样,她根本就没办法装害羞!   “待会就不难受了啊。”她甚至还拍了拍他的背,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接下来就被堵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万寿宫中,太皇太后看着御史呈上来的文卷心中烦躁,萧闵和萧吉兄弟都已经满了十二岁,十二岁的孩子虽然没有行冠礼,但在时人眼中已经是半个成人了,鲜卑人里要是有手脚快的,这会可能都已经做了阿爷。   御史台上奏,请太皇太后将两个侄子送回萧家,以免日后宫廷有丑闻流出。   太皇太后心情烦躁,她看着上面的字,手中拿着朱笔,凝在黄麻纸上好一会才画了一个赦。   “陛下又心情不适了?”李平日日都被留在东宫,今日也没有例外,白日里和太皇太后说正事,夜晚便是风流之事。太皇太后这些年来也没有另外的新宠,对李平还算是一心一意。   毕竟到了太皇太后这个位置,只要她想,就会有人给她搜集许多年轻美貌的男子来。   “那些御史台的人。”太皇太后手中的笔轻轻的在温泉上敲了两下,“别的贪官污吏不知道弹劾,偏偏拿着两个孩子说嘴!”   一双修的精致的柳叶眉蹙起来,灯光下太皇太后眼角的纹路格外的清楚。   哪怕再精于保养,终于还是抵不过时光的流逝。太皇太后批阅了一部分文卷,便觉得腰酸背痛。几名女官膝行上前,为她捶弄着腰背。   感觉到轻快了一些,太皇太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其实,御史台也说的没错。”李平沉默一会说道。   太皇太后狭长的凤眼看过来,眼里含着一抹冷光,神情间似笑非笑,“怎么了,连你都觉得应当如此?”   “臣乃是为陛下计。”李平对太皇太后并无多少情谊,当初会成了太皇太后的入幕之宾完,算是半推半拒,在他之前太皇太后已经宠爱过两三个有貌有才的臣子,到他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情和说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这句话的人是一样的。   但是谁知太皇太后对他上了心,甚至连妻子都不能对他太过亲近,搞得他有家不能回,如今还得想着日后怎么挣出一条出路来。   “三郎君和四郎君如今都已经年满十二,十二在平常人家里都已经是成人了。哪怕在平城勋贵家中也不小了。若是闹出事来,萧家颜面何存,两位郎君前途又该如何?”   东宫中光是妙龄宫人就有千人之多,若是那两个小子当真犯浑做出甚么事来,只要传出去,太皇太后就算和当年一样杀人制造冤狱又如何?   她一旦身死,有的是仇家等着收拾那两个小子和萧家。   萧家或许太皇太后并不在乎,但是那两个……   李平在心中摇摇头,那两个孽种,他是怎么都不想去想起。   “你这话说的,似乎三郎和四郎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一样。”太皇太后最近心情烦闷,诸多事看不顺心,东宫不知道拖出去多少被杖毙的宫人内侍。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长远。”李平双手拢在袖中对上首的太皇太后拜下,“臣还望太皇太后深虑。”   “不过就是两个还没有束发的孩童,还值得这么慎重其事。”太皇太后将手中朱笔放下,靠在身后的凭几上。   话是这么说,但是脸上终于多了半点笑意。   “为了他们的前程,还请陛下深思,毕竟……”李平顿了顿,“日后他们也是要靠自己在朝堂上立足。”   太皇太后就算活成个老妖精,也是要撒手的。更何况哪怕是秦宣太后芈八子那种掌政几十年的太后,最后还被儿子所废,手中权力全部收了回去。   如今太皇太后比起秦宣太后,有过之而无不及,滔天权势之下是许多藏在暗处的危机。如今太皇太后还在,大家都是装聋作哑,可是一旦太皇太后山陵崩,那么一直被压住的势头说不定就会反扑了。   “……”太皇太后近日来心绪不佳,容易动怒,方才看到御史台呈送过来的文卷勃然大怒。如今被李平这么一劝,又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他两个在宫中长大,从来没有回过一次燕王府。”太皇太后不免有些担心。   那还不全是你做的?李平心中想道,这时候再来担心,还真有点晚了。   “父子亲情,哪里会淡薄呢?”李平睁着眼说瞎话,平城内谁人不知道燕王府中姬妾众多,庶出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一大把?萧斌也就对萧佻有些阿爷的样子,对其他的庶出的儿子,就看他们的生母到底得宠到什么程度。   “……”太皇太后靠在凭几上,她舍不得两个孩子回到燕王府中,不过再不舍得,也不能事事都顺着她自己的心意来。   李平的话说的不得她意,但还是没说错。这两个孩子她总不能照顾到老,总有靠他们自己的时候。   “好吧。”   过了半月,一辆马车驶出了东宫。   一路上萧闵和萧吉两兄弟在马车内打闹不休,两个人虽然对离开了许多年的宫城有着眷恋,但李平也曾告诉过他们,迟早他们都是要走的。能在宫廷长期住着的男人那都是去了势的中官!   如此,回家都显得十分美好了。这次出来,太皇太后还赐下不少的宝物,那些财物哪怕是让兄弟俩冯家出来过日子都足够了。   萧斌是早就知道了这对兄弟要回来的消息,直接让长吏去安排,他就不出去见人了。   消息传到侯氏那里,侯氏面上淡淡的,只是让人收拾出两间屋子出来。结果萧斌都没有让人住到生母的院子里来,而是在前院里挑了个院子,说是两位郎君已经差不多快要长成人了,没有必要住在阿姨的院子里。   庶出的子女基本上都是跟着生母一起生活,到了如今还有几个年纪都到了十三岁的还在自家阿姨的院子里住着呢,也没见着挪出去。   顿时后院里顿时有些骚动。   萧嬅看着侯氏跪在佛像面前嘴唇翕动,心里一阵难受,她看到自己生母念经的模样,也想到了自己当年也是这幅模样,只不过和侯氏的心死不一样的是,她还对那个人抱着一份心。希望他能看透奸诈之人的伎俩。   结果她在瑶光寺等啊等,等过了最好的韶光,等到眼角嘴角都起了皱纹,成了一个老比丘尼,他还是没来。   甚至连萧妙音来瑶光寺,也从来没有指名要她服侍,好像已经彻底的忘记了她这个人。   这种被周遭人说遗忘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   “阿姨,两位兄长都回来了,阿姨为何不去看看?”萧嬅开口道,她对这两个兄长不是不怨的,他们是她的同胞兄长,结果只是一个人被皇帝革职查办,另外一个就立刻上疏直言支持天子立左昭仪为后。   这个消息还是她后来才知道的。   心中如何不怨,怎能不怨?   但是如今阿姨无心再和那些新人争宠生个儿子,只有那两子,既然如此,那么就见机行事好了。   “不必了。”侯氏手里拨转着佛珠,“去了也见不到。何况也没那个必要。”   “阿姨,”萧嬅劝解,“两个兄长从小就被养在宫中,阿姨去看看也是应当的事。”   “就算去了又如何?”侯氏放下手中的佛珠,对着女儿长叹一口气,“他们自幼养在宫中,从来未见过我,况且若真的论起来,长公主才是他们的母亲。”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萧嬅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   侯氏从佛像前的蒲团上站起身来,就往外面走去。她向来不爱走动,这次也不知道到哪里去。   “我说错甚么了?”萧嬅转头看向乳母。   乳母这会不好对母女间的事说什么,原本四娘子待她就不是十分亲厚,而且有个词叫做多说多错。   “四娘子没说错,不过礼法如此罢了。”乳母道。   礼法如此,博陵长公主是那对兄弟的母亲,侯氏哪怕是亲母,也只能这样。   萧嬅叹一口气,对于这对兄弟,她也感情颇为复杂。   没有兄弟,如同无根浮萍,有兄弟却成了那个模样。   她和侯氏一样,从榻上站起来,抿了抿嘴唇。   萧闵和萧吉被安排到一个院子,两个人的吃穿用地都是比照着萧佻这个嫡子来的,从这个来看,萧斌对两个儿子还算是不错。   兄弟俩知道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要去见阿爷阿娘,不过如今博陵长公主一时半会的见不到的了,还是去见阿爷才是正理。   萧斌对这两个面目和自己有些相像的孩子,态度比其他庶子要和气许多。   对两个孩子问了一些关于学业上的事之后,萧斌便让人带着他们下去。   送走两人,萧斌长叹一声,靠在凭几上,伸手揉了揉眉心。这两个宝贝蛋进了这家里,还真的当祖宗宝贝着。   想到这里,萧斌把李平骂了个狗血淋头。   哪个好男人会没事去做男宠?做了还那副贞烈的模样,当真是不要脸!   这边萧斌在骂李平,那边萧丽华和小慕容氏却得到了李平发妻姜氏过世的消息。   萧丽华这几个月天天掰着指头在数萧妙音甚么时候能够正式成为宫中的一员,到时候自己大腿就能抱的更加名正言顺。   结果听到这个消息,和小慕容氏一起呆了。   李平的正妻是何许人也,在历史上根本就没有记载,萧丽华知道史官惜墨如金,除非那人是真得有必要写,男子短短一句记载个生猝年和官位,女子干脆就直接不写了。   所以萧丽华判断那位姜氏估计也是个默默无闻的人物,干脆也没放在心上。如今知道人这么没了,还是愣了愣了。   “前段时间还不是好好的么?”萧丽华很是吃惊,上个月她还是前去拜访了姜氏的啊,那会姜氏脸色不好,但是还能说话走动,若是不注意还真的以为和平常人一模一样。   “谁知道呢,毕竟也不是亲戚,说不定得了甚么急病就去了。”小慕容氏长叹一声,唤来管事娘子,让管事娘子准备一份礼物送到李家去。   “……”萧丽华对姜氏没多少好感,也没太大恶感,上回见到的人,这会就听到消息没了,多少都有些感叹。   或许是脸上擦了粉没看出来,也或者是急病,反正人就这么没了。   “这位娘子也没过多少好日子。”小慕容氏和女儿感叹道,“李平风华正茂的时候进了东宫的眼,之后想要和姜娘子见面就难了。”   萧丽华想起那位姑母的作风,都觉得没有多少脸面见人,平城贵族中也不是没有这种和有妇之夫有私情的。不过表面上都装的都挺像那么一回事罢了。   果然规则都是束缚那些傻瓜的,越到上面基本上就不会被那套束缚。   太皇太后都能直接霸占人夫了,而且做妻子的只能忍气吞声。谁知道姜氏是不是因为这件事郁郁而终的呢。   萧丽华袖中的手紧了紧,难怪说古人讲莫为女子身,百年喜怒由他人。如果没有权势,想要活的肆意,还真的有几分难。   “二娘。”小慕容氏在姜氏的事上只是感叹了几句,许多事只能在家里说,外面一个字都不能吐露。她转头和女儿说起别的事来,“上回的那些郎君,二娘看中哪个没有?”   家中萧协不管事,天天醉生梦死,小慕容氏干脆将家里的事都包了下来,反正她头上可没有个婆母压着,行事要方便许多。   小慕容氏受鲜卑作风影响,觉得儿女婚事还是要他们乐意才成,平城中年轻的小郎君小娘子一同去打猎甚么很常见,她也让女儿经常去。   “那几个郎君啊,还比不得表兄好看呢。”萧丽华听小慕容氏这么一说,故意撒娇道。   这话也没说错,慕容氏出美男子,小慕容氏的那些侄子们,大多都是容貌秀美之人,见惯了这些人,再看旁人,难免觉得都是丑八怪了。   “这可不好。”小慕容氏心里也觉得自家容貌出色,可惜她看得出来,女儿对侄子们并没有那种意思。   “你一心想要嫁个貌美郎君?”   “要貌美,还得家世相当,最重要的还要有责任感,能够照顾家中。”萧丽华一口气将自己的要求说出来。   小慕容氏闻言也点点头,自家女儿自然是值得最好的。   萧丽华说完,倒是想起来这样的人也难找,不过结婚原本也就是搭伙过日子罢了,也没必要有太多的期待,她可有不少事做。   男人事多,对于感情是锦上添花。如今的女人虽然还没有被禁锢的太厉害,但相比较男子来说,活动范围要小得多,自然是一双眼睛盯着感情之类的事了,有时候一不小心钻了牛角尖还会出不来。   她才不会那么笨呢。能得到固然好,得不到也别勉强,反正也不是人人都有那个运气的。   萧妙音转头和小慕容氏商量起送到高凉王妃那里的礼物要选什么样的。   姜氏的去世在平城中泛不起半点涟漪,除了李家和姜家,其他的人基本上将人情份子送到了就没有下文了。   姜氏活着的时候因为丈夫李平的事,没少受气,如今没了也是这般冷冷清清。   宫中的喜事没有因为臣子家中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推后,过了两月陈留长公主下嫁宋王。   昏礼场面隆重浩大,昏事都是在黄昏时候举行的,陈留长公主要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那里接受训导,那边宋王还要谢恩。   一场忙乱下来,等到长公主车驾出宫,太阳完全下山,天都全黑了。   萧妙音身上还是个空的,没有资格去看热闹,既不是内命妇也不是外命妇,这种场合她还真的没有什么身份前去。   不过小黄门看出她的想法,一双腿跑的特别勤快,西殿的小黄门好十几个来回接力跑似的来给她说长公主拜见两宫了,长公主去见陛下了,长公主车舆出宫啦。   其实这些小黄门都不能亲眼看到,宫中有法度,各个宫中的内侍和宫人不能素以来回走动,只是这些人都有自己小小人脉,况且萧妙音想知道的也不是多大的事,大家睁只眼闭只眼的就过去了。   忙到公主车舆出宫,照明的火把险些都将道路两旁的树木给烤着。   一个非天子同母所出的公主能够有这样的派头,旁人都觉得很不错了。   萧妙音听了一晚上的热闹,心下有些感叹公主就是公主,这么大的手笔,恐怕之后的公主也难得会有几个人能够比的上了。   不过今天累了这么一晚上,拓跋演说不定累的都不能过来了。   婚礼是相当累人的,不光是新人累的喘气,连带着两家的亲人都累的不行。现代都这样了,更别提礼节更加繁缛的古代。   “我去陛下那里。”萧妙音从床上站起身来,她在宫中除了读书和那些公主皇女打交道之外,其他的事也不少。所以这会她也想去骚扰一下拓跋演了。   拓跋演今日真的累的有些厉害,当毛奇来说萧三娘子求见的时候,他还愣了愣。   “让她快些进来吧。”这会已经深秋了。和冬日里没太大区别,站在外面一会就能灌了一肚子的冷风。   萧妙音进来,宫人上来将她外面披着的狐裘褪下,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哪怕没有多久,脸上还是冻的冰凉冰凉的。   估计平城就快下雪了。   殿内四个角落都设有暖炉,一进去,一股暖热就扑面而来。   拓跋演已经将头上辫子全部拆了,身上只是穿着一件长袍,内里中单,站在那里。   “今夜这么冷,你还来作甚?”   萧妙音眼睛盯在他微微敞开的领口,双眼有些发直。他刚刚沐浴过,身上衣裳穿的也不是那么规矩,甚至她还能瞧见露出来的那么点肌肤。   也不是没看过,不过遮遮掩掩的反而更加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完了!   萧妙音想要捂住双眼,她是不是坏掉了!   这孩子才十六岁啊!!!   拓跋演过了一会都没有听到萧妙音的回答,心中奇怪,走进了看,她脸上有点微红,眼神到处有些飘。   “就是突然想你了,来看看呗。”萧妙音开口就是说这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这话好像有点吓人。   她飞快瞥了一眼拓跋演,发现拓跋演根本就没有半点要训斥人的样子。   “你到底在想甚么?”拓跋演怎么看不出来她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到底在看哪里?他有些羞敛,也有些高兴。   “在想大郎你胸口不错,挺好看的。”萧妙音知道这会拓跋演看出她在瞄哪里了,与其遮遮掩掩或者干脆扮害羞,不如干脆说出来,要是扮害羞的话,指不定又是她被怎么了。   “……”拓跋演见着她还真的说出来,知道是她的作风,不过还是摇了摇头,“你平常那些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可是诗经里还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呢。”萧妙音立刻回道,她一手揽过拓跋演的手臂,他长得高大,她站在他面前都有点压力。   “这不过是人之大欲里的一个嘛。”萧妙音就不信拓跋演还会遵守甚么礼法,要是守礼法她就不会站在这里呢。   拓跋演拿她没办法,听到她这么说,也只能说一句,“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萧妙音差点笑倒在他胳膊上。   今日拓跋演是真的累着了,萧妙音和他说几句话,他一开始还拉着她的手,靠在隐囊上听着,过了一会就合上双眼睡了过去。   “大兄人好,不过和陈留长公主也没有缘分。”萧妙音一抬头,发现拓跋演已经睡着了。   她笑了笑,看了看毛奇。毛奇会意让黄门将锦被拿过来。   他已经长成一个少年了,比起当初见他的时候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他长大了,十六岁的男孩子在这会已经能够成家立业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萧妙音感叹。   长信殿内殿中,黄铜宫人宫灯中的灯苗明亮,宫室太皇太后坐在铜镜前,一道影子被拉的老长,她看到自己的发鬓旁又多了一丝白发,不禁蹙了蹙眉。   “把白发拔了。”太皇太后发话道。   今日李平并不在东宫中,他家里没了发妻,虽然不至于没有主母娘子家里就乱成一锅粥,但姜氏在家主事日久,走的又突然,许多事都来不及安排。下面的新妇都是一个个十三四岁的小女郎,忽然接收这么一大摊子的事,不出岔子基本上不可能。   太皇太后行事霸道,但人家发妻才死没多久,李平身上挂着个妻丧,妻丧和父母相比要低的多,也不必人辞官守在坟前,可也有许多双眼睛看着。她还是放李平回去了。   “这么多年。一转眼都过去了。”太皇太后看着手里的那根银发,苦笑了一声,当年进宫不过还是八、九岁,如今一眨眼四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当年的那个小小的太子也长到了十六岁的年纪。   十六岁,放在平常人家也该成家了,甚至有许多连长子都有了。   太皇太后手臂靠在凭几上,身后的梳发宫人技术老道,不一会儿她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长子,皇长子。太皇太后让宫人给她换了一个隐囊。靠在柔软的隐囊上,她突然想起如今宫中还没有皇长子。   侄女们年幼,大娘已经出嫁为高凉王妃,二娘年纪合适,但她对这个侄女很是不喜,心里的算计自以为藏得很好,其实别人早就看出来了。宫里不缺这样的人,但是送进宫还是算了。   这性子和当年的那个大慕容氏简直如出一辙,真不愧是亲孙女。   三娘年纪还是有些小,四娘……根本就没见过,听说其人也是一般般,丝毫不出众。接下来的那些侄女基本上都还是一些幼女,完全不合适了   太皇太后在心里将娘家侄女们过了一遍,摇了摇头。这皇长子最好还是从别的女人肚子里出来。   她手里需要一个皇长子,哪怕是宫人生的都行。只要皇太子在手中,日后的路再怎么样也不会难到哪里去。   想着想着,困意越来越浓厚,太皇太后终于陷入黑乡中。   **   高凉王和陈留长公主的婚事一开,宫中又定下了一对,是萧家二娘和清河王。   太皇太后从天子年幼时候开始就摆明了要萧家女做皇后,如今再多出一个萧家王妃也有人会奇怪。哪怕七个皇子都被萧家女包圆了,也没多少人大惊小怪的。   此事定下之后,小慕容氏带着女儿入宫谢恩。   萧丽华整个人都是头重脚轻的,她从小时候就开始谋划,想要通过自己挣钱来活的更自由一点。   谁知道太皇太后一句话,就将她后半生给定下来了。   萧丽华跟着母亲入宫,到了东宫见着太皇太后行礼跪拜,她看着太皇太后和旁边的何太后还有其他的长公主与公主说话,她们的嘴唇一开一合,但是一句话她都听不见。   “这孩子怎么发呆?”太皇太后看着萧丽华眼中呆滞,掩口笑了笑,“该别是高兴的傻了吧?”   小慕容氏心里一咯噔,就去看女儿,“二娘。”   “儿是高兴的有些傻了。”萧丽华垂下头来,心里恨的几乎在滴血,这个老太婆一句话就决定谁和谁在一起,就算是介绍还多少会请父母或者是当事人来商量,她根本就是自己拍桌子定了的。   太皇太后到底是把人当做什么了?她们这些侄女在太皇太后眼里也不过是随手拿来配种的吧?   “毕竟年轻,而且还是待嫁小娘子,脸皮薄,”太皇太后对何太后笑道,“和我们再一起的确不太合适。”   “今日正好三娘来了,就在后面,不如阿家让二娘去和三娘说说话?小娘子在一块总是好的。”何太后笑道。   小慕容氏求之不得,如今女儿看着就是老大不高兴的模样,若是太皇太后不喜,还不知道会出甚么事。   “好吧。”太皇太后今日心情还算不错,听到何太后如此提议,也点头答应。   萧丽华对太皇太后等人行礼之后,跟着宫人离开了。   萧妙音这会在后殿里自己和自己下棋玩,其实她被太皇太后召来挺久的了,不过太皇太后没见说要她去拜见,她就干脆在这里下棋玩。   “三娘子,二娘子来了。”一名宫人提醒道。   “啊?”萧妙音听了抬头见着萧丽华,她瞧着萧丽华目光呆呆的,连走路都是不太稳,看着似乎下一步就摔到了。   “二娘?”萧妙音赶紧从枰上起来,上前扶住她。   “三娘,外面风景不错,我们去看看吧?”萧丽华靠在萧妙音身上,她嘴唇几乎都在打哆嗦。   萧妙音看出她的不对劲,点了点头。   几日天气还算不错,阳光灿烂,晒在身上暖烘烘的。花圃内各种秋日里开的花都长的挺好,萧丽华屏退了宫人,和萧妙音走到花圃深处。   此时四周除了花就是草,远处楼台屋檐下的铜铃被风一吹,叮叮当当的响起来。   萧丽华听着,原本被强压住的情绪一下涌了上来,她抱住萧妙音哭了起来。   “三娘,你说我们在东宫眼里算是甚么?”萧丽华不敢哭的大声,怕有人听见。她做的那么多事,在太皇太后面前更不不值一提,她的人生到如今也不是掌握在她自己的手上。   萧妙音没有说话,她只是拍了拍萧丽华的背。 ☆、第67章 甄选   萧妙音虽然和萧丽华没有打过太多的交道,但也能知道一些萧丽华的性子。萧丽华能扯下脸皮经商,将庄子上的土地不拿来种地用来种银耳之类的东西,在贵族中大赚一笔,萧妙音就知道她绝对不是什么喜欢自己前途让别人做主的人。   萧妙音一句话没说,只是安慰的拍着她的背。她也是被操纵的人里的一员。在太皇太后眼里,估计孙子和侄女只剩下可以配成对的和不能配成对的。先帝留下的皇子也只有七个,但侄女们可要多出许多,七个大王可不够用。   她想起了那些叔王辈的宗室,说不定妹妹们可能会被塞到那里去。   “三娘,儿不甘心!”萧丽华哭够了,趴在她肩膀上咬牙切齿道。她不甘心!老早之前她就开始规划,甚至如今情势一片大好,可是太皇太后一句话就把她后半辈子给定下来了!她如今才十六七岁,教她如何能够甘心!   “我知道。”萧妙音轻声道。萧丽华原本就是嫡女,而且从萧丽华的所作所为,她疑心其实萧丽华也是穿过来的,若是真的和她一样的话,那么不甘心才是正常的。   “……”萧丽华拿出帕子将脸上清理干净,她是未嫁小娘子,也不喜欢在脸上折腾脂粉,这会就算哭的眼睛都红了,把脸擦干净等过一会,就和平常没有两样了。   “清河王我见过。”萧妙音见着萧丽华站在那里,红着一双眼,眼里满满的都是不甘,她其实也不想劝萧丽华就这么过下去算了。她当初入宫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问她想不想,最多太皇太后只是问了拓跋演一句,不过那会拓跋演也不敢说不喜欢她这个姑妈。   “相貌俊美,为人也谦和有礼。”萧妙音说这话的时候,心底长叹一声。   “呵呵。”萧丽华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照着三娘的话说,我这还算是好运的了?”   这话一听火气不小,萧妙音知道她正在气头上,也没有放在心上。   “那么二娘打算如何?”萧妙音不软不硬的回了这么一句。她不想和萧丽华吵,但如今太皇太后是她们的长辈,甚至两家的父母都要对她言听计从,心里的不高兴全都摆在脸上,心疼儿女的母亲见着自然是心如刀绞,可是看在东宫眼里,恐怕就只剩下忤逆了。   “我!”萧丽华张了张口,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不甘心就这么被太皇太后当做猫狗一样就这么和清河王配成一对,而且连离婚的机会都没有。但她也想不出来能够摆脱的法子,至于什么装死逃婚就更加不可能,这会兵荒马乱的,没有人护着,出去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更别提如今汉化实行的秦汉的那一套!地方上见着生人就要向里保举报,若是真的要装死,恐怕才到平城城郊,她就要被官府抓起来。   “二娘要如何呢?”萧妙音问道。   “三娘果然通透许多。”萧丽华心里忍了又忍,面上抽了两下,看着萧妙音咧开嘴角道。   “活在世上,哪里能不通透。”萧妙音大大方方就接了萧丽华这“夸奖”,“这道理二娘也该懂得的。”   “……”萧丽华默然,这个道理她哪里会不懂,只不过这么多年富贵日子过久了,她以为靠着自己的努力就能走出一条路来,可是现实是,她做的不过是让自己和家里能够宽裕些,不必太为身外物烦恼罢了,可是自己的人生大事还是要□□控。   “那么就一辈子这样了?”萧丽华见过那位清河王,知道也是个英俊少年,不过她对这种大王没有半点兴趣,长的好看是没错,但是她也很难压得住。原本她的想法就是差不多的一个鲜卑勋贵之家,要不然嫁到慕容家也行。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   太皇太后打进来,她基本上就只有谢恩的份。   “那要看二娘你怎么想。”萧妙音叹口气,“如今已经是这样了,而且太皇太后决定下来的事,从来就没有更改的。如今清河王身边干干净净,没有乱七八糟的乱事,何不趁着这个机会,把他拿下?”   清河王也不过才十五岁,算起来比萧丽华还要小。而且清河王不像他弟弟京兆王那样乱来,在宫中这么久,她也没有听过清河王有什么绯闻。   “像这种大王,哪里身边会没有个可心人?”萧丽华一声冷笑。   “别的家里也有。”萧妙音越说越觉得亏心,要是有选择她才不会劝萧丽华接受清河王,萧丽华平常给了自己不少东西,虽然那些东西她转头就给了常氏,但拿人手短,如今她有了难,总不好干看着,何况也不是什么需要她亲自上阵。   要是需要她去太皇太后那里求情,她立刻装死。   “那些人长的还没清河王好呢,而且也未必比他干净,至少清河王还是个宗室,日后富贵是少不了的,若是二娘手段得当,调*教的好。未来如何尚未可知。”萧妙音说着,心里觉得自己就是在教坏小姑娘。   萧丽华睁大眼,她瞅了瞅萧妙音,突然想起自己在外面听到的传闻来,大内的消息一般很少向外面传,不过人的天性就是爱打听消息,哪怕是贵族也不能例外,她听说萧家三娘子相当的受天子喜欢。两人如今名分是没有定下来,但是昭阳殿上下俨然已经将萧三娘当做主人看待了。   “你对陛下也是如此……”萧丽华看向萧妙音的眼神都透着一股惊讶,她可是真的没想到,萧皇后竟然这么小就开始对皇帝温水煮青蛙了,也难怪日后会是那样子,从小在一起的人,情分原本就比旁人要高出许多。   年少时候的感情给了她,再到日后政务繁忙,尤其每一件事都十分棘手,在感情上自然也没有那个精力再去试试别的女人了。   “不,你误会了。”萧妙音脸上就是一僵,她才不承认自己也是这么做的。   “……好,我都知道。”萧丽华露出了然的笑容,此刻她面上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不甘。三娘说的也对,竟然没办法改变,不如努力将事情向自己更有利的方向扭转,而且面前这位后来的结局也告诉她,这么做是没错的。   “看着二娘你笑了我就放心了。”萧妙音把着她的手臂,“多笑笑,二娘生的美,多笑几下不知道要迷掉多少郎君呢”   “迷倒他们又如何?”萧丽华的声音闷闷的,“又不能是我的。”   “迷倒了看着也舒服啊,”萧妙音想的非常好,她在宫中看到的正常男人基本上就只有拓跋演一个,亏得拓跋演长得好身材也不错,偶尔看看他的那些兄弟们,也是换个口味养眼。   “三娘所言甚是。”萧丽华噗嗤一笑道。   两个女孩子正走着,走到一处桂花林中,此刻桂花已经过了盛开的时候了。叶子还是绿的,只不过透着一股暮气。扶着这里的黄门精心用各类花草点缀风景,以博贵人一笑。   走到一座朱桥上,萧丽华扶着栏杆向下面看,水里的锦鲤游的畅快。   这时一个鲜卑装束的少年从那边走出来,萧妙音定睛一看正好就是清河王。清河王今日也是入宫拜见太皇太后的,太皇太后将萧家二娘许配给他,不管他满意不满意这事,都要进宫来拜谢长辈。   而今日正好萧二娘也来了,太皇太后有心撮合,干脆带他过来。   萧丽华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关于此女他听说的便是她做的那些生意了。清河王不觉得女子做生意有甚么可耻的,反正萧家也不是甚么士族,何况就是士族若是手中没了锦帛土地也是要勒紧裤腰带。   旁人提起萧二娘多是摇头的,但这里头到底是多少处于萧二娘无视礼法的愤怒还是对其日进斗金的嫉妒,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三大王?”萧妙音向后微微推开一步,对清河王行礼。   “是两位小娘子。”清河王可不敢受萧妙音全礼,如今萧丽华在宫中名分未定,不过照着她和天子的情谊,将来位置一定不会低。对于这位未来嫂嫂,还是谨慎那么一些为好。   清河王侧过身去,勉强也只是受了萧妙音半礼。   “如今三大王和二娘肯定有话说,我就不做这个讨厌人了。”萧妙音有心让这两个人好好相处一下,毕竟这两个将来是要在一起过日子的。而且将来离婚都没有太大的可能性,除非小皇帝把萧家一锅端了。   “三娘。”萧丽华下意识的就去拉住萧妙音的袖子,她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清河王,清河王站在那里对她笑。   若论容貌,天家的这几兄弟个个容貌不差,清河王更是美姿仪,可是前几个月两个人都还是陌生人,如今就要做夫妻了,她这一时半会的还不能转过来。   “二娘莫怕,三大王不会吃了你的。”萧妙音半是调侃的道,惹的萧丽华恼羞成怒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   “而且方才那些话,难道三娘就不想试试?”   萧丽华的脸立即红了。并不是男人才有征服欲,女人同样也有,她抬头看了看清河王,美姿仪的少年翩翩有礼,颔首对她一笑。   下意识的,她抓住萧妙音袖子的那只手也渐渐松了。   萧妙音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对清河王告辞走了。   “大王。”萧丽华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和清河王相处,她在博阳侯府中是好日子过惯了,也没想过要谈恋爱,这样子突然要征服一个男人,她还真的有些无从下手。   清河王看出她的紧张,笑了笑上前几步,不过两人之间始终各种一臂的距离,远近刚刚好。   萧丽华想起萧妙音说的那些话,心里一发狠,干脆抬头来冲清河王露出一个微笑。   萧妙音有心让那两个人相处一下,自己提着裙子跑的飞快,她在宫中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了,宫中一举一动都有法度,她要是这么欢快的跑了,秦女官肯定是要第一个上来说她的。   长信殿中,太皇太后让宫人放了一只隐囊在手下。   “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她和何太后感叹道,“原来大娘多大?如今一眨眼就成了刘家妇了。”   陈留长公主想起那个容貌才能都不突出的丈夫,心里都沉了两份,夫妻俩成礼之后,她很少召刘衡到公主府来,哪怕是新婚也不过是隔那么四五日一次而已,而且也不是每次都会留宿。   “大母这话,儿可不愿。”陈留长公主知道自己如今要过的好,一个是要讨好眼前的太皇太后,另外就是天子弟弟。   不过天子那里要花费些功夫,因为天子毕竟不是和她一母所出,所以到时候还要在萧三娘那里用力。   “儿不管出嫁了,还是做阿娘了,永远都是大母的孙女。”陈留长公主原本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娇憨的小儿女之态摆出来,也没有任何违和之处。   太皇太后被她这幅模样所取悦,笑得十分开心。何太后在一旁也笑个不停,“大娘果然是长大了。”   连这点心计都用的这么熟练了。何太后在心里加了一句。   “好好,你的这份孝心,我记在心里。”太皇太后拉过陈留长公主的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几下,众多皇女之中,她喜欢陈留和兰陵两个公主,一股子机灵劲儿,和她们说话也轻松许多。   “……”陈留长公主垂下头来,此时她的装束和汉女已经没有任何区别。太皇太后推行汉化,宫中的宫人中官不管是否汉人,都已经是汉人的那副装束。鲜卑贵族中着汉家衣冠的人也越来越多,她如今已经嫁作汉人妇,又要仰仗太皇太后,自然是不能和姑祖母博陵长公主那样的作死,婚后不久,干脆换了一套汉人的行头。   “大娘还是这样子好看。”太皇太后点头。   “如今大娘和二郎都已经成昏礼成,大郎若是再这么拖着,也不像个事。”太皇太后看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似是感叹。   一句话让何太后和陈留长公主忍不住都看到了太皇太后那里。   何太后有意让自己侄女入宫,中宫之位是没有任何悬念,那是萧家的囊中之物,但是左右昭仪和三夫人之位何家女还是能够的。   兄长家的嫡女是不能入宫做嫔妾,天家的嫔妾说起来有对应朝堂上的官职,可是说出来还是不过以色事人之辈,何太后已经想好了,嫡出侄女就留在家中,让庶女进宫。   庶女受生母影响,都是空有容貌举止轻浮的人。萧三娘子在昭阳殿和皇帝干的那些好事难道她就不知道了?   何太后想起听到那些事,心里鄙夷萧三娘的出身来。果然是妾侍生的,年纪小小就知道勾~引男子,当真不知道廉耻!哪里如嫡出的那么身正!   “看来要甄选良家子入宫了。”太皇太后没有如同何太后和陈留长公主说希望的那样,提出立后之事,而是不痛不痒的说出要甄选良家子入宫。   陈留长公主努力掩饰自己的失望,她可盼着萧三娘能够一举封后,毕竟都在皇帝宫中这么多年了,可以说是被天子给养大的。要是到头来,连皇后都做不了,那可真的是日子难过了。   不说宫中多的是捧高踩低的人,在宫中呆了那么久,心气也被养出来了。要是到头来皇后位置被别的女人占了,先别说皇后会摩拳擦掌对付这个和皇帝有深厚情谊的妃嫔,就是她自己那关都不一定能过的了。   陈留长公主在心里感叹了几声,再抬起脸的时候,又是满脸笑意了。   甄选良家子之事如同一颗石子投入了湖里,在平城里泛起一层层的涟漪。   这次有司贴出来的甄选良家子的条件是十三岁到十五岁之间长相周正的良家女。   顿时有好女儿家的人高兴的高兴,惨嚎的惨嚎。有不愿女儿入宫的,在下达禁婚令之前,连忙加快手脚把女儿给嫁出去,哪怕拉郎配都没有关系,反正妇人和离也不难,相反男方还要赔上三年的费用。   萧佻修了一天的古籍回家,愕然看到自家门内还停着好几辆车。   他在秘书省修了一天的古籍,简直是头昏眼花,见到自家里来了这么多人,立刻就叫过一个家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人不知。”家人这一句让萧佻蹙眉。   既然问不出甚么,那么干脆去问阿爷好了。他从犊车下来,径自向堂上而去,才走到庭院里,有几个人已经退下。   两厢碰面,两边都愣了愣。   对面的也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一身粗布的长衫,萧家来往多是权贵人物,哪怕是前来传话的奴婢都是穿着丝绸衣裳。这青年的装束实在是连家里当差的下人不如,但是他面容俊朗,气度似是不同于凡人。   萧佻在秘书省见多了士族子,那些士族子有些是靠父祖吃饭的草包,有些是有真本事的。而他看着眼前的青年和后者十分相似。   他双手拢在袖中对青年行士人礼。   对方还礼,互相答礼之后,各自离去。   萧斌这会面上红光散发,好似遇上了甚么天上掉下来的喜事一样。   萧佻还是头一回见到萧斌这样,吓了一大跳。   “单奴,你回来了?”萧斌难得的叫出儿子的小名,萧佻直接生了鸡皮疙瘩。   “阿爷,方才儿在外面见到一人……”   “哦,那是颍川荀家的郎君。”萧斌笑眯眯的,“单奴你可知道这次阿爷可是为你聘下了颍川荀家的女郎?”   萧斌现在很得意!   原先他和几个士族扯皮,有个士族出嫁五十万钱,萧斌差点就要骂人了:这么多钱都能将平城买了一半呢,这到底是在嫁女郎还是卖掉家中小娘子。就算是卖,难道他家女儿还是金子做的?   太原郭氏的嫡系已经死光了,剩下来的那些支系对上寒门也是底气十足。向别的士族询问,他也吃了不少闭门羹。   进来他还打听到有有荀家有女待嫁,荀家并不是什么官宦之家,这家出自颍川荀氏,颍川荀氏自从汉代开始就是当地的大族,后来到了魏晋五胡乱华之时,颍川荀氏一支南下,另外的族人留在北方,原本是在幽州为官,过了这么百来年,也有族人迁徙到了平城。   颍川荀氏自从三国开始便是走清贫一路,到了如今更是如此,北朝做官一开始没有多少俸禄,到了如今汉化了做官吏也有俸禄,但拿到手的也没有多少。   偏偏一家子还有那么多张口等着要吃饭。   萧斌派人把这一家子给打听清楚之后,赶在里正上门之前上门。   朝廷前两日才颁布了甄选良家子入宫的命令,若是被里正上门登记在案,除非人死了,不然是逃不了入宫的。   萧斌派去的人说的天花乱坠,并且一再拍胸保证家中的大郎君作风正派,不仅毫无污点,而且人还在秘书省担任秘书中散,秘书省和中书省一样是汉人士族积聚之地,就算家中阿爷再如何,没有本领的寒门子是进不去的。   听起来好像萧家大郎也不错?   那家人也急着为女儿找郎君,若是换了往常一定不会答应萧家,可是事出紧急,又没有合适的人选,就这么定下了。   把女儿嫁入寒门,总好过送入宫中,几代先帝的母亲都是汉人宫人或者是汉人罪妇,可是立子杀母的规矩摆在那里,诸多外家只有萧家一家坐大,女儿进宫了也是白进,要么就是在宫中熬成白发老妪,要么就是丢掉性命,宫中即使还有其他的道路可走,但都是骨肉分离。   荀家好歹良心还有那么点,不像其他有些士族卖女儿抬高聘礼价钱的。没有打听出来萧佻有作风问题,就点头了。   萧佻听着萧斌得意洋洋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之后,不得掩面。   趁人之危,这事他阿爷做的还真不厚道。   “颍川荀氏虽然如今不比赵郡李氏和陇西李氏那般在朝中有人,不过家风正派,有先祖之风。”有个世家儿媳,萧斌都觉得脸上有光,如今他脸上红光散发,好似干了甚么大事一样。   “那么聘礼还是多点吧。”萧佻想了想道。   反正迟早要娶,那么娶个士族女要比旁人家的好上许多,干脆该给的面子也给足。 ☆、第68章 良家子   荀家兄长从燕王府回到家中,荀家清贫,回来的时候萧斌听家人说亲家的犊车实在是不像样,萧斌有心赠送马车,都被荀家兄长婉约拒绝了。   他来只是和萧家商谈两家的昏事,若是拿了车回去,先不说自家的条件能不能饲养好马,这么做也有辱门风。   一下车,荀家娘子上前走了几步,“如何?”   颍川荀氏百年世家,如今即使不复当年,也不会在儿女昏事上不讲究太多。   “萧家大郎我看过了,倒是和来人说的一样,不沉湎于酒色。”荀家兄长道。   沉湎酒色的人,哪怕装的再好,脸上的□□擦的再厚,可是那双眼睛是浑浊不堪的。那个青年眼中清明,想必应当不是那种人。   “如此便好。”听到他这么说,荀家娘子心头上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士族和寒门以前是不通婚的,后来战乱连连,士族式微寒门崛起,所以也有些一边变化。可是士族将女儿嫁给寒门到底为其他士族所不齿,若不是这次宫中下令甄选良家子入宫,为了不让小娘子入宫白白浪费青春,也不会如此。   “观其人倒是个正派作风。”荀家郎君家中清贫,可是一双眼睛却是随了祖上,他相信自己看的没错,“可惜就是未能和他下上一盘棋,若是能下棋的话,从棋路上更能窥见为人如何了。”   钱财重要,但荀家嫁小娘子出去也不是为了钱财。   想起萧家的出身,荀大郎心中纳罕,按道理说这种外戚出身的家族最容易出纨绔子弟,偏偏还有个那样的人物,看来只要天子还顾念祖孙情,不对萧家下手的话,萧家前途还是可以期待的。   “那我就把这个消息告诉玉娘。”荀家主母对这个消息感到很开心,原本这心里还七上八下,生怕带回来的是个坏消息,眼下终于能够放心了。   说罢,她就向屋内走去。   家中没有多少余粮,仆妇和家仆加起来只有三四个人,平常光是庖厨下的那些事就够那些仆妇家仆们忙的了,荀家娘子也找不到人帮她把小娘子给叫出来,自己进屋子里去了。   甄选良家子一事在民间闹得沸沸扬扬,无心送女儿入宫中博富贵的爷娘们加快速度嫁女儿,赶在朝廷的禁婚令之前把女儿给定出去。结果禁婚令一出,还是有不少的倒霉蛋被抓了个正着。   宫中选人十分严格,样貌肌肤身高等等都十分严格,一个不合格便被刷下。瞧着女儿被拉走的父母们也只能希望自家女儿的容貌入不了天家的眼。   萧丽华从自己和清河王定下之后,往宫里跑的比以前要勤快的多,先是到东宫那里去晃一晃,然后就到西宫这边来。   东宫和西宫隔着老大一段距离,她还只是个未来清河王妃,只能靠两条腿来回跑。萧妙音听到她从东宫那边跑过来,吓得连忙让宫人去扶萧丽华进来。   她自己坐马车和坐辇从东宫回到西宫都要老半天,更别提用两条腿跑的了。   萧丽华被两名宫人搀扶着进来,在床上坐下。她这一身肉都被养的娇贵了,许久没有动弹,一下子来这么狠的,差点都起不来。   宫人上了一杯温热的蜜水,萧丽华拿起那只荷花金杯,仰头就将蜜水一饮而尽,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家中的事,你听说了没有?”萧丽华问道。   萧妙音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我在宫中没有听到甚么消息。”   要是朝堂上有甚么异动,她多少都能听到点风声。   “哦,说起来是你大兄的事。”萧丽华伸手一拍额头,“你大兄可走了大运了,你知道么?伯父竟然给他聘下了颍川荀氏的小娘子。”   萧丽华原先心里看不上士族的那个派头,觉得那些士族也不过是占着个姓氏的便宜,不过后来和这些士族打了些交道,不得不承认士族还是有他的过人之处。   “啊?”萧妙音坐在那里原本打算喝水的,结果手放在杯子上不动了,“颍川荀氏的小娘子?”   “没错,就是那个多出美男子的颍川荀氏。”萧丽华说到荀家多出美男子之时,脸上的笑容都促狭了好几分,“可惜啊,我都没有机会去看看。”   萧协那个样子,萧丽华自己看了都倒胃口,很同情阿娘要守着这么一个男人过日子。结果小慕容氏自己私底下养了那么几个面首,萧丽华后来知道吓了一跳,不过惊讶归惊讶,她立刻装作甚么都不知道,甚至还去看了看母亲的新宠是个甚么模样。   “这好模样难得,但是要是有风度的,那才是真绝色。”萧丽华感叹道,她家阿娘养的那几个男宠都是只有脸脑子空空如也的草包,恐怕过不了几个月就要腻了。   “这话说的没错。”萧妙音点头,“这不光是要长得好看,而且肚子里也要有墨水,说起来我们和荀家的郎君是没有缘分的啦。”   萧丽华捂住嘴笑到双肩抖动,“本来就没缘分。”   长得再好看,除非到了太皇太后那一步,别人看不上她们,也不好逼人伺候她们啊。   “清河王怎么样?”萧妙音突然想起这件事来。   “哦,三郎啊。”萧丽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还好吧。这几日来我家来的比较多。”   “那就好。”萧妙音瞧着萧丽华提到清河王的时候,没有多少不耐或者是气愤的神情,看样子应该是个好兆头。   “你和陛下如何?”萧丽华经过上次那么一回,多少都有些将萧妙音当做自己人看,毕竟她还是开导了自己的。   “很好啊。”萧妙音眨了眨眼笑道,“前几日陛下才让人送了一座珊瑚到我这里来呢,二娘要不要看看?”   “珊瑚我又不稀罕。”萧丽华靠着银耳这一项手里就不知道有多少钱,珊瑚她也买过,反正也就是瞧着好看,看完了也就忘记到脑后了。   “我问你,最近太皇太后下令甄选良家子入宫的事,你知道么?”萧丽华有些忧心忡忡的,如今后宫空虚,小皇帝早就到了婚龄,萧妙音在宫中这么几年都还没有定下名分。这能不让人担心么?   “知道啊。”萧妙音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萧丽华会问起这件事,这事挺大的,要是想不知道,才难吧?   “那你还不着急啊?”萧丽华看见萧妙音真的半点不着急,瞧着小脸蛋白里透红,就知道吃得好睡得香。萧丽华心里都佩服她,要是换了个人,这会恐怕都已经着急上火了。   “我为甚么要着急?”萧妙音反问。   “良家子入宫,到时候多出那么多女人出来。”萧丽华想了想,要是太皇太后给清河王塞这么多女人,恐怕她非疯掉不可。   “那会你要怎么办?”   “……”萧妙音嘴抿了抿,“放心,太皇太后只是想要皇长子而已。”   “这……”萧丽华听到她一句,立刻就说不出话来了。选那么多的良家子,一来是填充空虚的后宫,另外一个就只能是为了皇嗣了。   皇长子,那可是太皇太后能够屹立三朝不倒的根本,她听老人说过,当年小皇帝才在后宫出生,得到消息的太皇太后立刻罢朝回到后宫将才出生的小皇帝抱走。   这么急不可耐,看着心里都觉得有些发寒,尤其太皇太后和小皇帝之间没多少祖孙情可言。先别提先帝死的蹊跷,太皇太后撇不清关系。就从几年前太皇太后要废帝这么一件事,就可以看出小皇帝在太皇太后眼里不过是个物件,至于祖孙情根本就是扯谈。   太皇太后这不是急着想抱曾孙,而是要又拿一个皇长子扣在手里做筹码呢。   此时宫人将糕点摆上来,萧妙音拿了一块奶糕慢慢的咬。   这件事她想过好几次,知道是迟早的事。如今拓跋演是天子,可是头上还压着个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要做的事,他们能阻止么?萧妙音是没有这个以卵击石的勇气,东宫要捏死她,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不了多少,她很珍惜自己的一条小命,拓跋演同理。   “……还真的是气闷。”萧丽华过了一会野想通了其中的缘故,她坐在席上,手握成拳头。虽然说萧家如今都是因为东宫来的,但她还是好想把这个姑母给收拾掉!   “没事,瞧着我都觉得没关系。”萧妙音拿起一块奶糕递给萧丽华,“多吃点,这奶里头的膻味已经去了,味道不错。”   “……”萧丽华接过来和她一起啃。   “清河王那边二娘抓紧些,这会儿他们还有时间,抓住就好了。”萧妙音一块奶糕下肚,拍拍手。   “我知道了。多谢你提点。”萧丽华道,她对付个少年还不是手到擒来,尤其这个少年还有心和她培养感情。   “到时候宫中又会多出许多美人,看着也很养眼呢。”萧妙音下一句,差点让萧丽华把口里的东西给喷出来。   萧丽华立刻想起了清河王,一时间也头大如斗了,她这个好像也不是省心多少。   甄选良家子,层层选拔,能够送进宫里来的,那都是顶尖的人物。已经能够遇见又一批鲜嫩的少女被送到天子的面前。   年少人正是对美色感兴趣的时候,宫中不少人猜测,虽然天子对萧三娘情谊深厚,又怎么忍心看着这么多的美人独守空房,说不定很快就有好消息传出来了。   萧妙音自个掰着手指算了算那些新选入宫的良家子进宫的时间,然后拉着拓跋演带着她一道上宫门上的阁楼了!   当年太皇太后的夫婿,也是拓跋演的祖父,就是在阁楼上遇到了入宫的那个貌美罪妇,一见到人,就失魂落魄,甚至等不到天黑宣召,直接就在库房里就把人给睡了。   萧妙音站在阁楼上,双手扶着木质的栏杆就往下面看。宫门高的很,上面的人居高临下,能将下面看得清清楚楚。   “阿妙小心点。”拓跋演见着萧妙音上了阁楼就和个放风出来的猴子似的到处看到处跑,忍不住出声提醒。   “待会那些良家子要从这里过。”萧妙音指了指宫门下的路,“大郎会不会也看上个可心人?”   她一脸天真无邪,可是拓跋演知道要是自己答得不好,恐怕回去少不了要被闹腾一番。平常男子遇上这样的事,要么就是连连说不会,要么就是觉得心烦气躁,觉得少女无事生非。他却是松了一口气。   东宫下令甄选良家子的事早就到了他耳里,他也没让人瞒着萧妙音,照着她的性子,要是瞒住她,恐怕才会更让她发怒。这几个月,萧妙音该吃的吃,该睡的睡,除了不怎么爱搭理他之外,一切和平常一样。   今日说出这些话,他倒是浑身轻松了。   “你在这里,哪里有甚么可心人?”他笑道。这话说出来旁人听着都觉得脸红,那些内侍们头垂的更低,好似这样自己的存在就不惹人注意了。   “说的好听。”萧妙音看了看,过了一会,几个中黄门领着浩浩荡荡的良家子队伍过来了。   在宫中哪怕是大臣也要走路,更别提这些刚刚进宫的良家子。若是没有意外,在被皇帝看上之前,这些良家子在宫中都是从小宫人开始做起,所以哪里来的车坐。   萧妙音站在楼阁上,看着那些良家子的脸,个个面容清秀,身形高挑修长。看来负责选人的女官黄门没有放水。   良家子从地方上层层挑选出来,入宫之后被女官教了宫规,此次进西宫,都是小心翼翼唯恐有半点差错。   拓跋演瞧着萧妙音看得认真,他走过去,瞟了一眼下面的少女们。   他乍看了一眼,觉得那些良家子和宫廷中的那些宫人也没有多少区别。他宫中的宫人来来去去不知道多少人,不过在他看来都是面目模糊之辈。   “都是美人。”萧妙音咬了咬指甲,说着她就狠狠瞪了拓跋演一眼,“陛下好福气。”   “喜欢,就让她们去伺候你?”拓跋演靠近了,在她耳畔笑道。   他早熟,长得快,嗓音里还带着少年变声的那么一丝沙哑。   “才不要,我那里满员了,到了我那里也是做浣衣妇。”萧妙音撇了撇嘴。浣衣妇是宫廷中最下等的,苦活累活都归那里,一个豆蔻少女进去不到几年恐怕就要被抬着出来了。   “给你做浣衣妇也是好的。”拓跋演伸手捏了捏她袖下的指尖,少女手掌白皙柔嫩,柔若无骨,他觉得自己握着的就是一小块云。   萧妙音原先心里还有那么一些担心,听到拓跋演根本就不将那些良家子放在心上,哪怕给她做浣衣妇都丝毫不在意,又有些不是滋味了。   拓跋演瞧着她头垂着,也不排斥他的靠近,想起两个人也有两三月没有亲近了,他一手环住她的腰就往屋内带,“外面风大,吹着风待会又要头疼。”   萧妙音哪里不知道他想要做甚么,心里骂了好几声色狼,不过她装模作样的反抗几下也就让拓跋演抱到里头去了。   那些良家子对于拓跋演来说就没有多少好看的,比起往常的那些宫人只是多出那么一点憧憬而已。其他的要说甚么不同,也没有。   两人坐在宽大的车舆内,他手指时不时在萧妙音的脖颈上扫那么一下,他前不久过了生辰,算起来已经有十七岁了。现在正把他腿当枕头的少女也快十四岁了。   民间少女十三四岁就能为人妇,拓跋演感受着指下细腻温热的肌肤,胸口起伏。她应该……也可以了吧?   “……”萧妙音把他腿当枕头,向后一个翻身,头就撞在他肚子上。拓跋演腰间的蹀躞带东西挂了一堆,蹀躞带的带扣正好贴在她额头上。   然后萧妙音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   冬日里两个人穿的都多,在外面的时候外面还要加上一件狐裘御寒。但是……   萧妙音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摸,结果一把被拓跋演攥住。她抬头看着他,此刻他脸上通红,不知道是害羞还是被车内热气给烘的。   呼吸粗重,倒是像某个时候。   她一下子就悟了。   哎呀呀呀!耍流氓!   萧妙音一下就从他腿上起来,脸上也红了。这种事真的没办法当做没发生过啊!萧妙音眼神乱飘,少年人好像在这方面自制力都不强?好像男人都这样吧?!   她脑子里乱想些有的没的,过了好一会才抬头看拓跋演。   “那个,我听说男子都是这样的,是不是?”   拓跋演脸一下子凉个透。   到了昭阳殿,两人才从辇中出来,毛奇双手拢在袖中,口鼻向外呼哧着白气,“陛下,东宫请陛下过去一趟。”   “我先过去,你在殿中好好看书写字。”拓跋演脸上还有些僵硬,他说完这句话,就反身回到辇中去了。   萧妙音自己回到殿中,让小黄门把那些字帖都拿来,她看着那些字帖,觉得果然小皇帝是到了骚动期。   “噗嗤”萧妙音自己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到了长信殿,拓跋演在外殿将身上的狐裘褪下,去掉一身的寒气。   长信殿中温暖如春,甚至殿中的人穿的多一些,额头上就起了一层薄汗。   “大郎来了?”太皇太后见着伫立在下首的少年,手中朱笔顿了顿,放在一旁。   方才太皇太后行朱笔画赦,拓跋演当然看见了。这原本是天子的权力,但此刻已经落到了太皇太后手中。   他只是一瞥,然后很快垂头,似乎甚么都没见着。   “老妇这次让大郎过来,乃是为了大郎的事。”太皇太后将手里的笔放在一旁,“你如今已经十七岁了,十七岁放在平常人家里也该是儿女成行了。”   “先帝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皇子皇女了。就是你大父的时候,十四岁也有了你阿爷。”太皇太后说这话的时候,眼眸微垂,嘴角的笑意也淡了点,“如今你也到了年纪,是该诞下子嗣了。”   “儿恭听太皇太后教诲。”拓跋演双手拢在袖中对御床上的太皇太后一礼。   “良家子入宫,后宫里也该有人在了。三娘陪伴你几年。老妇在万寿宫,也能听到你们的事。”太皇太后当初也没有想到,自己那一个侄女竟然还真的得了皇帝的喜欢,不过小儿女的情谊在她眼里也不过那样,美色当前,哪个男人还顾得了?   当年她的那位好夫婿还不是一样的?见着年轻貌美的女人,连对方是罪妇的身份都顾不得,光天化日的在库房里就成了事。   他的孙子跟他恐怕也是一个德行。   “大母?”听到太皇太后提起萧妙音,拓跋演心中一动,他是想封萧妙音为皇后。但是太皇太后一直不开口,他也不能越过东宫。   “老妇想了想,你和三娘情谊深厚,恐怕是看不得她嫁给别人的,不如留在宫中也好,依老妇之见,可封为三夫人之一的贵人。”   拓跋演原本心里正高兴,当最后一句从太皇太后的嘴里说出来,如同一盆冰冷刺骨的凉水兜头泼下,刺骨冰寒渗进了骨髓。   “大郎?”太皇太后说完这句,打量着他。   “啊?大母。”拓跋演猛地醒悟过来,他垂下头,姿态无比的恭顺,“三娘乃是大母的侄女,只是三夫人之位,是不是……过于委屈她了?”   “三夫人之上便是左右昭仪,左右昭仪之上只有皇后。”太皇太后手指在凭几上敲了敲,“三娘还年少,冒然接手那个位置你当真是为了她好?”   北朝很少直接册立皇后,几代皇后都是从下面的妃嫔中手铸金人成功才得以被封皇后,当年和太皇太后一起在铸金坊铸造金人的那些妃子同时有六七人之多,但是最后铸金人成功的只有太皇太后一个人。   因此当时年仅十四的贵人得以一飞冲天成为皇后,日后更是凭借着这身份成为皇太后,太皇太后。   “立三娘为皇后,势必要开铸金坊,手铸金人。可是三娘被你养成那个娇娇性子,她要是进了铸金坊,恐怕连浇铜水都不会,到时候你是要天下人都看她的笑话?”太皇太后说这话的时候,眉头蹙起来。   “是儿之错!”拓跋演跪下来。   “罢了,也是你一份痴心。”太皇太后说到痴心二字,眼里的讽刺浓了些,“天冷,你也别在地上跪着了,寒气入体日后你是要吃亏的。”   说着,让内侍扶拓跋演起来。   “你和三娘都还年轻,日子长着,不在于这一时。”太皇太后道。   “是,儿遵命。”拓跋演垂下头应道。   太皇太后看着拓跋演,满意的笑了笑。   萧妙音在昭阳殿中已经练了好一会字,她看了一眼那些也是摹本的兰亭集序,放了手中的笔。   写东西写久了脖颈会觉得酸疼无比,一个小宫人膝行过来,给她揉弄脖颈,小宫人手法老道,一会儿她就觉得轻快了。   “三娘子,陛下回来了。”昭阳殿中的黄门宫人对萧妙音都毕恭毕敬,就差开口称呼她为娘子了。   “回来了?”萧妙音从床上下来,两个宫人上前,服侍她穿上锦履。   “……”拓跋演见到她满脸笑容朝着自己走过来,想起在长信殿里的事,他嘴角抿的更紧。   “阿妙。”他拉过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怀里。   “?”萧妙音被弄得莫名其妙,明明走之前还在害羞,怎么一回来就换了个画风了?   “怎么了,大郎?”她反手抱住他的腰。   萧妙音在心里转了无数个可能,太皇太后罚他了?骂他了?还是将他怎么样了?总不可能打他一顿吧?   她迟疑着要不要开口问,不过想到青春期的少年都是要面子的,还是别问了吧?   “……”拓跋演听到她问起自己,心中越发难受。从小到大,他几乎就没有多少顺心的事,如今后宫都是听命于太皇太后。   “阿妙,你听我说。”拓跋演屏退左右,紧紧抱住怀里的少女。   萧妙音险些被抱的喘不来气,她只好把拓跋演往外推了推,想要告诉他实在是抱的太紧了。   “太皇太后说,封你为贵人。”明明只是一句话,拓跋演说出来却十分艰难。   “……”   “阿妙?”拓跋演良久没有听到萧妙音说话,以为她伤心了,“阿妙,莫要伤心,我日后一定让你入主长秋宫。”   “大郎,”萧妙音鼻子被他衣襟上的金线弄得鼻头痒痒的,“我这样的出身,是这样的。”   她一开始还对做皇后有点小幻想,后来在宫内看得多了,听的事也多了,觉得或许没那么容易。她嫡母是博陵长公主,但生母不是。生母没法挑选,她也不可能去嫌弃常氏如何,常氏为她不知道担心了多少次。要是为这个嫌弃她,那是没良心。   “不准说这样的话。”拓跋演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甚么出身就该这样的?”   “那么……日后我会不会对别的女人下跪行礼?”少女的眼睛红了,双眸浮上一层泪光,“除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之外……”   贵人是三夫人之一,位视三公。她并不是嫡出,在出身上就有些压不住,她早就料到会有波折,要是一来就是册封皇后才让人觉得奇怪。她早有心理准备了。   “不会。”拓跋演回答的斩钉截铁,“东宫不准。”   即使没有立即封自家侄女为皇后,但是皇后的位置也一定是萧家的,左右昭仪的位置,说不定还会空着。太皇太后哪怕再忽视这个侄女,也不会看着侄女侍奉别的女人来打她的脸。   “我也不准。”拓跋演道。   “……”萧妙音抬头,手指在他唇上点了下,“嘴上说了不算。”   “……”拓跋演抓过她的手,她此刻眼睛微微带着点红,但好歹是不哭了。“好。” ☆、第69章 贵人   “啊?”萧妙音听到拓跋演这么一句,险些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就留在这里。”拓跋演心中对萧妙音有愧疚,原本一开始他打算册命皇后,谁知道太皇太后让中书省拟定的竟然是册封贵人的!   贵人虽然是三夫人之一,位比三公,但是说白了还是妾。朝堂之上只会听皇后的话,而不会对皇家妾关注什么。   “我对不起你。”拓跋演抓住她的手,黑色的眼眸微垂,嘴角抿紧。   “有甚么对不起的?”萧妙音知道如今拓跋演还不能做主,说句实话,如今这宫里哪一件事不是太皇太后做主?她怎么会怪拓跋演,拓跋演能从太皇太后手里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   “……那个位置迟早是你的。”拓跋演凑过来,低沉略带嘶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萧妙音垂下眼来,默不作声,“可是手铸金人……”宫中册命皇后还有一道鲜卑族的老传统手铸金人,如果铸金人成功,哪怕之前无宠都可以被册封皇后,要是铸金人失败,那么只能是妾。   “如今太皇太后在朝堂上将宗主督护制都给改了,那么把其他的改一改也不是不可能。”拓跋演噗嗤笑道。   他如今长到这么大,朝堂上之事几乎全部听太皇太后,不过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他看到出来太皇太后提拔上来的那些汉臣里,以李平为首,还是想要在他这里示好。他并没有将后党赶尽杀绝的意思,到时候借助这股汉化之风,将鲜卑人改头换面,其中手铸金人自然也可以一块改了。   “真的能行?”萧妙音想起鲜卑人还很信这个,不过一想到这是皇家的事,而且这个旧俗对鲜卑贵族利益的牵扯几近于无。宫廷中鲜卑妃嫔稀少,这两代皇帝后宫里,就没有鲜卑妃子,那么手铸金人存废也和他们没太大关系。   不过也不保证有些老顽固拿这事拿来当抵制汉化的借口。   “事在人为。”拓跋演笑笑,他长得好看,笑起来少年的阳光俊朗让人移不开眼睛。萧妙音脸上一红,扭过身去。   “如今我这么一说,你恐怕也不信。”拓跋演是把萧妙音的性子摸个透了,“将来你就知道。”   萧妙音想甚么,他也知道。无非是嘴上谁都会说,要想让人相信还是得拿出实事来。这作风倒是和他相似。   “……”萧妙音扭过脸,“那么就到时候再说。不过,我还是不能继续住在西殿了。”   要是原来的身份,只是燕王家的小娘子,太皇太后的侄女,住在这里即使别人看不惯,也不会多说。要是正式的册封一下,还在昭阳殿,那么可能回招来非议,毕竟她又不是皇后,拿什么理由窝在这里。   “……”拓跋演原先的高兴如同一盆冰凉的水浇在火上,扑哧两下灭了。   最后萧妙音居住的宫殿选在宣华殿,册封那日,她顶着满头的假发接过了贵人印,然后拜见两宫。   她是头一个接受册封的,又是三夫人之位,仪式就正式许多。   上首的太皇太后没有说几句话,叫起的话都是大长秋来的。   只是她颇为艰难的在女官的搀扶下起来之后,太皇太后开口了,“身为后妃,应当遵循关雎之德。”   “妾谨遵太皇太后教诲。”萧妙音双手拢在袖中,对太皇太后一拜。   “皇帝子嗣重要,此事,萧贵人须得谨记。”   萧妙音点头道唯。   这话怎么听比起教诲来,更多的是像一种提醒。   何太后至今仍然居住在长秋宫中,何太后很不喜欢萧妙音,觉得这个女子有一股勾~引男子的狐媚气,不过碍着太皇太后的面子,她还是对萧妙音客客气气。   萧妙音告退后,一直躲在屏风后面的阜阳侯夫人转出来,“这就是那个三娘?原本还以为她会做皇后,谁知道如今也不过是个贵人。”   何太后一听自家嫂子这话心中立刻不喜,何太后当年也不是一入宫就被册命皇后。也是从嫔妃做起,手铸金人成功才入主中宫。   “贵人怎么了?位比三公,许多嫔妃一辈子都爬不到那个高位上。”何太后固然对萧妙音不喜,但她一向看不惯这个大嫂,听到她嘴上又没有个把门的,干脆出声敲打,“如今我们送入宫的女孩子,哪个又到萧三娘这样的高位了?”   何家这次也趁着册封贵人的东风,向宫中塞了人。这事太皇太后也知道,不过在拟定份位的时候,大笔一挥,那几个何家小娘子直接就成了御女。   左右昭仪位视大司马,三夫人位比三公,三嫔比三卿,六嫔比六卿,世妇比从三品,可是御女那真的有点寒碜了。甚至连早上来长秋宫拜见姑母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掖庭委委屈屈的呆着,后宫可没有她们的一席之地。   说到这里阜阳侯夫人觉得很委屈,当初她入宫的时候,何太后就吩咐过在家中庶出的女儿中挑选出貌美温柔的出来送入宫中,结果她人是选出来了,但进宫被太皇太后丢到掖庭去,这事和她又有甚么关系?又不是她愿意看到这样的。   “太后,家中小娘子只被封了个御女,我也伤心,可是这事和我没关系啊。”豆卢氏急切道。   她是看不惯那些那些姬妾和庶孽没错,可是入了宫代表的也是他们家的脸面,她至于盼着人倒霉么,就算那些庶女得宠了,得益的还不是她这个嫡母。   “我没有说此事和你有关。”何太后沉声道。   当初她兄长怎么就娶了这么个蠢妇?   “……”豆卢氏见着何太后沉下脸,心里委屈。此时宫人摆上漆枰,她坐在枰上,手指将挂着玉石的丝绦卷的快要断掉。   她说起那位新得封的贵人来,太皇太后还是挺照顾娘家人的,这次封了一批的人,但是打头的就是萧三娘,其他的女子最高不过是光训这样的下嫔之位。   “那个萧三娘小时候就伶牙俐齿,如今长大了仗着几分容色好就将陛下笼络在她那里,太后可要多多管教她。”豆卢氏把话题扯到萧妙音身上,方才萧贵人来拜见皇太后的时候,她虽然躲在屏风后,但是还是能将对方的形貌看得清清楚楚。   萧三娘长得明眸善睐,明明十四岁的年纪,长得已经十分出众,尤其那双眼睛似乎含着一抹情意。   豆卢氏想起自己的女儿来,若是真论容貌,萧妙音是一定压在自己女儿上面的。她女儿长相随了阿爷,打扮打扮最多只能算是清秀可人而已。   母亲都是认为自己的女儿最好最漂亮,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能不觉得好么?但事实就在眼前,她不服气也只能承认,女儿容貌是真的比不过人。   “那双眼睛简直能勾人,也不知道在长秋宫,到底想勾谁。”豆卢氏酸道。   “她原本就是燕王府中一名妾侍所出,从小养在生母身边,从来没有得过嫡母的教导。再大一点就被送入宫中,能有多少庄重?”何太后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所以太后更要管教她。”   “如何管教?”太后睁开眼,锐利的眼神看得豆卢氏后背一凉,“如今太皇太后还在,那是她的侄女,叫我如何管教?”她要是真听了豆卢氏的挑唆,去找萧三娘的麻烦,那才是十几年来的功夫都白费了。   “可是太后也是阿家。”豆卢氏嗫嚅道。   阿家管教新妇,那不是天经地义么。要是新妇敢对阿家有甚么不满,那就直接套一个不孝的名头。   “我这个阿家,当还不如不当。”何太后已经没有心思继续和豆卢氏这个蠢货继续说下去了,如今何家女都被太皇太后直接丢到了掖庭,除非皇帝哪天想要选汉代皇帝看掖庭美人画像来决定临幸谁,不然一辈子就都耗在那里了。掖庭里一辈子没见过天颜的美人多了去。   那些都是自己的侄女,既然弄进了宫里来,却落得如此结果,何太后心里有那么一星半点的难过。   “也不是完全没有转机。”何太后想了想,“如今大郎年少,还没见过多少美人,自然觉得萧三娘千好万好,但男子哪个不爱美色?”何太后笑笑,眼角的细纹都含着笑意,“我们家的小娘子,还是有造化的。”   “……”豆卢氏不语,再有造化那也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   “你记着回去好好教导侄子们,还有惠娘,性情好好拘束一下,别娇惯的太厉害,到时候吃亏的可是她。”   豆卢氏几次带着女儿进宫拜见何太后,何惠被爷娘宠坏了,性子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在姑母面前也不知道收敛,何太后膝下无儿无女,也乐意宠侄女,可是侄女年纪大了,到时候要嫁出去了,哪家会接受新妇是这个性子?   “妾记着了。”豆卢氏答的心不甘情不愿。她就一个女儿,难免娇惯了些,要是日后女婿敢嫌弃她家惠娘,她就上门把对方家里给掀了!   萧妙音拜完两宫,直接就回到宣华殿中。才到殿中,萧妙音脚下就一软,两名妙龄宫人立刻过来搀扶住她。头上的假发簪子饰物加起来好沉,天知道她是怎么撑过去的。   宫人们半扶半抬将萧妙音弄到内殿,宫人们纷纷上前,取出她头发上的金簪发针,将和真发束在一起的假发解开。   头上重量一轻,萧妙音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她还是头一次头上压着这么多的东西。之前她都是梳着总角,最多挂珍珠而已。谁知道一来就是这么重的。   秦女官瞧着她满脸疲惫,心疼的给她按摩脖颈,好让她好过点,“三娘习惯就好,”说着,她顿了一顿,“妾听说皇后的那一身比这个更沉。”   萧妙音一听,眨了眨眼,原先受的那些辛苦顿时比方才加大了好几倍。   萧妙音趴在隐囊上,宫人们给她换了衣裳,她终于轻松了。   “对了,待会银耳汤给贵人来一盅。”秦女官想起萧妙音在西昭阳殿的习惯来。   “……不用这么麻烦了吧?”萧妙音趴在那里浑身上下都不想动弹,张张口都觉得麻烦。   银耳是好东西,原来只有蜀地出产,加上蜀道难行,一匣子银耳可以要价二十车的锦帛了。   “这都是贵人应该用的,怎么是麻烦?”秦女官回头看着萧妙音。原本就是用惯了的,贸贸然停了,还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猜测,不知道别人会如何猜测呢。   正说着,一个小黄门趋步进来,“贵人,方才陛下派人来,说夕食会在宣华殿用。”小黄门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可能受刑的早,这会声音也还是和孩子一样。   “贵人!”秦女官欣喜的看向萧妙音。   萧妙音懒在床上浑身上下都不想动,“来了就来了呗。”以前在西昭阳殿的时候,拓跋演还不是日日都来?   秦女官瞧着萧妙音还是没有通窍,不禁大急,“贵人!陛下过来用夕食,很有可能是要留宿的!”   萧妙音突然听出秦女官的言下之意:你还不赶紧的洗白白等待拆封?   “啥?!”萧妙音想到她如今已经是妃嫔了,妃嫔最大的功能就是睡皇帝!   宣华殿立刻开始忙碌起来,方才传话的小黄门抬头瞥了萧妙音一眼,垂下的眼眸掩去眸子中的光芒,躬身退了出去。   加了料的热汤被抬上来,萧妙音整个被剥的精光下水洗涮,泡了一身白白的出来,还被抹了乱七八糟的白玉膏。   那些东西都是魏晋时候传下来的方子,说是当年有名的美男子都用的。   一通搞完,要不是眼下这会拓跋演还没过来,她都能被换上妩媚诱人的纱衣了。萧妙音坐在那里让宫人们打扮。   等到宫人们将白粉眉黛花钿之类的东西来过来,要在她脸上招呼的时候,萧妙音终于忍不住了。   “我自己来!”北朝鲜卑妇人的那一脸她看得多了,简直不能忍!!如今她才不要也被人来那么一脸呢!   萧妙音看了看,粉底基本上算是没有,她向来不怎么涂脂抹粉,如今只能勉为其难的擦了点粉,眉心中贴了一枚小巧秀气的花钿,其他的东西一概不用。   年纪不到,还没长到那个程度,浓妆艳抹反而落了下层。   “……”秦女官拿着一只匣子,看着那边已经化妆完了的萧妙音,她清了清嗓子,“贵人,今晚您很有可能要侍寝,有些事也应当知晓了。”   萧妙音看着秦女官跪下来,打开这只匣子,从里头拿出一卷画轴,画轴慢慢在她面前展开,上面笔法抽象的男女交缠图像缓缓在她面前展现。   “……”就这个?   “贵人,男为阳,女为阴,阴阳交合万物长生之理。”秦女官开始拿出一大堆的话来忽悠萧妙音了。   萧妙音看着图上的那对人简直是发愁,她连真人的都看过了,画上的根本打动不了她,不过她听说拓跋演那边没有教导过人事,拓跋演自己都和她讲了,他把太皇太后派过来的宫人给打发走了。   萧妙音当然相信他没有被别的女人碰过,两人又不是没有过亲密的事,要是有肯定看得出来。   “阿秦,这到时候就放在眠榻上吧。”好给拓跋演指导一下。   “……”这下子换秦女官说不出话来了。 ☆、第70章 长信殿   一夜缱绻,萧妙音疼的醒了过来,旁边的人睡的很沉,萧妙音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而且衣衫也内外穿好了,就是酸疼的厉害。不用想,事后肯定是有宫人帮着收拾了。   想起自己和拓跋演做了那事,还被宫人擦洗,她恨不得一头扎进锦被里干脆就不出来了。简直脸都被丢光了!   外面天还是黑的,但是到了平常拓跋演去上朝的点了。拓跋演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昨天初晓人事,闹腾了好久。到了点上,根本不用外面的内侍提醒,自己就醒过来。   一转头就见着萧妙音仇大苦深的瞪着自己。拓跋演想起了昨夜里的事,那份滋味,好像也只有他一个人尝到了。   “还疼?”他伸手给她理了理耳边的乱发轻声问。   明知故问!萧妙音翻了个身,被子就套在头上不理他了。   果然处~男就是祸害!萧妙音泪流满面,那真的是简单粗暴的不行,甚么技巧都不会!   “我先去上朝,待会过来看你。”拓跋演扯了一下她头上罩着的被子,连续用了几下,都没有扯开,他力气很大,但是不想用在萧妙音身上,说完这句话,他拍手让外面的人进来服侍。   洗漱梳发穿衣,拓跋演听着那边秦女官来报萧贵人又睡着了的时候,才点点头。他想起一件事迟疑一下,“待会天亮了让太医署的人来给贵人看看。”说着,脸上也有些红晕。   秦女官哪里还有甚么不知道的,在宫中多年,她早就练就不将情绪露在脸上的本事,听到皇帝这么略带羞涩的话语,她只是行宫礼,“妾知道了。”   整理好衣冠,匆匆用了朝食,拓跋演就乘上步辇向两仪殿去了。   萧妙音在眠榻上再次入睡,即使睡的有些不安稳,但好歹也是睡着了。等到醒来外头的天都大亮了。今日她不必巴巴的早起去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太皇太后至今都没有归还朝政,朝堂上还是她的天下,只不过是拓跋演继续陪着听。拓跋演都十七岁了,再和以前那样把他和朝政完全隔离开来已经行不通了。当年还能以天子年幼为理由,现在皇帝都老大了,还这么做,简直就是让天下人都看笑话。   朝堂上是太皇太后和皇帝一起压阵,何太后成了个背景,她昨日才去拜见了太后,今日不用去了。何况就算要去拜见,也应该是太皇太后在前,越过东宫直接去长秋宫,恐怕何太后会吓得不轻。   她看到出来何太后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不会受她这份大礼的。   “贵人?”听到帷帐内的响动,秦女官袖手在外面出身,“贵人可起身了?”   “嗯。”萧妙音应了一声,“你们都进来吧。”   此言一出,外面守着的宫人将帷帐拉起来勾好,宫人们手持巾栉等物鱼贯而入。萧妙音昨日里被折腾的有些狠,起来的时候两腿还有点哆嗦,宫人扶着她完成了洗漱,坐在镜台前才真的是松了口气。   “贵人,陛下临走的时候,吩咐让太医署的人过来给贵人看看。”秦女官道。   “看甚么?”萧妙音一听反问,等到她反应过来,脸上忍不住红起来,“让女医过来看看吧。”她不是个迂腐的人,既然有这么好的条件,为何不好好享受呢。只不过那地方原本就很私密,光靠着望闻问切恐怕也看不出甚么。   宫廷中有女医,叫来看看是最适合不过了。   “太医署的人来诊脉一下也好。”秦女官道,“当然贵人要女医来,也行。”   “就这么定了吧。”萧妙音瞧着自己的头发被梳成了高髻,一支金色的鹿首枝叶步摇戴在发间。   这样的自己怎么瞧着都有些陌生,她站起来身子摇晃两下,让宫人连忙扶住了。   后面的宫人将她拖曳在后的长裙摆给提起来,方便她能够行走。她走了几步,身下似乎有什么在涌动,她伸手捂住小腹突然想起个要命的事来,她昨天和拓跋演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甚至拓跋演最后也没有体外,一股脑的都在里面了。   萧妙音脸绿了。   要命啊!   朝食在秦女官的示意下准备的格外丰盛,萧妙音吃了两匕就没甚么兴趣了,她在心里开始算自己的安全期,结果痛苦发现自己这会月事还不规律,根本就没法算!   只能让家里人或者是二娘想个办法找点羊肠子或者是鱼鳔进来了。在宫里做这个太扎眼。   朝堂上今日有大事,代地一块在冬日里遭了雪灾,牧民的牛羊几乎死绝了,到了开春天上没下雨,农田也倒霉,没有雨水田地里的麦苗就不能活,全年的赋税和全家口粮都没有着落。   一旦闹灾荒必定会有大乱。   散朝之后,太皇太后和一众汉臣继续回东宫,这次她没有把皇帝忘记,而是一起回东宫。   说起来这也要算李平一份功劳,李平最近都在劝说太皇太后,至少让天子多听那么一点朝政,权太皇太后不必放,但可以让皇帝多听一些,毕竟日后要接太皇太后事业的会是皇帝。至于侄女,这一时半会的还看不出天赋如何,但皇帝已经被太皇太后养了十几年,好坏太皇太后心里清楚。   太皇太后看着下面的朝臣,左边就是皇帝。向来右为尊,如今这尊位被太皇太后占着,皇帝一边去了。   “看来如今这灾民不放不行了?”太皇太后靠在凭几上问道。   “启禀太皇太后,如今鲜卑人与汉民都受灾,官府开仓赈灾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不如开关放灾民就食。”   汉人的三长制,其中有一个目的就是将人牢牢的拴在土地上,轻易离不开,如今要让灾民外出就食,可见已经坏到了甚么样的地步。   “灾民若是不放出关外,那么势必会向平城等城邑聚拢,到时候恐怕会多出许多隐户。”李平沉吟一二说道。   拓跋演坐在枰上,双手放在膝上。他从进来开始一直都没有说话,太皇太后也让他开口的意思,索性他就干脆闭口不言,听这些汉臣的话。   鲜卑原本起于草原,逐水而居,甚至当年中原大乱,五胡乱华,鲜卑还是后来的占据了蓟州一代。   鲜卑人没有自己的文字,所有的东西都靠口口相传,所以如今鲜卑人也是用汉字,学习着汉人的东西。   他瞧了一眼下面的汉臣们,汉臣们比起那些绝大多数一根肠子通到底的鲜卑贵族要有趣的多,那些鲜卑贵族就算是用计也是带着一股傻劲。   拓跋演察觉到,有几个汉臣装作不经意飞快的看了他一眼。他嘴角的笑意逐渐加深起来。   “大郎,此事你怎么看?”太皇太后看向拓跋演,漫不经心。   “大母,此事儿觉得诸公所言可行。”拓跋演道。   “嗯。”太皇太后点点头,也没有问他为何会这么说。   闹荒原本就会引起民心不稳,何况北朝在几十年里吏治*,□□门口的小吏都敢大咧咧的伸手索要贿赂,即使从先帝开始整顿,弊病已久,不是这么容易根除的。强行将人留在故乡,会引发逃亡,到时候人就会南下,给那些世家贵族带来招用佃户的便利。既然这样不如放出关外,至少关外还有草原。   拓跋演这些年每次上朝都装出对朝政没多少兴趣的模样,但是私底下没少翻以前先帝批阅的文书。   李平瞥了一眼那个年轻的天子,面上沉静,他掌心里出了一层薄汗。   太皇太后那里毕竟长久不了,萧家上下出了一个萧大以外,其他都是一副等着吃女人饭的模样。太皇太后驾崩之后的场景,李平都能预料的到。   当年窦太后邓太后也是和如今的太皇太后一样,娘家还有不少的人才,可是呢,人一走全家都被清算。他如今在朝堂上和太皇太后绑在一起成了后党,但不代表他真的对太皇太后忠心耿耿,士族是最没有忠心的。谁得势就为谁做事,太皇太后如此,皇帝也是如此。   李平为家族计,也想和几个汉臣来敲一敲皇帝的钟。   朝堂上的汉臣,一半以上都是太皇太后提拔上来的,都被算在后党里头。瞧着东宫和天子越来越祖孙情深,他们也心里越来越没底。   那份祖孙情深,都是装出来给人看的,哪个皇帝能够容忍差点废黜自己的祖母?   偏偏他们又和东宫捆在一块,被东宫一手提拔上来,那些鲜卑贵族都心里头都记得他们是太皇太后一块的,他们为了谋求靠山也不得不靠在太皇太后这里。   如今天子已经长成,他们也担心起自己的后路来了。   “那么就这样吧。”太皇太后靠在凭几上道,她转过头去看拓跋演。少年皮肤白皙,身姿挺拔,双目奕奕有神。   等到殿内的臣子都出去了,太皇太后才开口说道,“大郎长得真快,一眨眼就长得这么大了。”当年她听到皇长子出生,罢朝回到后宫,那会的拓跋演浑身都红彤彤的,脸上皱的和个小老儿一样,双手握成小拳头哇哇大哭。   十七年眨眼就过去了,当年襁褓里的孩子也长成到如今的模样。而她近来越发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儿能有今日,全靠大母。”拓跋演面上全是对祖母的留恋,他头颅微垂,似乎在等待太皇太后和小时候一样,将手放在他的头上揉弄。   他这幅小儿女态,获得了太皇太后那么一丝半点的欢心,“你呀,恐怕过不了多久也要做阿爷了,怎么还是这样子呢?”   “儿不管长到多大,都是大母的孙子。事事都要仰仗大母。”拓跋演道。   太皇太后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你很懂事。”   曾经何时,她因为这个孙子的聪慧而起了疑心,想要废黜换个年纪小的上来,既容易控制又能利于她继续掌权。后来因为忌惮有鲜卑勋贵借此事生出甚么变乱来,不了了之,不过如今拓跋演的表现真的很得她意。   “儿不过是个没经历过多少事的小子,多事还需大母提点。”拓跋演道,他面上越发诚恳,似乎太皇太后不答应,他就能跪下来求。   “好吧。”太皇太后点头,“你这孩子我向来放不下心,还是趁着如今老妇还能动弹,就多帮你做些事。”   祖孙之间其乐融融。   拓跋演从长信殿出来,上了步辇之后,脸上的笑一下子消失个干净,面色阴的几乎能够滴下水来。   果然太皇太后打的还是当年之事重现的注意,他三岁就被立为皇太子,五六岁就登基。先帝之死,他早就知道。太皇太后那时能够毫无顾忌下手,恐怕也是因为手里有一个皇太子,只要皇太子在手,无论如何她永远都是长辈,大权在她的手里。   他的手臂压在手边的凭几上,凭几上叠着一层锦帛,他力气很大压的凭几咯吱作响。   皇长子就是太皇太后的一把环首刀,只要皇长子在手,她想要拖多久不返还大权都可以,而且他们父子还对她恭恭敬敬,报答养育之恩。   然后再给皇长子安排一个萧妃,就算日后太皇太后仙去,萧家还是能够屹立不倒。   当真是打得一手的好算盘。   “呵呵……”在步辇中,拓跋演不禁笑出声来,也难为那位好祖母想着甄选那么多的良家子入宫,就盼着有个皇长子能够继续被抱养,然后宫中又多出一道孤魂来。   皇长子照例是要立为太子,到时候他这个皇帝,太皇太后哪天看不顺眼了,一杯毒酒下去毒死,都能扶持小太子继位。   好计谋啊。偏偏又是这么光明正大,挑不出错来。这位祖母的阳谋当真让他拍案叫绝。   “陛下?”毛奇在外面听到步辇内传来笑声,有些摸不着头脑,靠近了小声问道。   “无事。”拓跋演道。他已经被压制了这么多年,连阿爷也一块儿丢了性命,太皇太后冷酷无情比吕后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和前几代先帝毫无差别。   他不能把自己的儿子就这么交到太皇太后手里,成为一把随时砍向自己的刀。   宫中为了这种事死了的女子也够多了。先祖当时建立立子杀母是为了放置外戚干政,可是生母没了,还有乳母和养母,保母被尊为皇太后之事已经有好几起,保太后们参与朝政简直不要太多。如今的太皇太后能够有如今的权势,完全是立子杀母带给她的。   拓跋演苦笑:当年先祖们恐怕都没有料想到会有这么一日吧? ☆、第71章 归宁   出嫁了的女儿,若不是远嫁,出嫁三日后,夫君会陪着回娘家,又称归宁。萧妙音在宫中是贵人,不是皇后,哪怕她就是皇后,也是让娘家人到宫里去拜见她的道理。不过她是庶出,就算进宫也只能见到博陵长公主,至于常氏,身份低微除非皇帝或者是太皇太后宣召,不然是进不来的。   她如今被封了贵人也没有给常氏带来半点身份上的好处。   “怎么?”在车驾中,拓跋演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她额头饱满,是有福之相,他很爱亲那里。   “我在想,我如今和你坐在一辆车上,回头御史台是不是该骂我了?”萧妙音有点担心,她要是皇后也就罢了,偏偏不是。西汉时候的班婕妤就以自己不是皇后不能和皇帝同车为由,拒绝了皇帝让她同车的要求。   “谁敢喃。”拓跋演噗嗤笑出声,太皇太后十多年前收拾了一批对她有怨言的大臣,造成冤狱无数,那会御史台也不敢说甚么,如今太皇太后更是公开了自己对皇后之位的野心。他带着阿妙也有这么一份意思在里头。   又不是毫无背景的妃嫔,哪个御史敢这么找茬的。   “没有就好。”萧妙音又不是真打算写班婕妤来个进谏,说自己身份不够,还是赶紧滚下去。   说起来班婕妤最后还被赵飞燕姐妹排挤的去作伴了,有时候识时务还真的不一定有好结果。   “这次回去,你也好去见见你阿姨。”拓跋演在宫中,知道人对生母有感情乃是天性,他哪怕没有见过自己生母一面,幼时也时常在想生母长得甚么模样,是不是会抱抱他,哄他入睡。   由自己推到萧妙音身上,拓跋演觉得萧妙音也是想要多见见生母。   “……”萧妙音红了眼圈,一头钻进拓跋演怀里,“你对我这么好,我拿甚么来报答你啊?”   “若是觉得愧疚,晚上不如……”拓跋演尾音拖长,带着浓厚的暧昧。   “……”萧妙音简直想把刚才说出口的话给吞回去,果然是在荡漾啊!   “等人把套子拿来了再说。”萧妙音一抬头,露出妩媚的笑来。   她如今日子还不规律,有时候一月能来两次,有时候一月干脆就不来。她经历过一次,知道前两三年都不会很规律,偏偏她又和拓跋演有了什么。这种事开了头就刹不住脚了。   万一她要是怀孕了,才是真的想要一头撞墙。   “好。”拓跋演点头,还是保险一点比较好。   萧斌掐着时间带着两个嫡出的儿子还有妻子等候在门口,至于庶出的那些小子就不带出来了。   皇帝的车驾停下,男女分列行礼,博陵长公主也俯身行礼,她是天子的姑祖母没错,但她和这位侄孙子之间也是君臣。   黄门从外面将车门拉开,将踏几放好,一个着鲜卑袍子的少年从车中出来。他身量很高,而且皮肤白皙,眉目俊秀鼻梁笔挺。随后他伸手扶着一个少女出来。   拓跋演从车上下来,见到这一家人的架势就笑了,“不必如此,都是一家人。”   萧佻听了垂头不言,一家人这话倒也没错,不过谁也不敢先摆长辈的谱儿,毕竟日后一大家子都是要在这位陛下手里讨生活的。   “萧公近来可好?”拓跋演搀扶萧斌从地上起来,萧斌年纪大了,这么多年来又好美色,发鬓中早早就有了白发,看着也比同年岁的长公主要苍老。   “臣一切都好。”萧斌在皇帝面前不敢将长辈的谱摆足。   “姑祖母最近可好?”拓跋演看向博陵长公主。   博陵长公主知道这话也只是个场面话而已,若是真的开口就说‘不好’,那就是给皇帝找难堪了,“多谢陛下,妾一切都好。”   能好么?博陵长公主嘴上说着都好,心里叹口气,多少年了,她一直都没有升为大长公主,如今连自己的侄孙女都和她一样的份位了。虽然见面陈留长公主还是会给她行晚辈礼,但是这心里怎么都不得劲。   可惜这话是不能说给侄孙听,只能在心里想想了。   “儿见过阿爷阿娘,两位阿兄。”萧妙音双手叠放在腹前照着汉人的礼节给萧斌等人行礼。   萧斌其实一开始就见到她从皇帝的车驾里出来,心里还吃了一惊,如今更是高兴。皇帝宠爱他的女儿,日后对萧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好好好。”萧斌望见这个女儿满脸都是慈爱,三娘小时候他便觉得这个女儿长得冰雪可爱,而且人也上进,那么多同样是庶出的姊妹里头就她一个知道要读书,而且还读的比家里其他同龄的郎君都要好。   宫里的事他也有所耳闻,萧贵人被封前在西昭阳殿时常和天子谈论南朝名士的字帖还有各种事迹。萧斌心里很是得意,若是论这个,恐怕整个后宫都没有一个能比的上自己女儿的。   “……”博陵长公主平日没怎么和萧妙音说话,平常进宫也不时常见到她。毕竟她进宫都是去东宫拜见太皇太后,而萧妙音在西宫,两宫之间隔着老长的一段距离,来回都费老大的劲儿。   博陵长公主都不知道要和萧妙音说甚么,她平常嚣张肆意惯了,连皇太后的话她都敢截,也就是在太皇太后和皇帝面前能够收敛。从来没有讨好过人,也没找过话题的长公主顿时有些苦恼。   幸好这会萧斌已经请皇帝入门,萧妙音跟在皇帝身边一同进去。   进了宫门就和在外面不一样了。博陵长公主的心下有些复杂。   她跟了上去。   萧拓是知道自己母亲的性子,不免有些担心。萧佻回首就见到萧拓一副担心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   今日博陵长公主说甚么也不会挑在这个时候犯蠢。不过到底是母子连心,恐怕也只有萧拓一人为长公主担心了。   萧佻想起自己的生母,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已经记事了,可是过去了那么久,母亲的容貌也变得模糊不清。   皇帝到臣子家中用餐会从宫中带来黄金餐具,不会用臣子家的,事后也会将那一套餐具留下。   皇帝和萧斌萧佻等人在大堂上说话,萧佻最近在秘书省做到了秘书校书郎,按照道理,考校要连续几年拿到上才能酌情升迁,就萧佻入秘书省的年数是达不到这个年数的,还是太皇太后在里头用了力。   拓跋演让萧妙音到后面去休息,说是休息其实也是想让她见一见许久未见的生母还有弟弟妹妹,博陵长公主留在大堂上陪着,瞧着拓跋演对萧妙音呵护有加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谁不希望自己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但是能得偿所愿的又有几个?   “北方草原之人逐水而居,哪里有草就往哪里迁徙,可是牲畜吃了的草却不一定能够长得出来。”萧佻和拓跋演说起草原上的事。   “朕记得你幼时曾经在六镇,可是这么多年还记得这些事?”拓跋演听到萧佻说起草原上的事很是熟悉,惊讶之下难免起了戏谑之心。   “怎能不记得。”萧佻面对这位天子的时候没有多少拘谨之色,“当年还记得一场暴风雪,家中牛羊死掉大半,家中爷娘焦急的不得了。”   此话一出,那边博陵长公主就变了脸色。   拓跋演点了点头,“那么萧大觉得呢?”他没有转头去看那边姑祖母的脸色,而是自顾自的和萧佻说起来。   “草原上并不好讨生活,而最好能够提供粮食的还是汉人的耕田。”萧佻道,草原上牛羊一场暴风雪就能死了大片,有时候连人都一块都折进去。   “边防六镇不可汉化。”拓跋演手指屈起在凭几上敲了两下,木头被敲的砰砰作响,萧斌听儿子和皇帝说汉化的事,当听到这句的时候,额上的冷汗都快流下来了。   “汉化之事乃是长久之举,非朝夕所能完成。”萧佻笑了。   “可是汉人当年失据中原,五胡长驱直入如同无人之境,这点萧大作何解释?”拓跋演受汉人的那一套长大,可对于鲜卑的优势,心中还是有些许骄傲。六镇是抵抗蠕蠕的一道防线,这么多年来不管平城如何汉化,但六镇的鲜卑胡风从未淡过,甚至到了那里的汉人都开始说鲜卑话穿鲜卑袍子。   六镇士兵保存鲜卑作风,以保持战斗力,这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了。   “启禀陛下,汉人与漠北的争斗早就开始了。陛下可还记得蒙毅之事?”萧佻宽袖一挥开始和拓跋演追寻先人的事迹来,从秦代到魏晋一通说了过去。   萧拓听的一愣一愣的,那些事他读书都在书本上看到过,但是被兄长么一说出来,总觉得自己那些书都是白读了。   “陛下在宫中也常读到过关于处置强盗抢劫的案卷。”萧佻挺直腰背,“草原上的人如狼蓐强盗,而汉人定居。草原牛羊不足的时候,草原胡人就会南下掠夺,这和强盗抢劫也无二样,以有心算无心,自然得胜。何况汉初国力孱弱,天子之乘甚至找不到相同颜色的马,如此怎么和匈奴抗衡,之后文景之治,匈奴又如何呢?”   匈奴直接被打老实了,萧拓默默在心中接了下面的话。   拓跋演失笑,原本他还是想要吓一吓这位大舅子的,谁知道他倒是干脆和自己谈古论今了。   萧妙音这会到了后面,她如今身份不同以往,身后还跟着一群宫人内侍,宫人内侍的宫规都是严格教导出来的,和萧家这种暴发户的仆妇很不一样,几乎一眼就分辨出来了。   她直接就往常氏的院子而去,如今有拓跋演罩着她,她行事也少了许多顾及。   常氏听到女儿来了,带着人出来迎接,见到一个宫装丽人向这里徐徐走来。常氏红了我双眼就跪下来,“妾拜见贵人。”   后面五娘和檀奴两个也跟着跪下,萧妙音吓了一大跳,“都起来,跪甚么呢?”   让亲妈和亲弟弟妹妹跪自己,她怕天打雷劈。   常氏眼中含泪,“三娘如今是贵人,应该的。”   “那也是我的阿姨和弟弟妹妹,有这样的规矩么?”萧妙音亲自扶起常氏就往院子里头走。   “阿姨这些日子过的还好?”萧妙音问道。   她在宫中,消息不是很灵通,何况这种燕王府后院的事,没有人和她说,她还真的不知道。   “好好好,一切都好。”常氏见着女儿肌肤白里透红,双眼明亮,就知道女儿在宫中过的不错,她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心里安稳许多。膝盖上的痛楚也好了不少,前几日她求了萧斌让她到平城的寺庙里拜了半天佛,果然心诚,如今女儿也如同自己在佛前祈求的那样富贵平安,她已经打算再去一次好好还愿。   “姊姊,檀奴最近不好好读书!”五娘抓住机会就在萧妙音身边告状。五娘比萧妙音小了四五岁,这会还是个孩子,五娘记得姊姊走之前的嘱咐,发奋读书,结果功课上比自己同母所出的兄长还强出一点。   “是吗?”萧妙音听到妹妹这么一句,脸上的神情就开始似笑非笑,看得檀奴后背开始发麻。   姊姊没说骂更加没说打,但檀奴就是冷汗直流。   进了屋,檀奴老老实实一声不吭,萧妙音握住常氏的手,“那边还老实么?”   那边是指的四娘那边,自从上回那件事后,萧妙音干脆连脸上都懒得装,直接称呼萧嬅为那边的。   如今她还真的没有什么好忌讳萧嬅,实力相差太大,她只要动动手指,有的是人帮着她上前收拾,根本就用不着她动手。   “她如今一张脸难看。”说起萧嬅,常氏自己都有些唏嘘,争宠也好害人也罢,冲着她来就行,何必对她女儿不利?结果还没等她动手,萧嬅就自己生起重病来,她让人在萧嬅贴身服侍的侍女那里打听到的,那会萧嬅病的人都开始说胡话,可是说的那些胡话听着就叫人心惊胆战。   “不过看样子,她对陛下是有心思的。”常氏不好把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萧妙音,只是这么提醒。   “就凭她?”萧妙音讥讽一笑,“如今一张脸难看成那样子,人又不上进,拿甚么来和我争?”   人多少都是看脸的,性子如何好不好相处那都是日后慢慢相处才能体会出来,可是拓跋演可是皇帝,皇帝在很多事情上都不必迁就别人,对女子就更是如此。   第一眼看得不都是脸么?要说情分,她已经先下手为强全部占完了。人的精力就那么多,拓跋演也是一样,他这个年纪对骑马射箭有兴趣对朝政有兴趣,这些东西几乎将他的心思占个精光,男女之情再拓开的空间已经很小很小了,毕竟人的感情也是有限的,哪里会这点来一点,那里生一点。   萧嬅她到现在都还没见过,不过常氏轻易不说人是非的都说萧嬅难看了,那么是真的难看了。   萧妙音手里拈起一颗葡萄干放入最重,口中甜腻腻的。   “她想折腾甚么就由她去,不过自取其辱也不要怪别人。”萧妙音挑眉一笑,妩媚从眉眼间如同藤萝生出来。 ☆、第72章 竹楼   萧妙音坐在床上,嘴角含着一抹笑,眉梢眼角都是不将这个妹妹当做一回事,常氏让人拿来核桃,她拿着小金锤坐在床上一个个的敲,也不然宫人来。外头的壳敲开,里头的果肉拣出来都给弟弟妹妹们。   她专心给弟弟妹妹们弄核桃吃,萧嬅那边已经是坐不住了。   萧嬅上辈子进宫之后见识过萧妙音的厉害,她入宫那会,太皇太后还在,萧妙音那时已经被撵出宫外了。入主长秋宫没有多久太皇太后便崩逝,而后皇帝便将送出宫外修行的萧妙音接回来,再次入宫之后,后宫里不管新人还是旧人都见不到皇帝的面,就她做皇后的那一年多里,看到的听到的,都是皇帝恨不得把萧妙音给宠上天。后来,也的确是废了她立萧妙音为皇后。   如今萧妙音册封贵人才三日,皇帝就带着人来萧家,身边的人都议论说像是带着回来归宁一样。   萧嬅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她今年才十一岁,这年岁的女孩子都还没有到长大的时候,她上回又大病了一场,侯氏这里的东西比不得常氏,侯氏不得宠,东西都是按照往例来发放,比外面的普通人家是好上许多,但是和常氏那里一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萧嬅重病,东西没人克扣,但好东西例如银耳之类的,就半点指望不上了。   “四娘子,三娘子已经回到常娘子那里去了。”侍女进了屋子禀告,听说萧妙音跟着皇帝来了,萧嬅就打发人出去打听萧妙音的动静。   她当然知道将来会是怎样的走势,再过上几年,她就能入宫了。可是这十年的日子她都是过的十分艰难,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够见到天颜,更何况上回自己动手未成,反而惹得萧妙音对她百加羞辱,她势必是对自己有了戒备之心,还不知道这次会怎么样。   如今就这么坐等着,不如在努力一把试试看,说不定就真的奏效了呢?   萧嬅让人拿来紫粉对着铜镜一点点给自己上妆,她肤色不佳,用紫粉正好遮一遮,她手法生疏,几次面上的粉不是过薄遮盖不住,就是太厚。上辈子入宫的时候是宫人帮她上妆的,大婚那日,她满心欢喜等着皇帝,灯光中果然是来了一个年轻俊美的郎君,谁知道郎君看了她一眼,神色冰冷掉头就走。   新婚之夜就她一个人独守空房。   她原本就是庶出,在进宫之前也知道本分老实,知晓太皇太后病体沉重,如果强撑着给她主持公道,恐怕老人家的身体也承受不住。想着她可以慢慢学着做,谁知道那一日后他之一次都没有来过。   妆化的再好也没有人看,之后除了必要的典礼会将自己装扮的端庄,之后一个人的时候,脸上半点脂粉也没有。   侍女瞧着萧嬅对镜梳妆,心里笑了好几次。萧嬅的年纪还没到梳妆打扮的时候,尤其她模样都还没长开,瞧着有几分小孩子学大人打扮的滑稽。   终于将面上整理好,甚至脖子上和耳后都擦了一层粉,萧嬅伸手将发鬓整理整齐,对着铜镜里照出的人看了看,才让人给她穿履。   大堂上,萧佻已经和拓跋演将漠北的事来来去去说了一遍,一开始拓跋演也有些不高兴,可是他几句就让拓跋演笑出来,这份功力看的萧斌吃惊之余,心中又十分高兴。长子有这么一份本事在,日后就可以立身了。   博陵长公主坐在一旁,心情复杂。但凡做后母的,对于继子要么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要么就是下死手整治,好别让拖油瓶和自己的孩子相争。有那么几个将继子当做亲生的,简直是比河里的金子还少。   博陵长公主正好就是下死手整的那个,女人天性让她对后夫的长子喜欢不起来,何况那会她还没有孩子,不管是鲜卑人还是汉人都是长子继承制。她哪里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孩子被一个氐女所生的孽种压在头上?   如今儿子被封为世子,而萧佻也没有她预料中的一蹶不振,反而进了秘书省做了校书郎,如今更是和天子相谈甚欢。相比较之下,自己儿子倒是显得平庸了。   修剪整齐漂亮的指甲抠入手掌,博陵长公主深吸一口气转开目光,不再去看那个姿容甚美的青年。   “知道这么多,萧大你又不去边关,有何用呢?”拓跋演随口一句,他对太皇太后之外的人说话,不必那么小心翼翼。   “臣想请陛下,将臣外放。”萧佻听到拓跋演这么问,脸上的笑一收,跪直身子对着拓跋演拜伏下来。   “单奴,你这是要作甚?!”萧斌没想到自家儿子竟然会在皇帝面前说这件事,大惊失色。那边的萧拓都睁大了眼看着他。   “怎么?”拓跋演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难道秘书省留不下你?”   秘书省和中书省都是汉人士族扎堆的地方,寒门子进去相当的不易,太皇太后也是有几分想要把萧家往士族那方面养,所以才将侄儿调进了秘书省。   “臣在秘书省所做之事不过是每日修补古今,校对文书。此事一年两年便也罢了,但若是常年如此,就浪费光阴。臣志向并不在做学问上。”   萧家底蕴薄弱,若是真的要出个大儒来博名声,恐怕他一辈子搭进去都未必都能成功。   况且就那些书卷上的道理能不能用还是个问题,至少在他看来,儒家的那一套在此时就很不实用。就是那些饱读经书的世家子也没将书上的那套当回事,那么读来何用?   “……”拓跋演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手指在凭几上轻轻敲击。北朝是被鲜卑人一统的,拓跋家对付汉人士族是又拉又打,可以给高官职位,但是他们想要恢复门阀的那一套,兜头下来就是一顿好打,清河崔氏就是那会被灭族的,甚至连姻亲一块都被牵连。   但北朝对士族出手,汉人中对士族的仰慕是从来没有停过,那些崛起的寒门想尽办法的和士族靠上关系,例如萧斌,可不是千方百计的想要给萧佻聘一位士族女么。   “那么你打算到哪里去?”说到这个拓跋演也有些好奇,地方上是比不得平城,在平城哪怕有太皇太后,萧佻日后的人生也差不到哪里去,何苦寻求外放,一旦外放,能不能回到都城那都是看他的心情了,若是有心整治,那么一辈子就在外头了。   “阴山。”萧佻想了想道。   “单奴!”萧斌叱喝,这孩子是失心疯了吧?阴山那边就是蠕蠕,蠕蠕人狡诈贪婪,每年的冬天都会派人来抢掠,就算是六镇,光是和蠕蠕打仗就折进去多少人?   “志气可嘉。”拓跋演点点头,“你可知道阴山是甚么地方?”   “臣幼时曾在六镇生活过,外家也是镇户,臣当然知道。”萧佻回道。   “那你为何还要去?”拓跋演见着萧佻对那边的事知道的比较熟悉,看上去也不像是在说笑。   “大丈夫顶天立地,怎么能老是靠阿爷?自然是自己做出一番事业最好。”萧佻道。他年少不懂事的时候,一个劲的想办法要气萧斌和博陵长公主。   如今在秘书省里呆了两三年,越发觉得时间用在这上面就是浪费,不如出去看看。   “此事还得太皇太后决断。”拓跋演道,他很欣赏萧佻这份心性,但是萧家人的爵位和官职他是做不得准的。太皇太后年纪越大,对权力就越看重,防他和防贼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不过拓跋演到了这会也不着急了,太皇太后手底下的那些人都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在他这里卖好,他不必着急,徐徐图之。   和先帝不同,先帝那会太皇太后还在壮年,而如今他还年轻,可是太皇太后已经一年比一年显出老态了。   年轻就是他的资本,太皇太后再撑,也撑不过天命。   这些日子来他将史记和后汉书读的书卷都翻烂了,对付掌权的太后,最后能够平安的办法就是慢慢的熬,熬死了太后,那么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天子。哪怕出手灭了外戚满门上下,也无人敢说一个字。   太后们生前手掌大权,但是身后事却是半点都坐不了主。当年汉和帝嫡母窦太后就不是如此?窦家还比萧家强出很多,至少出了打匈奴的人才。可是窦太后人一死,汉和帝掌权,下面的臣子就上书,述说光武帝剥吕后身份旧事,要把窦太后也给丢到太庙外面去。   终汉一代,其他的外戚,只比窦家更惨,没有更好的。   他可以慢慢等,到了这份上,太皇太后还想行废立已经是难了。   “臣……拜谢陛下。”萧佻知道自家的事都是由太皇太后决断,听到皇帝这么说,心里也没有什么失望。   “朕听说,你定下了颍川荀氏之女?”拓跋演换了个话题。   “回禀陛下,正是。”   “颍川荀氏一族如今虽然比不上先祖时候,但家风还是信得过。你得了一个佳妇,朕恭喜你了。”   萧斌瞧着提在喉咙口的心又放了回去,只是博陵长公主那边眼里露出痛快来。   尚公主也是入仕的一种,而且尚公主身上就有驸马都尉一职,日后和皇室有个关系,也能少了许多麻烦事。   要是让萧佻尚公主,博陵长公主头一个就要跳脚,但是个士族女,名头上好听,她这个阿家要挑剔起来简直不要太容易。   她拿萧佻那个猴子没办法,难道她还整不了一个新妇?   说了几句话,拓跋演从床上起身,打算到外面走走,这会离用膳的点还很长,出去走走看看风景也好。   燕王府中修建了许多南朝景致,拓跋演自小就学汉人的书,对南朝风物也很喜欢。他和萧佻就往那些水榭楼台去了,带上十几个黄门和近臣。萧斌原先也要跟着去的,但是拓跋演以不敢劳动长者为由留了下来。   等到天子一走,堂上就剩下萧斌和博陵长公主两个人。从年轻时候开始,两个人就是被硬拉到一块的怨偶,年纪大了,不会像年轻时候那么吵,但相敬如冰是一定的。   萧斌转过眼去,博陵长公主冷笑一声也不去搭理这个丈夫。   那些楼台都是南朝来的工匠修酱的,那些仿造的和这些没得比。阁楼上竹帘微垂,上面还别着时令的花草,清风袭来,竹帘微动,风雅的让人心醉。   拓跋演走到一处竹楼前,双手背在背后,看得兴起。整座竹楼由碧绿的竹子建造而成,不见任何华贵的装饰,这可和萧家暴发户的作风不一样,燕王自从被封了王之后,在外面不敢惹是生非,但是府中是修的富贵的很。这一处幽静地方建了竹楼,倒是和萧斌一贯的作风不一样。   拓跋演就打算走过去,冷不防那边的林子里走出一个翠色的身影来。那是个十一岁左右的小少女,年纪还小,身量不是很高,看得出来脸上是上了粉,瘦的厉害,站在那里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了。   萧嬅见到站在那里那个十七岁的少年,那张脸比上辈子初见的时候更加年轻俊秀,一双黝黑的眼里还含着一抹笑意,比当年还有一份少年意气。   她心脏跳的飞快,脸上也变红了。这样俊美年少,怎么叫人不喜欢?她想他想了整整二十来年,从进宫到瑶光寺,她恨过,但最后都想通了。他是明君,肯定分的清楚忠奸善恶,只不过萧妙音人太狡诈,和她的生母太像,一时被蒙蔽了。只要他清醒过来,一定还是会念着她的好。   萧嬅上前一步,脚下踩在一段枯木上,啪的一声响,被她踩成两截。   这一声响动,立刻就引起了内行羽真的注意,内行羽真是近身服侍的宦官,立刻警醒起来。   拓跋演抬眼一看是个貌不出众的小女孩,他转头看向萧佻,“这是你家的小娘子么?”   萧佻此刻脸色并不好,萧家里头尤其是后院,乌烟瘴气一片,他就算不去和那些庶母打交道,那些庶母的手段也听说过的。例如这样,精心打扮过,装作不经意相遇的。不过府中小娘子怎么学的如此下作手段?!   “回陛下,正是臣的阿妹。”萧佻敛了脸色,双手拢在袖中对拓跋演一拜。在天子面前,他也不好对庶出妹妹摆甚么脸色。   “哦?”拓跋演笑笑,“让她回去罢,她身边没带人若是出事便不好了。”   “唯。”萧佻应下,他看向身后跟着的那些个家人,家人会意径直走到萧嬅面前,“四娘子,回去吧。”   拓跋演这会头都不回直接走到竹楼里,竹楼里的摆设都是照着南朝的那一套来的,他一边看还一边和萧佻说那些魏晋士人的韵事。   萧嬅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个机会能够见到拓跋演一面,舍不得就这么回去,可是面前的家人可没有多少和她客气的意思。拦在她前面就不准她再上前半步。   “让开!”萧嬅道。   “请四娘子回去,如今天子在,不是四娘子来的时候。”家人这话说的就有些难听了。家人是在萧佻手下,萧佻如今身有官职,又得太皇太后青眼,他手下的人自然也跟着鸡犬升天得意的不得了。   对着萧嬅这么一个庶女,他们说话都底气十足。   萧嬅咬碎银牙,又无可奈何。只能恨恨去了。   她往回走的时候,不知道一个仆妇一双眼睛全盯在她身上。   萧妙音坐在床上捶了一把的核桃,又喂妹妹吃了点干果。一个仆妇进来,在常氏耳边低低私语了几声。常氏就变了脸色,“她竟然还真的敢?!”   “阿姨,怎么了?”萧妙音给五娘喂了口温水,瞧着小姑娘一口口的吞下去,听到常氏这么又惊又怒,抬头问了一句。   “把檀奴和五娘都抱下去。”常氏让乳母将两个年幼的孩子抱走,五娘喜欢这个香香软软的大姊姊,被抱走还老大不高兴。   “四娘竟然凑到陛下跟前去了!”常氏说这话的时候是带着火气的。   萧妙音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笑得人都在床上滚成一团,肚子都笑痛了,她一边揉一边问,“还真的去了?”   “当然,”常氏简直不知道侯氏那个天天拜佛的是怎么教出这样的女儿。   “那还巴不得呢。”萧妙音把自己上回落水的事告诉了常氏,四娘有这份心她不奇怪,拓跋演人长得好,风度翩翩而且还是天子,换个女人都心动,何况萧家家里乱的要命。她也是运气好,那会被定下在宫中。王府里还不知道多少妹妹等着走她的这条道。   “陛下的性子我清楚。”萧妙音勾了勾唇角,“四娘如今貌不出众,而且在陛下那里已经是定了心肠歹毒,她能怎么样?”   能怎么样?想要入宫除非是太皇太后发话,不过太皇太后也不会找一个才十岁的小女孩。没见着选进来的良家子都是青春年华貌美的么?   这时,秦女官进来,她背脊挺得笔直,不言苟笑,一看就和旁人分开来,“贵人,陛下派人接你过去一同赏景。”   萧妙音点头,整理了一下头发衣裳就出去了。   拓跋演专门在竹楼里头等着,他瞧了瞧那些南朝的东西,指着一包药散问萧佻,“这就是南朝士人常常服用的五石散了吧?”   萧佻点头,“正是。”   拓跋演拿起那包药散,打开来看了看,看见里头就是些粉末,想起南朝士人服用此药后会全身发热难耐,而且脾性也会变的暴躁,立刻包起来塞了回去。   “此物原本是张仲景为了治疗伤寒所制,后来被士人用作取乐了。”萧佻年少时候没少借着这个发疯,现在知道五石散用久了会全身肌肤敏感,甚至会烂肉,他是死活都不敢再碰了。   “也难怪当年那些人怎么丢了中原的。”拓跋演转头就遇上毛奇。   毛奇满脸都是笑,“陛下,萧娘子来了。”   毛奇知道拓跋演将萧妙音放在心尖尖上,哪怕用手捧着还怕会摔了她,他也在称呼上卖个好。   称呼娘子那是皇后才能的,但是萧娘子任凭谁也挑不出错。   “阿妙来了?正好!”拓跋演听到萧妙音来了,双眼里霎时绽放出光彩来。 ☆、第73章 相拥   萧妙音今日随拓跋演回萧家,换了的一身南朝的襦裙,如今宫中也是鲜卑人汉人的装束混杂在一起,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是汉女,加上汉化改革,萧妙音一身汉装也无人说她。她才从檐子上下来,就瞧见拓跋演兴冲冲的从竹楼里走出来。   萧妙音嘴角噙着一抹笑,对拓跋演行了个宫礼。   “都是在自己家里,作甚么呢?”拓跋演把她扶起来,萧妙音一抬头正好看见那边走出来的萧佻。   “大兄。”萧妙音颔首。   “三娘。”都是在自己家里,说起来也不必太讲究那一套。   萧佻见到萧妙音向后退了一步,拓跋演高高兴兴的拉着萧妙音就往竹楼里去,萧妙音看着拓跋演兴致勃勃的带她看那些东西,看她的目光也明亮清澈。   萧妙音瞟了一眼他身后的萧佻,萧佻嘴角含笑,望见她看过来颔首致意。萧妙音心里很感激他当年肯将自己的藏书交给她,虽然说是帮他抄书,如今的书珍贵的很,让她抄一个是增加知识,另外这书抄完的也是归她了。   “你看,南边的东西就是精致好看。”拓跋演指了指旁边的一只青瓷莲花尊给她看。萧妙音嘴角含笑听着,眼睛在那青瓷上瞟了几眼,莲花之上还有一尊佛陀。南朝北朝都崇尚佛教,南朝四百八十寺,可见佛教昌盛。   萧妙音点点头,“嗯。这上面的佛像也格外精致小巧些。”   “越是小,做工就越难,方能显现出可贵。”拓跋演拉着萧妙音说的兴致勃勃,萧妙音也听得认真,一同说下来,将这竹楼里看了个遍,拓跋演都说的有些累了。   期间萧佻倒是一声不吭跟在两人身后,萧妙音瞧着那些东西都快要打哈欠了,那些还没有宫中她见过的几个秦汉古物来的好看呢,中原战乱日久,豪族又和朝廷争底下的赋税,生产力也见不着高到哪里去。   “怎么了?”拓跋演观察入微,捕捉到萧妙音眼里的一丝疲倦。   “无事。”萧妙音一笑,“方才陛下说到佛陀座下使者如何了?”   拓跋演的思维跳动很大,有时候明明是这个事,说着就能跳到别的地方去,萧妙音一不留神,就不知道他说到哪里去了。   “……”拓跋演知道她对这些毫无兴趣,说了她也只是听一番然后忘记在脑后。   “罢了,眼下也应该到用膳的时候”拓跋演也不为难她了,他听萧妙音说过,在家里的时候萧佻对她颇为照顾,甚至萧佻去山里头和老道玄谈都会带上他的。   谈玄,原本是魏晋时候将道儒等学说融合在一起,说起来和道家倒是有渊源。拓跋演觉得比起佛学,萧妙音可能更认同道家的那一套,毕竟时常跟在萧佻这么一个好道的人身边。   “唯。”萧妙音脸皮还没厚到当着自己哥哥的面就和拓跋演卿卿我我甜甜蜜蜜,这都不是在人前应该做的事。   拓跋演先走,让萧妙音有时间和自己兄长说几句话。   “阿兄。”萧妙音心里头有些忐忑,她双手拢在袖中不知道要说什么,萧佻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意气用事的少年,再过不久就要娶妇了。   “三娘,你在宫中,虽然说上面还有姑母,但是最后还是要靠你自己。”萧佻面对这个妹妹心中一声长叹,这个妹妹自小在姊妹里头就最为聪慧,也最知道好学上进,若是这么下去,不说成为班大家那样的人物,学富五车总是逃不掉的。可是偏偏太皇太后要拿着家里的小娘子去定下萧家的荣华富贵。   萧佻是不知道太皇太后如何想的,他看得清楚明白,如今的萧家看着是烈火烹油花团锦簇的,可是实际上却是危机四伏。大起之后必有大落,萧家太招人眼了,就算送进宫的女子被宠幸了又如何?   他看今上不似是容易被女色迷惑之人,这招若是用的不好,保不齐又是当年霍家那样的惨事。   萧妙音当然知道太皇太后靠不住,也知道萧佻这话是真的为她好,她点了点头,“儿知道,多谢大兄。”   宴会上其乐融融,萧妙音坐在席上瞧着面前食案上满满的菜肴没有半点动箸的想法。方才在竹楼里,萧佻说到了她最关心的事上。她的前路应该要怎么走下去。   因为有女客在,所以宴会上的歌舞还是比较正经的,甚至还会召来那些高鼻深目的胡人来表现幻术助兴,萧妙音看惯了热闹,瞧着那边的表演兴致缺缺。   拓跋演手里拿着大觞和萧斌连连对饮。他回首就见着萧妙音坐在那里看那边表演的杂胡一脸的专注。   他装作不经意的瞟过那个杂胡,那个杂胡和平常看到的胡人没有多大的差别,身材魁梧,高鼻深目之余毛发十分重,胡子都快把脸给埋了。不过那一身的腱子肉还是能看的,肌肉线条分明,端得是一副赳赳武夫的模样。   拓跋演唇边的笑容顿时就有瞬间的凝固。   博陵长公主捕捉到皇帝的那一眼,回首去看那个小贵人,眼里多出些许意味不明的意思来。   家中庶女嫁得好,那全凭太皇太后,她并没有多少助力,嫁妆也是萧斌负责,不是她生的,别指望她能出多少。又不是进宫做皇后,王妃罢了,还能让她倒贴上去?原本她还以为三娘会有大造化,会知道中书省的诏书一出来竟然只是册封为贵人,离皇后还差两阶,这太皇太后在想甚么她也看不明白了。   既然一早就打着家里小娘子的主意,何不做的彻底些?趁早把皇后位置占了,免得夜长梦多。   博陵长公主想了大半天,面前的膳食都冷了她也没能想出个一二三来。   宴会上拓跋演和萧斌相谈甚欢,甚至还问了几句萧拓的事,“算算年纪,兰陵公主倒是和二郎年岁相近。”似是无意,拓跋演提了这么一句。   “……”这下萧斌都瞟了一眼从一开始就沉默不言的次子。   博陵长公主听到这话心花怒放,她自己就是皇室中人,若是平常之事,皇帝是绝对不会说这么一句。   萧佻笑而不语,他拿起大觞向这个弟弟一敬作为恭贺。   “陛下!”博陵长公主喜形于色,萧妙音瞧着忍不住用袖子将脸遮住。这实在是有些不忍直视了,拓跋演这会之事露出这么一个意思,还没有真的定下呢,长公主高兴的还是有些早。   “姑祖母尝尝这葡萄酒。”拓跋演面上笑意不改,让博陵长公主尝尝案上的西域葡萄酒。   萧妙音瞧着皇帝满脸笑容,心下就知道这会拓跋演恐怕不怎么高兴了。拓跋演对着外人都是喜怒不形于色。   他这一下,博陵长公主只好让旁边的男装侍儿给她在金杯中斟酒,葡萄酒红艳艳的,她一口抿下,葡萄香甜的滋味就在口中弥漫开来,可惜这份酒香她没有心思去细细品尝,而是放下高脚金杯,想要和皇帝再说说自己儿子尚主的事。   可惜拓跋演可没有给她这么个机会,转过头去和萧拓说起他读书读的如何的样子。   这下子博陵长公主就算有再多话,也只能一咕噜的吞进肚子里去了,她总不能打搅自家儿子在天子面前表现吧。   萧佻在那边看得嘴边的笑就没停过,这位继母一直封不上大长公主,看来也是有缘由的。   萧斌看着两个儿子在皇帝面前都表现不错,萧妙音又很得宠,只觉得世上的事都顺心了。   一直到拓跋演带着萧妙音离开,博陵长公主都没有机会开口问问自家儿子尚主的事。他用膳所用的从宫中带来的金食具都留在燕王府了。   萧佻等人躬身送銮驾离开,一回头就见着萧斌笑得牙豁子都快出来了。   贵族们讲究含蓄,萧佻见着阿爷这个样子,简直恨不得掩面。他当年再如何也没这个样子过。不过自家阿爷为甚么会这么高兴,萧佻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了,正想摇头,萧斌几步上来抓了萧佻的手,“大郎,哪天阿爷派人和荀家的人说说,看看昏期能不能提前办了。”   “为何?”萧佻有些摸不着头脑,昏期早就定好了,荀家是有信的人,不会贸然更改这又是怎么回事?   “早点成昏,阿爷的心才放得下,而且也不耽误了二郎。”萧斌笑道。   萧佻这下子真的想要扶额了,“阿爷,宫中还没有准信,中书省也没有拟出诏书!”这事就算天子已经有了这个意思,到最终定下外加上成礼,这里头的时间长着呢。有必要这么火烧火燎的,生怕他挡了二郎的道?   “阿爷,此事不需有变动。”萧佻知道自家阿爷大多数时候就是个不靠谱的,为了防止他继续做出蠢事来,萧佻连忙把萧斌给扶进去。   “阿爷,此事未定,不可大为宣扬,上意不可测,还是稳妥点好。”萧佻又想起宴席上博陵长公主姬妾的模样,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两人还真不愧是夫妻,做夫妻久了越来越像了。   车中拓跋演闭目养神,萧妙音坐在那里看了一会,他睫毛浓密纤长,闭上眼睛,睫毛轻微的颤动,他这模样就算在贵族里头也是一等一的好。萧妙音手臂撑在手边的三足漆几上,她也是走了大运才会遇上这样的少年,身份高模样好,脾气也算是可以,简直是满足了所有女人的幻想,这么好的人她越来越不想让别的女人也来分一杯羹。哪怕是太皇太后想要女人来,都不行。   萧妙音看着看着,头脑昏昏自己先打了个哈欠,靠在那里睡了。拓跋演没有真睡着,他在宴会上受了许多聒噪,到这会只想安静一下。阿妙也似乎知道他的心意似的给他一片清净,当听到绵长的呼吸声,他睁开眼一看,少女趴在漆几上睡着了,发髻里戴着的金步摇微微颤动着。   步摇上的花枝衬托出少女如雪的肤色,她眉目如画,让人移不开眼睛。拓跋演对她毫无防备的睡颜伸出手,想要抚一下她的面庞,脑海中浮现她盯着那个胡人男子直看的模样,心底一股火冒了出来。   女子喜欢健壮的男子原本是常理,但是她那样!!拓跋演的手指触碰在她的脸上,肌肤温热从指尖一路传到心里,他想她就是他一个人的,别人怎么也夺不走她的心。   拓跋演当天就没有放萧妙音回宣华殿,萧妙音在昭阳殿觉得拓跋演有些不对劲,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拓跋演看起来和平常一样,甚至抬头对她微笑的模样也没有半点变化,可是她就是觉得他在生气。   萧妙音将拓跋演可能生气的理由统统撸了一遍,甚至连萧嬅那里都想到了,她一想到这个立刻一脚把这个想法给踹出脑子。拓跋演那个性子会和萧嬅计较才怪了!   她都不当回事,拓跋演怎么会计较?   萧妙音在宫中没别的事,干脆就琢磨起拓跋演来了,她心不在焉的临摹着字帖。拓跋演走过来,瞧了瞧她正在写的草书,一把捉住她的手,“草书讲究一气呵成,折损隶规,你这手草书看着像是有心事。”   萧妙音眨眨眼,她把手的笔往拓跋演面前一递,“陛下说道好听,怎么不写给我看看?”她到了这会不想自称为妾,原先想过用用,结果发现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而拓跋演也从来不和她讲究这些,她干脆就随心所欲了。   拓跋演瞧着一段白皙的手腕探出粉色的衣袖,他伸手去,不是接过她手中的笔而是捉住她的手腕,拓跋演低下头唇贴在她的手腕上。   唇上的热度顺着那块相贴的肌肤传来,是一阵阵的面红心跳。   狭长的凤目抬起,里头闪动的是再明显不过的欲求。拓跋演丢开她手里的笔,将整个人都打横抱起来就往寝殿内走。萧妙音想起这会都还是大白天的呢!白日宣~淫,这真的好吗?!   “阿演,这会还没到晚上呢!”萧妙音瞧着他抱着自己大步的就往寝殿里走,而两旁的宫人将帷幄放下,让两人和外界隔绝开。   “无事。”拓跋演抱着她一路进了寝殿,他将人放在宽大的眠榻上,一双黝黑的眼盯着她,自己伸手扯开了腰间的蹀躞带。   萧妙音心里在尖叫,这是真的要把她给办了啊!   哐当一声,拓跋演已经解开了蹀躞带,蹀躞带上的物什撞上地衣发出沉闷的一声。萧妙音吞了一口唾沫,好像这次会比较惨烈。   她从眠榻上站起来勾住他的脖子往眠榻内带,赶紧的掌握主动权,不要这事变得太对自己不利。   这事她一向是热情的,拓跋演之前的反应兴奋之余更多是好奇和探知,结果今天里简直被翻了个。   “你今日在燕王府里怎么老是盯着那个杂胡看?”拓跋演将她推在锦枕上,拨开她汗湿的长发,吻着她的背脊。   “嗯?”萧妙音抬起头,“甚么杂胡啊?”拓跋演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她又看谁了啊。   拓跋演见她双眼迷蒙,里面满满的都是意乱情迷,他俯身下去吻住她的眼睛。萧妙音不满的扭动了下,伸手在他腰上就是一捏,“你快点。”   这一场缠绵到了天完全黑了下来,萧妙音趴在那里浑身懒洋洋的就不想动。外面传来动静,几个小宫人将膳食都抬了进来。   天子不宣膳,但是底下的人也不敢真的就不把膳食送进去。要是出了事,脖子上几颗脑袋都不够砍。   “你今日是怎么了啊?”萧妙音闻到食物香气,披衣起来,结果被他搂住腰。这架势分明就是不肯放她下床。   她白日里吃的比较多,这会也不是很饿。拓跋演把她搂了回来,他埋入她的发丛中。无尽的缠绵,“再留一会。”   “……”萧妙音拿着身上的大男孩没办法,“可是不能不用膳吧?”   萧妙音让宫人将膳食都摆到面前,她自己穿了单薄的内袍,自己拿起双箸夹了些东西,亲自喂到拓跋演嘴边。拓跋演早就过了让人喂食的年纪,但是膳食都递到嘴边了,他张开口将箸上的膳食吞入口中。   萧妙音喂他也喂自己,中途都不换箸的。她喂得开开心心,简直有几分将拓跋演当做小孩来对待。   “待会我也该回去了。”萧妙音算了一下时辰,觉得自己应该走了。   “这会宫门都已经下锁,回去作甚?”拓跋演不满的蹙眉。   “……”萧妙音想起这才三天她就再次窝在皇帝的昭阳殿里,好有一种跋扈的感觉。要是换个懂事的说不定这会已经说不合规矩,梗着脖子要回去了?   “好啊。”萧妙音嘴也不擦,对着拓跋演的脸就是啪嗒下去,留下一个油油的唇印,“那我就留下来了。也看着你,别让其他的女人占了你便宜!”   她这话说的理直气壮,听得拓跋演无可奈何之余又暗自欣喜,她吃味的模样都是好看的。她在意其他的女子,也说明她心里也是有他的。   两人漱口洁面,宫中夜里可以听歌观舞,要不就是看书。萧妙音披了衣裳和拓跋演依偎在一块,她手里捏着一根鲜艳的孔雀尾羽,尾羽在拓跋演鼻子下摇了两下,拓跋演被弄得险些打个喷嚏,按住她就往下压。   萧妙音咯咯直笑,她左躲右闪,有时候还会滚到一边就是不让拓跋演逮住。拓跋演按住她肩膀,她看了看他,“掖庭里的那些女人,你一个都不准碰。”   拓跋演好笑的看着她,心里涌上一抹甜蜜“好。”   萧贵人被留宿昭阳殿的消息第二日在西宫迅速传开,长秋宫得知消息后,宫中又有几个宫人内侍被拖了出去。   何太后砸了几个青瓷茶盏,宫室中的宫人中官侍立在那里,垂头屏气生怕自己有半点错处就被太后下令拖下去。   “……”何太后坐在床上,眉头紧锁。   她入宫将近二十年,从未见过哪个妃嫔和萧三娘一样的。就是皇后,也没见着一个直接留在昭阳殿的。   何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没关系,她可以慢慢等。 ☆、第74章 政事   长信殿中,太皇太后将面前的文书摊开,宫室中不管白日黑夜都会点亮宫灯,方便太皇太后批阅文书。   太皇太后从先帝年幼时起就开始掌权,到了如今皇帝已经十七八岁,她仍然大权在握。看到下面呈报上来的文书,太皇太后眉头微锁,嘴唇抿紧,朱笔的笔尖也凝在纸上。   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她在文卷上写下一段话,令旁边的黄门将这卷文书卷起来,李平走进殿内听到太皇太后吩咐黄门,“将这卷文书送到陛下面前去。”   李平心中咯噔一下,太皇太后多年来迷恋权位,当年先帝在位,太皇太后哪怕手里有了皇长子也从未放松半点,到今上在位更是抓的紧紧的,甚至担心皇帝过于英明会影响她掌控大权而差点行废立之事,如今这是……   “陛下。”李平走入殿中,双手拢在袖中给太皇太后行礼。   “你来的倒是巧。”太皇太后见到李平来了,挥袖让黄门下去,“家里的事都处置好了?”太皇太后的声线微低,不怒自威。   李平垂下头来,“启禀陛下,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嗯,那就好。”太皇太后笑了笑,自从姜氏死后,李平一年的妻丧都没有守到头,家里没有主母主持家务不像个事,下面的儿媳要管事还得等上一段时间,因而是乱了一阵。他回去也是为了这件事。   “常言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太皇太后似笑非笑,“若是能家中之事都不能处置好,那么治国和平天下也谈不上了。”   这些年来太皇太后性情越发难以捉摸,大臣们或许是不知道,但是李平日日都伺候在太皇太后身侧,对此知道的清清楚楚。太皇太后或许在榻上可以和人海誓山盟是个女人,但是一旦换上那身衣裳坐在御座上,就只是太皇太后,别的就别想太多。赵姬之类的事绝对不会发生在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上。   “臣明白。”李平后背渗出一层冷汗,他弯下腰道。   “罢了,你坐吧。”太皇太后此话一落,立即有小黄门搬来坐枰。   李平坐在枰上,太皇太后脸上有笑意浮现,“方才你是奇怪我为甚要将文卷送到西宫,对不对?”   “……”李平悚然一惊,他面上不露出半点,垂下头,“陛下明鉴。”   “也是,毕竟我之前都是从来不肯放松半点的,如今怎么换了性子。”太皇太后靠在三足漆几上,她头上的鹿首步摇冠在宫灯中轻轻晃动着。   “臣不敢……”   “你们还有甚么不敢的?”太皇太后抿唇一笑,“也罢,我辛辛苦苦实行汉化,自然是不能我没了之后就人走茶凉。”   太皇太后如今已经四十多了,这年纪已经很不年轻,她也不得不为以后的事考虑,平常妇人考虑的都是自己如何养老,将儿子紧紧抓在手中不让新妇夺走半分,要么就是念叨着多几个孙子曾孙之类的。可是太皇太后想的却是自己走后,她在朝堂上的那套还能不能继续行驶下去。   “……陛下?”李平话语说的有几分艰难,人的身后事旁人是最难开口的,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提起来,不然有咒人的嫌疑。   “天子也已经长大了,该学着怎么处置朝政了。”太皇太后笑道,这两三个月里,这个孙子表现的一直很乖巧,朝堂上的事她不问就一句话一不多说,后宫里他独宠三娘。明里暗里做足了十分,哪怕她再挑剔也挑不出半点错来。   “陛下英明。”李平知道在这事上,除去要动废立其他的话他还是少说,多说多错。   “人老了,不英明不行,况且大郎做的还真的让人挑不出错,如今宫内宫外都是说大郎孝顺吧?”太皇太后手边的文卷已经批阅完毕,小黄门上来将那些文卷抱下去,她看着放在案上的那支朱笔。她行朱批行了二十多年,权力在手操纵生杀大权的滋味太美好,已经放不开。   “天子上回说,千秋百年之后陵会就在陛下之旁。”李平连忙答道。   “这孩子真算有心。”太皇太后笑了一声,李平听不出这会太皇太后到底是高兴还是如何。   “天子大孝。”李平道。   “……”太皇太后勾了勾嘴角,“最近三郎和四郎如何?”   李平没有想到太皇太后的话题转的那么快,一时间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对于这两位郎君,李平一向是不怎么关心的,他并不少儿子,甚至他和姜氏所生的儿子资质上进心样样都在这两个孩子之上,凭什么要让他另眼相待呢?   “臣未曾听过两位郎君的消息。”李平这话说的很客气。   “……”太皇太后转过眼,“罢了,原本也不指望你。我打算给这两个孩子个爵位。也好让他们日后有个依靠。”   李平一听,就下意识的觉得不好。如今萧家一门是炙手可热,已经是出了一个王一个侯,看太皇太后这样子势必给萧闵萧吉两兄弟的爵位只高不低。   “陛下的意思是……”   “不如封这两个孩子为公,如何?”太皇太后声音含笑,尾音上扬,说不出的开心,可是听在李平的耳朵里就是另外一层意思了。   公侯伯子男,这是周朝以来一直用到现在的爵位等级,太皇太后一出手便是大手笔,几乎只是王之下。只比萧闵萧吉名分上的父亲低那么一点而已。   “陛下,两子于国无功,冒然得此高位,恐怕不是好事。”李平连忙道,两个孩子,十五六岁的年纪,贸贸然得了这么高的爵位,一定令人侧目。要知道朝中不服萧家的大有人在,太皇太后一意孤行自然也无人敢忤逆她的意思,可是一旦太皇太后山陵崩,两个孩子又是没有功劳得到的爵位。到时候一群人饶不了他们,试问谁能看着两个毛头小子,手上没有半点功劳,却能得到高位,有的是想要把他们拖下来的。   “不是好事?”太皇太后挑了挑眉,“是好事还是坏事,将来才知道,何况为了他们的将来着想,有个爵位是好事。”   李平听到太皇太后这么说,知道此事已经是定下来了,他说再多也是无用。太皇太后在朝堂政事上不输须眉,但是在如何教导孩子方面却是弱了许多,这种一味溺爱的方式更是进不了李平这种世家子的眼。   李平在心里重重叹一口气,两子的将来如何,他已经能够看到了。   昭阳殿内,萧妙音正在给拓跋演整理一些文书,原本这些事都有专门的黄门来,但是她在昭阳殿里呆着也是呆着,干脆就抢了些黄门的活来做。   送到拓跋演这里的文书绝大多数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重要的文卷都直接送到东宫去了。萧妙音一开始还真的有些担心拓跋演会在意这个,结果呆的久了发现他是真毫不关心,渐渐的她也就放心下来了。   “写的累了。”拓跋演放下手里的笔,自己揉捏一下脖颈,他看向旁边的萧妙音,萧妙音正在吹干黄麻纸上的字迹,“阿妙,你帮我写吧。”他一笑,说出来的话也带了些孩子气。   “行吗?”萧妙音瞧着拓跋演手里的朱笔,头皮有些发麻,宫中呆的久了自然知道这支朱笔代表着什么,她头上的姑母就行朱批了二十多年,说起来她也应该回避一下。   “我说行就行,而且都是一些小事。”拓跋演哄道。   萧妙音抿了抿唇,接过他手里的笔,眼睛往文卷上面瞅,还真的是小事,例如宫中要建造一个亭子之类的,预算多少,需要天子批准。萧妙音顿时没了心理负担,手里持笔,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拓跋演,“说罢。”   拓跋演说,她就一边写。等到翻开另外一边的文卷,她看到的却是各种死刑案子!   除以极刑不能由当地的长官说了算,而是定罪量刑之后再层层上达天听,天子核准了之后才会执行。   萧妙音见着那些什么情杀仇杀或者是乡间因为鸡毛蒜皮的事闹出人命的,无一例外上面的犯人判的统统都是绞刑。汉人观念里死无全尸很惨,犯了罪,若不是乱了伦常,一般极刑也是绞杀,她看向拓跋演,“阿演,这次的是极刑,还是你亲自看看吧?”   她可以把文卷上面的内容读给拓跋演听,但是事关人命,还是让他亲自看看的好。   “一样的,读吧。”拓跋演靠在凭几上,听到萧妙音有些担心说道。   “不行,”萧妙音不干了,放下手中的文卷就去拉拓跋演起来,“你是天子,这些事都是你的分内事——”   毛奇目瞪口呆瞧着文殿内,两个人拉扯在一块,毛奇也不是没见过两人嬉闹时候的模样,但是这也实在是有些过了。   她拉了好几下,拓跋演睁开眼,他叹口气自己认命似的拿起那些文卷看起来。   “其实送到我面前的这些案子,大部分都已经是定好了的。”拓跋演道,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文卷的日期上画了一个圆圈,另外在文卷的末尾处写上可。   “……”萧妙音下意识的想说里头有没有冤假错案之类的,可是送到皇帝面前的都是已经定好的案子,最多是将前因后果叙述一番,然后若是家中有老母和幼子一般会酌情减刑,但准不准那都是天子的事了。   “你就这么胆小怕事?”拓跋演看了看文卷上的叙述,觉得判决没有太大的问题之后,就在日期上画圈。   “才不是呢。”萧妙音觉得拓跋演这话可笑,“人命关天,不敢轻易对待而已。”   “……”拓跋演眉头一挑,他侧首看过去,目光沉沉,将萧妙音看得浑身发寒。   “怎么了?”萧妙音轻声问道。   “无甚,只是觉得阿妙的性子和大母实在不一样。”拓跋演道,太皇太后视人命如粪土,多少人命都不会让她的眉头皱一下,作为侄女的阿妙行事作风都和姑母完全不一样。   “你不是早知道了么。”萧妙音听到拓跋演这话,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拓跋演已经被太皇太后压制了这么多年,除非太皇太后活成个祥瑞,不然总有一天还是会给拓跋演腾出位置来的。   没有哪一个皇帝被压制了如此久之后,还会喜欢和太皇太后一样的性子。最典型的,汉武帝被窦太后压制成那样,到了临终为了不让儿子遇见他年轻时候的状况,竟然下令赐死钩弋夫人,然后再令后宫中所有可能成为新天子养母的嫔妃全部殉葬。   一样的都是皇帝,萧妙音觉得拓跋演应该也差不了太多,虽然鲜卑人里有尊母之风,但的确是没有哪个皇帝愿意被压制的这么狠。   “对啊,我早知道了。”拓跋演手里拿着文卷,唇边噙着一抹笑意。   “陛下,太皇太后令人给陛下送来一卷文书。”正说着,一名黄门趋步走入。   “呈上来。”拓跋演听到是太皇太后让人送过来的,开口道。   毛奇上前将那只长匣子接过,双手呈送到拓跋演面前,拓跋演拿过打开里头的文卷一看愣了愣。随后他的嘴角勾起来,带着些许的喜悦。   萧妙音见到拓跋演这样,心下有些稀罕,拓跋演经常笑,但是这笑也分面上的和心里的。她一眼就能看出来,拓跋演这回是真的心里高兴。   “阿演?”萧妙音轻轻开口。   “……”拓跋演抬头看着萧妙音一笑,将手里的文卷递给她。   萧妙音伸手接过展开一看,发现里头是一些平城周围城邑的三长人选,“这里头……”她看着看着眉头就开始皱起来。   “王……李……还有……步……”萧妙音发现上面不是一些汉人大姓就是鲜卑中的大姓。   “这些都是豪强吗?”萧妙音说出心中的猜测,她对朝政并没有太多的关心,看着文卷也只能靠猜。   “阿妙可真聪明。”拓跋演夸奖了一句。   萧妙音顿时见鬼一样的瞪着手里的文卷,三长是什么她当然知道,不然她之前的那些书就全部白读了,三长制是太皇太后主持汉化改革的一部分,如今太皇太后将这个送到西宫,里头的意思就很惹人深思了。   在实行汉化之前,实行的是宗主督护制,后来太皇太后采取李平的那一套该鲜卑的老一套,所谓的三长制,就是在地方上制定邻,里,党,三级,每一级都取乡人强谨者为长,照着秦汉的老规矩,应当会选当地德高望重的老人担任,而如今担任三长的几乎都是当地豪强的人,其用心也一目了然。   果然世上的事就没有简单的。   “……”拓跋演拿回萧妙音手中的文卷,面上的笑意越发浓厚起来,那双黝黑的眼眸看到的满满的都是他面前的那卷文卷。   萧妙音看着拓跋演,心下开始羡慕。说实话她羡慕的人挺多,在家的时候羡慕二娘,在宫中见到了太皇太后的□□,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些向往。人能到太皇太后那一步,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十分难得了,即使里头有时运,可是也要靠自己的。   “阿妙?”拓跋演回过头看着萧妙音一副快要挠他的模样盯着他,不禁吃了一惊,他这段时间常常将萧妙音带在身边,甚至晚上也是留她在昭阳殿,萧妙音自己的宣华殿都没有住过几夜。   “阿演……”萧妙音趴下来垂头丧气的,“阿演我觉得自己每日都没甚么事可做。”   “我说过要你掌管宫务,”拓跋演好气又好笑的捏了一把她的脸,萧妙音不满的伸手就去抓他,结果一把抓了个空。   拓跋演是有意让萧妙音来掌管宫务,宫务原本是皇后的职责,虽然说如今萧妙音还不是皇后,但拓跋演已经有意让她提前练练手,到了真的被册命皇后,也能很快的适应。   “可是……”萧妙音垂下头,拓跋演当然和她提过这件事,但是一旦掌管宫务,势必要牵扯到皇后之玺的事,宫务按道理都是由皇后处置的,她一个贵人印按上去,自己都觉得脸红。   “我知道,你在等东宫开口是不是?”拓跋演那里会不明白她的心思,他叹口气摇摇头,“你大胆的时候是真大胆,可是小心起来,比起那些老狐狸也差不了多少。”   “小心点总是没错的嘛。”萧妙音回道。   “也是,小心总是没错的。”拓跋演对萧妙音这话心有戚戚焉,他看了一眼手里的文卷,“看来这汉化不容易。”   “当然不容易。”萧妙音坐在那里,给他整理了一下案上的书卷,“毕竟这些东西都是要动那些人的米缸,能不着急么?”   “米缸?说的真是贴切。”拓跋演噗嗤笑出来,“照你这么说,这一次是难以前行了?”   “才不是,”萧妙音见着拓跋演只是问问她,不是真的正儿八经的和她谈论朝政,她说起话来也格外的没有负担,“还记得当年秦孝公改革旧事?”   秦孝公任用商鞅改革,阻力也大,结果商鞅动用的是强硬手段,秦人性情暴躁容易发生事故,两个村的人打起来,直接抓起来杀了,尸体一堆在河边。贵族撺掇着太子犯错,太子也一并受罚,高压之下,不服也得服。   “……”拓跋演看着萧妙音,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你对这些事有兴趣?”   “才没呢!”萧妙音轻哼了一声转过头去,“这些事好多好麻烦,而且也不是我的分内事。”   “……好好好,是我不对。”拓跋演连连向她道,他手里的文卷放在一边,那份文卷里的问题,处置起来不是一日两日的问题,也不急于一时想对策。   “你不对的地方还多着呢。”萧妙音见着他有正事,也不打算继续跟他这么嬉闹下去了,她在这里拓跋演是没多少精力出来做事。她唤过自己宫中的小黄门拿过几卷书籍,跑到偏殿看书去了。   拿书的小黄门便是上回给她读书的那个,能够认字识文的黄门不多,人才难得她就干脆提拔到身边用。   “刘琦。”萧妙音给这个小黄门取了个体面名字,这小黄门也不是汉人,原来是羌人,她给改成汉名了。   “贵人。”刘琦长得白白净净,看不出多少异族人的模样。   “你将昨日我没看完的书拿来吧。”萧妙音道。 ☆、第75章 德行   中书省替太皇太后拟定了一道诏书,封燕王家庶出的三郎君和四郎君封为平阳公和南阳公。两个孩子都是十五岁,唇上的毛都还没长起来,完全没有任何的功劳和建树,就是凭了家里有这样一个好姑母,爵位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阜阳侯和阜阳侯夫人看得一双眼都红透了,他们家一样的除了个皇太后,可是到如今都还只是侯呢,萧家是一王两公,瞧着那真是花团锦簇,比何家好看多了。   豆卢氏眼红的不行,进宫就和何太后哭诉,“那两个小孩子,会做甚么事?这么得了陛下这样的青眼?”   面对豆卢氏,何太后都不想看了,她的长指甲在女官奉上的彤史上滑过,彤史上记着的都是天子这几个月夜里宠幸的妃嫔,她垂下眼看过去清一色的宣华殿萧贵人。送入宫的何家侄女们在掖庭,一开始她也有心思把侄女们从掖庭内招出来,请皇帝过来和她说说话,说话是次要的,最主要的还是让他看那些侄女们,可是每次人来了话也说了,之后就没后文了。   太皇太后还在,她也不能明着就给萧贵人找不痛快,将人直接塞到昭阳殿去。   “那又如何?”何太后懒洋洋的开口,她让人将纸卷卷起来,原先她看到这彤史心里还不舒服有些着急,不过想起可能东宫的老虔婆说不定比她还着急一些。她急的不过是自家小娘子不被皇帝召见宠幸,可是老虔婆那边就是为着皇长子的事了,皇长子是老虔婆立身的根本,她还记得先帝选妃之后头一年里就生了皇长子,也就是如今的天子。如今这一年都快过去了,也没见着皇长子的影子,老虔婆比她还着急呢。   想到这里何太后浑身都舒服了许多,“不过就是两个毛头小子罢了,值得你这样?”   “太后!”豆卢氏都不明白何太后到了此时为什么还能这样冷静,“我们家都要被萧家压的抬不起头了!”   “……”何太后抬起眼瞥了这位大嫂一眼,“那又如何?这么多年难道还没习惯?”   有太皇太后这么一个霸道的人在,原本应该得到的到了何家头上都要被少掉那么些,这么多年来何太后早就学会将一切都埋在心里。   “难道我们家就要一直这么下去?”豆卢氏听何太后这话,顿时泄气的坐在枰上,心里把太皇太后骂的不行,甚么难听骂甚么,皇后位置要占,朝堂位置要占,到了如今连庶出的孽种都有这样的位置了,“日后哪里还有我们何家的一席之地。”   想起自己儿子到如今连中书学还没进,女儿又要到了找婆家的时候。豆卢氏只觉得诸事不顺,中书学是一条康庄大道,进去了仕途就不愁了,女儿……说句实话天底下哪里有人比皇帝更加尊贵,何况天子相貌脾气风度远远超过其他人,这样的女婿哪个不想要!   “你以为朝堂上有多少人服气萧家那些蠢货?”何太后开口。   豆卢氏去擦眼泪的手一顿,她抬起头来满脸的惊讶,“太后的意思是?”   何太后坐在床上冷笑连连,“那老虔婆恨不得把所有的好处都捞到自己怀里,连两个嘴上都还没有长毛的小子都不放过给了这么高的一个爵位,你真当别人就服气了?如今老虔婆是大权在握,没人能奈何的了她,所以行事随心所欲,可是等她一死,瞧着吧,多得是人想把萧家人给拖下来的。”   “可是……萧贵人得宠。”豆卢氏想了想犹豫道,太皇太后那样子又是一定要萧家女孩做皇后的,到时候萧家又是新皇后的娘家,这天子多少都会看在皇后的份上网开一面的。   “她得宠又如何?”何太后轻哼了一声,“萧贵人我看过,人看着机灵的很,会不会和老虔婆想的那样,冒着和天子翻脸的危险去保全那么一大家子人还不一定呢。”   何太后是见过萧妙音好几次的,何太后虽然对这个萧家女很不喜欢,但是瞧的出来是个聪明的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门儿清,脾性和率直是一点都挂不上钩,滑溜溜的跟一条泥鳅似的。这样的人她知道,不是甚么容易掌控的性子,太皇太后选个侄女进宫也是为了能够保证萧家接下来几十年的荣华富贵,可惜啊……   “呵呵呵……”何太后笑起来,“将来你看着把有的是人想要把那两个小子给收拾了,哦,对了,说不定萧家那个王恐怕也保不住,最多就在萧斌这一代罢了。”   豆卢氏头脑不灵光,听到何太后这么说一时半会的回不过神,不过她能明白这是说太皇太后的打算不一定能成的意思,原本的沮丧不忿一下子就消失个干净,脸上也高高兴兴起来了。   “太后,惠娘的事……”豆卢氏听到何太后说萧家的前程不一定会好到哪里去,突然想起自己的惠娘是不是还有希望?   何太后自然是明白自己的这个嫂子想要作甚么,“惠娘好好教,这种心思……”说到这里何太后有些不心甘,“就别想太多了。”   庶出的那些侄女进来成了最低的御女,这让她已经是面上无光了,到时候嫡出的侄女进来和这个没区别,脸皮要还是不要?这个嫂子又只是知道伸手向她要好处,从来不知道她在宫廷中的处境如何。到时候真的出甚么事,还不知道会闹出甚么来。   豆卢氏听了面上脸皮抽动两下,她开口还想说甚么,结果被何太后一眼瞥过来,那一眼极冷,看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听说家中十二郎读书不错?”何家是全族的郎君娘子都在一起排序,十二郎是阜阳侯的一个庶子,年纪比豆卢氏的长子差不了太大,读书上很有一手,连阜阳侯都在太后面前夸奖这个庶子。   “……”豆卢氏听到何太后竟然问起家中庶子,脸色就不好看了,“读的再好也不过只是个读死书的,妾侍生的能有几个好。”   “妾侍生的也得叫你阿娘。”何太后蹙眉,“日后十二郎出息了,得好处的也是你。”   “……”豆卢氏不说话了,可是她脸上不以为然的神色还是告诉了何太后,她压根就没把这话听到心里去。   何太后不想对着这么个大嫂,说完了话就让豆卢氏退下,豆卢氏哪里看不出来何太后的不悦?回到家中下车上了内堂就对侍儿说,“把秦氏给我叫来。”   秦氏是十二郎何齐的生母,侍儿立刻领命去了,不一会儿一个美妇人低头趋步而来。   “贱妾拜见娘子。”秦氏知道豆卢氏的脾性,她一见到豆卢氏就立刻跪在地上,姿态摆的十足。   “拿鞭子来。”豆卢氏看向一旁的侍儿。   侍儿双手奉来鞭子,豆卢氏原本是鲜卑人,骑术不错,也使得一手的好鞭子。   秦氏一听知道自己这次是少不了一餐打了,也不敢开口求饶,家里得宠的妾侍哪个没被豆卢氏打过,只是看打伤或者是打死的区别。   豆卢氏抓过鞭子在手里弯了弯,试了试手感,然后冲着地上跪着的秦氏劈头盖脸的就是一番打。   鞭子打破了衣裳皮开肉绽,秦氏不敢求饶,怕惹来更加屈辱的对待,只能咬着牙忍了。   内堂上热闹着,豆卢氏的长子,在何家中排名老十的何侃走了过去,何侃今年十五六岁,他读书上不好,也没能进中书学,心里也不着急,每日里和些狐朋狗友的过日子。他听到那边鞭子打在皮肉上的声响,循声走了过来,那些仆妇们都不敢拦他。豆卢氏把这个儿子看到和眼珠子一样,仆妇们即使知道这样不合规矩,也没人敢拦住他。   何齐走到竹帘后,一根手指将竹帘戳开,看到一个貌美的妇人跪在地上,衣衫破碎长发凌乱,那张清丽的脸上满是泪痕。何齐看见破碎衣衫下露出的雪白肌肤,喉咙一紧,身上开始发热。   他当然知道那是谁,豆卢氏性情并不温顺,和汉人倡导的那些妇德是完全扯不上八点关系。不过阜阳侯何猛从来不会因为这些事就责怪妻子,美妾照蓄,至于这里头被妻子打死打残,那么就不在何猛的考虑范围内了。   秦氏挨不住豆卢氏的鞭打,终于扑倒在地,一段纤腰露出来。何齐眼色晦暗些许,低声笑了两声。   不得不说阿爷看美人的眼光很不错,这么一个女子当真是让人有些把持不住。   “郎君,十二郎来了!”家人瞧着何齐看得入神,连忙提醒道。   “那个孽种来作甚?”何齐回过头看到何侃急急忙忙走过来,他瞥了一眼还在挨打的秦氏,恍然大悟,感情是来救生母的啊。   “阿兄。”何侃见到何齐,连忙停住脚步,双手拢在袖中就是拜下去。   “……呵。”何齐嘴角一扯,露出个轻蔑的笑容来。北朝比南朝重视嫡庶,而且甚至有些人家里嫡出的弟弟还会把庶出的兄长当做奴婢使唤。何齐又会对这个在读书为人上处处超过自己的弟弟好过多少?   何齐扯了扯嘴角,径自走开,那样子根本没有半点将何侃当做亲弟弟看待的模样。何侃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何齐这幅模样,他如今担心的是自己的生母,他等到何齐一走,就连忙走到豆卢氏哪里。   豆卢氏打人打的正开心,她今日进宫在长秋宫受的那些气,都在秦氏的哀鸣中找补回来了。皇太后不是嫌弃她不会教孩子么?不是嫌弃她所生的嫡子读书比不过妾侍生的庶子么?那些庶孽真当她稀罕?   “阿娘!”何侃看到自己母亲被打心急如焚,但他知道和豆卢氏不能硬对硬,“阿娘息怒,莫要气坏身体!”   豆卢氏听到这一声,扬起的鞭子没有落下来,她回头看到何侃跪在那里,脸上皮笑肉不笑,“哟,我们的十二郎来了。不好好读书跑出来作甚?”   “……儿听说阿娘生气,心中担心阿娘会气坏身体,故出来看看。”何侃对豆卢氏那些话似乎没有听到似的,只是拿出孝子的模样跪在那里。   “嘴上说得挺好听。”豆卢氏笑笑,当着儿子打生母,这事她不是做不出来,也不是没做过,当年她更是做过令人将怀孕妾侍活活勒死的事,结果何猛还是一句话都不说,于是豆卢氏越发肆意。   “罢了,看在你平日那么孝顺的份上,带上她回去吧。”豆卢氏将鞭子扔在侍儿身上,看都不看地上的秦氏一眼转头就走。   何侃跪在地上,一直等到豆卢氏都走开了,他才上前扶起秦氏。   秦氏被打的遍地鳞伤,身上几乎就没几块好的。何侃扶起她就往秦氏自己的住处走,路上其他妾侍看到了,也不敢过来帮忙,只是远远的瞧着。   好容易到了房中,何侃让人去请府中的疡医过来诊治,他如今书读的好,瞧着阿爷和太后的意思,要是读的好那么就入中书学。进了中书学,那么日后的前途也有指望了。因为有这么一个关系,府中上下对他格外客气,甚至吃穿用度都比别的庶子要好些。   秦氏几乎被打的只有一口气,疡医很快过来了,看了看,随便开了点药就离开了。要是郎君他还会仔细看,可是只是一个妾,哪怕被治死了也没人找他的麻烦。   侍儿将屏风搬过来,入内给秦氏上药。   何侃跪在外面听着里头母亲吸气的声音,双手放在腿上握紧。   “阿姨,再等等,等到儿有出息了,就接阿姨出去。”这个侯府里头也是乌烟瘴气乱糟糟的,同是外戚的燕王府都比阜阳侯府好得多。   有礼法孝道在,豆卢氏是他的嫡母,他也不可能将豆卢氏怎么样,家产和爵位一道都是被嫡长子继承,何侃也从来没起过什么心思,他想着的不过是自己有出息了,可以把生母给接出去,至于家产可以自己挣,没必要老是盯着阿爷能给他漏一份。   “十二郎有这份心,阿姨就很知足了。”里头传来秦氏微弱的声音。   何侃听出母亲的虚弱,眼圈一下子全红了。   何齐坐在床上,面前摆着一卷书卷,书上的字他一个也看不进去,心里想的就是地上那女体露出的雪白肌肤和挨打时发出哀哀叫声,身体越发炽热。   这时一个十二三岁的侍儿捧着一碗冰好了的羊酪上来,奉给何齐。何齐抬眼看了哪儿侍儿一样,侍儿长得好皮肤,白白净净的,面容清秀。他又想起挨打的秦氏来了,那款款娇声,当真让人难以自拔。   他伸手就将那个侍儿一把扯到床上。   “郎君!”侍儿只来得及尖叫一声,手里原本端着的羊酪打翻在地,白瓷盏碎了一地。那些书童家人见状,不顾侍儿的尖利惨叫都轻手轻脚的退出去了。 ☆、第76章 深夜   宣华殿中灯光辉煌,萧妙音才沐浴出来,身上穿着简单的衣裳,头发还带着一股湿气。面前的镜台上挂着一只铜镜,铜镜里照出一个不甚清晰的人影来。   那些妙龄宫人将好几只汉式的漆奁拿来,打开来,将里面的九子奁盒取出。负责梳发的宫人手持篦子仔细将萧妙音长发篦过。平城地处北地,水源并不如南方那么多,就是那些鲜卑贵族,也是七日里头沐浴梳洗两次。萧妙音不管那些鲜卑贵族的习惯,头发两日一沐,浴洗那更是每日都有,从不间断。   萧妙音在燕王府的时候就知道平城的水源不是很充足,尤其是洗热水澡,还得花费许多柴禾来烧热。家底略薄的都不怎么洗,进宫之后,萧妙音就一改自己以前在燕王府那些生活习惯,避开太皇太后厌恶的那几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基本上大面上挑不出错,其他的基本上都算不上什么过失。   “贵人,小人已经告知陛下派来的中官,说贵人身体不适。”刘琦是阉寺,他趋步停在垂下的帷帐之外禀告。   “嗯,我知道了。”萧妙音点点头。   她已经在太皇太后面前说了明白那些话,那么至少在明面上装也要装出那个样子来。不是要她眼光长远么,好啊,从今日起她就开始抱病,不见拓跋演。姿态做的十足。   身后扶着篦发的宫人事先已经用马蹄梳将萧妙音的头发通过,再用篦子篦发,这样就能避免篦发的痛楚。   篦发过后,宫人拿起一只小漆奁,打开从里头挖出一指头的香泽来,涂抹在萧妙音的头发上。香泽一能保养秀发,二来可以使得梳发的时候显得头发整齐,不容易有乱发。   萧妙音垂头将润肤的面脂仔细擦在手上,她这么一番折腾下来等到头发熏干,估计也到了就寝的时候了。   她看向一旁垂下来的珠帘,以前大多数时间都呆在昭阳殿,甚至连着几日都被留在昭阳殿,搞得她只是在宣华殿小住,似乎她还住在西昭阳殿。   秦女官亲自带着宫人进了寝殿,瞧见宫人打理的那一头乌鸦鸦的长发的时候,她也忍不住愣了楞。萧妙音容貌继承了常氏的美貌妩媚,而且一头长发生的极好,乌黑浓密,连那些年长宫人私底下都说萧贵人那头长发比以前那些后妃都要漂亮,秦女官是读过书的,想起当年汉武卫皇后也有一头漂亮的长发。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秦女官立刻使劲的按捺下去,她心里连连道晦气。示意身后的宫人跟上,她走到萧妙音身后,“贵人,该服用银耳汤了。”   “啊?哦。”萧妙音想起这会是她用补品的时候,伸手接过了宫人递过来的青瓷盏,手中金勺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着盏中浓稠的甜汤玩,没有多少要吃下肚子的意思。   “贵人,今日陛下是不来了,不如贵人早点歇息。”秦女官记得萧妙音不喜欢夜里睡早了,喜欢看那些伶人表演,或者是让乐府的那些美人来讴歌几声,闹腾到深夜才罢休。这样下去自然是不利于养生,不按时就寝,气血无法休养生成,长期以往只怕是对身体无益。   “让几个会弹琴讴歌的宫人给我解解闷吧。”萧妙音抿了一口汤,甜甜糯糯的,知道里头是放了石蜜,甜的恰到好处,里头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   “贵人?今日陛下不来……”秦女官越发不懂萧妙音的想法了,她见过的那些后妃,若是知道陛下不来,基本上都会早早的就寝。   “不来就不来呗,和我又有甚么关系?”萧妙音吞下一口汤,拓跋演不来她就不能有其他的娱乐了?   “就这样吧。”萧妙音一锤子定音。   秦女官瞧着萧妙音这里是没有什么劝和的余地,干脆也只能在心中叹气。   宫廷中说是提倡朴素,可是谁也没见着太皇太后和天子穿着打补丁的衣裳上朝,最多也就是和当年的文景一样,吃饭的时候不会来上百来道膳食,后妃的裙裾不过不能拖地罢了,宫廷中汉装和鲜卑袍混搭,想要及地也难。   宣华殿的后殿里,几个妙龄宫人拿了曲颈琵琶,坐在地衣上就为萧妙音唱起胡乐来。   汉乐府多有传下来的,但宫人们却没几个会唱,尤其是能将洛阳口音给字正腔圆的唱出来的。   萧妙音不为难她们,让她们唱几首胡人的歌,或者是弹奏几首鲜卑乐。算是换个口味新鲜一下。   拓跋演从步辇上下来,听到的也是夜风送来的那一阵阵的鲜卑乐。拓跋演自幼读汉人的书长大,但他到底是鲜卑人,会说鲜卑话,有时候也穿鲜卑袍子披散着满头辫子,宫廷中每日都会演奏鲜卑乐,他若是听不出来就有鬼了。   “萧贵人当真身体不适?”拓跋演看向毛奇。   夜凉如水,但毛奇生生的被拓跋演瞧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臣的确是听到萧贵人身体不适。”   毛奇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冤枉了,他哪里会不知道天子如何看重萧贵人,怎么会在这种事上说谎话?   这时那边望风的小黄门瞧见天子的仪仗,两条腿呼呼的跑的飞快赶紧让同伴到殿中去报信。   “贵人,陛下来了。”刘琦面容上带笑,声音里还含着一抹掩藏不住的兴奋。秦女官听到不由得微微转过头去,心里有些不屑,过人还是太年轻,心里的那些喜怒竟然放在脸上。这样的人就算聪明得了贵人的青眼,也不堪大用。   “……”萧妙音愣了一会,看向殿内那些怀抱琵琶的宫人,“快下去!”   宫廷中的规矩,有病嫔妃是不能服侍天子。按道理来说拓跋演怎么样都不该是今晚上过来,最多不过派个人过来问两句就行了,怎么还会这样?   宫人们心里哪怕对天子有些想法,也不敢当着萧妙音的面表露出来。抱着琵琶纷纷低头退下了。   萧妙音慌慌张张穿了履,带着人就去迎接天子。   见着拓跋演,萧妙音双手持在腹前弯下腰来,“妾拜见陛下。”   “……”拓跋演脸上如同这夜色,黑的不见底,他一步步走到萧妙音面前,不叫她起来,直接伸手攥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能弹碎羊骨,萧妙音身形纤弱,那点重量对他来说完全不算甚么。   萧妙音被他这么一提,哪怕根本不痛,还是吓得尖叫了一声。   “到殿内说话。”拓跋演拉住萧妙音的手腕就往宣华殿内走。   萧妙音被他拉的一个踉跄,差点就摔倒在地,拓跋演脚下顿了顿,放缓了步子。两人走到殿内,拓跋演一双眼睛只是盯在萧妙音身上,“你们都退下!”   毛奇听到拓跋演声音中隐含的怒气,心里顿时有点乐呵,陛下最不喜别人欺瞒他,如今这萧贵人正好撞上去,虽然看在东宫面上不至于怎么样,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殿中宫人中官退下,就剩下萧妙音和拓跋演两个人。   “今日为何要报病?”拓跋演原本打算好好训斥萧妙音一顿,结果看到她抬头看他,眼里泪光闪闪,话语到了唇边不禁软了下来。   “……”萧妙音垂下头,嘴唇抿着。   “阿妙?”拓跋演见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又想起她往常的作风,心下知道她一定是有事才会这样。不然就凭着她死死霸住他,不让其他人染指的作风,就不可能装病不见他。   “妾撒谎,犯了过错,还请陛下责罚。”萧妙音垂下头一副乖乖听罚的模样。   “你这话是说真的?”拓跋演凑了过去,他黝黑的眼睛盯着她,声音发沉。   “妾所说的都是真的。”她别过头去,露出一段白皙脖颈出来,脖颈线条优美流畅,一路向下被埋入层层的衣襟中。   “……”拓跋演嘴唇抿了抿,他伸出手将她整个的拉了过来,指尖点在她的下巴上,另外一只手给她轻轻揉着手腕,那是他刚才在宣华殿外攥住她的地方。他知道自己力气大,担心自己发怒之下弄痛了她。   “说罢,你受了甚么委屈。”拓跋演开口道,“说给我听,我替你做主。”   萧妙音人在他怀里,一只手也被他揉着,这副人都被架住的架势,最适合欲说还休双目含泪的楚楚动人姿态,可惜她这会没有心情。   “陛下,”她只是垂着头,声音都止不住的发颤,“宫中该有一个皇长子了,妾蒙受陛下大恩,受封至今,没有所出,为了皇嗣着想,陛下还是……多多关照那些新人吧。”   “……”拓跋演眉头一蹙,手中动作停下,“你这话都是谁教你的?”   阿妙的性子他清楚,几乎和平城内鲜卑贵女一个样,如今说出要他去采撷那些新人,这根本就不是她能说出的话。   “没有人教。”萧妙音说着,扭过头去,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哽咽,“都是我自己想的。”   这样子到底能骗过谁去!拓跋演深吸了口气,到如今他已经能够猜出是谁让阿妙这样了,就凭阿妙的本心她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   “东宫让你难做了?”拓跋演轻声道。   这一年来昭阳殿的宫人几乎全换上了那么年轻貌美的良家子,宫中的宫人原本就从代郡等地征召来的,要求也十分严格,人一换,对于拓跋演来说不过是换了一批面孔,其他的不过都是一样的。   他这个年纪放在平常的鲜卑勋贵家里,早就有几个儿女了,并非不想要,而是眼下不是时候。   “宫中应当有皇长子,是妾之前短视了。”萧妙音明白自己不能明明白白的和拓跋演说自己是被东宫逼的,只能让拓跋演自己说出来。   “……”拓跋演坐在那里,脸上没有半点感情,过了好一会他才笑了出来,“呵、呵呵、呵呵呵。”这笑声中没有半丝喜悦,反而让人察觉到浓厚的愤怒。   “阿妙,别人不懂,你还不懂么?”拓跋演低头,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指下肌肤温热细腻。   两人从小就在一起,到了如今算算也快将近十年了。   十年里,若是有心,可以将一个人的性子摸得通透。   萧妙音知道自己将来是和拓跋演绑在一起的,哪里会不在他身上下功夫?   “……”她低下头将自己埋入拓跋演的怀抱中,沉默不语。   孩子是该要,可是如今东宫分明就是将他当做一匹种马!他不能让东宫在这件事上得偿所愿,从小到大,他对东宫几乎是百依百顺,如今他喜欢哪个女子,甚至榻上的男女之事东宫都要插手,拓跋演只觉得一阵接着一阵的恶心和不耐烦。   他知道东宫私底下宠爱过不少年轻男子,甚至那对双胞胎的身世仔细追究起来有不少疑点,东宫自身不干净,没人敢对她说甚么,时风如此,可是插手他的榻上之事,也太过分。   萧妙音抱紧了他,一声不吭。   她之前老早就想过了,如今看着能够决定她命运的是太皇太后,可是太皇太后手中的权力也是依附皇权而生,一旦太皇太后驾崩,萧家的命运甚至她日后如何完全就要看拓跋演的意思。太皇太后只管的了身前事,身后事一样都办不了。就算到时候东汉光武帝对吕雉之事旧事重现,太皇太后也只有接受的份。   别说什么有养育之恩和礼法,在宫廷里若是真的不讲究礼法那一套,那还真的多得是。   孰轻孰重,她看得明白。那一些所谓的大道理根本打动不了她。   她想日后都活的好好的,比谁都好,至于太皇太后,对这位姑母,她只能说对不起了。太皇太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好日子,也要允许她为自己想想。   “阿演……,那日后该怎么办?”萧妙音是不想大了肚子,如今的宫廷,不需要用所谓长子来增加自己的身价,甚至还是一道催命符。   “莫急,总有办法。”拓跋演抱紧了她,怀中躯体柔软温热,让他无比的留恋。   “今夜就莫要留在这里了。”萧妙音伸手在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把,模样哀戚,面上的她已经做得够好了。   萧妙音想起太皇太后和何太后,这两个老女人都是一样,一个是想找个倒霉鬼给她生个可以继续让她掌控大权的孩子,另外一个绞尽脑汁的想要把自家侄女往皇帝面前推。   拓跋演的意思她明白,这两个人一个都成不了。 ☆、第77章 想法   没有谁乐意被逼着做什么,拓跋演也一样,尤其还是这种事上。不得不说两宫在这事上还真的没有多少了解。   拓跋演当夜没有留在宣华殿,之后连续几日都没有来后宫,也没有听到哪里有宫人被临幸。   萧妙音坐在席上,她刚刚写完狂草,草书讲究不拘一格,不被隶书的形体拘束,随心所欲潇潇洒洒,勾峰之间看似无章实则另有天地。   “陛下又让人送东西来了?”萧妙音将手中的笔放在一旁,那边的宫人用竹刀将萧妙音写完的那段仔细的裁下来。   这会的纸都是一卷一卷的黄麻纸,写多少裁多少,没有一张一张的。   刘琦双手拢在袖中,模样恭顺,“回禀贵人,正是。”   秦女官在一旁看着,心里多少有些不得劲,原先贵人身边的事,不管大小都是由她一手包了,如今贵人亲手提拔上来一个小黄门,负责外面的一些事。秦女官心里知道有些事女官坐起来不方便,小黄门要灵活的多,可是心里总有那么一两分的不得劲。   “陛下派来的中黄门说,过几日要带贵人一同去行猎。”刘琦道,顿了顿,他压低声音接着说道,“臣听说,前几日东宫赐下几个高丽美人到昭阳殿。”   萧妙音原本是从宫人手中接过单子,听到刘琦的话,眉头皱了皱,“高丽?”   北朝的疆土扩大到朝鲜半岛一线,宫廷中的宫人来源也很杂,有从代郡等地征召来的良家子,也有从茹茹高昌等外族来的高鼻深目的异族女,更别提掖庭那些被没入宫中为奴的罪臣女眷了,有那么一两个高丽美人,也算不上什么。   “没错,”刘琦弯腰道,“高丽最近臣服国朝,为了表示忠心,朝贡上当地的高丽参等物之外,还精心选了二三十名美人。”   “这忠心献的,还真费心思。”萧妙音手搭在隐囊上,她整个身体都靠在上面,慵懒十足。   刘琦听出萧妙音口吻中的讥讽,脸上的笑容更盛,“这高丽国力弱小,也只能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法来讨好陛下了。”   “这人既然都送到昭阳殿了,自然是看陛下怎么处置。”萧妙音笑了笑,她心里对这事很不舒服,不过既然是东宫的手笔,那么明面上她就不能说什么,不是要乖乖的嘛,如今皇帝都不来她这里了,太皇太后可不是要安排其他的替死鬼上?   萧妙音都能猜到那些所谓高丽美人的背景了,能够被当做贡品送过来的,就不可能是什么出身好的女子,能推到拓跋演面前当装孩子十个月的瓶子的,恐怕除了好看就没其他能够拿的出手的了。   “我听说高丽女人皮肤特别白,细嫩细嫩的。”萧妙音突然笑道,她看向秦女官,“阿秦是不是这样?”   高丽又不是第一次向中原天子进贡美女,秦女官在宫中这么多年,怎么会没见过。秦女官颔首,“高丽女子的确有一身好皮肤,不过肤白细嫩有时也是无用的。”   “不过我挺好奇,那些女子是用了甚么才成那样,要说生来肤白者也有,可是高丽那么点大地方,哪里会有这么多天生丽质的。”   “小人听闻,那些高丽女子从平民里挑选出来,然后用当地的参等物精心调养。”刘琦见萧妙音对高丽女子保养的那套有兴趣,连忙将自己听来都说出来。   “嗯。”萧妙音眼睛瞧着手里的那份单子,瞧见上面有不少高丽参等物,高丽离平城远着呢,加上这高丽又是个墙头草随风倒,那边的东西不一定就能按时运到平城,有钱也做不到啊。   “把这个拿出半截来,交给太医署,看能不能给我弄成粉末。”萧妙音唤过刘琦,她这年纪哪怕脸上一点脂粉都不擦,都白嫩的让人心生羡慕。   “贵人年纪轻,还不用这个。”秦女官劝说道。   “我知道啊。”萧妙音噗嗤笑了声,“我想让太医署的人将那些粉末加到平日洗面用的白玉膏里。”   她可不会往脸上敷或者是往肚子里吞,她还不用这么大补的东西,正吞下肚子了说不定鼻血就留下来。   “小人知道了。”刘琦垂首道。   “贵人,过几日天子要行猎,也该准备一二了。”秦女官有心在刘琦这个后生面前彰显一下地位,刘琦还要去吩咐人做这些小事,但她到如今还是贵人身边的重要之人。   “嗯,此事阿秦来办吧。”萧妙音将手里的单子看过一遍,扔到一旁去。   “唯。”秦女官垂首应下。   行猎那日,宗室还有宗室的那些女眷,另外还有一些得太皇太后和皇帝青睐的汉臣都来了。   萧丽华最近被弄得有些焦头烂额,银耳在她手里是一份暴力,从古代到现代,做贵族的生意是最赚钱暴利的,但也是最被人盯着的。   这段时间来,她忙着和清河王的昏礼,那头就出了银耳种植外泄的事。   她早就知道会有人盯着,毕竟有这一项,可比那些世家的所谓泡菜和香丸方子有用多了。原本有太皇太后在,那些人就算想动手也得收敛一二,谁知道竟然收买她庄子上的奴婢!等到查出来,已经有一些已经泄露出去了。   萧丽华坐在床上,四周已经由奴婢拉起了围障,她面色不好,旁边的其他宗室女眷也没过来和她说话,毕竟她如今只是定下来,还不是礼成的清河王妃。   “二娘,脸上笑一笑。”小慕容氏瞧着女儿一张脸僵的,出声劝道。   “阿娘,我笑不出来。”萧丽华心里憋着一口恶气,哪里笑得出来?自己辛辛苦苦回想出来的办法,反复让人试验了不下百次才成功,如今说被别人窃走就窃走,她怎么能甘心。   “那些贱婢,死了还不能让你出口气么?”小慕容氏得知庄子上出事后下令彻查,管事的结结实实打了五十杖不说,那些吃里扒外的奴婢被当着人面挖眼割舌。   “那些人的命值几个半两?”萧丽华吐出一口浊气,她如今四处到处是用钱的,嫁妆不说,她还打算在洛阳买上几块上好的田地,等到萧妙音的弟弟长大,就当做一份娶妇的贺礼送过去。   另外别说她已经让人着手雕版印刷这件事,如今士族之所以能够两只鼻孔朝天上,归根究底还是知识垄断,这会和汉朝时候差不多,书籍基本上靠一双手抄,当年洛阳太学外立的蔡邕书法的石碑,那时候外面一群太学生辛辛苦苦顶着大太阳抄写,最后学乖了知道用墨涂上去拓下来,但和印刷两字差的十万八千里。在这种情况下,书籍都成了传世的宝物,高度垄断之下,士族自然坐大,也有本钱瞧不起她们这些寒门。   反正都做了,不如做的再多一点混个好名声也不错。自从经过上回太皇太后赐婚的事,萧丽华知道,自己手里的钱再多还是没用,至于权力一时半会的她也靠不上,不如干脆走当年那些士族走过的路子。   萧丽华也想过活字印刷术,用陶土烧制活字,然后印刷的时候直接用就行了,可是工匠们缺乏经验,烧制出来的不是字体模糊就是容易损坏,泥活字几乎一碰就碎,也用木头那对工匠的手艺各种要求高,比较之下倒是雕版印刷更加可行了。   不是瞧不起寒门么,好啊,到时候就把士族的命根子给抖出去,她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更怕一些。   买良田还是雕版印刷,这两样都要花费不少钱财,如今出了这事,根本就是大耳刮子的往她脸上打。   “阿娘,有些人看起来光风霁月,其实私底下脏的很,心都黑透了,不给些教训,怎么能够甘心?”萧丽华恨恨道。   萧妙音这次没能享受到和皇帝同乘一车的待遇,既然都在太皇太后面前打算做戏了,自然这戏是要做全套的,拓跋演将近一个月都没到她哪里来,她也舒服了一个月,基本上晚上想吃甚么吃甚么,看歌舞简直乐死了,她最近又有个新想法,反正宫廷中养了供人取乐的优伶,基本上都是说笑话逗人开心,有些像现代的说相声,可是相声听多了难免觉得烦闷,萧妙音就琢磨着要不要自己写个剧本让人演着玩。   这会的娱乐项目也很多,来自罗马大秦的幻术,自汉代传承下来的钢管舞,还有数不清的杂耍,可是杂耍看得再多,歌听得再多也有腻烦的那一日。穿越前她如果宅在家里,要么是看些小说,或者是看剧。   这会唐宋话本都还没看到萌芽,想看故事可以翻左氏春秋,或者是太史公的史记,但是就这么看书,哪里来的看戏来的有趣。   如今离汉朝差了有几百年了,老刘家的人不是在南朝那边就是做刘皇叔一样的事了,萧妙音想着要不要把老刘家那些事拖出来演给她看?   不过这戏都还是想想就罢了,如今拓跋演这个皇帝都在夹紧尾巴做人,她也根本谈不上随心所欲,要是有人那这是来说她就完了。   到了行猎的地方,萧妙音被秦女官扶着下了车,到了自己休息的地方,宫眷如今就萧妙音一个,带来的也只有她一个,一路上除了那些引路的黄门和宫人之外,竟然见不到其他的人。   一入宫门深似海……   萧妙音坐在偌大的穹庐内,脑子里冒出这么一句来。如今她还只是个贵人,都不是皇后呢,一路走过来除了黄门就是宫人,宗室里的那些人是一个都没见着。   鲜卑人原本就不讲究男女之别,如今这样,只能因为自己是宫眷了。萧妙音想起就一肚子的郁闷。   她低头拨弄着腰间垂下的玉佩,外面刘琦满脸笑意的走进来,“贵人,您看哪位来了?”   萧妙音原本正扯着玉环上的丝绦,听到刘琦这么一句,略带疑惑抬头,“啊?”   穹庐外走进一个妇人,妇人手边还跟着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女孩。   “阿姨?”萧妙音见到那个妇人,惊讶的从床上站起来。   常氏近日是跟随博陵长公主来的,如今萧妙音在宫中得宠,她在王府里的地方了自然也水涨船高,博陵长公主卖一个人情,将常氏和常氏的两个孩子都带来了。   “三娘!”常氏已经有许久时日没有见到女儿了,她想要走上前,但看到女儿这么一身宫装,有些不敢上前。倒是她身边的两个孩子,见着姊姊,立刻走上前,“姊姊!”   檀奴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十二三岁的少年个头已经比常氏还高了。   “檀奴?”萧妙音看了一圈弟弟,觉得自己都有些认不出来了,这个年纪的少年几乎是一月一个样,檀奴这回到了萧妙音跟前,几乎都快认不出他了。   “姊姊!”五娘性情活泼,砰砰跳跳的往萧妙音面前凑。   萧妙音拉着常氏和同母说出的弟弟妹妹坐下,“阿姨今日怎么来了?”她是高兴又奇怪,常氏的身份,再得宠也不过一个宠妾,是没有资格参加天子行猎的。   “是长公主带我来的。”说起这个常氏也有些不好意思,女儿如今做了贵人,她来这,心里多少多觉得有些给女儿抹黑。   “长公主?”萧妙音当然知道长公主的脾气,听到常氏竟然是长公主带来的,心下惊讶。   “姊姊,没甚么好奇怪的。”檀奴脱掉脚上的履,盘腿坐在床上,宫人奉上葡萄等鲜果,他抓了一把在手中,塞了一半给五娘。葡萄上还带着些许水珠,饱满可爱,五娘拿在手中都有些舍不得往嘴里塞。   “如今姊姊得宠,就算阿娘心里不舒服,多少都要给姊姊面子的。”檀奴在那个后院里头长大,虽然有生母护着,下面有奴仆捧着,可是该懂的一样不落全都懂。   “小小年纪,肚子里就这么多弯弯道道。”萧妙音听了笑骂,“你好好读书了没有?”   “读了。”檀奴听到姊姊这么问,心下有些不耐烦,“不过,能不能进中书学,还是很悬。”   能入中书学的都是世家子,世家子哪怕书读的再烂,凭借着自己的姓氏都能进去。毕竟中书学也没有一个选拔制度,能进去全靠父兄。   萧家是寒门,还是士族最不屑的外戚。萧佻能够在中书学混得如鱼得水,那是因为他原本就在经典上有过人天赋,如今在秘书省修了一两年的古籍之后,也慢慢开始参合朝政的议论中,前途可谓一片大好。   再加上前段时间迎娶了颍川荀氏的女郎,恐怕没那个寒门郎能够比他更加得意了。   萧妙音想起自己弟弟的前途就唉声叹气,她家是寒门,然后还是庶出。若是士族里的庶子还好说,寒门的庶子……光是想想简直不能再头疼。   北朝入仕除了从魏晋时候传下来的九品中正制以外,还有举察入仕,和汉代的举孝廉差不多,或者是被朝廷征拜辟除入仕,其他的要么就是官学生,要么就是尚公主入仕。   北朝的九品中正制和魏晋士族不太一样,诸州的大中正是用朝廷的职官担任,对当地的士族按照才德评出就等。萧家光是在出身这一栏上就不合格,别说世家子教出来的,只要别太残,基本上都甩寒门子几条街,毕竟百年簪缨不是白叫的。   举孝廉的话,萧妙音要掩面哭泣,萧家那个样子还举孝廉,简直母猪都会爬到树上去了。至于被朝廷官府征拜,她想来想去,也只能求拓跋演,可是拓跋演可不是个耳根子软,任凭枕边风吹的,她弟弟可没有什么才名,到时候别害了他。   思来想去,只有官学生和尚公主比较有可能些。但靠着老婆吃饭,这名头传出去好听么?皇家的公主们可不是好相处的,萧妙音心里不太乐意让弟弟尚公主,一来尚公主绝大多数都是嫡子,她弟弟是庶子,就算拓跋演肯,恐怕也没有公主愿意,要是凑成一对怨偶那就是真造孽了。二是她想着日后常氏要由檀奴养老,若是公主,恐怕公主会跋扈对常氏不好。   公主是天潢贵胄,出降之后有自己专门的公主府,而有皇宫配属的卫士,对于驸马都尉,只要公主不召见,驸马就算在门外双眼望穿也没有用。   “就算悬,也要拼一拼,不拼一下谁知道呢。”萧妙音袖中拳头握紧,“檀奴,如今家里是个甚么样子,你比姊姊还清楚。”十二三岁的男孩儿在此时已经是大人了,常氏许多事也不再瞒着他。   “如今阿姨日后就靠你了,五娘……”萧妙音想起姑母的作风,家里的女孩子但凡长成的几乎打包给了宗室们,估计五娘日后可能也是个王妃。   “姊姊,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檀奴这会正在中二年纪,生母平常不在他耳畔说这么多话,姊姊见面就和他说这么多,他心里就有些不爱听。   “知道是知道,可惜要听到脑子里去。”萧妙音恨不得伸手就在弟弟的脑门上戳上一记。   “就是。”五娘口里嚼着葡萄,不忘替萧妙音教训檀奴几句,“阿兄要将姊姊的话记在心里才好!”   “吃你的葡萄吧!”檀奴和这个年岁差不多的妹妹向来不太对付。   常氏看着两个儿女打闹了一会,她让两个孩子先出去,“五娘,你不是很想和二娘玩么,檀奴照看着妹妹,别让她被人欺负了。”   檀奴应了一声,带着妹妹出去了。   “三娘,陛下待你如何?”常氏终于问出心里话,这些时日来,别人都告诉她三娘在宫中很得宠,可是她总觉得这颗心就回不到肚子里头去。   “陛下待我很好。”萧妙音听到常氏说起拓跋演,稍微有些小羞涩,其实何止好,简直是好过了头,弄得她都有些无法无天了。   在这份好之后她又觉得有些不安,患得患失的连她自己都烦。   “……”常氏手指绞在一块,险些将手里的帕子给扯成两半,“三娘,对着陛下莫要任性。”   “我知道。”萧妙音膝行到常氏身后,给她揉按起肩膀,“陛下那里儿心中有数。”她在拓跋演身边几年,慢慢的将他的性子摸透,只要踩着线,他应该不会生气。   “三娘你在宫中,阿姨在宫外,日日夜夜只盼着你能够有个好归宿。”常氏叹气,人到如今最重要的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燕王,而是自己的这些儿女。   “阿姨放心,”萧妙音俯首在常氏的肩膀上,如今能够这么关心她,不带半点功利的,恐怕只有常氏一个人了。   “我怎么能放心,哎。”常氏摇摇头,“不看着你们好好的,哪怕话说再多,心也放不下啊。”萧妙音抿了抿唇。   刘琦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萧妙音俯在常氏背上,他后退一步,“贵人,陛下召你前去。”   皇帝行猎,后妃也要在场,萧妙音抬首,“我知道了。”   常氏也连忙起来帮萧妙音整理衣裳首饰。   行猎场上,一个猫眼少年百无聊赖的在甩手里的辫子。   “猫儿,今日陛下行幸,怎么还是那副脸?”清河王老远就瞧见这个小弟弟开始走神,无奈之下双腿夹了马腹驱马到猫儿身边。   猫儿如今面容俊美,肌肤是同拓跋演一般的白皙,他抬起手来,修长的手指将落在衣襟前的辫子给拨到后面去。   “那些猎物不过是被人豢养出来的,猎杀起来有几分乐趣?”猫儿就讨厌这种打猎,这种围猎场,事先就会把猎物准备好等到行猎的时候放出来,还吹响牛角,逼着猎物往马前撞。   “没意思透了。”猫儿轻哼。   “我看没意思的是你,这次你若是好好表现一番,说不定也有出息。”清河王拿着这个弟弟没办法。   “就这个出息法,我还不要呢。”猫儿这几年脾性没有半点收敛,和幼时比起来只好了那么一点而已。   “对了,阿兄,刚才我看见你派人到萧二娘那里去了。”猫儿道。   “二娘是我未来王妃,我派人到她哪里怎么了?”清河王被猫儿这么一句哽的险些背过气去,他脸上有些发烫。   王妃和平常那些赐下来的宫人不一样,清河王自然也是拿着情窦初开的心去对待萧丽华。   “不是,只是感叹二兄有佳人相伴罢了。”猫儿在马上轻轻甩着马鞭子。   这话清河王要是相信那才是奇怪了!   常山王任性,这在平城里头哪个不知道?常山太妃都给他看过好几个侧室,可是每次基本上晚上都不到,人就被轰了出去。   如今平城都在传言常山王是不是有隐疾或者是干脆和京兆王一样,好男色。   “你……”清河王被气的不行,他干脆就拉过马掉头走了。   猫儿在马上坐着,突然听到乐声大作,知道是天子来了,他将心情收拾一下驱马上前。   拓跋演今日是一副胡服装扮。不过今日他头发如同汉人一样全部在头顶结成发髻,拓跋家中已经混了好几代的汉人血统,如今拓跋演除了皮肤白皙之外,和汉人也没有过多的不同。   他拿过背着弓箭系好箭袋,带着宗室近臣上马而去。   萧妙音也换了一身窄袖胡服,襦裙漂亮是漂亮但在马上不太方便,和她一起的还有陈留长公主等公主,还有其他一些勋贵家的女眷。   女眷们在家中和男子一样也习骑射,一群人上了马背拎着弓箭只不过没有男人那么急迫,陈留长公主驱马到萧妙音身旁,“倒是没有见到荀娘子来呢。”   陈留长公主口里的荀娘子便是萧佻新娶的新妇荀氏,萧佻最近迁著作郎,仕途得意又娶了个士族娘子,当真好不得意。   “大娘可是说大嫂?”萧妙音没见过这位大嫂,荀氏才进门没几天,估计家中那堆乱糟糟的事就够荀氏头痛几日,她又不是什么长辈,自然是不必急着来见。   “大嫂或许是不太习惯骑马吧?”萧妙音为这位大嫂没有一起骑马跟来找了个借口。   “……”陈留长公主掩口而笑,当着萧妙音的面,她自然不会说荀氏的不是,可是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   兰陵公主和几个贵女打马过来,“姊姊,三娘就别说了,快些走,谁猎的猎物最多,谁就赢了!”   说完,一群贵女呼啸而去。   萧妙音想起自己都还没有答应她们参加这场比赛,陈留长公主看过来,“三娘,一起去吧。”   萧妙音在宫廷中娇生惯养,但骑射没有放下,即使称不上精湛,但还是能看的。萧妙音夹紧马肚,马跑的飞快,她从箭袋中抽出羽箭搭在弓上,对准那边的一只成年花鹿脚下。她对猎杀没太大的兴趣,不过面上还要装一装。   一箭射到花鹿脚下,鹿原本就警觉,吃了那一吓,立刻撒开蹄子就往林子里跑,同时另外一支羽箭从弓弦上射出,但射到半路掉了下来,堪堪刺入方才那只鹿站的地方的前面。   看来也有人瞧上那只鹿了,她回过头一看,果然见着一个着翻领胡服的贵女骑马在自己不远处。   那贵女坐在马上,见到萧妙音回首看她,顿时就竖起一双修的精细的柳叶眉,很是不客气的瞪着萧妙音。   萧妙音瞧了瞧她的身板,猜猜她的年纪,心里轻笑一声,这哪家的爷娘心这么大,小小年纪就放出来打猎,要是一个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来,也没人管啊。 ☆、第78章 兄弟   萧妙音看着那个贵女,伸手将帷帽垂下来的白纱放下来,帷帽此时还是男人戴用的,为了防止风沙摧残脸上的肌肤,今日行猎阳光大好,萧妙音出来还在头上扣了一顶帷帽,阳光大好紫外线一定充足,这会儿可没有防晒霜和遮阳伞给她用,把男人用的帷帽戴一戴也算不了什么。   “……”萧妙音的视线在那小贵女的脸上胸上还有腿转了一圈,丝毫不遮掩她的轻视。小小年纪都还没长全呢就到她的面前耀武扬威。   男人和女人一样,男人喜欢比那地方,女人也有女人互相比较较劲的。   “你!”那小贵女哪里会不知道萧妙音在看甚么地方,顿时一张脸蛋涨得通红,话也说不出来。   “三娘,你在和谁说话呢?”陈留长公主打马远远过来,她是太皇太后和皇帝两面讨好,而如今链接东宫和西宫的便是萧妙音了,陈留长公主自然要和萧妙音交好。   “不知道。”萧妙音拉住缰绳,回过头笑道,“大娘,来看看这位小娘子是不是哪里有不舒适的地方,着眼睛都快凸出眼眶了。”   陈留长公主一看那边的那个小贵女,心里一下子就乐开了花,那是阜阳侯家的嫡女何惠,何家和萧家差不多,唯一好的就是萧家原先是入罪的罪臣,但何家是清清白白的寒门,不过两家的家风,论混乱程度简直不分上下。陈留长公主在平城中和不少勋贵家都有来往,就没见过像阜阳侯夫人豆卢氏这样,生生把嫡女养成那个样子的。   鲜卑人并不像汉人那样要求女人贤惠温顺,有脾气那也是常有的事,陈留长公主以前也看过何惠几次,心里知道何惠这是被她爷娘娇纵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哪怕何惠闯祸,何猛和豆卢氏都会怪对方不知好歹让女儿生气,而不是觉得自己女儿不对。   说句实话,这样的小娘子在家中还好,要是出了那个门道外面,别人翻翻手就能整的生不如死。陈留长公主可是听说过那些阿家和小姑子整治新妇的法子,那真的是让她大开眼界,让新妇叫苦连天偏偏又不得不受着。   除非何惠能和皇家的公主一样,不然日后有的好看了。   “三娘,”陈留长公主轻笑一声,她驱马上前,语气甚是亲昵,“那是太后家的侄女,小字惠娘。”   “惠娘?”萧妙音在宫中住了那么久,去长秋宫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哪里见过何太后的娘家侄女。   “惠娘的阿娘就是阜阳侯夫人。”陈留长公主笑道。   何惠从陈留长公主来开始就一直被晾在一边,她才十一二,换个人家早就该懂事了,偏偏她爷娘就不是平常人家的那一套。   “你是谁呀。”何惠开口道,她年纪小,骑术也不强,加上身边的人害怕她会出事,给她挑的都是性情温顺的母马,温顺是温顺了,可是跑起来的速度差了别人一截,那头鹿明明就是她看中的,结果先被对方给抢了先。   “……”萧妙音对这个小姑娘开口的不客气小小的惊吓了一下,她也是见过不少的女眷,还没有哪一个在她面前能够如此的……坦率。   “惠娘。”论身份,陈留长公主还是何惠的表姐,虽然这个表妹真的让人像看笑话似的,但看咱何太后的面子上,也不好让何家的女郎在萧家女面前太过丢脸。   “这位是萧贵人。”陈留长公主出声提醒道。   何惠眉头立即蹙起来,萧妙音也见着这个小姑娘的神情开始变得微妙。   “萧贵人?”何惠当然听过阿娘豆卢氏说过这位萧家女,不过豆卢氏在女儿面前可从来不提萧贵人的好话,豆卢氏每逢说到萧妙音,必定会把在宫中多年原本以为会是皇后,结果到头来却封了个贵人的话来来回回的在女儿耳边说上三四遍。   何惠从来没有和萧贵人打过交道,豆卢氏又在她耳边将人说的那般不堪,自然而然心里就存了一份鄙夷,听到陈留长公主提醒,她在马上半点表示都没有。   “哦,是萧贵人。”   这话和知道哪只阿猫阿狗没有任何区别。   “……”萧妙音挑了挑眉头,她含笑看向陈留长公主,“大娘,何娘子身上有诰命么?”   “她人小,又怎么会有。”听到萧妙音这句,陈留长公主就知道萧妙音想要做什么了,萧妙音对着两宫是恭恭敬敬,可是两宫那些亲属就不一定了。   何太后明面上还是她的嫡母,这事若是传出去,不用说一定会是何太后一家子倒霉。不管太皇太后是否疼爱这个侄女,只要在外面,宣华殿就代表了太皇太后一系。到时候真闹开了,恐怕何家是吃不了兜着走。   “惠娘,还不过来给萧贵人行礼!”陈留长公主知道何惠被豆卢氏养成了个蠢货,话不说明白根本就听不懂,“贵人是内命妇,位比三公,你身上毫无诰命,理应过来见礼!”   话都到这份上了,还不明白只能把她脑壳给撬开,看看里头的是些甚么。   何惠平常见到陈留长公主都是和和气气,不太摆长公主的架子,谁知道今日一开口就是要她去给萧贵人见礼。   “……”何惠立刻就瞪了眼,她小胸脯一起一伏的,显然是气的厉害。萧妙音在一旁冷眼看着,回想起当年和豆卢氏初见的情形,不得不说这还真的是一对亲生母女,脑残的劲儿简直一代赛过一代,阿娘吃了亏,女儿继续残下去。   “看来,三公都不能让何娘子折腰,好气性。”萧妙音不冷不淡的笑了笑,手上还拍了两下,“大娘,我们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好东西。”   陈留长公主见着何惠一双眼睛瞪着自己,简直恨不得一巴掌扇在何惠脸上,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她好意提醒今日还不知好歹。   陈留长公主突然想起豆卢氏一直没说出口的野心,其实豆卢氏说和没说都一样,她也看得出来,豆卢氏和霍显一样,都想自己的女儿做皇后。可惜如今的何家可没有霍去病霍光那样的人物,豆卢氏也不可能手伸的那么长,所谓的野心也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女儿被养成这样,如今天子早就长成了,经历过太皇太后临朝称制,那里会给何太后掌权的余地,这家子担事的人就不能好好想明白么。   “是啊,三娘,莫与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对了听说陛下再过些日子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到汤泉宫?我可要沾沾你的光一同前去。”陈留长公主见到萧妙音拨过了马头,干脆就将何惠一个人丢在那里不管了。   何惠认为天下人都是她的阿娘,都要捧着她照顾她,陈留长公主心里冷笑,要不是还有个何太后在,她早就令人把何惠给轰出去。   何惠坐在马上,见着那位萧贵人从头到尾和她说过的话不到两句,而陈留长公主在她不肯和萧贵人行礼之后,直接就不理她了。   她不过就是不想行礼嘛,有甚么大不了的,陈留长公主至于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把她丢在这里吗?   萧妙音听得出来陈留长公主是不想再让话题停留在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身上,她顺着陈留长公主的意思把话题岔开,“嗯,到了冬日陛下会奉两宫前去汤泉宫,平城的冬日滴水成冰,两宫年纪都大了,泡一泡汤泉对身体都是有好处的。”   “那我可想要去凑凑趣。陈留长公主掩口轻笑,“到时候就请三娘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大娘这话说的,”萧妙音也笑了,“大娘原本就是陛下的姊姊,亲姊弟,难道还需要我说甚么吗?”   陈留长公主听了含笑不语。   兰陵公主玩心大,她带着人奔来跑去的,领着一群贵女来回的撒欢。等到马儿都跑累了,她才停下来,跟着的小黄门数数猎物,多数都是野兔之类的,不过野兔生性机警,能有这么多也算是非常好的了。   兰陵公主带着还没有被册封公主的皇女妹妹们去休息的时候,萧妙音已经到那里了,陈留长公主也在,两人下首位置摆了一张床,床上坐着十六七岁的少妇,少妇面容清秀,不是十分惊艳,但胜在一举一动皆有规矩,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缓慢有序,一看就和寒门暴发户完全不一样。   萧妙音看着荀氏,心里感叹世家教出来的女儿就是不一样,回头看到陈留长公主一双眼睛盯着荀氏直看。   荀氏坐在那里,面上带着笑容,没有任何的不安。   当年陈留长公主对萧佻的那些心思,萧妙音也知道,大家谁都知道萧家是要再尚公主的,谁知道宫里头一道旨意就将陈留长公主下降给宋王刘衡了呢?   萧妙音人在宫中,外面的事还是能知道点,陈留长公主和宋王就是各自过各自的,陈留有自己的公主府,几乎和宋王不怎么来往,而宋王的府邸中也多蓄有美婢,这两夫妻几乎是自己玩自己的,各自都不干涉。   眼下这么一番对比,越发显得少年时候那段痴恋多么的珍贵。   陈留长公主看着荀氏的脸,指甲刺进了手心。不管有多少年轻貌美的少年伺候自己,在欢愉之后,总是会觉得一阵接着一阵的空虚,她年少时候也曾想过会有一个温文尔雅的郎君陪着自己,他作赋,她就给他挑选上好的墨锭,看他挥毫万千,可是如今陪在她身边的,有本事的都不过是想借着她谋个好位置,没有本事的,除了一张脸之外就没有其他可以看的地方了。   那么好的男人,她一个皇家公主错过了,却叫一个落魄的世家女给捡漏了。   颍川荀氏,说的好听,可是如今朝堂上哪里还有颍川荀氏的身影?就是南朝也没听到这家子里出了甚么文物。   荀氏在陈留长公主眼里不过就是个破落户而已。   “大嫂,我今日的了一些香,待会让人送上车带些回去。”萧妙音见着陈留眸色晦涩,不知道她又在想些什么东西,她只好拉过荀氏说些其他的事。   荀氏嫁过来之前就知道自己要嫁的是寒门,寒门发迹的时间短,举止言行之间都迫不及待的想向士族靠拢,可惜里头有不少自己原本德行就有亏,要么就是邯郸学步,成了个四不像。   荀氏在出嫁之前就被兄长和母亲叮嘱过,若是在萧家看见甚么和自家不一样的,莫要表露在脸上。   她原以为嫁过来会是龙潭虎穴,没想到夫君容貌极好,人也读了不少书,和她也颇有共同的话题,至于阿家的问题,博陵长公主一开始真的想给她一个下马威,萧佻得知之后,干脆亲自登门,之后博陵长公主就没有这种举动了。   家公的那些举动,有很多让她看不惯,不过萧佻已经准备谋求外放,不再在平城呆下去,所以一切都不是那么难以容忍。   “怎么敢要三娘破费?”荀氏笑了,这个进宫多年的小姑子是个好相处的人,和她说话起来也不累。   “不过都是点小玩意,怎么算的上是破费?”萧妙音掩口笑了,“而且儿并不懂配香,与其留给儿糟蹋,不如就送给大嫂吧。”   日后萧家的领头人她看着应该是萧佻,萧拓恐怕连爵位也未必守得住,异姓王原本就是刺眼的存在,长久不了的。萧妙音对萧佻原本就有感激,再加上知道日后萧佻可能是萧家真正的族长,对荀氏更是和气了好几分。   兰陵公主早就坐在床上,她来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不过方才都在和其他贵女嬉闹,过来的时候见到萧妙音和荀氏说话,她也就干脆坐在一旁听了。   见到陈留的神色,兰陵公主只得在心中叹气,这样子肯定还是没有把萧佻给忘记。   “儿宫中女官配的香,不及士族娘子。”萧妙音说着都觉得有几分对不起服侍自己的那些女官,“交给大嫂再好不过。”   宫廷中有专门负责配香的女官,说实话她并不太讲究那些,例如衣裳上根据不同季节熏染不同的香,这些她不懂也不在乎,香味喜欢了就天天熏,不喜欢了,说的再高雅也没用,她实在是不爱那么折腾自己。   “那么就受之不恭了。”荀氏将萧妙音这么说,知道这礼物是受定了的。   “要不然,荀娘子可否能配出些香丸?我愿出高价购买。”在一旁的陈留突然开口。   “……”萧妙音惊讶的看过去,陈留长公主这到底是怎么了?荀氏配了香丸赠送给人那是风雅之事,但拿钱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兰陵公主吓了一大跳,不知道为何平常最懂人眼色的陈留怎么会说这种话,她正要开口打圆场,却有几个黄门过来。   “陛下召贵人前去。”   皇帝派人来,萧妙音是没办法继续留在这里了,她看了兰陵公主,兰陵公主会意,拉着陈留长公主说东说西。   萧妙音跟黄门到皇帝的穹庐里,拓跋演才打猎回来,一身湿透了。男人之间衣衫不整相对是兄弟情谊,可惜这个在君臣中不适用,用的好是天子体贴臣下,用的不好,就是望之不似人君。   索性收拾干净再出来见人,那些臣下也未必乐意见到天子汗流浃背的模样。   萧妙音去的时候,拓跋演整个人都已经泡在加了药汁的热水里头了。   “贵人,请跟随臣来。”毛奇见到萧妙音,神色恭谨,将她引到屏风后,就带着穹庐内一大帮子的宫人中官退下了。   萧妙音见着拓跋演坐在一个大浴桶内,草药药汁的清香混在氤氲水汽中,他神色放松,两条长臂就这么搭在木桶边上。   “……”萧妙音看着拓跋演一时半刻的不知道要如何反应,他这么一副放松的模样倒像一只在太阳下的懒猫。   懒猫一个多月没见,身材倒是比之前更加壮了点,萧妙音一双眼睛就在他胸口上打转。她年纪还没到享受鱼~水之欢的时候,虽然每次和拓跋演还挺愉快,但欲求不大。她也是见到了拓跋演才想起来,原来她已经素了一个多月了啊,不过再素下去她也没问题。   拓跋演靠在木桶上,行猎带来的疲劳在热水中得到了舒缓,他睁开眼在朦胧水汽中见到熟悉的身影就在面前。   “过来。”他发声。   萧妙音依言走过去,在浴桶边蹲下来,“陛下召妾来是为了何事?”   “……”一阵水响,浴桶里的人换了个姿势,他坐起来,看了看那边放着的细麻巾。萧妙音知道他的意思了,她只好把自己的袖子给撸起来,露出两条白生生的手臂,拿起那条细麻巾给他擦背。   皇帝就是大爷,如今这位眼下还是个猫大爷。   手里的布巾吸足了水,就往拓跋演身上擦。萧妙音还是头一回伺候人,手法一点都不好,不一会儿拓跋演的后背就挫出一片红来。   拓跋演被她搓的直皱眉,干脆回过身就捉住她的手臂,把她整个儿都往水里一拖。   哗啦!!浴桶中的水因为突然扑进来个人,桶内的水满溢出来。地上铺设的地衣吸了水□□一片片的暗色。   “你这是在做甚么呀!”萧妙音被他这么一来,差点灌了一口的水。身上的衣物吸透了水紧紧的贴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   “……这会不自称妾了?”拓跋演瞧着她一张脸都红了,好笑道。   这一个多月不见面,但是他常常派中官去宣华殿,传话来的中官说贵人自称为妾,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两人私底下亲近,面上还是要做的好。可是写来的信上还妾来妾去的,这就让他有些不耐烦了。   萧妙音在他面前的称呼,这么多年来不是儿就是我,‘妾’之类的用的少之又少。如今这么用个没完。   “不是该这样么?”萧妙音在水里坐着,如今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再坐一会也无所谓了。   “你以前这样么?”拓跋演伸手就在她脸上捏了捏,一个多月不见,她倒是越发长得好了,肌肤白里透红,一股桃花色。他倒是一半的时间都没有睡好。   萧妙音扯了扯身上吸了水的衣裳,就这么黏在身上真的老大不舒服。   “快些洗好换上衣裳出去见那些臣属吧。”萧妙音看了一眼他的胸口,眼睛都有些发直,十*岁的少年正在最好的年纪,肌肤白皙水嫩富有弹性,面容俊美,一双黝黑的眼眸含笑。   她急着起身,却被拓跋演一把拉住,“这么些时日未见,你可思念过我没有?”   “……”萧妙音对拓跋演难得的孩子气苦笑不得,不过这会的确要说些话来好好安慰他,她俯身下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你说呢?”   说罢,连忙站起来,往外面走。   屏风之外有宫人等着,见着萧妙音一身湿透了出来,连忙上前为她换衣。萧妙音这次出来也是带了备用的衣裳。   头发已经来不及处理了,只能那么擦一擦,她看了一眼服侍她的那些宫人,个个都年轻貌美,鲜嫩的只要用指甲一掐就能从那嫩生生的肌肤上掐出水来。   “我从来没见过你们,你们是新来的?”萧妙音开口问道。   “回贵人,奴是新来服侍陛下的。”一个宫人垂首,那声音娇柔如黄鹂轻啼。   萧妙音听出这宫人汉语中的些微生硬之处,“你不是汉人?”   “奴是高丽人。”宫人答话。   原来是太皇太后送来的那些高丽美女,不得不说挑选美女的人眼光不错,脸蛋好看,而且身段也好,声音更是娇嫩的让男人把持不住。   这么可人的宫人,竟然来伺候自己,委实……有些可惜了。   “会认汉字吗?”萧妙音挤得如今的高丽也就是日后的朝鲜,如今用的都是汉字,还没有那些什么圆圈圈。   “奴婢身份卑贱,不敢冒犯圣人。”那宫人听到萧妙音这么问,大大的惶恐起来。认字哪里是她们这些人能够做的。   萧妙音想起如今认字基本上就和平民没甚么关系,甚至读书认字还是一种特权。她宫中的女官能够写文章的几乎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认得字只能勉勉强强应付那些时常的宫务,至于再高……   没了。   萧拓坐在席上,心里七上八下很是不安,博陵长公主已经从太皇太后那里得到明确的消息:太皇太后已经决定让他尚公主,可是是哪一位公主还不知道,博陵长公主觉得应该是兰陵,可是萧拓心里觉得也未必。   不管是哪一位公主,他们也只有接受的份。   想到这里,萧拓不由得羡慕的看了一眼萧佻,萧佻不尚公主,娶了一名世家女,如今夫妻琴瑟和谐,好不令人羡慕。   说实话,比起公主,萧拓想要的更多是和兄长一样,娶个士族之女。   “陛下至——”黄门拉长了腔调唱道。   拓跋演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身汉装,甚是头发上都梳髻戴上头巾。   他一出来,在场的人有一瞬间的呆滞。宫廷中汉风浓厚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天子也时常穿着汉家衣裳,可是如今这么连头发都和汉人一样,就让人不得不多想。   “萧家儿郎何在?”坐在上首,拓跋演含笑开口。   这次来的基本上都是各家年轻儿郎,听到皇帝这句,立即看向了在座的萧家儿郎。   今日来的萧家人不少,除了两个嫡子之外,还有三个庶子。其他人的眼神微妙起来,萧家说怪也怪,嫡长子不做世子,还能有个公主能够解释,如今庶子都封公了,嫡长子还在做秘书著作郎,要说家中不重视吧,偏偏燕王花了大力气给长子娶了士族女。   萧佻放下手里的觞,眼角余光已经瞥见那边萧吉萧闵两兄弟笑容满面准备起来了。   檀奴今日是第一次到这种大场面,行为举止都是看着别人来的,听到陛下说萧家儿郎,一双眼睛盯着嫡出的兄长,结果他看到同是庶出的两个阿兄要越过萧佻站起来。   萧闵萧吉这两个是太皇太后养在宫中都到了十三四岁才回来的,在宫中受宠,回来之后衣食住行都是比照着阿爷来的,檀奴和他们没多少交往。   檀奴掌心里出了一层汗,滑腻腻的难受的很。   “臣在。”萧佻从席上起身,他今日身着深衣,头上仿照汉时戴以布巾,简单却落落大方。   “臣在。”萧拓见状,也从席上起来,双手拢在袖中对上首的天子拜下。   原本立刻起来的萧闵和萧吉两人脸上的笑一僵,只能跟随兄长一同向天子行礼。   拓跋演望见,黝黑的眼里多了一层笑意。 ☆、第79章 见面   拓跋演让几名黄门在几位宗室的地面设了席位,将萧家嫡系以及封爵了的过去。檀奴是庶出,还是白身,他也不去凑那个热闹,自己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抓了一把匕首在面前的烤羊身上折腾。   萧佻是嫡长,萧拓是嫡子世子,另外两个同是庶出的兄长得了太皇太后的青眼,至于他落在旁人眼里估计就是因为有了个好姊姊,不然这种场合也轮不到他来。   想到这个,檀奴的心里就好受了许多,反正他只是来带着阿姨妹妹看看姊姊的。姊姊看完了,知道过的好就行了,接下来的事基本上和他就没多少关系。   天子外出行猎,菜肴多用贵族们所猎取到的猎物,但还是有其他的,例如他面前就有一道乌鱼脯,先用极咸的汤中加入葱姜花椒灌入鱼口,然后风干二至三月,再剖开鱼腹取出内脏,这道菜花费时间颇久,王府里也不是吃不到,可是在此时吃起来却比家中要美味许多。   乌鱼脯被绿色的草包起来,越发显得鱼肉雪白。檀奴埋头苦吃,完全不顾旁边飘过来的打量眼神。   “萧氏乃是朕的祖母家,”拓跋演看着那边坐着的四个萧家郎君道,“太皇太后抚养先帝和朕长大,更是为国事操劳,理应受到如此礼遇。”拓跋演笑得温和,他看向萧家的四个郎君,面上笑意温润。   萧佻是和拓跋演说过几次话的,萧拓的生母是博陵长公主,算起辈分,萧拓还高拓跋演一辈。   皇帝都这么说了,宗室们也是笑容满面,尤其先帝留下来的那些皇子们。常山王原本不想笑,结果见着身边的京兆王盯着那边萧佻的模样给吓了一大跳。   当年年少不懂事,如今该懂的懂了个遍,猫儿哪里还不知道六哥的那些毛病。   “六兄。”毕竟都是兄弟,哪怕不同母也看不惯京兆王这毛病,还是出声提醒一下,几年前的那件事,太皇太后大怒,竟然对宗室用了褫衣杖刑,挨打死其次,问题是脸都丢的没地方了,尤其这几年京兆王府上那些年轻貌美的内侍统统都被换成中年或者是老年中官。太皇太后这是摆明了要把京兆王给扭过来,要是京兆王又对萧家人做出点什么事,太皇太后的怒火不是谁都能承受的来的。   “猫儿?”京兆王手里持着高脚玉杯,感觉到自己的衣摆被扯了扯,回过头来看到猫儿,十四五岁少年的脸上稚气还未曾脱去,京兆王立即就笑了,“怎么?”   “别老是盯着萧大郎看。”猫儿自从知道京兆王有那么个爱好,心里对他就有些敬而远之,“上回的事,六兄忘记了吗?”   太皇太后直接就把京兆王王府给翻了个天,平城谁都知道京兆王好男色,不亲近女子,这下子平城内哪个勋贵敢把女儿嫁给这位京兆王?纵然太皇太后可以拉郎配,但是也要女方阿爷同意才行,可是京兆王这样,但凡有点良心的阿爷,都不会把自家小娘子往火坑里推。   “我可没忘记。”京兆王嘴角挑起一抹笑,那场饱打让他在床榻上躺了整整一两个月,之后府里头从长吏开始往下的属官几乎被换了大半,长吏是由朝廷直接任命,不是由诸王选择的。   之后他一言一行如何,皆有人上来规劝。   “怎么,你还放心不下?”京兆王自己斟酒,他见着猫儿面前的大觞是空着的,示意猫儿将觞拿过来,他亲自倒上酒。   “说句实话,萧大的容貌的确难得。”京兆王看向萧佻的眼神中还带着几分的恋恋不舍,“不过,毕竟是太皇太后的侄子,而且也娶妇了,我能怎么样?”   萧佻那一日直接一酒罐子砸过来,将他打的头破血流,摆明了对他无意。而且萧家如今权势正盛,不是他玩手段的时候。   “六兄能想开就好。”猫儿盯了京兆王一会,发现他没有在说违心的话之后才慢吞吞的转过头去。   此刻天子已经让人传歌舞,太常寺的那些乐工们就地坐下,吹奏起乐曲来。   “你能想开了?”京兆王如同好女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记得你和陛下最宠爱的那个萧贵人从小就交好?”   京兆王似有感叹,“这萧家人不管男女都有长得不错的,萧贵人我见过几次,倒也真的如同传说的那些貌美如花体态轻盈,外面有人说她比汉时合德更……”   “六兄!”猫儿听到京兆王这话里越说越不像样,他低喝制止京兆王继续胡说八道下去,“陛下就在上面,要是陛下听到了,恐怕就不是太皇太后那一顿板子就能了事的!”   萧贵人独宠,将皇帝霸占个干净,这事在平城就不是秘密。私底下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话说的很难听。   这话不被上面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即使面上不说什么,将来谁知道会有什么事情。   “你真的对那个萧三娘一点想法都没有?”京兆王一笑,方才那满满的一杯酒下肚,他又斟了一杯,“说起来当年,你也只是差了一步。”   这说的猫儿脸都开始发青了。京兆王指的是当年太皇太后想要立他为皇帝的事。这事情再来一遍,猫儿都不愿意,他还要自己阿娘活的好好的呢。   “六兄,你酒喝多了。”猫儿巴不得京兆王立刻一酒觞下去就醉过去,免得他在一边听说话听得心惊胆战的。   “猫儿啊。”可惜事情偏偏不如他所愿,京兆王这几杯酒下肚,不但不醉,反而红光满面,幸亏这会他没有做出抓手的事情来,不如哪怕是自己的兄长,猫儿也能操起面前漆案上的烤豚扣在京兆王的头上。   “如今兄弟七个,三个都是娶了萧家女。”京兆王酒喝多了大着舌头,说话都不清楚。旁人听着,自当是兄弟两个又在说甚么了。   “看来那位是要把萧家女都给我们了,你和……嗝……”京兆王说着打了个酒嗝,“和老二一样,娶个萧家女郎,说起来你年纪好像和萧家的四娘相近吧?”   猫儿听到这话险些就打翻了手里的觞,萧家那个鬼样子,他还记得几年前萧家里头妹妹推姊姊下水呢,那会他才十三岁,但是到这会都还没有把这回事给忘记了!   真娶了这家里的女郎,又是王妃,需要好好对待的妻子,那日子还要过成什么样子?   萧家女儿容貌好,但也不是个个都和萧三娘那样的。   “近来大郎娶得佳妇,朕祝贺大郎。”拓跋演抬起手中的大觞向萧佻一敬,萧佻双手持起酒觞俯身。   席间拓跋演对萧佻颇为礼遇,甚至还口呼萧佻的字‘伯禽’,一副甚是看重他的样子。   萧拓在一旁看着有些眼热,不过想起如今他还只是个燕王世子就释怀了,毕竟大兄原本就靠自己的本事进了中书学,如今在秘书省做了著作郎,要是熬资历熬到著作郎这位置上,都年纪一大把了,做秘书著作郎不仅仅要有家世,才学上也得有过人之处。南朝的著作郎专司修史之职,到任之初,必须攥写名臣传一人。年纪轻轻到这个位置上,仅有太皇太后是不够的,还得压得住秘书省的那一帮子世家子才成。   想到这里萧拓就想开了,大兄年轻有为,天子如此礼遇自然是应当。   萧吉和萧闵在一旁坐着,两人从坐在这个位置上到现在,皇帝都没有问过两句,两兄弟是在东宫长大的,幼时甚至还和皇帝一同读书,这等情分放在平常人家也该是有同窗之谊了。可惜皇帝基本上就没怎么提起他过。   “二郎,”和萧佻喝过了几回酒,拓跋演看向萧拓,“姑祖母身体可还安好?”   “回禀陛下,阿娘一切都好。”萧拓想起博陵长公主便是一阵无奈,博陵长公主好强,到了这会私底下和他说一定要比萧佻更有出息,可是转头和侄女陈留见了,心里又开始不舒服。   这脾性让萧拓这个做儿子的都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   “身体好就好。”拓跋演放下手里的羽觞,“姑祖母年事已高,一定要更加注意。”   拓跋演和萧拓说起了上了年纪的人如何保养身体,拓跋演自幼熟读经典,甚至对医术也有些涉及,他拿着阴阳平衡和萧拓说了一通,说的萧拓脸上涨红恨不得一头钻到案下面去。他对那套药性相冲阴阳失衡真的一点都不懂!   拓跋演和萧佻萧拓两兄弟说完话之后,看向这两兄弟。萧吉和萧闵乃是双胞胎,不过两人容貌并不完全相似,“南平公,白兰公?”   众人听到皇帝唤出这对双胞胎的爵位,许多人在心里红了眼,公一等的爵位,是多少人在北疆杀蠕蠕人都换不来的高位!如今这一对小子嘴上无毛不说,甚至连能拿出手的时机都没有一个,这怎么让人甘心!   “臣在。”听到自己被点到,两兄弟立即答道。   “以前你们被太皇太后养在膝下,和朕一同在李平那里读书。”拓跋演面上笑得温和和两兄弟一同回忆起当初来。   两兄弟喜不自胜,完全没想到当年在李平手下,于这位陛下面前出了不少丑。   **   萧妙音头发还带着湿气,拓跋演一把把她扯入水中,头发全都湿了,只能换上鲜卑袍,头发也和鲜卑女子一样织成辫子在脑门上绕一圈。   女眷席上往往没有皇帝那边那么讲究规矩,如今皇帝后宫空虚,得封高位的就只有萧妙音一个,何太后送进来的那几个侄女被太皇太后塞了一个御女之后,统统打发到掖庭守活寡去了,就算要生皇长子,也是塞年轻貌美的高丽女子来,不让何家占一星半点的便宜。   于是萧妙音理所当然的坐在女君的位置上,陈留和兰陵两位公主坐在她身旁,其他还未册封公主的皇女们也抓紧了几乎巴结。   受宠的皇女会早早的册封公主,但是不怎么受宠的皇女就只有等到下降了,而且封地不同收上来的赋税也不一样。天家公主看着锦衣玉食,其实里头的差别大着呢!   那些皇女们为了巴结她一口一个大嫂,听得萧妙音感觉自己已经被正式册命为皇后了似的。   “三娘你干脆就和陛下说,把妹妹们都带去算了。”陈留长公主只要不看到荀氏回想起当年青涩的痴恋,还是挺讨人喜欢。   “我也想和妹妹们一起去。”萧妙音自然是不会站出来说自己现在还受不得‘嫂子’这样的称呼,这不是明摆着冷场么,她示意宫人给两位公主倒酒。   “可惜今日姑祖母没有来,少了许多热闹。”陈留长公主半真半假的感叹。兰陵公主和几个皇女对视几眼,都心照不宣的抬起袖子,掩盖去了面上的笑容。   今日博陵长公主托病没有来。   可是众人都知道博陵长公主对侄女和自己一个份位上的事耿耿于怀,见面也有诸多尴尬,干脆就少遇见就别遇见了。   “大嫂额上的花钿真好看,要不然送几个给儿?”皇女们笑道,笑容里搀和了几分对这位姑祖母的些许鄙夷,有多少公主连长公主都封不上,姑祖母在长公主之位上一呆就是许多年,虽然封不上大长公主,可是国朝开国以来,哪个公主又能封到那个位置的?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这个啊。”萧妙音笑了起来,“我也是听说南朝有个寿阳公主梅花妆,便让宫人剪了梅花形状的花钿,若是喜欢,过几日我让人送些给你们。”   时风女子上妆都会在眉心或者额头上贴上花钿,南朝的花钿精细花样多,在北朝也收到贵女们的喜欢。   “那也要给我和兰陵也送一些,三娘你不知道,这几日我看着那些凤鸟花钿,都看腻了。”陈留一边感叹一边看向兰陵,兰陵凑趣道,“是呀,三娘可不能忘了我们。”   宫眷这边喜乐融融,显得外命妇这边冷清许多,阜阳侯夫人今日也带着儿女前来,她让人打听了一下自家儿子何齐在猎场上得了多少猎物,她其实更想知道陛下有没有和自己儿子说上几句话,可是陛下那边的消息哪里是这么好打探的?   身边的何惠时不时抬头,看向公主那边,她脸上满满的都是闷闷不乐。   宴会上拓跋演给足了萧家的面子,哪怕连那两个只是得了姑母喜爱就封了公的两个庶子,他都是和人说了不少的话。   等到回宫的时候,拓跋演靠在身后的三足漆几上,闭上了双眼。   宫车从天子专用的大道入了宫城,到达昭阳殿之后,毛奇看着皇帝露出倦容靠在御座上,硬着头皮上前,“陛下今日夜里可要召人侍寝?”   宫中高位妃嫔少,可妃子到底还是有,各家里有些小心思的,把庶出的女儿往宫里一送,更别说上回光是甄选良家子,宫中就进了上千的鲜妍少女,还有那些高丽进贡来的美人。哪怕天子学司马炎在后宫里坐羊车都可以了。   可惜拓跋演没那个心思。   “不必。”拓跋演靠在凭几上假寐,听到毛奇的话语淡淡道。   这话和平日里的一样,毛奇躬身打算退出去,今夜里又有许多人不能安眠了。   自从陛下不召萧贵人之后,有多少人是动了心的?不说掖庭那些少年待诏,就是分配到昭阳殿的那些宫人都是花费心思打扮。   “等等!”   就在毛奇躬身退到一半,突然座上的天子开口。   “召萧贵人。”   “……唯唯。”毛奇脑筋险些有些转不过来,不过天子都这么说了,他自然只有应答的份。   萧妙音在宣华殿内让几个宫人给自己按摩,她今日先是骑马,然后又和几个公主皇女说话,到了如今连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皇女们向她讨的花钿,秦女官已经让人去准备了,那些皇女哪里会少几个花钿,都是找话和她说,不过应下来的事,也该做到。   “贵人,昭阳殿来人了。”刘琦站在眠榻外的帷幄前,帷帐是垂下来的,萧妙音并不习惯阉寺贴身服侍,所以刘琦也进不到里面去。   “昭阳殿?”萧妙音蹙眉,“有甚么事?”   “来人说,陛下今夜要贵人侍寝。”刘琦躬身道,果然陛下还是没有忘记贵人。这一个多月里头,天子未曾到过宣华殿,私底下有好多人都在猜测贵人是不是失宠了。刘琦头垂的更低,贵人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和他们所说的那样。   “甚么?!”从帷帐传出的女声一下子拔高,和刘琦想象中的惊喜不同,那女声里头似乎一百个不愿意。   “贵、贵人?”刘琦对此摸不清头脑。   “……”过了好一会里面的女子才开口说话,“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萧妙音趴在那里简直快悲愤的捶床,不过轻松了一个来月而已,拓跋演又要来!   说是侍寝,其实就是他到她这里来而已,秦女官俯身问道,“贵人,陛下要来,要不要准备一下?”   “准备一下吧。”萧妙音过了许久才叹出一口气来。   皇帝来了,自然是要准备的。宣华殿的浴室内又忙碌起来,萧妙音很想试试泡温泉的滋味,但是她如今要是敢撺掇着拓跋演给她引来温泉水或者是跑去汤泉宫,御史台头一个就不放过她,她也只能自己在浴室内泡澡了。   浴室内热气袅袅,萧妙音褪去所有的衣服步入浴池中,加了药汁的热汤让这一日来的疲惫得到了很好纾解。   秦女官看着萧妙音靠在浴池上闭上了眼,她去招呼人将萧妙音所用的衣裳拿来,萧妙音内里的亵衣皆是用叠布(棉布)所做,叠布此时高昌一代有出产,平城那些胡商带来的叠布也不多,宣华殿用的那些都是天子赐下来的。   秦女官见着宫人将萧妙音的贴身衣服送来,过去查看是否柔软亲肤,此时珠帘轻轻撞击之声传来,秦女官抬头看去,脸色一变。   她垂首冲珠帘那里俯身行礼后,对其他宫人打了个手势,宫人们垂首退下。   靴子踩在地上发出声响,萧妙音听着有些不对劲,她宫殿里的宫人都是穿履的,踩在地上几乎无声,她睁开眼睛回头一看,见到男子那双含笑的双眸,她差点就整个人都缩到水里头去。   “你怎么来了?!”萧妙音看了看那边的漏壶,明明还不到时候!   “我怎么不能来,这西宫,我想去哪就去哪。”拓跋演见到萧妙音雪白的肩膀和圆润的肩头露在水面上,他坐在浴池边,看了她一会,一个多月没见,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一会之后,不可避免的向下而去。   “这倒是,你想去哪就去哪。”萧妙音察觉到他的视线火热起来,转过身只留给他一个背,他在这里萧妙音也没有多少起身的意思,她拿过一只琉璃瓶子往手掌上倒香露,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解开衣裳的声响,她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拓跋演今日把他自己给脱了!   拓跋演解开外衣,亏得今日来宣华殿也没有戴上那些繁琐的玉佩,解开腰带,几下下来深衣外袍就给卷成一团丢到一边去了。   萧妙音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穿着中衣下水,她知道他想做甚么,她晾了他一个多月,是不是要补偿他一下?   浴池原本就不大,拓跋演几步过来就把她捞在怀里,柔软的身体入怀柔若无骨,他低下头就攥住她的嘴唇不放。   “你怎么就这样进来了?”萧妙音好不容易喘一口气,拓跋演咬过她的脖颈停在她的胸口上。被吮的魂都飞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被拖起来抱到了浴室内专门用来休息的榻上,她双眼朦胧呼哧的喘着气,姑射肌肤,雪白细嫩,拓跋演抬起她的腿俯下头去。   萧妙音只来得及尖叫一声,要不要一来就给她这样生猛的。   她手指抓住他浓密的头发。   浴室内不管发出任何声响,外面的人依然不动如山。   秦女官一把年纪什么都见识过,里头的声音传来,她依然能够脸不红心不跳的站在那里,但是刘琦和毛奇两个就未必,两人到底年轻,尤其又是这种男女之事。两人身子没动,但是脸上耳朵难免有些发红。   到底还是年轻。对着两个后生,她顿时觉得自己还是很能经得住场面。   结束之后,萧妙音整个人才像是从天上轻飘飘的回到了人间。   这次简直是算得上酣畅淋漓,拓跋演一上来就给她上大餐,把她弄的连欲迎还拒的把戏都使不出来。   两具汗津津的身体贴在一起,拓跋演喘息了几声从她身上翻开,他胸脯起伏着。   “陛下不该来。”萧妙音等魂回来之后,哑着嗓子道。   “忍不住。”拓跋演浑身懒懒的,他翻了个身,看她脸上还未褪去的红晕,他凑了上去。“我知道不该来,可是忍不住。”   这小孩似的话语让萧妙音心里一疼,她侧过脸在他的脸颊上轻轻蹭了蹭。   拓跋演轻笑将她整个的抱在怀里,萧妙音浑身懒懒的不想动弹,但她还是抬起手臂松松的圈在他的腰上。   闭上眼,纱帐之内似乎是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 ☆、第80章 女史   一个晚上萧妙音没少被缠着,拓跋演正是气血方刚的时候,一个多月都没碰着她,如今这一旦近了身,如同被饿了好久的饥人终于能够见到一顿饭食,自然是能吃多少吃多少,谁知道下一顿饱的会在哪里?   萧妙音挨了好几下撞,她调整一下呼吸好容易让自己缓过气来,头一次头昏了之后,给了拓跋演不少的机会。   “好了,行了,再多受不了了。”萧妙音拍拍身上的大男孩,她说话都有气无力了。   拓跋演吻了吻她,狠狠来了几次终于结束。他随意抓过一件袍子披在身上,拍了两下手,外面等候的宫人鱼贯而入。   萧妙音由宫人扶着起来,她一回首瞧见拓跋演望着她路都有些走不稳的样子,那双黑色眼睛里竟然有些得意。   男人那些诡异的得意点,萧妙音只觉得无力,不过她如今连抬手把拓跋演打几下的力气都没有。   由宫人架着清理完,又被搀扶着回去。平常这种事萧妙音绝对不会让宫人帮着来,如今她走路都不利索,只能睁着眼让宫人服侍了。回到帐内,拓跋演也已经收拾好,见到萧妙音进来,就笑盈盈的把她抱住。萧妙音简直怕了他了,连忙道,“今晚上可不准再来了啊!”   “好,听你的。”拓跋演啄了啄她的唇。   “今日你都不累么?”萧妙音想起自己和那些外命妇打交道,和那些人脸上的笑要停不住,嘴上基本上也没有停的时候。拓跋演是皇帝,但估计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累啊,如何不累,心累。”拓跋演抓过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我听说,白日里你和阿兄们……”萧妙音顿了顿,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萧家那几个儿郎出去萧佻之外,其他的人能够得到皇帝这样的待遇,多数还是因为东宫。萧妙音还没天真到以为拓跋演和东宫祖孙情深。   “萧大还算是不错。”他在眠榻上调整了一下姿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她掌心里滑过,“不过……”拓跋演想起了萧大以下的那几个萧家人,嘴边的笑深了点,萧拓看上去憨厚老实,瞧着不是会闹腾的样子,将来若是没有大的灾祸,勉勉强强倒是能将这份家业收下去,至于萧三郎和萧四郎……   拓跋演心里并不怎么看的起这对兄弟,嫡庶倒还是其次,他自己也是庶出的,不会多看低庶出。只是从小到大,这对双胞胎兄弟从来就没有表现出多少过人的地方,甚至李平对他们都是大为头痛。   太皇太后对这两个侄子甚是疼爱,小小年纪就给了高位,只是将来能不能守得住还是个问题,毕竟朝廷的俸禄能养闲人,但也看他这个天子愿不愿意。   “你的弟弟我见过。”拓跋演在席上没有让萧妙音一母同胞的弟弟上前,也是为他好。这孩子也有眼色,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什么时候该坐在那里,没有萧吉和萧闵那一股自以为是的劲头。   “檀奴?”萧妙音听拓跋演提起此事,心里一惊,她正在为这个弟弟的前途操心呢。她人是后妃没错,但朝堂上的人事,她还是少搀和,檀奴能够凭借自己的本事进去再好不过,要是她去插嘴,就算最后事情成了,恐怕檀奴头上吃女人饭的帽子也戴上摘不掉了。   “我倒是一心让他好好读书来着。”萧妙音想起如今檀奴正在中二期,十二三岁的男孩最让人头疼,偏偏常氏对两个孩子的约束力不够,能够真正管教的不是忙着睡美女,就是不想管。   除非自己懂事自觉,不然长歪的可能性还挺高的。   “书要读,同样的,也要习武。”拓跋演转过头来,给她将下滑下去的锦被拉上来,“光是读书,都成了死读书的,有多少用处。”   “说起这件事,阿演。”萧妙音想起一件事,脸上露出妩媚的笑,她钻到拓跋演怀里去,“我想提拔几个宫人上来多读点书,”宫中有宫学,里面有宫博士执教,可是能进宫学的掖庭宫人少之又少,别提还能读出来的。   “你怎么想到这件事?”拓跋演有些吃惊,宫中有善于文书的女官,而且这些女官的等级并不低,怎么阿妙会想起这些事来。   “我身边常常少这些人。”萧妙音说起来都有些羞敛,她自己会文墨不错,但是有时候文书之类的东西不可能自己亲自动手,几乎全都要身边女官撰写,秦女官在这上面稍微差了点。   刘琦年纪小,虽然她知道他私底下苦读,但如今还没到洋洋洒洒就能写出一篇好文章的时候。   萧妙音想起皇后倒是有女侍中之类的服侍,不过那还不是她眼下应该享受的待遇。   宫中无皇后,宫务由中侍中省和后宫二十四司运转上报。想要多些宫人入宫学也是宫务的一种,她暂时没有权力参与,只能先在皇帝这个走个过场。   “等那些宫人读出来能用了,还不知道要多久。”拓跋演闭上双眼,手掌贴上她的腰,体温从掌心透过布料传到肌肤上。   “那……”萧妙音微微抬头。   “这样吧,人你选出来送到宫学去,就让你用印,其他的人就不用操心了。”拓跋演说完这句,长长呼出一口气,似乎已经是累极。   萧妙音白日里那么多事,夜里又被折腾了一通,说那些话都是她强撑着不睡过去说的,等到拓跋演一睡过去,她也撑不住头一歪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极好,几乎都没有做梦直接睡到了睁开眼,只是醒来的时候秦女官过来告诉她,“贵人,此刻已经是巳时一刻了。”   萧妙音原本起身坐在眠榻上懒洋洋的要伸懒腰,听到秦女官这么一句,差点不顾自己酸疼的腰跳起来。   “这么晚了?!”   这会差不多是早上九点钟,在现代这会她还是美美的呼呼大睡,但是在宫中天蒙蒙亮她就要起身,准备拜见两宫了。   不过太皇太后每次都要跟着皇帝一起去上朝,下朝之后还要和臣子商议要事,基本上去了也见不到,宫中要见的只有一个何太后。   “算了,既然这么晚了,那还是……”萧妙音慢慢坐下来,让宫人上前服侍她洗漱,反正晚都晚了,再晚也无所谓了。   秦女官早就习惯萧妙音这样,方才那一句不过是提醒一句,何太后并不是天子生母,尤其还有个太皇太后压着,也翻不起多少风浪。   萧妙音抓起牙刷,牙刷沾了水在太医署配好的药粉中沾了沾开始洗漱。她做了这贵人之后就想着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细节,宫中一切都是极其富贵的,奈何她还是有些习惯不了。她让人给她做个牙刷,用猪骨上雕出眼,上面装上猪鬃毛。   宫中的工匠手巧的很,她说这话不过才几日,那边就已经把东西给做好了,拓跋演问了她好不好用之后,还让人给他自己来了几把,完了在她面前提了一句,“汉时也有这物什,不过此时已经少见了,你这是从哪里知道的?”   萧妙音那会差点把自己口里的蜜水给喷出来,原来汉朝就有这东西了么?   不过惊讶归惊讶,东西还是要用。   刷牙完,来一口加了不知道多少珍贵药材香料的漱口水完事。   “贵人。”刘琦走进来,看了一眼正在镜台面前打理妆容的萧妙音,秦女官看见刘琦进来,不动声色的动了动,身体便挡在了刘琦面前。   “……”刘琦恭谨一笑,对着秦女官将手里的漆盒呈送了上去。   若不是许多事情女官不便做,秦女官一定不会让刘琦得到萧妙音的重用。秦女官接过刘琦手中的匣子,在萧妙音面前跪下来。   “贵人。”   萧妙音今日不打算去长秋宫,她和长秋宫也只是面子请,明面上过得去就行了,至于真心实意的做一个好媳妇,日日都去长秋宫请安服侍,她没那个闲情逸致也不想折腾自己。她和拓跋演打好关系是必要的,至于何太后就算了。   何太后不是慈禧那种掌权太后,甚至不是拓跋演生母,面上看得过去就行了。   “这是甚么?”萧妙音让梳发宫人给自己梳了个坠马髻,在发髻中斜斜的插了两根玉簪,今日的装扮就算是完成了。   秦女官见到萧妙音这身打扮就知道她今日是不会去长秋宫了。   “这是陛下让人送来的。”秦女官道。   萧妙音看了一眼秦女官,然后瞥了一下刘琦,刘琦仍然是平常的样子,双手拢在袖中侍立,要不是她刚才注意了一下,还以为这东西就是秦女官一路送过来的。   萧妙音打开匣子,看到里头的缯帛,这会的书写还保留着秦汉遗风,甚至朝廷册命也会用竹简。   她拿起里头的缯帛打开来看,里头有两份,一份是皇帝将一名女史、书史和小书女配备给她。   另外一份是关于宣华殿中宫人去宫学的,名单那里是空白的,想起昨夜里拓跋演的话,萧妙音噗嗤笑出声,这事他竟然还真的记在心里。   “女史……”萧妙音挑了挑眉毛。拓跋演这么一出手,手笔大的很,女史不是随便那个后妃能够配备的上的,《周礼》天官中就有女史,掌王后礼事。如今宫中的女史便是典宫中事务。   书史和书女都是掌文书事务的,这两个倒是应景,可是女史又是怎么回事?   宣华殿中人事,只有萧妙音自己的一套,拓跋演空降一个女史过来,她只是觉得烧手。   “贵人?”秦女官脸色有些微变,要是真来一个女史,那么她手里的事儿恐怕要少了大半。   “……”萧妙音把缯帛放在一旁,来都来了,总不能把人给退回去。反正宣华殿前前后后有那么大,来个人多管着也不是甚么难安排的事。   刘琦看着秦女官垂首暗自着急的模样,俯身下来,好似他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当天来的女史和书史小书女就到了宣华殿,前段时间天子将宣华殿晾了一个多月,如今一出手就将女史给调了过来,后宫的人在惊讶的同时,又摸不清楚天子如今对宣华殿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陈女史到宣华殿,她来不及到殿中自己居住的场所看看,就直接到正殿去拜见萧贵人。   按理说女史应当是服侍皇后,可是天子之命,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碍眼的上去提醒萧贵人还不是皇后的事。   陈女史还记得在自己接到调动诏命,宫大内司看向自己的似笑非笑的眼神。宫大内司是宫内女官之首,主宫内事务,位视尚书令、仆。宫大内司原先是文绣大监,花了将近十年的时间才从文绣大监到了宫大内司。   “阿陈比我好运,”宫大内司眼角的褶皱里都是笑意,“宣华殿若是好,阿陈自然可一步登天,不必似老妇这般。”   宫中女官有时候能升到高位,不走嫔妃一路,学识上要比那些男人更加强,而且学识好,不一定能够升上去。   其中一条捷径,就是服侍那些得宠的皇后或者是妃子。凭借她们的力量爬上去,可是高枝岂会那么好攀的?自古以来,嫔妃以色侍君,有才能的少,以色事人能得几时好?后宫中最不缺少的就是鲜妍的美人,先得意后失意的人还少了?   到时候别说向上爬,能不落得个悲惨局面就已经不错了。   陈女史那会面对上峰哪里敢说多,她到了这宣华殿,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一颗都安宁不下来。前头带路的中官对她一笑,陈女史颔首回以微笑。   宫中没有皇后,太皇太后临朝称制,皇太后被压制,后宫之中萧贵人一枝独秀。   陈女史微微提起裳裾走上台阶,她在中官的带路下在殿门处脱去脚上的翘头履,见宫中妃嫔,不可自持学识,也不肯过于卑躬屈膝。毕竟她们是女官而不是看人脸色的宫人。   “贵人就在里面,请女史入内。”中官领她到一处拐弯点,和气笑道。   “多谢。”陈女史垂首进去。   今日来见萧贵人的只有她一人,书史和小书女在后宫中位置不低,但三人之中她位置最高,点她去,也算是见了所有人。   陈女史垂首,双手拢在袖中,一入殿内,就闻到一股清雅的合香味道。   她知道贵人殿中多点有熏香,奢侈者,在殿中置数十香炉,香味凝聚不散。陈女史微微抬眼,见到上首坐着的女子,女子很年轻,面上甚至不施加半点脂粉,身上穿着襦裙,乌发作简单的坠马髻。   陈女史对着上首的女子拜下,“妾拜见贵人。”   “不必多礼。”萧妙音看了看,见着这位女史向自己行礼,等到她一礼行完,才开口,“上座。”   陈女史推辞过一次之后才在枰上坐下。   “我在宫中听闻陈女史博闻强识,学识不输儿郎。”萧妙音面上带着微笑,她瞥了一眼那边的秦女官,秦女官从她入宫开始就一直在她身边服侍,到了如今更是打定主意跟着她。比起秦女官来,拓跋演空降过来的这三个人,说实话想要融入宣华殿,恐怕要吃点苦头。   萧妙音不想插手手下人那些小小的勾心斗角,心里打定主意让她们去,她只是要个能够为她撰写文书的人而已。   “妾才疏学浅,不敢担得贵人如此。”陈女史坐在枰上,神态依旧谦虚恭谨。她微微抬起视线,不像那些宫人中官一样显得过于谦卑。   “不必过于谦虚。”萧妙音不知道为何拓跋演要给她来个女史,“以后宫中琐事就拜托你了。”   女史典宫内事务,不过那些事务也分很多种,光是她吃穿就有专门的女官来。甚至穿衣梳发都有司衣等人。这位女史能管的仔细想来,还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样。   “阿秦在我宫中多年,阿陈初来驾到,许多事可以问过她。”萧妙音一句定下两人从属关系。   秦女官面上露出笑容,“唯唯。”   陈女史知道新来个地方,总是要在老人手底下受磨挫的,只是看受的时间长短。她是女史,那位女官就算有心也不能对她太过分。   “我入宫时日尚短,许多事还要靠阿陈多多提醒。”萧妙音客气笑道。她封贵人才不过一年多,不过算上小时候入宫的话,已经差不多将近十年了,面前的陈女史说不定都只是比她长那么点。   萧妙音没有留陈女史在宫中多谈,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让陈女史下去,她知道陈女史初来宣华殿肯定还有许多琐事等着,她也就不耽误别人时间了。   萧妙音让人将拓跋演给她的那份缯帛拿来,缯帛的右下角已经提早盖上了印章,换句话说,就算她把她殿内的那只狮子猫的名字写上去,宫学那里也得照办,把她那只猫给抱过去上学。   “刘琦,宫中的宫学必须是挑选掖庭幼女为宫学生?”萧妙音看向刘琦,她身边服侍的都是一些十五六岁的宫人。她瞧着有些还挺聪明伶俐想要让她们去学一下。   “贵人,”刘琦是从下面的小黄门上来的,有些事情知道的比较多,“宫学一般都会择选没入掖庭幼女中聪颖者,授以诗书,等到学有所成,便授予女尚书等职。”   “这倒是个好路子。”萧妙音听到宫学生的出路竟然这么好,不禁来了兴趣。   “贵人,这人都不好选喃。”秦女官有些发愁,这宣华殿中要是出几个才女,倒是对萧妙音的名声有益处,若是有心,说不定还能往汉时班婕妤身上靠,可惜宫廷中能得用的宫人早就已经长成了。   “难道非幼女不可?”萧妙音蹙眉。   “长成了的宫人往往心思甚杂,不必幼女心思纯净。”刘琦答道,中官里头多少是和宫人牵扯不清的?宫人的习性他都看了个大概。“除非天赋异禀,恐怕难以有说成就。”   “……”萧妙音的长指甲在凭几上轻轻敲了几下,“陈女史和陛下赐下的那两个女官倒是能派上用场了。”   她脸蛋微微一扬,“就麻烦她们看看这殿中良家子出身的宫人,哪个是有那个灵性。”宫人能否识字都看有没有那个运气,她有心培养人,就要麻烦那三个女官忙一忙了。   她这话传到陈女史那里,陈女史同书史小书女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脸上才露出苦笑。   “看来萧贵人当真是心怀大志。”小书女道。这话里三分讥讽已经是表露出来了,宫学生都是从掖庭里挑选出来的幼女,如今宣华殿得用的宫人们最小都十三四了,心哪里能够平静的下来好好读书?   “这位得了陛下的青眼,我们能有甚么办法?”陈女史叹口气,她们这些女官都是内职,虽然比拟朝堂之官,但里头到底是有不同的,“照着那位的话去做吧。”   “方才那话别让人知道了。”陈女史看了一眼说那话的小书女。   小书女方才也是心有不平,毕竟诗书圣人之言,哪里能够随便让人来学,萧贵人这么做当真是有些亵渎圣人。   被陈女史这么一提醒,小书女才想起如今这是在宣华殿,她们都是被调来侍奉萧贵人的。   小书女立刻白了脸,她讪讪道,“多谢女史提醒。”这话要是被有心人传出去,这些年来在宫中的努力就白费了。   “既然贵人这么说了,还是去将宫人名册拿过来。”陈女史道。   **   陈留长公主府中如同往日一样富贵宁馨,陈留长公主今日从宫中拿来一盒子的花钿,内室中,竹帘垂下,她靠在隐囊上,从匣子里拿出一枚花钿放在手心上,哈了一口气,让花钿上的鱼胶融化,“来人,将镜子拿过来。”   话语落下,一个侍女上前,捧来一只漆盒,跪在下方,将铜镜从镜衣中抽出放在镜台上。   那侍女是从宫中陪嫁出来的,平常都在陈留面前伺候。   陈留的视线停留在那侍女的腰腹上,服侍贵人的侍女们都要时刻保持着整洁,妆容靓丽。她虽然对这些侍女们没有多少关注,但绝不至于连人都认不出来。   “你胖了。”陈留看见侍女不复纤细的腰腹,靠在隐囊上懒懒道,“这秋日都还没过去,你秋膘倒是养出来了?”   侍女手上一颤,险些将铜镜滚下去。   “……”陈留看着,等着侍女下去,她叫过一旁的人,“让人给她看看,肚子大成那样,莫不是有身了吧?”   陈留没怀孕过,只是见过几个怀孕妇人,瞧见那个侍女胖成那样,话语里有些调侃。   结果内侍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面上神情怪异,“长公主,蜜儿有身了。”   “甚么?!”陈留长公主睁开眼,“有身了?”   “而且……听蜜儿说,她肚子里的孩子的阿爷……是……”那个蜜儿一开始还不肯接受医官的诊治,去的小黄门们都觉得蜜儿不知好歹,他们这些人能让医官看看多不容易,小蹄子竟然还不知好歹。   按着诊脉了,诊出有身来,蜜儿放声大哭,为了保住自己连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都说了。   “是谁?”身边竟然出了这种事,陈留简直惊诧。   “是驸马都尉。”说完,内侍立刻低头装死。   “甚么?!”陈留长公主呼的一下从床上给跳起来,“刘衡?!”   他自己玩女人还玩到她身边来了?! ☆、第81章 公主   从陈留长公主府上出来一队人往居住在同坊的诸王府邸上而去。   皇亲国戚大多居住在同一个坊内,宋王虽然是从南朝逃过来的,但也不例外。不远处就是陈留长公主府。   猫儿今日不用去上朝,前头的几个哥哥们,除了当年不知道做了甚么事情惹怒了太皇太后的京兆王,身上多少都有了点职位。猫儿到如今还是常山王,别的还没有。他心里想着是不是当年他说要是当了皇帝,就让阿娘做皇太后的话惹怒了两宫,这会他在朝中就一隐形人。罗夫人是着急的口里上火,不过猫儿觉得是无所谓。如今的朝堂还乱着呢,等到日后情势明朗也不错。   猫儿穿着家常的衣裳披散着头发躺在床上,如今天气微凉,最好补觉。躺了一会,睡意浓厚的当口,外头有家人道,“大王,陈留长公主那里派人来了。”   猫儿就要睡着了,谁知道家人的这一嗓子就让他从睡梦中给拉了回来,他很不高兴的睁开眼,“陈留?”   陈留长公主他自然是印象深刻,那是皇子皇女中的老大,对下面的弟弟妹妹们都要说上几句来表示自己这个姊姊的关心,他小时候调皮捣蛋可没少被威胁要叫罗夫人来教训他。   “她派人来作甚么?”猫儿唤过侍女给他换衣裳,开口问道。   “听说是……驸马都尉做了甚么事。”家人也不清楚里头到底有多少事。   “……”猫儿听说是宋王闹出的事,眉头越发蹙的厉害了。在猫儿看来,宋王与其说是亲戚,倒不如说是从南边逃过来的破落户而已,如今南边早就改朝换代了,前朝所谓的皇亲国戚一文不值,要不是做个样子,刘衡哪里做的了宋王,早不知道喂了哪只狼了,就这样还敢闹事?   猫儿不太喜欢这个多事的姊姊,但对外都是一家人,没有让自家姊姊被外姓人欺负的道理,整理好仪容之后,他立即让人准备马过去了。   北朝和南朝一样流行用犊车,不过北朝多马,要是用要是还是骑马出行。   猫儿带着侍从打马到了陈留长公主府,才发现凡是在平城的那些兄弟们都被陈留叫来了。   而那边的宋王府正闹哄哄的,清河王也骑马从对面过来,见到猫儿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宋王府邸被来自南宫的卫士围的水泄不通,公主们出嫁后,府上的卫士统统都是从南军挑拨,属于皇家,只听命于公主。甚至公主脾气上来,让这些卫士干些暴打驸马的事,那也是常有的。   清河王和猫儿对视一眼,知道这次宋王闹的事比较大。作为驸马能闹出让公主勃然大怒的基本上就只有私自纳妾这么一条,天家基本上不管公主们如何对待驸马,只要别打死打残就行。但驸马敢对公主做什么,那就是全家赐自尽的结局了。   两兄弟非常有默契的进了陈留长公主府,陈留让他们过来,多少能够明白意思,如今陈留亲自上门教训刘衡,他们这些大王,最好暂时别出现,等到有事了,上门就去揍驸马。   平日里莺歌燕舞的宋王府如今一片狼藉!今日长公主府的卫士撞开大门在府中横冲直撞,府内被掀翻一半不说,如今内外更是被把手的死死饿。   刘衡看着面前怒气冲冲的长公主妻子,“长公主这是何意?”   刘衡二十五六岁,相貌堂堂,是刘宋的皇子,当年刘宋大乱,下面的臣子起兵逼宫,刘衡在心腹的帮助下化装成老妇人逃出建邺,前往北朝。北朝的皇帝对这一群逃难来的南朝皇室还不错,不但封了爵位,还安排尚公主。   不过公主们都是任性惯了的,南朝如此,北朝也一样,这位长公主看不上他,成礼以来,召他去公主府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幸好陈留并不限制他蓄妾,夫妻两个自己玩自己的,倒也算是相处愉快。   今日怎么……   陈留死死盯着面前这个比她还高不了多少的南朝男人,她袖子里的手握紧了又松开,“你干的好事,还有脸来问我?”   “长公主此话臣不明白!”刘衡从小到大,除了宫变的时候吃了许多苦楚,到如今还没有哪个敢给他脸色看。   “到如今你还不承认。”陈留怒极而笑,她连连点头,向后退开几步,“偷人偷到我身边来,下回你是不是要买通侍女朝我身上扎刀子?”   陈留此话毫不掩饰自己的刘衡的厌恶,刘衡的优点除了那张脸和那个所谓的前朝皇子的身份之外就没有甚么像样的了。甚至那张脸,从她府上随便拖出一个面首来都比他俊美的多。   无才无色,竟然还敢嚣张至此!   “长公主,臣不明白!”刘衡似乎想起甚么,但他还在装不知道。这种事情南朝多得是,男主人收用了妻子身边的婢女,甚至生不出孩子的嫡妻还会让自己陪嫁来的侍女生子。   这种微末小事,竟然还让面前的公主如此盛怒?   果然是鲜卑胡虏,半点女德都不知道的。刘衡在心中鄙夷。   “啪——!”响亮的耳光声在刘衡脸上响起,陈留原本就有些气不顺,如今见着刘衡这幅死不认账的模样更是气的出手打人。   “你若是觉得北边不好,就滚回你的建邺。”陈留唇边噙着一抹冷笑,“一条丧家之犬还敢如此,长江上没有加盖子,没人拦你游过去!”   “拓跋氏,你莫要欺人太甚!”刘衡生生挨了陈留这一巴掌,嘴角有鲜血流下,北朝的女子尤其是鲜卑女子习骑射,和男人没有太大的差别。陈留的那一巴掌打的刘衡耳朵里头嗡嗡作响,两三颗牙齿都有点松动。   刘衡这还是第一次被妇人打,立刻就眼红了,顾不得许多就要扑上来和陈留拼命。   旁边的两个南军卫士立刻扑上去将刘衡给按倒在地。   “胆子肥了。”陈留接过内侍递过来的帕子,仔仔细细的将手擦干净,过后将帕子嫌恶的丢在一旁。   “我的那个阿弟就是对你太好了,如今还想动手打我嗯?”陈留平日里都不想见这位驸马都尉,和他也没有多少情谊,“我都让人问清楚了,你和蜜儿那个贱婢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吧?”   说到这个陈留心中恨极,她并不管刘衡纳妾,刘衡那些美妾生下来的孽种也完全算不上是庶子,说是只要阿爷认下就是庶子,可惜这是公主家!与平常勋贵人家不同!只要不是燕王那样,有个做太皇太后的姊姊,公主们完全不会认那些贱婢生的孩子,至于想着翻身做世子,下辈子做梦去吧!   陈留手指上修剪整齐的指甲刺的掌心发痛,竟然和她身边的侍女私通,而且还瞒的她死死的,若不是看出蜜儿那个贱婢的肚腹不寻常,是不是非要到生孩子的时候她才晓得?刘衡胆子这么大,下次是不是就要联合人给她下毒了。   “好。”陈留狭长的凤眼眯起来,让刘衡觉着似乎见到了那个魏帝,姊弟两个虽然是不同母,但面容上有细微相似之处。刘衡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你们竟然如此相爱,我自然是要成全的。”陈留笑得高深莫测,“把人带上来!”   一声叱喝,两名内侍拖着一名披头散发,肚腹隆起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   “大王?”蜜儿看上去是受了点哭,脸颊上肿起,嘴角都被打烂了,完全没有平日的浓艳。   “大王,大王救我呀!”蜜儿撕心裂肺的哭起来。   旁边的内侍左右开弓朝着蜜儿的连连续扇了二十来个巴掌,宫里出来的内侍宫人,尤其是年长的,在打人上格外有一手。   等到打完,蜜儿已经口不能言了。   刘衡看了一眼蜜儿,吓得不敢说话。   “蜜儿肚子里有你的孩子。”陈留露出苦恼的神情,“你如今还没能有个孩子,我也时常为此事感到忧虑。”她一边说一边看向刘衡,那眼神冰冷,如同在看死人一般。   “我这就让你们父子相见。”说罢她看向卫士,卫士们明了陈留的意思,当着刘衡的面就将蜜儿身上的衣衫扯下。   陈留不再想看待会令人作呕的一幕转头离开,卫士留给蜜儿一层薄薄的贴身衣衫,然后拔出环首刀,对准蜜儿的肚腹切了下去。   “啊————!”   陈留走在游廊上,听到那非人似鬼的惨叫,脸上浮出莫名的微笑出来。她平常就是太仁慈,所以刘衡才会觉得她软弱可欺。   殷红的鲜血流了一地,鲜卑卫士将挖出来的那团肉丢到刘衡的面前,“这是你的儿子,看看吧。”   那团肉已经发育完整,身上满是血,扯断了的脐带还掉在地上。   卫士在蜜儿肚腹内填上干草,内侍忍着那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开口“大王,公主说了,蜜儿就赐给你了。”   “蜜儿可是个美人儿,大王真有福。”内侍尖细的嗓音笑着,刺耳的厉害。那边地上的蜜儿头一偏,乱发中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刘衡双眼盯着面前那团红红白白的物什,眼神发直,口水从嘴角淌出。   “这样可真好了。”内侍无视刘衡此刻这幅样子,含笑说道,“大王得了美人,又喜得贵子,好事啊。”   “……呕!”这话似乎点醒了刘衡,他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呕吐起来。   呕吐物的酸臭和血腥味混在一块,格外让人不能忍受。内侍不得不以袖掩鼻,加快步子离开。   宋王府里的事,根本就瞒不住,而陈留更是没想过要瞒,连在公主府中的猫儿和清河王都知道了。   “解决此事有这么麻烦么?”清河王知道之后对着猫儿叹口气,“贱婢绞死就好,多干净,把腹中胎儿挖出来,够是够震慑了,可是也够脏的了。”   猫儿点了点头,“怎么不把那个刘衡给打上一顿?”他不满的地方在这里,“公主身边的陪嫁宫人都敢染指,就这么放过他了?”照着猫儿的想法,这种人就应该抓住打得他爷娘都认不出来!   “看上去今日是用不上你我了。”清河王是准备好给自己的姊姊壮威的,不过如今看来是不需要了。   “待会我要去博阳侯府上,猫儿要一同去么?”清河王笑问道。   昏期就在眼前,清河王想要去看看未婚妻,萧丽华面容昳丽,虽然喜欢做生意,但在清河王看来也算不上甚么大毛病,汉人还不是有个最会做生意的女人巴寡妇清么?   “不去。”猫儿开口就拒绝了,“你去看萧二娘,我去凑甚么热闹?”   况且萧二娘也不是多好看,比她妹妹差多了。这句猫儿放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哈哈。”清河王手掌握成拳头放在唇上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猫儿长大了也懂事了。”   小时候就这个弟弟最调皮,天子那会不想做出头鸟,就把这个弟弟推出来,猫儿胡闹的最厉害,哪怕东宫怪罪下来,猫儿都是头一份。如今这么个小弟弟也长成一个少年郎了。   “阿兄要去见萧二娘只管去,最近她也惹出不少麻烦。”猫儿想起最近萧丽华和一两个士族女郎交恶的事,萧丽华最近竟然叫人堂而皇之的将士族贵族用的柔软蒸饼拿出来叫卖。   蒸饼不是甚么稀奇东西,家家户户都可以做,但是这发起来的柔软蒸饼就不是这样了,里头有独特的配方,她这么一来,自然是有几个士族怀疑是不是萧丽华偷了秘方,一来二去的正在扯皮呢。   “不过就是一样吃食,怎么了?”清河王摇摇头。   “这也倒是。”猫儿低头玩了下手指上戴着的玉躞,北朝汉人士族有,但终究不是南朝那样门阀森严,而且只要士族拿不出证据,就不能把萧二娘给怎么样。   毕竟太皇太后的侄女再加上未来清河王妃的身份,也让他们有所忌惮。   “最近有人给阿兄送来几个波斯女奴,若是猫儿喜欢,送给你了。”清河王道,萧二娘早就和他约法三章,其中两条就是不准有其他的女人,不生外姓之子。鲜卑贵女们原本就作风彪悍,甚至爷娘教女儿嫉妒,将夫君管的严严实实,不准别的女人有半点可乘之机。   “那些波斯女人毛发重,挨得近了一股子臭味。”猫儿摇摇头,“真不知道有甚么好的。”   “……”清河王对上猫儿没话说了。   陈留长公主没有来得及见两个弟弟,她处置完宫人和刘衡之后,整理一下直接进宫去了!而且不是去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那里,直奔宣华殿。   太皇太后政务繁忙,没有那个闲心思,而皇太后根本就是个万事不管的,至于皇帝,直接奔西宫的昭阳殿,也不知道皇帝在不在。   陈留上了宣华殿的台阶,等到进殿,陈留就大哭出声。   萧妙音原本正在和陈女史说关于这次甄选宫学生的事,陈女史选上来的都是十二三岁左右的宫人,只有四五个人左右。   萧妙音嫌弃这些人太少了,人才难得,这也是如今她的想法,求贤若渴可不是只是针对太皇太后和拓跋演两个人的。如今学习都是贵族和士族的事,宫中的宫人和内侍许多都是大字都认不得几个,做事靠机灵没用,有时候还得会瞻前顾后,知道其中利害。这些都不是机灵来的,需要通晓道理,知道道理这个没有甚么比读书更加来的快了。   “再选一批出来。”萧妙音很不满意这次陈女史挑选出来的人数,“年纪向上拔高一点,十五六七也是可以的。”   “可是,贵人。”陈女史有些犹豫,“年纪大了,就不合适了。”   “有甚么不合适的?”萧妙音懒懒的靠在隐囊上,“只要有心,甚么时候都不算晚。”   “唯唯。”陈女史面对萧妙音能够说甚么,只能做到面前这位贵人满意为止。   “贵人,陈留长公主来了。”刘琦进来禀告。   “陈留?”萧妙音吃惊,她看了眼陈女史,陈女史很有眼色的告退。   陈女史退下没有多久,陈留就进来了,见到了她,袖子一抬就哭了出来,“三娘,三娘!”   萧妙音吓得半死,不知道这位大姑子见到她就哭到底是几个意思,她连忙让宫人将这位娇客扶好在枰上坐下。   “大娘,你这是怎么了?”萧妙音见着陈留哭的差点背过气去,心中纳罕,按道理陈留真的受了什么委屈应该去找拓跋演和太皇太后,找她干嘛?   萧妙音心里想不通,但嘴上还是要好好安慰她。   “怎么了?”陈留哽咽着用袖子擦眼泪,“还有谁,”想起自己那个驸马,陈留简直咬牙切齿,“还不是宋王!”、   “宋王怎么了?”萧妙音知道这对夫妻根本就是各自玩自己的,心里也很好奇宋王刘衡又做出甚么事来。   “三娘……”陈留这会已经是哭不出来了,公主们对驸马,就算不喜欢,也会去管束,她是懒得管,结果对方直接给她没脸。   陈留把脸上擦一擦,将自己身边的陪嫁宫人和刘衡私通的事给说了。   萧妙音听得咂舌,那些陪嫁宫人内侍,都算是公主自己的人,去留都是由公主决定。刘衡这么做,当真是冒犯公主太狠了。   “那么大娘如今想要如何?”萧妙音在心里算了算,这对夫妻成亲也有好几年了,但是这几年夫妻两个冷冷淡淡的处着,如今又出这么一件事。   “如何?”陈留噙着一抹冷笑,“我要和他和离!”   “和离?”萧妙音点了点头,她原本不想搀和到别人的夫妻事里头。夫妻之间矛盾外人是最不好插嘴的,谁知道他们吵得要死要活过几天会不会和好如初,说不定还会回过头来怪帮自己骂丈夫的人。   “大娘既然决定了,那么和陛下好好说。”萧妙音见陈留已经下定决心,不说什么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   皇家的公主们哪里需要容忍驸马?不满意了踹开了大把的青年俊彦等着挑选。   萧妙音想起刘衡的身份,眼下又出这回事,就算是拓跋演,恐怕也不会坐视自己姊姊这么被欺负。 ☆、第82章 大礼   陈留和宋王离婚的事在平城里做了一段时间的谈资,不过平城里的喜事将这场和离风波给冲淡些许。   清河王和萧丽华的昏事礼成,这让人将之前陈留和宋王离婚的事淡忘了一些。   博阳侯府为了这个嫡女的出嫁,准备的嫁妆格外的丰厚,小慕容氏就萧丽华一个女儿,又甚么舍不得的?光是陪嫁的良田就不知道有多少。   新嫁到萧家的段氏看到小姑子的嫁妆单子,嘴张的老大,好久都没有合起来。那些几百亩的良田,还有陪嫁的奴婢,她看了几卷都还没有看完。   小慕容氏坐在床上,对着新妇唠唠叨叨,“阿段,你说二娘在二大王那里会过的好吧?”   这会萧则也在,段氏对着这个阿家,那边还是自己的新婚夫婿,再怎么没心眼也不会说些讨人嫌弃的话,“二娘聪明,长得也好。二大王为人宽和,一定会夫妻和美的。”   段氏和小慕容氏一样,都是鲜卑人,鲜卑部族当初分成许多部落,其中有一支就是段氏鲜卑。听着姓氏像是汉人,其实是鲜卑人。   萧家是暴发户,又是外戚,那些好的士族娘子哪怕是庶出的都不一定会看得上这样的人家,萧协醉生梦死万事不管,家里家外全都丢给府里的小慕容氏和长史,自然是不可能和萧斌那样为长子娶个出身世家的新妇,小慕容氏也不指望这个活着和死了没区别的丈夫,干脆回娘家和兄长商量一下,聘了段氏的小娘子为新妇。   “这样最好啊。”小慕容氏长吁短叹的,女儿在家的时候就恨不得捧在手心上,如今到了女儿出嫁,她不但没有放下心来反而越发的忧心忡忡了。   “哎,”当着儿子和新妇的面,小慕容氏没有什么说不得的,“二大王是宗室,要是换了别家我们还能撑腰甚么的,可是在二大王那里……”   “阿娘,别把事情想得太坏,”萧协长得像舅舅,身高足足有八尺,哪怕坐在那里都显得身姿挺拔。   “清河王对二娘很中意。”萧协也曾经引着清河王和妹妹见面,同是男人他察觉的出来,清河王对自己妹妹还是很喜欢的。   “你这么说,阿娘的一颗心就放下来了。”小慕容氏叹口气。   “阿娘就只管等着二娘的好消息就是了。”萧协笑道。   “阿娘如今等着你和二娘的好消息!”小慕容氏如今儿子已经娶妻,女儿也已经出嫁,等着儿子女儿给她生下孙辈,让她好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安慰完小慕容氏,萧则带着段氏从小慕容氏的房中出来。   段氏走出阿家的房门,浑身上下都觉得轻松了不少。小慕容氏不是什么苛刻新妇的阿家,但到底婆媳天生亲近不起来,段氏对着她,只觉得压力颇重。   萧则笑着在妻子的手背上轻轻的拍了拍,“阿禾辛苦了。”   “我都还没做甚么事呢,怎么算是辛苦了?”段氏借着夜色看见夫君的容貌忍不住红了脸,都说慕容鲜卑的男人好容色,萧则外甥似舅,容貌长得也不错。   段氏和萧则一起回到房中,打发萧则去净房,段氏自己坐在房内想东西,一同陪嫁来的乳母,将热乎乎的羊酪放在她的手边,“娘子喝酪浆吧。”   “嗯。”段氏点了点头,拿过乳母递过来的酪浆,她低头嘴唇碰了碰酪浆,脑子里想起萧丽华的陪嫁单子来。   她在娘家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位萧家二娘,家中父兄对这位萧二娘的评价就是这不是个容易安分的女人。   她知道萧二娘有养殖银耳的秘方,靠着这个挣了不少钱,甚至还让博阳侯做了那些来平城做生意的胡商的保护人,从利润中抽成,临近出嫁的时候,还将士族食用的那些发过的蒸饼直接放到食肆中去叫卖,惹来那些世家关于萧二娘是不是窃取了他们的秘方,要不是有太皇太后这尊大佛,还不知道事情会闹成甚么样子。   “阿姆。”段氏叹口气,“阿家把种着银耳的那片地给了二娘做陪嫁。”   银耳里头利润之高,让人红眼,段氏心里也是有些想法的,“听说原来那地也不是多好,可是后来也成了个好地方。”   段氏想起小姑子的那些陪嫁单子,比起自己甚至还要多出几倍,她原本以为自己的陪嫁已经够多的了,没想到萧二娘光是良田就有几百亩,平城里头那些良田几乎都是留下来传给后人的,更别说那些铺子之类的了。   照着那份嫁妆,哪怕清河王妃踹了清河王自己独立出来过日子,都能过的相当好。   那么一大份,段氏也知道博阳侯家靠着那点收上来的赋税根本支撑不了这么丰厚的嫁妆,心里估计家底恐怕都去了一半。   “娘子莫要多想,我听说那地方原本就是侯夫人准备给二娘的陪嫁田庄,陪嫁出去也是应有之义。”   “方子呢。”段氏想起那些汉人士族,几乎每家每户都有自己家中的秘方,她也想着家里有个什么方子将来也好让自己儿女有个依靠。   “娘子还年轻,怕甚么。”乳母笑道,“如今郎君和娘子情投意合,不是挺好?”   “……”听到乳母提起丈夫,段氏红了脸,“阿姆说的对。”   “二娘毕竟是嫁出去了,侯夫人又只有这么一个亲生女儿自然是要多给点,但是娘子眼光看远点。”   段氏点点头。不过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娘子才嫁过来没有多久,阿家当家,娘子须得小心谨慎。”乳母瞧了瞧四周,压低了声音和段氏说话,“毕竟这里不必在娘家时候了。”   “阿姆说的话我都知道。”段氏叹口气,她才嫁过来的时候,也想着和萧二娘交好,反正小姑子也快嫁过去了,没有必要处坏了。不过萧二娘面上一口一个大嫂叫的亲热,其实私下没有甚么来往。   “娘子就安心吧。”乳母笑的连眼角的褶皱都深了起来。   这会传来声响,段氏抬头去看,看到萧则一身清爽的出来,她面上露出笑容迎接了上去。   不管二娘怎么样,都是嫁出去了。如今和则郎生活在一起的人,是她。   **   萧妙音坐在宣华殿内,前段时间先是陈留和刘衡闹离婚,如今婚也离了,刘衡那边却露出点想要和陈留复合的心来,那些刘宋皇室的女眷们进宫在她耳边打探了一下这个意思。   “最近事情可真是多。”萧妙音对秦女官抱怨道。   “可不是呢。最近太皇太后又要出巡,宫中的事若是太后不接手,说不定又要落到贵人身上。”   太皇太后最近决定出巡,宫中事务虽然有中侍中省处理,但还是要向上汇报。皇帝是不可能亲自过问宫务,那么就是皇太后了。不过依着何太后小心谨慎的性子,说不定还不会接茬。   “东宫出巡,少说也要几个月才能回来吧?”萧妙音掰着手指算了算时间,从平城出发一路上还要召见当地太守和三公,说不定还会遇上些甚么事儿,处理下来等到回来说不定都好久了。   “是的,贵人。”说到这里秦女官的声音里都是忍不住的兴奋,外面的人都说宣华殿失宠,可是呢,天子没有到宣华殿这里,同样的那些高丽美人还有年少的掖庭待诏也没有分一杯羹。   算起来,还是贵人真的得了实惠,其他的女人只能眼巴巴的瞧着。   秦女官最近瞧出点端倪,自从两个月前贵人被太皇太后召见之后,陛下就来的少了。有时候来了和贵人说上几句话,也不留宿就离开。   瞧着这里头似乎还有什么端倪。   说不定等太皇太后出巡,天子就又会来了?   “对了贵人,过两日,清河王妃要来见你。”秦女官道。   清河王妃就是萧丽华,王妃是正儿八经的外命妇,也是拓跋家的新妇,新妇要见公婆,如今家公早就作古了,要见的也是宫中的两个长辈。至于她,多少都有些过来看看妹妹的意思在里面。   “嗯,准备一下。”萧妙音点点头,她这宣华殿里来的人多,可是娘家的亲戚来的少,常氏没有那个身份入宫,同母所出的弟弟妹妹也是这样,没有嫡母带着进不来。而最近博陵长公主也进宫的少了,更别提能够带常氏进宫来。   萧丽华这么一来,总算是能见着熟悉的亲戚,哪怕原来不是非常熟悉,都生出一股亲切感了。   “我都想不起二娘喜欢甚么。”萧妙音想了想发现自己是真的不知道萧丽华的好恶,她似乎从来就没有特别注意过这位堂姊喜欢甚么,不喜欢甚么。   “贵人,这不重要。”秦女官笑呵呵的,“贵人就是贵人,清河王妃分的清楚轻重缓急。”   原本都是堂姊妹,一家人,如今还都做了天家的新妇子。哪里会讲究这些事?   “嗯,见面还得准备送礼。”萧丽华才结婚,按道理要送给她新婚礼物。“得送个寓意好的,”平常萧丽华往她这里送了不少东西,什么珍珠琉璃,甚么名贵送甚么,她那会收的都觉得有些烫手。   如今要自己送了,却不知道要送些甚么了。   “就将上回的那一堆龙凤玉璧拿出来吧。”萧妙音吩咐道。   “……唯唯。”秦女官点头应下。   安顿萧妙音睡下,秦女官悄悄的走出来,瞧见外面守着的刘琦,脸上的笑就有些收起来,“贵人说了,将一对龙凤玉璧送给清河王妃。”   宫中的东西每一件都是会登记,放在库房。秦女官是不会亲自去和管库房的黄门说话,就让刘琦做这件事了。   “就是上回陛下赐下来的?”刘琦有些咂舌,“贵人出手真是大方。”   那对玉璧原本是古物,皇帝赐下来的,如今拿出去,刘琦都觉得肉痛。   “那是贵人的堂姊,都是一家人,有甚么要紧的?”秦女官道,“贵人既然要,就去拿出来吧。”   刘琦点头去了,此刻平城的天已经有些凉了,风一吹,对着宽袖里就灌。宽袖看着好看,实际上天气一冷还不如窄袖来的保暖,刘琦带着两三个小黄门就往库房那里去。   刘琦得用,在宣华殿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甚至还有了几个使唤的小黄门。   到了库房那里,说明了来意,负责看守库房的黄门请他进去,里头有热好的热汤,一碗喝下去,浑身都开始发热。   “刘公。”看守库房的黄门是个中年人,年纪比刘琦还要大的多,但是叫的好似刘琦是他的祖宗一样。   黄门手里捧着一只匣子,“贵人要的东西在这里了。”   刘琦走上前去,仔细查看了一番,验收入库的那日他也在场,查看了上门的封条没有被动过,他面上才露出点点笑容。   中年黄门见着刘琦这样子,心里骂了好几声小人得志,脸上还是谦卑到讨好的笑容。   刘琦都不拿正眼去看那个黄门,他知道黄门这会正在想甚么,身处在宫廷中,怎么会不知道对面人的想法,不过这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将贵人交代的事做好。   外面月光冷冷,一片银色笼罩在宫城上。   刘琦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月亮如同一轮银盘挂在天际,看似触手可得,其实遥不可及。   当初若不是那个小女郎施舍的一口粗粮,恐怕他到宫中做黄门的机会都没有。   他袖中的手紧了紧,过了许久吐出一口浊气,“快些,时辰不早了。”   身后两个黄门和他不过是同样的年纪,此刻恭恭敬敬弯下腰去,“唯唯。”   *   **   萧丽华早就准备好要进宫见萧妙音,以后的路一半要靠她自己去走,另外一半则是要靠个助力,宣华殿那边万不可断了来往,要不然到时候就算想凑上去,恐怕都没有她的事了。那会人那么多,能够显出她来么。   清河王对新婚妻子老大舍不得,两人正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时候,一直缠到天都亮了,才舍得放手。   “你对宣华殿那边也不必如此。”清河王衣衫不整的靠在床榻上,看着新婚妻子穿衣打扮,“毕竟宣华殿又不是长秋宫,走动多了也没有多大用处。”   萧丽华朝手掌中的花钿哈了一口气,对着铜镜仔仔细细的贴在眉心上。她听到清河王这似乎是抱怨的话,回头嫣然一笑,“宣华殿毕竟是我的堂妹,如今家里头只有她一个人在后宫,我这个做姊姊的当然要去看看。况且……”她眨了眨眼,笑得格外狡黠,“如今宣华殿还不是中宫,可是日后的事谁又能说的准?”   她说的笑意盈盈,听得清河王心下大为诧异,“丽华的意思是……”   “昭阳殿的那位陛下对宣华殿的是真心。”萧丽华浅笑着拿起眉笔,在骡子黛上轻轻的扫了扫,她仔细的画眉。   从铜镜里头看见新婚丈夫又要开口,萧丽华干脆就拿话堵了他的嘴,“这会你不信我,要不我们打个赌?”   “这种事有甚么好赌的。”清河王才不会去管皇帝到底喜欢哪个妃子,反正日后长秋宫的是谁,他们拜谁就是了。   萧丽华听到清河王这话,勾唇一笑,她转过头去继续整理妆容。   早上入宫,先往万寿宫和长秋宫去一趟,然后再到宣华殿。   宣华殿离长秋宫有一段距离,萧丽华没有得到两宫的青眼,所以还是靠着两条腿自己走过去的。   到了宣华殿,一个年轻的黄门站在那里,见到萧丽华,双手拢在袖中下拜,“臣奉贵人之命,迎接清河王妃入内。”   “多谢。”萧丽华知道萧妙音身边有个得用的年轻宦官,心里估计就是眼前这个了,眼前的这个小宦官看起来勉勉强强和青年有那么一点关系。   “不敢不敢。”刘琦连忙弯下腰,他走在前面为萧丽华带路。   萧丽华还是头一回到宣华殿,自从萧妙音被封为贵人之后,萧丽华也忙着自己的事,庄子生意上的事,甚至还有和清河王的昏事都忙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一直到了今日才能到宣华殿。   刘琦引着萧丽华到了殿中,都是亲戚,不必对陈留等公主皇女那样,正儿八经的跑到正殿去迎接。   萧丽华来的地方是萧妙音平常起居的地方,刘琦入内拜下,“贵人,清河王妃来了。”   “二娘来了。”萧妙音抬头,面上露出笑容,她从床榻上下来。   萧丽华俯身就要行礼,“妾拜见贵人。”   “哪里是二娘给我行礼?”萧妙音不得萧丽华一礼行完,手就扶在萧丽华的手臂上托她起来。   “应当是我给二娘见礼才是。”话语中夹着幽幽叹息,听到萧丽华心里咯噔一下响。不过没等她开口,萧妙音已经让宫人扶着萧丽华到另外一张床上坐下。   “三娘就知道吓我。”萧丽华这话半真半假。   萧妙音听了一笑,“也不是吓二娘。”   萧丽华转过话题,“今日三娘脸色不错。”   “二娘不也是挺好的么?清河王看来对二娘不错。”   宫人呈上蜜水和奶糕之类的点心,萧妙音不太爱吃鲜卑人的那些奶制点心,觉得有一股腥膻味道。不过萧丽华似乎不太在意这个。   “大王对我好不好,我都要好的。”萧丽华道,难道清河王对她不好,她就不能好了?   “这话倒说的对。”萧妙音点点头,她看向萧丽华,心里不知道萧丽华这次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对了,五娘如今也快十二岁了吧?”萧丽华和萧妙音说起家里的弟弟妹妹来,宫中的氏多说多错,萧丽华才不会作死的来说宫里的长短。   “是的。五娘也长得快,一下子就这么大了。”萧妙音想起自己妹妹的年纪,说小还真是小,在现代就是一小学生,但是说不小也真的不小了,在鲜卑童婚习俗下,五娘早就是待嫁的小娘子了。   “五娘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萧丽华感觉萧妙音不是什么喜欢废话,一句话还要绕上几遍,“到了五娘那个年纪,也该准备准备了。”   说着她打开了带进来的一只匣子,匣子进宫之前就被宫监检查过,带进来也没人说她。   刘琦接过清河王妃手里的纸卷,双手呈给萧妙音。   萧妙音打开一看,竟然是平城中几处草地肥美的地,虽然不多,但胜在地好。   “这是……”萧妙音眉头一挑,看向萧丽华。   萧丽华笑得腼腆,“这些就当是给五娘添妆吧。”她若是直接去给五娘,绕不开博陵长公主这个嫡母,而且能不能被萧妙音知道还是个问题,干脆送到萧妙音面前去。   她看着萧妙音手里的地契叹了口气,其实最好的是洛阳那几块地,可惜出手送的话这会太突兀了,最好还是把平城城郊的那块地送出去,厚重也不显得烫手。   “……”萧妙音嘴角的笑深了几许。 ☆、第83章 出巡   萧丽华送上的那份礼萧妙音收了,这位堂姊送的每件礼物一次比一次贵重,原本都还是些做工精致的首饰,如今出手这么大方,萧妙音有些吃惊。   不过那地契她是收下来了,弟弟妹妹长大的同时,开销也大了。吃穿用度自然是不用操心,就没有听说燕王府内还会短郎君女郎吃穿的。可是其他的地方,例如家产,例如嫁妆之类的,指望萧斌,萧妙音觉得还不如指望母猪会一溜儿爬上树来的可靠些。   檀奴是庶出,这身份自然是注定了他不可能让萧斌为他花费多少心思去娶个好新妇,至于五娘就等着太皇太后发话,看是塞给哪位大王。   她算是看清楚了,太皇太后是卯足了劲要自家女孩子和拓跋家的成双成对了。   “这些田地,三娘替五娘收着。”萧丽华心下觉得萧妙音应该会收下来,嫁妆在此时就是一个女子的体面,燕王府里的那个德行萧妙音肯定知道,就是萧妙音入宫的时候,萧家也没有太多的表示,几乎就是个光杆司令入宫,到了封贵人,用的那些都是宫中配备,两宫和天子赐下的东西,萧斌并没有为这个庶女准备别的东西。   萧丽华就知道,那位大伯在怎么宠常氏,恐怕也只是喜欢常氏的美貌和身体罢了,不然看在常氏的面上,怎么好意思让常氏之女就这么寒酸的让人入了宫。   “那我就替五娘多谢二娘了。”萧妙音让人将手里的地契收好,身后的刘琦弯下腰,双手将地契接了过去。   那些地契如同萧丽华所说,虽然都是良田,但是要说有多金贵也不至于。   她还受的起。   “太皇太后再过一段日子就要出巡北部曹,”萧妙音和萧丽华说起太皇太后出巡的事。   “北部曹啊?”萧丽华对太皇太后并没有多少好感,哪怕清河王是个不错的丈夫,她对这个姑母也生不起好感,甚至私底下咒太皇太后早点去见她的丈夫,免得活在世上作妖。反正太皇太后走了之后,还会有个萧皇后,有她没她也差不多了。   “听说那地方最近可来个美人。”萧丽华掩口笑了。   “是吗?”萧妙音觑着她,“可惜美人不在宫内,看不了了。”   “二三十年前中原不是战乱连连么,”萧丽华和萧妙音唠嗑起来,“当时啊有不少人就跑到高句丽和高丽去了,如今北方平定,那些逃亡的人思念故乡,就纷纷举家迁过来了。”说着萧丽华笑了笑,“高丽那地方,三娘你也知道,出人参和肌肤娇嫩的女子。”   “知道,上回陛下那里才进一堆的高丽美人呢。”萧妙音想起那次在郊外打猎服侍自己更衣的宫人,统统都是从高丽来的女人。   “……呵呵。”萧丽华想起太皇太后为了皇长子如此操心干笑了两声。“不过都是些贱婢,三娘莫要往心里去。”   “我要是真往心里去,这会就坐不住了。”萧妙音扯了扯嘴角,她这会就是典型的小媳妇状况,太皇太后想要尽快的抱个皇长子过去,可惜她是不愿,而拓跋演瞧着也不怎么情愿,毕竟和他自愿去睡嫔妃和被逼着做种马那是两回事。   算起来拓跋演这会儿还在叛逆期呢。   “……”萧丽华对怎么在宫廷中勾心斗角争宠没经验,在她看来,一群女人为了能和一个男人睡觉斗的头破血流,看着挺傻的。而清河王不管在太皇太后赐婚之前有多乌烟瘴气,到了成昏之后,都给她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说起来二娘,我真羡慕你呢。”萧妙音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萧丽华只觉得后背的寒毛都竖立了起来。   “是我羡慕三娘才是。”萧丽华头皮发紧,但也不得不劝说萧妙音,“三娘,你看,陛下对你多好。宫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呢。”   这位皇后一进宫就被记载‘有姿媚,偏见爱幸’到了后面直接是‘专寝当夕’,让人眼珠子都掉出来,在皇后里头简直是头一份了。   “羡慕?”萧妙音嘴角一扯,这有个什么好羡慕的,她当时以为自己会和做了高凉王妃的大姐一样,被太皇太后塞给哪个宗室。结果直接进宫,到了如今,她前头两个姊姊都是王妃了,她还是个贵人。   贵人说是高等嫔妃,说到底还是妾。天家的妾等同朝堂上的什么大臣,还是小老婆。不但没有话语权,就算她哪天双腿一蹬没了,要是没个孩子,连一句话都没有人给她说。   真以为小老婆是什么真爱哟。   “我倒是宁愿和二娘一般,至少……”萧妙音蹙了蹙眉话没有说下去,至少头上还没有个婆婆或者是太婆婆管着,诸王的生母除了常山王拓跋猫儿之外,其他的老早就出宫改嫁了,就算想管,没有王国太妃的身份也根本插不进手来。   拓跋演如今和她是一条战线上的,可被人管着的感觉真的太不好了。   萧丽华是生怕萧妙音将后面的那一句说出来,她知道这位三娘想说什么,可是这话一旦进了东宫的耳朵,照着那位的手段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三娘有个皇帝罩着,不会有太大的事,她自己可就说不准了。   “二娘你也别害怕,我也不过是一说,这些人都是我宫中调~教出来的,你怕甚么?”萧妙音一眼就瞟见萧丽华的害怕,她有些好笑,要不是确保自己这话不会传到东宫的耳朵里,她是绝对不会多说一句。   萧丽华脸上顿时火辣辣起来,她话也有些说不出来了。   “三娘最近在宫学里添人?”她搜肠刮肚,总算是找到一个话题。   “嗯,宫里的那些女官挑挑拣拣好歹是选出了十五人。”萧妙音说起这个就对陈女史蹙眉头,陈女史和下面的两个女官都带着点迂腐和优越感,看不起她宫里的那些宫人。   宫人们绝大多数都是良家子,而掖庭的幼女,很有可能是没入宫中的罪臣之女。有这么一层,看那些不识字有容貌的宫人,心里自然是纯了几分鄙夷。   “宫里得用的人还是少了,尤其读过书的。”萧妙音和拓跋演一眼,求贤若渴,身边的刘琦和秦女官都远远满足不了她的需求,可是读过书的人宫里头也难找。宫学挑剔幼女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苛刻,她才没那么耐心和宫博士扯皮,直接借着拓跋演的势,把人往宫学里一放。   那些选出来的宫人或许天赋不一定那么好,但机灵是一定的,知道这是条康准答道,只会卯足劲往上爬。   “索性我让人挑选出聪明的来,去宫学好好的学一学,将来也能有能用的人。”萧妙音才不搭理陈女史那一套什么年纪太大心静不下来的鬼话,只要想学而且用心了,还怕学不成?   人的功利心是最好的上进动力,男女都一样。   “三娘这样不错。”萧丽华半真半假的和萧妙音抱怨起来,“能识文认字的,还真的难找。我庄子上,想要找个能够用的顺心的人都难。”   “如今你可缺少账房先生?”萧妙音和萧丽华半真半假的开玩笑,她想到什么,“要是二娘到燕王府上走动,麻烦对我那妹妹说一句,女子读书虽然不能入仕,但能明事理,知晓前人的经验,受益无穷。”   “三娘放心,此话我会带到的。”萧丽华那么大个手笔的礼都送出去了,怎么还会吝啬带句话。   “多谢了。”萧妙音伸手握住萧丽华的手腕,她看向刘琦,“将东西拿出来。”   “唯唯。”   萧丽华看得莫名其妙,不多时刘琦亲自捧来一只漆盒,打开来看里头竟然是一对用整块白玉雕成的龙凤玉佩。   “这……”上面的龙凤古朴,尤其是凤,雕刻的格外精致,看得出来是古早的东西了。   “小小心意,二娘收下。”萧妙音道。   萧丽华原本是打算空着手出来,如今怀里还抱了这么一个漆盒。萧丽华一直到城门那里看见两尊高大的双阙,神思才被拉了回来。   她怀里这对玉璧的价值比她送给宣华殿的那些地值钱多了,萧丽华在仆妇的帮助下钻进犊车里,她在车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次送礼好像是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虽然这么说不太对,但她明明是为了讨好宣华殿,结果宣华殿一出手就送出这份大礼,一来二去的反倒是她还欠了宣华殿的了。   这可真是不妙。   **   太皇太后出巡的日子很快就来了,太皇太后这次出巡,似乎真的只是路上看看走走,她甚至把李平留在平城,说是辅佐天子。之后宫中的事务让皇太后来处置,她的侄女如今只是贵人,而宫务是轮不到妃嫔们染指的,没有皇后就由太子妃来,两样都没有那就只有皇太后顶上了。   东宫内,天子和皇太后还有萧妙音对东宫行礼,太皇太后依然和往常一样那么让人难以亲近,她看到萧妙音的时候眼神顿了顿,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自从她上次召这个侄女来之后,皇帝倒是没有怎么往宣华殿去了,时常呆在昭阳殿,可是这么久,也没听见那些高丽美女哪个得了宠幸的,她可以塞女人,但是床榻上的事,她不可能还下道赦令。   真那样就成笑话了。   她从床上起来,拓跋演见状连忙上前搀扶住她。何太后低眉顺眼的跟在这对天家祖孙的身后,温良的模样简直是一等一的贤良媳妇。   太皇太后上了巨大的凤辇,凤辇是照着皇帝所用的辇来的,光是拉车的人就有百人之众,萧妙音看着那足足有三四层高的凤辇,眼睛差点看直,她入宫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架势。   凤辇沿着宫中大道一直往前行去,拓跋演和何太后一直将太皇太后从宫城送到城郊才折返回来。   皇帝的辇才落地,拓跋演从辇中下来,浑身上下涌动着一股去除了束缚的欢快劲儿。他步履轻快的向殿中走去,毛奇加快了步子都还不一定能跟的上他。   “传萧贵人来昭阳殿。”拓跋演在殿中转悠了两圈,突然背过身来对毛奇说道。   毛奇早就知道会如此,皇帝这些时日没有去宣华殿,也没踏足后宫,昭阳殿的宫人们倒是够年轻美貌了,但是没有一个被皇帝看中的。   估计这会陛下都快忍不住了。   毛奇看了一眼小黄门,小黄门脚下飞快立刻溜了。   不多一会萧妙音就出现在昭明殿,她头发都还带着一股湿气,送太皇太后出宫的时候,她在车里打开了车窗,然后迎面吃了一脸的灰。   古代道路修的再好也比不上现代的沥青大道,车马来来去去尘土飞扬,哪怕朝地上泼水都没用。   回来之后她赶紧的把自己洗涮干净,谁知道才弄好,那边昭阳殿的小黄门就奉命而来了。   萧妙音站在殿内,殿内和平常不一样,平常内殿里都侍立着宫人和内侍,如今内殿里头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殿中起风,垂下来的幔帐如同一*的春潮翻滚起来。   萧妙音看了看四周,没有一个人影,殿内太安静了,安静的简直让人不安,萧妙音吞了一口唾沫,她抬起步子走入那翻涌的帷帐中。   “陛下?陛下!”她手放在唇边喊了几声,没有一个人回应她。她眉头皱起来,她确定拓跋演就在这里头,只是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这么大的人还和她玩躲猫猫!   萧妙音这下子也不喊了,直接冲到里头去,从寝殿到外面,昭阳殿很大,她一圈都还没走完,都有些气不顺了。她抬手掀开一处帷帐,人还没回头,就被从身后给一把抱住。   一双手臂圈在她腰上,一抬她的脚就离地了。   “喂!”萧妙音哪里会不知道这会把自己半抱半扛起来的是哪个,“都这么大了,还玩这个,羞不羞啊!”   “哈哈哈——!”拓跋演才不管她的尖叫抱怨,一把将她扛在肩上,脚步飞快的向内走去。   萧妙音被放下来,伸手揉了揉肚子,拓跋演人高高大大的,身高足足有八尺,被扛起来的时候她不仅眼前发昏,而且肚子那里被他肩膀上的骨头硌的发痛。   十*的少年正是长得快的时候,尤其长年的骑射让他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赘肉,一双腿都很奇迹的没有成罗圈腿。马上民族或多或少都有这个,偏偏他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疼啊。”萧妙音仰头气呼呼的瞪着他,拓跋演见着萧妙音双手捂住肚子顿时紧张起来,他坐到她身边,伸手就按在她肚子上。   “真的疼?”   萧妙音没好气的道,“你肩上又没有多少肉,叫个人把你也扛起来试试看。”   她这话一出口,揉在肚子上力道又放松了些,拓跋演扑哧笑道,“可没有哪个人敢来扛我。”   这话说的没错,拓跋演是皇帝,哪个敢来扛他?就算是平常练武,也没有几个敢真的拿出本事把皇帝给揍翻的。   “太皇太后走了,终于觉得轻松了许多。”拓跋演见着萧妙音面上痛苦神情渐渐淡去,干脆就将她抱在怀中,贴在她发鬓上说话。   两人从小就在一块,太皇太后待萧妙音是个甚么样子,拓跋演哪里会看不清楚,如今他觉得自己和她简直就是一对儿的难友而且还是夫妻。   “……”萧妙音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窝着,她瞧见今天拓跋演的发型是一半头发梳拢上去结成发髻戴鲜卑人的步摇冠,一半头发披下编成一堆的小辫子。偏偏他身上穿的又是汉人的深衣,当真是半汉半胡,古怪的厉害,要不是那张脸长得很好看,这会儿估计早就吓得人说不出话来了。   “下次把头发全部梳上去戴冠吧。”萧妙音道,这样子除了在床上给她拽头发之外,看着真心别扭。   “不行,上回我完全着汉家衣冠,几个鲜卑老姓的人说陛下不可忘了鲜卑旧俗。”拓跋演想起上回那几个鲜卑贵族就觉得好笑,那几个鲜卑贵族当着他的面说这话,不知道有没有那个胆子到东宫面前说一遍。   “……”她伸手就在拓跋演的辫子上一拽。   “嘶——”她拽的这下有点重,拓跋演伸手从背后抓住她的手。   她的手腕一如以前那么纤细,根本不用他握住,拇指和食指虚虚一圈,都比她的手腕要大。   “听说最近你的楷书练得不错了?”内殿中时常准备着笔墨,他一手揽过她,一手摊开纸卷,抓住她的手就在纸上写字。   萧妙音顺着他的力道在纸上写下一笔一划,萧妙音一路看下来,“黄初三年,余朝京师。是洛神赋?”   拓跋演对她一笑,“翩若惊鸿,宛若惊鸿。曹子建当年能在洛水之滨遇见如此美人,倒是让百年来多少人艳羡。”   “……”萧妙音闻言抬头瞪他,“陛下也是如此?”   拓跋演闻言一笑,俯下头逗她,“我身边已经有一个了。”   这才让萧妙音笑出声来。   **   出巡路上,旌旗滚滚,太皇太后乘坐的马车极其稳当,路途不是很远,但也并非朝夕可达,她拿过那些从地方上呈上来的文卷。   地方上的文卷事务多且杂,甚至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常常会报上来,路上看这些也算是一点小小的乐趣。   太皇太后展开一卷,看到上面的字,她扬了扬眉毛,‘……有女高氏,德色婉艳,任充宫掖。’   太皇太后看了看是镇将呈上来的文卷,她手指轻轻在文卷弹了一下,竟然让当地的镇将说出可以入宫廷的话,还真是有趣。 ☆、第84章 白狐   太皇太后不在平城宫,皇太后并不是天子生母,也没有养育过他,一层嫡母的身份在宫廷要说用不上那还真的用不上,甚至还将一部分的宫务送到了宣华殿,说是让萧贵人分忧。   萧妙音看着那些从长秋宫送来的文书,心里就不太乐意。   陈女史将那些宫务分好类,就等她过目,瞧着萧妙音坐在床上对那堆宫务老大不感兴趣的模样,心中也不知道为什么。   “将这些都给皇太后送回去,话说的好听点。”萧妙音看着陈女史说道,陈女史读了这么这么多年的书,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好,那么就真的白读了。   “贵人?”陈女史不明所以,这后宫中多少妃嫔一旦见了这宫务,就和猫见了鱼肉似的,恨不得直接就将那些事全部拢在怀里,怎么萧贵人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   “如今我的身份,还不能处置这些宫务。”萧妙音连那些宫务的文书都没有拆开看,她让宫人将自己养的那只雪白圆胖的狮子猫,狮子猫被养的胖胖的,抱在怀里猫就蹭蹭她的手,温顺的很。   “退回去把。回话就拜托阿陈了。”萧妙音道。   陈女史听到萧妙音这么说,只得俯身“唯唯。”   那些宫人们将长秋宫送来的文书收拾好,放入专门的盒子里抱走。   陈女史带着那些宫人趋步退下,去长秋宫的路上,陈女史想了想,决定好话该怎么说,见到长秋宫的内监,陈女史便拜下身来。   “陈女史。”内监看见陈女史来,吃了一惊,“陈女史这是……”   “啊,”陈女史面容上笑容得体,她双手拢在袖中,头上的纱冠戴的一丝不苟,“贵人派妾来,将宫务文书送返。”   “这是……”内监一听,也迷糊了,皇太后将事务给一个贵人处置,表明了自己的倚重。这如今将文书送回来到底是几个意思。   “贵人说了,在其位谋其事,宫务乃是长秋宫所属,嫔妃哪里敢僭越。故不敢越俎代庖处置宫务,此非后妃关雎之德,贵人特命妾前来长秋宫。”陈女史道。   “……”内监在长秋宫久了,对着后宫的那些嫔妃都有一种优越感,可是萧贵人,即使心里有些甚么,也不敢明明白白的摆在脸上。即使只是贵人,但那也是太皇太后的侄女,不是他这种阉寺能够鄙视的,传出去,一条小命就交代了。   “贵人也太小心了。”内监半晌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他说完就引着陈女史去见皇太后。   何太后一天有大半的时间是空着的,对于宫务她并不上心,宫务原本就有二十四司和中侍中省,她要做的不过是听那些黄门说,看事情是不是办好了。不可能真的要她来亲自动手做些甚么。   听到宣华殿来人,何太后还楞了一下。她让陈女史进来,“老妇年纪大了,看那些宫务难免觉得头昏眼花,想要三娘搭手一下,这又有甚么妨碍的?”   平常人家,做阿家的肯松松手漏出点家务来,做新妇的就得偷笑了。怎么到她这里,她愿意放手,萧三娘还不肯接的?   陈女史话早就准备好了,她开口就是满肚子的圣人之言,从周朝的太姒开始到后妃的关雎之德,口若悬河说个没完,其中汉代班婕妤拒绝和汉成帝同乘一辆车都被拎出来讲了两回。   听的何太后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典故说的是什么意思,何家不是什么底蕴深厚的人家,何太后当年入宫靠的是脸,而不是学识。在宫中这么多年也没有去翻多少书,陈女史这一开口就是大堆的典故,她只听得头疼,偏偏又不好让陈女史停下,为她解释一下那到底是个甚么意思。   “贵人甚至惶恐,古人云在其位谋其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此乃中宫之务,贵人不敢代行中宫之责。”   陈女史说完,双手拢在袖中对上首的皇太后一拜到底。   “……”何太后伸手在太阳穴上按了按,这个女官废话说了一大堆,最后才肯真的说明,“好吧,既然三娘如此谨慎,那么我不勉强了。”   反正也不过是让人念念然后叫人用印的事,费不了她多少时间。   内监看着陈女史再拜之后从席上起身面朝何太后趋步退出去,开口对何太后抱怨道,“太后,这萧贵人也太不知好歹了。”   可不是,皇后的是肯让一个贵人来,换做别人早就对长秋宫感恩戴德,怎么还会把口边的肥肉往外面推?   “不知好歹?”何太后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她身后有个太皇太后,再不知好歹都有人替她兜着。”   萧贵人的身后是太皇太后,将来皇后一定是萧家的女儿,不管是不是萧三娘,萧三娘将来的份位只高不低。   “可是太后才是阿家。”内监道。   “甚么阿家,她是我的新妇么?”何太后嗤笑一声,她还不至于拿个嫔妃当新妇看,“如今中宫之位空虚,我还没有正经的新妇呢。”说罢她看向内侍,“惠娘过几日就会入宫吧。”   豆卢氏一子一女,正好凑了个好字,豆卢氏对两个孩子也是爱的很。何太后对嫡亲的侄女很是喜爱,曾经动过封侄女一个县君的念头。可惜这个念头立刻就被太皇太后给夺回了。   ‘一介幼女,对国朝没有功劳,本人也没有甚么出众的德行,仅仅靠着姑母就能获得县君之位,这让那些贤德妇人情何以堪?’   那会太皇太后也没有用多少严厉的口吻,但是听得何太后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太皇太后不愿意一个小女孩占了县君的位置,甚至没有封地只是虚封的那种也不成。此事之后,何太后也不太敢让侄女到太皇太后面前去。   “是的。”内监弯腰应答,“七娘子过几日就入宫探望太后了。”   “善、善。”何太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她膝下没有亲生的子女,而宫中的那些非她所生的皇子皇女们,对她也不甚亲近,毕竟在皇室中,血缘远远比礼法好用。渐渐的,她也对侄女越来越好,有几分将何惠当做亲生女儿看待的意思。   说起侄女的事,何太后就将宣华殿给抛到脑后了。   陈女史回到宣华殿,整理了一番仪容之后就去向萧妙音回禀此事,萧妙音让陈女史退下之后,秦女官满脸不解的凑过来,“贵人何必将此事推开呢。”   “阿秦,你当真以为长秋宫是真为了我好呀?”萧妙音手里持着青瓷杯,面上带笑问。   “妾鲁钝……”   “宫务之前没有皇后,但由二十四司和中侍中省运转,可以说一切井井有条,”萧妙音手指摩挲着光滑细腻的杯边,“太皇太后走之前,是皇太后管此事,我若是接手了成甚么了?”   抓出一个僭越的罪名都是妥妥的,尤其是管的好了功劳不是她的,不好了,什么错都是她的。   她才不会这么傻呢!   她低头算了算时间,这会拓跋演应该还会派人来接她了。朝中大事基本上都会送到太皇太后那里,除非东宫肯松松手,才会漏点给拓跋演,不过拓跋演也不是什么是都不做,这几日她听说拓跋演在朝堂上,和大臣说话都是用汉语,鲜卑话都没有说两句,清河王以下这些弟弟们,更是领命在朝上用汉语诵读汉人的经典。这架势分明就是告诉所有人,如今的天子是支持汉化。   此举若是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不知道那位会怎么想。对于太皇太后来说,所谓祖孙情薄弱的不行,唯独天子在政令上和自己是一道的,才能让她放心。   想到太皇太后,萧妙音又想到了那对双胞胎,她人在宫中,萧丽华能给她带来不少宫外的消息,例如那对双胞胎就有些不像样子。   萧斌根本就没管过这对儿子,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比对着自己来的。但是就是不去管束他们的行为举止。   但凡富贵人家,不多多管束子弟言行的,最终都是要出纨绔的。那对双胞胎兄弟自然而然就成了这种人,听萧丽华说,两兄弟出行场面大的很,和清河王这种宗室不相上下,而且还好打金丸,每次他们出门都会有一群市井小儿跟在他们身后捡金丸。   上回这么干的人是韩嫣,然后下场都知道了,萧妙音觉得这对兄弟要是再这么下去,哪天御史台就那他们做了典型。   “贵人,陛下那边来人了。”刘琦趋步进来弯下腰来。   “……嗯。”萧妙音应了一声,从床上下来。她的魂还有些回不来,太皇太后想要保全萧家平安,可是照着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保不下那些作死的人。   她扶着刘琦的手上了步辇,朝着昭阳殿而去。   萧妙音当年初次进宫,有些做玩伴的意思,那会年少,拓跋演见她不拘泥什么规矩,带着她和猫儿到处疯跑,太皇太后追究起来,一堆的黑锅就都是猫儿全背了。如今猫儿她看到的少了,宫眷和宗室要避嫌,不能直接见面,都不一样了啊。   她从辇上下来,走入殿内。殿中侍立的那些宫人不是新选的良家子,就是那些高丽美人。这些女子正处在最好的年纪,水灵灵的,一掐就能掐出水。天子面目英俊,惹的这些宫人心头乱撞,私底下都暗暗祝祷自己能够被天子看上,可惜这么多人竟然是没有一个有那个福分。   有宫人瞧见大名鼎鼎的萧贵人,有些忍不住想要抬头,想起女官叫过的那些规矩,生生的忍住了,看到的只是那双云头履。   “阿妙你看看。”拓跋演听到禀告说萧妙音来,步履匆匆的就从内殿里走出来,这次他浑身上下换了一身完全的汉家衣裳,头发已经规规矩矩的照着汉人的习惯在头顶上结成发髻戴冠。   她看到他头上的高冠和玄色的深衣,心下就猜到他这是将汉天子的那套常服给拿出来穿了。   “陛下。”她低低唤了一声。   这要是传出去,说不定又有许多鲜卑贵族上门说个没完了。   “我知道你在担心甚么。”拓跋演眯起眼睛的样子活似山野里的狐狸,透着一股子的狡猾劲儿,“日后的事可要比这个难多了,这会就怕了他们的口舌,那么后面的事还怎么做下去?”   拓跋演说着看着自己这一身,汉人重衣冠,他知道自己私底下穿上这么一身,传出去肯定会有人不满。   “从来没有一件事是能顺风顺水的。”拓跋演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到自己的怀里,“汉化也是一样。当年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还不是血流成河?可是变法之后秦灭六国,统一天下。”他这话不知道是说给怀中人听的,还是给自己听的。   鲜卑人中有自己主动选择接受汉人那一套的,也有顽固不灵的,“朕既然身为天子,自然要为万年长久计,有些人是否得偿所愿又和朕有任何关系呢?”   拓跋演说起这些的时候想起那些口口声声拿着祖宗那一套来压他的那些鲜卑勋贵,嘴角的笑都带了几分的寒意。   真要照着鲜卑祖宗的那一套,他们就该人手拿一根鞭子骑着马放狗去牧羊,根本就不用住在房屋里头,住在穹庐里头更遵守祖制。   “陛下这话说的对,是妾短视了。”萧妙音瞧见拓跋演嘴角的冷笑,就知道他又在鲜卑勋贵那里听了不喜欢听的话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拓跋演低头香了口她的脸蛋,“我不怪你。”   上一刻还是朕,这会又是我了。变来变去的也不怕自己都分不清。萧妙音一抬眼,慵懒妩媚的让人心都变成了一滩水,“阿演说的对,我又不是……”她顿了顿,“自然是不明白了。”   “下面的人可以体恤,但是绝对不能被牵着鼻子走。”拓跋演抱着她咬耳朵。   “阿演这是在教我?”萧妙音抬眼看着他,拓跋演勾唇俯下头在她的唇角亲了亲。   “以后这后宫都是你的,不多教你一些,我怎么能放的下心。”拓跋演看出门道,太皇太后拿着鲜卑旧俗的手铸金人来卡着阿妙,估计是为了看看她能不能够担得起皇后这幅重任。   萧妙音作感动状,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瞥见那边有宫人趋步而来。   “你也换套吧。”拓跋演瞧着萧妙音身上的这套襦裙是南朝的式样,南朝的服饰器物无不精美,北朝的东西粗犷大气,尤其是雕像等物栩栩如生充满活气,可是女人喜欢的衣裳首饰还是南朝那边的更好。萧妙音手里的披帛垂下来,她今日穿着的是碧色的襦裙,上白下碧,清新好看。这样子还需要换?   “嗯?”萧妙音有些没听明白,不过宫人将椸架搬过来,看到上面的曲裾,她就知道拓跋演想要干啥了。   她松开拓跋演,跟着那些宫人进去。曲裾对于南朝来说都过时老早了,对于南朝贵女来说穿曲裾就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孩要去穿曾祖母的花棉袄一样。   萧妙音倒是没有那些想法,曲裾深衣是西汉时常见的茱萸绣纹,她将身上那套襦裙换下,换上那套深衣。   这还是她第一次穿这么古早的服饰,有些新奇。深衣之外套上素纱襌衣,茱萸纹被罩在一层轻雾下。   汉时的东西在这会都留下不少,所以多少都有个能够参考的,打扮完,萧妙音拖着长长的裙裾去见那边等着的拓跋演。   “陛下,贵人出来了。”毛奇在拓跋演身后提醒一句,拓跋演回过头去看,一名女子缓缓走出,长长的裙裾拖在身后,她双眸含笑,眼角处皆染上了一层桃花色,她双手拢在袖中,“妾居住在长安槐平里,不知君所居何处?”   “噗——”毛奇见这场景差点笑场,拓跋演也有些回不过神。   他眨了两下眼,也双手拢在袖中拜下,“仆为代郡人,祖上曾居住于五原郡,后举族内迁。能在此处遇见女郎,实在是幸事。”   “君这话妾可不敢当。”萧妙音吃吃笑道,她双手在袖中抬起来,掩住了嘴,只露出一双弯弯的峨眉和眼睛,妩媚天成。“不过妾见君容颜皎皎如同明月,妾有心与君结同心之好,不知君可有此意?”   汉朝离这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过萧妙音从那些汉乐府读出汉时女子和如今一样都大胆奔放的很。   “女郎如此……”拓跋演面上的笑越发浓厚起来,“不怕仆并非良人?”   “妾观君言行,尤其这容貌不似歹人,”说着她抬起眼来,眼眸中水光流转,双目含情,看得他心头一紧。   “女郎如此……实在是让仆……”拓跋演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她顺势到他怀中。   “让君如何?”她轻轻一笑,“君如此,让妾好是吃惊呢。”   “女郎当真是凡人?”他低头揽住她的纤腰,只要用那么一点力,她的腰似乎就能被他掐断。   “不是。”萧妙音长袖掩面,素纱襌衣落下露出一段洁白的手臂,“妾是长安郊外一只白狐所化,君怕不怕?”   毛奇见状,对旁边的宫人内侍做了一个手势,宫人内侍们俯身退下,将空间留给那两个人。   “怕?”男子低低笑起来,“仆善于行猎,女郎怕不怕?”   “怕——”她拉长了嗓子,“妾怕的很喃——”说完,她哈哈一笑,身体向后仰去。   拓跋演眼眸极深,将她往深处一勾。重重帷幄垂下,掩去春~色。   半个时辰后,萧妙音从眠榻上起来,她长发凌乱,衣衫被扯开露出大片的肌肤,她伸手将扯落的衣衫拉上掩住大片好风景。   “我觉得自己都是妖妃了。”萧妙音看着那边还在喘息的拓跋演道,在那些大臣看来,她算是勾引皇帝不学好了吧?   “胡说八道,甚么妖妃?”拓跋演从榻上起来,他抱住她,笑得十分开心,“有你在,我才觉得宫廷内也不是这么无趣。”   “去!”萧妙音就点在他头上。 ☆、第85章 斗殴   南朝时兴风雅,那些士族名士自然是不多说,哪怕是那些才兴起的寒门也想要学那些世家,装点一下门面。北朝此风虽不如南朝丰盛,却还是有的。   萧丽华前几年又是银耳又是胡商生意,另外还拓展了一些东西,她将种完银耳的那些废料倒进田里头,原本一般般的土壤渐渐的也变得好起来。她赚了钱之外,另外又花钱购置了田地,养猪养鸭养鱼种菜,甚至还养了肉牛。   几乎全是照着现代的那套自然系统养殖来的,甚至庄子上的家人都不必费太大力气来打扰,这上面不如银耳赚的多,好歹也是个进项。萧妙音有了钱,也开始广泛的交际起来,古今都是一样,想要不花钱走动甚么的,就不太可能,哪怕是亲戚之间也要送礼表心意的。   她让人从靠近梁国的那些郡县里采买来大批的螃蟹活虾运送到平城来,平城路途遥远,光是路上就死了一大批,能活到送到庖厨的只有那么一小部分了。   不过这样,也不妨碍清河王宴请平城中的勋贵。   他宴请自己的兄弟还有萧家何家和另外的几家勋贵,螃蟹味美,而且由于地域原因,平城中的贵族还真的不能时常享受到这样的美味,清河王宴请也有让人尝鲜的意思。   清河王摆出一副只是请几个亲戚吃饭的架势来,请来的人不是外戚就是和其他宗室有姻亲关系的人家。   宗室的面子鲜有人不给,就算是士族,基本上也不会拂宗室的面子。   王府门前门庭若市,萧丽华盛装迎接客人,她面上含笑,眉心上是宫廷中时兴的梅花花钿,宣华殿萧贵人喜爱戴梅花花钿,戴上这种花钿后,容貌妍丽非常,宫中的女子也纷纷效仿,贵妇中的年轻女子也不例外。   “大娘。”萧丽华见着高凉王妃,眼前一亮快步走过去,握住这位堂姊的手,“我可是把你给盼来了。”   “瞧二娘这话说的。”高凉王妃在娘家的时候和这位出手大方的堂妹相处的没错,毕竟萧丽华不是不好相处的性子,而且出手大方,很难让人不喜欢她,“你和清河王好事成了才没多久,府内府外的都是事,我怎么好来打搅?”   王妃们都是正经的经过朝廷册封的外命妇,看着金贵,其实在管家的事上和外面的普通勋贵主母也差不多。尤其府内还有朝廷任命的从长史一下的官史,门内还有一堆的杂事等着。天家新妇可不好做。   “那些俗事,”萧丽华想起如今手里的一堆事,眉头忍不住皱了皱,清河王倒是交底交的痛快,她一嫁过来,他就把家底都交了,一副任凭她全权处理家中事务的样子。清河王如此痛快,萧丽华倒是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虽然有些烦人,但是招呼从姊还是能做到的。”   萧丽华将那些事丢到脑后去,招呼着高凉王妃在好坐席上坐下。古代主客座次都是有讲究的,如何安排能够看出客人在主人心里是个甚么地位。   她眼角余光瞟见两个出身世家的娘子,嘴角的笑淡了点。   不过客人还是要招待,她含笑走上前去,“两位娘子好久不见。”   北朝的士族并不是守着胡汉不通婚不放的老古董,如今北朝鲜卑当政,士族们要在其手下讨生活,自然是会将那些傲气收敛一二。   那两位娘子自然是认得萧丽华的,萧丽华和清河王的昏事前夕,平城中的食肆中突然多出许多发过的蒸饼,要价只有几个大钱。   蒸饼早就在汉时就有了,可是发过的香软可口的蒸饼,基本上都是士族才能享用,其中秘方更是被视作家中机密,一代传一代,如今被个寒门女做出来放在食肆里大肆叫卖,甚至买的都还是那些衣衫褴褛的民人,这让他们情何以堪,各家回去查自家里是不是出了吃里扒外的家人和族人,另外更是做了一些事。   “清河王妃。”两位娘子微微避开,似乎是不想和这位寒门出身的王妃有太多接触,面上也是淡淡的。   “何必见外,”萧丽华见着这两人面上淡漠,一副不想和她多有交集的模样,心中冷笑一声,“我叫人准备了香软的蒸饼,待会就给两位准备好送回去。”   此言一出,两个女子面色就变了。萧妙音让人在座位上坐好,回过身去招待其他客人,眼角瞥见那两个女子蹙眉的神情,她心里冷哼了一声,还真的当自己是一盘菜了?   现代但凡是读过点书的都知道用在食物发酵里头的是小苏打,她才用不着世家的那套所谓的秘方呢!   宾客入席之后,主客互相行礼入座,宴会算是正式开始,   拓跋鲜卑汉化已久,即使还没正式的直接和汉人同个姓氏,但也不好还和鲜卑那套旧俗一样,男女混坐。清河王招待男客,清河王妃招待女客。   宴席之事勋贵中常有,清河王也有几分显摆的意思,大手一挥,那些家人们将庖厨中准备好的膳食摆上来。   常言道病从口入,在座所有贵人的食具都是放在双耳镂孔器里蒸煮过的。   何侃坐在席上,手里拿着一只觞,坐立不安。他有些局促的看向那边的何齐,何齐这会儿正放下手里的酒觞,自己拿了一个安息石榴,察觉到弟弟头来的目光,他回首过去看了一眼,嘴角挑起一抹没有多少温情的笑容。   清河王的帖子只是说了请他,但是他将何侃也一块带来了,当然不是存了多少让这个弟弟见世面的心,族中他是嫡出,可是这个庶出弟弟读书上却有一手,甚至连宫中的皇太后都会过问,这让何齐吞不下这口气,明明就是个庶孽还妄想爬到他的头上来。   他令何侃换了青衣跟在自己车后来,府中管事的倒也给何侃一个位置,不过那位置正好和那些其他贵人带来的侍从混在一起。   “小郎是阜阳侯家的郎君,怎么还和我们这些人坐在一起?”那些侍从家人们见到了何侃,很是稀奇。北朝嫡出地位高出庶出,这是实情,而且还有嫡出的弟弟将庶出的兄长当做奴仆对待的。很显然何侃是被嫡出阿兄当做了家人。   “……”何侃坐在一众粗鄙的家人中间,脸色很是不好,他穿着青衣,嘴唇抿的很紧。何齐从来没有将家中那些庶出的兄弟姐妹放在眼里过,这个何侃也知道,他从来没想过和这位兄长争过甚么,争也争不过,只想着自己能够有自己的一份本事,将来好将生母接出来过日子,结果没有想到竟然会如此。   “哎?怎么了?”家人们见着何侃闷闷不语,顿时互相嘀咕起来,不过没几个人真的敢上前对他如何。   何齐怎么对自己的这个庶弟那都是他们自己家的事,可是家仆过来,那就要命了。   上过几次开胃的菜蔬之后,家人们在客人的食床上上了鲜嫩肥美的蒸豚,蒸豚是用几个月的小猪做成的,肉质细腻入口即化。   女客这边的菜肴和男客那里差不多,只是酒水会是香甜可口的葡萄酒之类的。   看着上来热气腾腾的蒸饼,世家的那两个娘子脸色就有古怪,在场的人都知道其中的缘故,不过萧丽华面上对她们都客客气气的,从来没有甚么明面上失礼的地方。哪怕那两个脸色不好看,众女也装作不知,继续喝酒说笑。   有女眷用箸了那蒸饼咬下去,轻轻一口,里面的油汤便淌了出来,幸亏那贵妇吃相秀气,才没有让油汤给溅到身上。   身旁有侍女连忙提醒,“这蒸饼是要先喝汤的。”说着拿了一根细细的苇管递了过去。   那蒸饼玲珑小巧,和平常的蒸饼不太一样,先用苇管吸了里头的汤汁再用。   萧丽华眉梢微微一扬,那些个士族不是怀疑她偷了他们的方子么,如今她把那些蒸饼换个汤包上来,继续去说嘴啊。   她就不信了,还有哪个能够和她一样弄出这个来。   北方人喜好吃面食,螃蟹之类得少用,也吃不太习惯,光是那壳就费老大的劲,干脆剥了出来做成薄皮包子。   女眷们尝了一口纷纷点头,只是那两个士族女子面色不太好。萧丽华瞧见她们脸色不好,自己的心情就好了。   这个时代,知识都是垄断的,士族敢这样也是因为他们有别人没有的书籍。想起这年月,泡菜竟然都还是士族里头口头传下去的秘方,萧丽华简直是没办法想了。   这点小打小闹,她简直受够了。想要真的把那些士族的脸踩在脚下,光是这几样远远不够。   萧丽华拿过侍女递来的葡萄酒,陷入思绪中。   清河王酒过三巡,上府中家伎前来献艺为客人助兴。清河王之前答应过新婚的娇妻,自然是不会随便的去碰那些以色事人的女子,不过府中还是要养这么些人招待客人。   家伎们并不都是汉女,北朝各民族混杂,高车人,匈奴人,鲜卑人,甚至波斯人都不少见,为了取乐,家伎们自然也是多挑选胡姬出来。   胡姬身材高大,胸脯丰满,腰肢如同水蛇一样扭动,胡女身材诱人,风情万种之余又大胆的很,那双湛蓝的大眼睛朝着在座的客人一瞥,那些男人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酥麻。   何齐手里拿着食箸,他看着那些胡姬们,喉咙发干,连连喝了几口酒水,酒水下肚,不但没有将体内的燥热压住,反而从小腹腾腾而上,逼得他不得安宁。   在场的男人多少都有些蠢蠢欲动,酒是色媒人,几觞酒下了肚子,还怎么能够把持的住?只是碍于这是在清河王面前,不敢过分,只是手里拿着酒觞,一双眼睛色眯眯的盯着那些女子。   清河王哪里会不明白客人的意思,勾起的笑也深了些许。   他咳嗽了两声,胡姬们献舞结束,面朝上首的清河王俯身退下。胡姬衣着清凉,走到时候还有不少人眼睛盯着那胡姬的胸。   过了一会,换了一批美人,身披轻纱,除此之外只有重点部位做了些许掩盖,舞姬的手腕和脚踝处都系着铃铛,身体随着乐曲抖动,铃声阵阵,丰满的胸脯也在节奏中颤着。   接连着两场大肉,哪里还让人顾得上口里的吃食?原本都是些食肉者,也不在乎那么一两口肉了。一心一意的盯着场内的舞姬们,萧闵和萧吉两兄弟今日也在,萧佻今日夜里要在秘书省上值,不能前来,而萧拓,最近博陵长公主身体不适,萧拓要给母亲侍疾,不可能出来吵吵闹闹。倒是萧闵和萧吉两个,没心没肺,跑出来吃喝玩乐半点都不耽误。   萧斌对着两个孩子从来没有吝啬过,甚至到了年纪还让人安排了服侍的侍女,早就知道人事了,不是那些神马都不懂的雏儿。   见着两拨人间尤物,顿时有些压不住了。   有些人站起来要出去更衣的,其实说是更衣,其实是到外头去找那些美人儿风流快活去了。   主家将那些舞姬拉出来,多少有些让客人挑选服侍的意思,要是当晚客人留宿,选中哪个,主人就会让其去服侍。如此清河王也不去点破更不会去阻拦,他反而端着手里的大觞,和猫儿说起话来。   猫儿受封常山王,其他的兄长身上多少都有些职位在身,偏偏就他一个还光着,甚至东宫那里也没有说要给他指哪个贵女做王妃。换了旁人早就急的嘴里生泡,偏偏猫儿悠然自得,快活的不得了。   “猫儿有没有喜欢的?”那些舞姬在清河王眼里就和妻子养的那只小长毛犬一样,瞧着那些客人纷纷把持不住,他也好奇凑过来问。   “阿兄就别问这些了,”猫儿将一只蟹黄包子吞下去,“来,这个味不错。”说着他又夹起一个沾了沾醋整个的塞进嘴里。   “你啊你,这么大的人了。”清河王不过随口一问,不可能真的逼着弟弟去睡那些舞姬,“这种事就和吃饭睡觉一样。”想起常山太妃,都那个年纪了还记挂着年轻俊俏的道士,生母如此风流,猫儿却是半点心思都没有,要不是猫儿从来没有传出过喜欢让俊美男子服侍的传闻,清河王都要怀疑这个弟弟是不是和京兆王有同样的癖好。   “这段时日你怎么不怎么进宫了?”   “宣华殿在昭阳殿,我去不好。”猫儿道。   “宣华殿又不会出来,你也太小心。”清河王摇摇头,他开口又要说甚么,突然管事急匆匆走来,俯在他耳边。   “大王,何家的那个郎君和萧家的两个郎君打起来了!”   “甚?!”清河王闻言差点就从席上跳起来。   **   燕王的那两个庶出公子是赶在宵禁之前送到燕王府的,迎接的家人把车廉一卷,看到里头两个人顶着猪头都吓了好大一跳。   好好的郎君出去,等到回来变成猪头。这放在哪个家里都不会善罢甘休,派去护送的王府的人也没急着走,站在那里等萧斌出来。   萧斌得了家人的禀报连忙就赶了过去,他瞥了一眼两孩子的脸,顿时就要人把萧闵和萧吉给搀扶到他们自己的房间里头去。免得继续出来丢人现眼。   “两位郎君酒宴上和何家十郎有些误会,少年人年少气盛,一言不合便动了手。”来人说话还是给两个人留了些脸面,萧斌哪里听不出来这里头的保留?   “犬子无状,让大王见笑了。”萧斌让人送走了那些清河王府的人,回头就让人捉了那些今日跟着两兄弟出去的家人,抓起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些家人挨了几下打,连忙就把事情给说了。就是萧吉和萧闵的事说了,两兄弟在酒宴上见着美姬有些起意,便中途离开借口更衣去找那些美姬一会。原本不过是很普通的事,谁知道何家十郎也来了,而且还看中同一个美姬。   这下子争风吃醋,兄弟俩和何齐大打出手,那会何齐还找来两三个帮手来着,等到人把双方分开,都鼻青脸肿的不能看了。   听到俩孩子竟然为了个美姬被打成这样,萧斌气的鼻子都歪了。   他不好真的把双胞胎兄弟给捆在那里往死里打,他对其他儿子都可以这样,但是唯独那对兄弟不行。若是不管,恐怕太皇太后那里有不好交代,可是这事说出去真心丢人!   为了几个女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而且还被打成这样,但凡要点脸的都不好意思开口。   萧斌这边还没动,那边豆卢氏见着儿子回来那一头一脸的伤,顿时就开始嚎啕不干了。萧闵和萧吉毕竟有兄弟两个,打起来哪怕赢也不会轻松。   何齐一脑袋的血叫人寒毛直竖,看得豆卢氏抓着何猛开始哭骂,第二日一早就进宫找皇太后闹去了。   萧妙音这日正好来给皇太后请安,何太后看着只差抓住自己袖子的嫂子觉得头疼,听到宣华殿萧贵人来了,就要对内侍说身体不适不见。   谁知道豆卢氏一听到是萧贵人,顿时放下捂在脸上的帕子,红着眼睛,“这萧家的人来的真是时候!太后赶快让萧贵人进来,我正想问问萧家是如何教子弟的!”   “你给我住口!”何太后喝道。   “太后,太后怎么会如此偏心!”豆卢氏听到何太后这话好像要暴毙萧家似的,痛哭出声,“十郎是太后你嫡亲的侄子啊,太后你怎么不为他做主……”哭着,何太后又想起府中那几个庶子来,“太后就问十二郎那几个庶孽,我的十郎好苦啊——!”   “……”何太后气的嘴唇都在哆嗦。 ☆、第86章 解释   萧妙音带着人在长秋宫外面等着,她双手拢在袖中,每三日一来,她这都养成习惯了。每次到何太后面前说几句话,然后走,何太后对她淡淡的,感觉的出来很疏远,她也不觉得和这个婆婆搞好关系有什么好处,干脆就由她去,面上能过的去就行,她才不会傻不拉几的掏心掏肺来让何太后觉得她是个好媳妇,说句难听的,拓跋演都没这么将这个嫡母放在心上呢,她才不犯傻。   算了算时间,发现传话的黄门还是没有来,她等的有些烦躁,而身后的秦女官和刘琦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些诧异。   宫中让人等待都有学问在里面,除非是不招人待见,才会被晾在外面。这几次萧妙音见何太后,每次不过是说几句话就走,根本看不出什么地方得罪了皇太后啊。   过了一会,一个小黄门急急忙忙往这边走,“萧贵人,太后身体不适,不能见贵人了。”   “妾知道了。”萧妙音点了点头,说罢她双手拢在袖中对着长乐宫主殿的方向一拜,带着人离去。   “贵人,要不要再等一会?”秦女官跟在萧妙音身后道,就这么走了,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稳。   萧妙音一听,笑了笑,“太后都说了,身体不适,再留着除了脸上要被风吹干之外,可没有甚么好处了。”站在那里等,皇太后对她可没有什么姑侄之情,尤其她的亲姑妈还是压在皇太后头上的太皇太后,别人看着皇太后是多么一个孝顺的媳妇,可是天下哪里来的那么多相处好的婆媳,尤其还是这种全面压制的。指不定皇太后心里多讨厌她呢,她干嘛要为了一个讨厌自己的人来作践自己的身体?   “……”秦女官唇动了动,还想再劝,可惜萧妙音已经回过头去,上了檐子。宫人将檐子抬起来,秦女官的那些话都只能吞到腹中。   “贵人自然有贵人自己的想法。”刘琦看见秦女官轻轻叹气,走在她身后压低声音道。   贵人自然有贵人的一套,用下人的想法去束缚住她不是很好笑么?   秦女官脸皮一红,在宫中这么多年,竟然需要一个后辈来指点她应该怎么做,她嘴唇抿的很紧,刚想训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结果刘琦却低下头脚下慢了一步,和她拉开了距离。   回到宣华殿,萧妙音将前段时间没有临完的字帖写完,看了几卷的史记和南朝来的关于鬼神的志怪传说。   她正看着手里的书,刘琦过来,“贵人,长秋宫今日发了一通的火。”   萧妙音的眼睛离开面前的书卷,抬头看他,“嗯?”长秋宫上下并不是什么铁桶一样的地方,那些宫人中官每个月偶尔就要被杖毙抬出去几个,想要甚么消息传出来,还不是特别难。   “怎么了?”萧妙音听到是长秋宫的事,放下手里的书卷,“能有甚么事能让长秋宫发这么大的火?”长秋宫平日以慈祥面目示人,而且拿出一副好佛的架势来,只差没成个菩萨了。她如今听到何太后竟然发了这么一通的火,顿时好奇起来。   “今日阜阳侯夫人来太后宫中诉苦,说是在清河王王府的宴会上,何家十郎与其他几个郎君和萧三郎四郎打了起来。何十郎吃了点亏,阜阳侯夫人不忿,就进宫找太后诉苦,贵人去的时候,阜阳侯夫人还说,要问问贵人,萧家是如何教育子弟的?”   “这个?”萧妙音听完之后囧囧有神,萧家怎么养子弟应该去问萧斌和博陵长公主,要不然去问太皇太后也成,毕竟那对双胞胎兄弟都是被太皇太后带大的,和萧家没有太大的关系。问她作甚啊?   “我以前就知道阜阳侯夫人头脑不清楚,原本以为她年纪大了会收敛点,结果越大越不清醒。”萧妙音口里还是给豆卢氏留了点情面,没有直接说蠢,她身子向后靠在隐囊上,“说句实话,我原本也不应该和她计较这件事的。”   要是豆卢氏装作甚么事都不知道,萧妙音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甚么,毕竟处置也是要萧斌去,这会豆卢氏气势汹汹的和她要对质,这还真是……   “太后对此事大怒,说阜阳侯夫人不分好坏对错。”刘琦说着笑起来,为了这个消息,他可是向长秋宫的那个内侍递了好几块金子,不过这个消息值回这个价了。“阜阳侯夫人说太后偏心庶孽,太后大怒,险些叫人将阜阳侯夫人给赶出去。”   “噗嗤。”萧妙音想象一下那个场景都忍不住笑出声,她长长的睫毛一动,如同蝶翼一般,年纪渐长,她容貌越发的美艳,如同一株沾了雨珠的鲜花,鲜艳欲滴。   刘琦看着她那份浓艳险些走了神,他反应过来连忙将头垂的更低。   “让这事传出去。”萧妙音坐直了身子,何太后是个能够分清局势的,但是豆卢氏就真心不行了,而且永远不知道这蠢妇究竟会做出些什么事来,索性将这事闹开。那些五陵少年,里头有几个是干净的?真的闹开,谁也别想干净了。   “贵人的意思是……”刘琦听到这话,微微抬起头来。   “该把这事给陛下提一提,”萧妙音笑了笑,按道理拓跋演是没有那个功夫来搭理几个纨绔打架的事,不过豆卢氏都做初一,她不做十五是在是有点可惜。   “小人明白了。”刘琦俯身下去。   过了几日宫中关于豆卢氏找太后哭诉萧家那两个郎君殴打自己儿子的事,传的好多人都知道了。宫廷中原本就不是什么能够藏得住秘密的地方,只要有心,哪怕只剩下一个眼都能被传的天下皆知。   太皇太后和先帝的那些恩恩怨怨至今在私下还被不少人知道,就是佐证。   拓跋演在太皇太后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要比往常忙了些许,先是地方上刺史呈上的关于改革进度的文书,刺史等地方官的任命一同秦汉时候的,不以当地人为刺史,当地所设的举察人才的中正也是汉人和鲜卑人混杂,而且绝大多数是有中央官员担任,一般不会让当地的豪强世家当选,可算是防备的不行。   这次改宗主督护为三长,不知道让多少豪强不满,明面上这些豪强不敢做什么,但拼命的想要让自家人坐上这三长的位置。   当地的官都是朝廷委派,但是三长却是择选当地德高望重的老者,这在豪强是如同恶狗看见了肥肉,志在必得。   朝廷改革原本就是为了要增加赋税收入,如今豪强这么一来,朝廷自然是有所行动,拓跋演已经让中书省和秘书省的大臣拿出大致的对策来。   他低头批阅文书,十分认真,太皇太后不在平城,不仅仅身上压力小了许多,就连那些大臣们也知道事务要向天子禀告,若不是完全一堆全给东宫。   如今东宫人还在燕州,朝堂有事,那么远得到消息还没有平城的皇帝快。   “陛下,陛下!”外面一个内行羽真满脸喜意的趋步进来,面朝皇帝拜下,“陛下,齐州捷报!”   内行羽真是近臣,拓跋演听到这消息,他将手里的朱笔一丢,从席上站起来,双眼发亮。这几年来北朝和南朝数次交战,齐州也在争夺范围之类,徐州等地没有抵抗开城投降,但齐州却是一块硬骨头,光是东阳城打下来就耗费了三年之久。   “善、善!”拓跋演高兴的在地衣上来回走动,甚至不顾忌他这会只是穿着足袜。   齐州完全打下来的捷报很快就在平城的勋贵中传开来,燕王府也不例外,这样的大捷,百官都会入宫朝贺天子,这次也不例外,萧斌连忙招呼着要人准备。   萧佻听说之后喜上眉梢,他到房内,紧紧握住妻子荀氏的手,“卿卿,我们的机会来了!”   萧佻和荀氏夫妻感情甚好,原先荀氏从士族加入暴发户的寒门中,有诸多不是,但是夫君对她极好,也让她渐渐地习惯了燕王府的一切。   “良人的意思是?”荀氏方握住萧佻的手。   “如今齐州已经划入国朝疆土范围内,”萧佻高兴的差点直跳,“而齐州光是打就前后用了许久,青州士族抵抗甚久。按照惯例,徐州的士族没有抵抗,朝廷不会将他们怎么样,但是青齐的士族一定会被迁徙!”   北朝对这些士族,若是肯为自己所用,就手下留情不会动,但若是反抗厉害的,恐怕面临的就是要被迁出故土,前往人不生地不熟的异乡,很有可能是代北这样的苦寒之地。   “那么良人是要……”荀氏听到萧佻这么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平城是个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而地方上士族和豪强又十分难缠。”萧佻在妻子面前说话也不忌讳,“但是那些青齐士族……呵呵”   士族一旦迁离故土,在新的地方身份只是平民,又没有甚么土地佃户,不出三四十年,必定会和普通的田舍郎一模一样。   士族的风骨也要有半两这类的俗物来支撑的,没了土地佃户,没有了口粮,就算想要和当地的刺史作对,恐怕也没那个力气了。   萧佻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好。”荀氏一笑,她看着萧佻“既然良人已经决定好了,那么我到时候就跟着良人一同赴任。”丈夫肯上进,不靠着姑母博取前程,荀氏自然高兴,尤其这燕王府内地区是乌烟瘴气,就算自己掌管一些家事,都觉得里头真的是和乱麻一团。如今趁着还没有孩子赶紧离开,要是生了孩子再走就实在是太晚了。   “三郎和四郎那事……”荀氏突然想起那两个爱闯祸的小叔子来,上回这两个小叔子和何十郎打了一架,何十郎的母亲豆卢氏那是平城出名护崽的人,活生生的把两个嫡出的孩子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荀氏上回见过这家的嫡女,觉得豆卢氏这是在毁孩子而不是爱护子女。   “莫要担心。”萧佻想起那两个弟弟,眼里浮出一丝不屑。萧佻身为长子,底下庶出的弟弟也会出手管教一二,毕竟都是萧家人,万一哪个在外头惹祸,遭殃的会是一家人。萧斌唯恐长子管到那对双胞胎头上去,私底下已经和萧佻交了底。   太皇太后和人私通所生,这要是放在外头是连外室子都不如的奸生子,萧家原本就是因为太皇太后翻身发达,做些这样的事,哪怕萧斌不愿,也得认下来。   “就算阜阳侯夫人想告状,皇太后也不敢做些甚么,太皇太后甚是爱护三郎和四郎。”   “可是两个小郎行事太过。”荀氏叹气道,“长久下去恐怕不好。”   “他们自己作死,如今还有人收拾,要是以后……只能绝了后患了。”萧佻对萧闵和萧吉没有见过几次,更加谈不上什么兄弟情分。家族内部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容不得有半点差错。   他这带着杀气的话说出来,荀氏心下一寒。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如此的。”察觉到妻子的震惊,萧佻安抚道。   荀氏抓紧了他的袖子,“我明白。”为了一族的繁荣,处置掉几个族人是能够理解的。萧家是外戚,如今太皇太后还在,看着是炙手可热,但太皇太后百年之后,谁又能保证甚么,宫中的三娘受宠不假,可是天子能宠爱三娘多久,毕竟只见新人笑的事史上还少么。最后萧家还是要靠自己。   “还是卿卿懂我。”萧佻含笑点头。   **   大捷传遍平城的时候,豆卢氏披头散发在何猛面前嚎哭,“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儿子挨了打,做姑母的不但不给侄子撑腰,反而还骂我!”   何猛瞧着妻子这样子,瞪了一眼后面的侍女,“还愣着作甚么,不快快扶娘子起来!”   “我不起来,我活着还有甚么意思!”豆卢氏尖叫,想起那日的事,豆卢氏还是觉得小姑子太过分!   皇太后勃然大怒,操起手边的一块玉珏就对着嫂子丢过来,虽然没砸到,但是额头还是擦红了一块。   何猛早就从妻子口中知道妹妹做了甚么,何太后的性格说不上好,但生气的次数也不多,如今何太后气的抓起东西打人了,可见已经是怒不可遏。   “十郎!!阿娘可怜的十郎!”豆卢氏想起被萧家兄弟打成那样,捶胸顿足。   “这事就别到处张扬了,毕竟也不长脸。”何猛道。   “十郎也是你的儿子!”听到何猛这话,豆卢氏尖叫道,她原本哭的一脸都是泪,容貌上就有些狰狞,“他在外头挨打了,还说这话,难道你也和太后一样,都偏心那几个贱婢生的?!”   “好了!”何猛听了妻子嚎哭了许久,脑袋疼的不得了,“那几个孩子也叫你阿娘!”   “哼!”豆卢氏从鼻子里发出声冷笑。   “你要是还为十郎着想就别再在外头提起这事,太后在宫中这么久,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你胡搅蛮缠,她自然是不耐烦。我打听过和十郎一同打架的那几个小郎,被家里的阿爷都打的只剩下半口气,别人家里都觉得丢脸,你偏偏要闹,十郎的名声怎么办?”   一想到自己嫡子要挂个为女子争风吃醋的名头,何猛就恨不得和那些阿爷一样抓起棍子把何齐给打上一通。   “……”豆卢氏听到此事会连累自家儿子的名声,嘴张着完全说不出话。“可是十郎就白挨打了?”   “太皇太后可是最喜欢那对兄弟,谁会替你出这个头?”何猛问。   真的追究起来还要将对清河王不敬都要算在里头,在别人的府邸上打架,到底有没有将主人家放在眼里?   到时候别说讨回公道,一身腥还差不多。   “……”豆卢氏听了他这话才不说什么了。 ☆、第87章 阿爷   齐州平定,这块原本属于南朝的肥肉终于被北朝吞下去了,即使这个过程前前后后花了不少时间,甚至投入在里面的人力物力财力要多出许多。但这些代价是值得的,青齐靠海,可以临海煮盐,其中盐能够带来的利润简直丰厚,投入的那些,只要假以时日会几倍甚至十几倍的收回来。   大臣们入朝朝贺天子,平城也赶紧向太皇太后送去捷报。捷报都是直送平城,太皇太后那里得到消息就要比平城要慢上一些。   宫廷内喜气洋洋的,人人面带笑意,这架势简直是比过年还高兴。   朝堂上三呼万岁,君臣们高兴的和什么一样。要不是难看,说不定君臣能在殿上直接跳起来。   祭祀先祖告知先祖这个好消息,大宴群臣,等到胜利的兴奋退去之后,接着下面的事就要处置了,如今太皇太后人在燕州一代,要送消息过去让她批下文书,一来一回,在路上就要花费几个月,天子年幼之时,只是个装点门面的作用,等到大了,大权东宫依然死死抓在手里不肯有半点松懈,不过有些地方还是肯稍微的通融一下。   拓跋演明白太皇太后将权力看的极重,若是自己露出一分半点对权力有兴趣的样子,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他令中书省拟出关于平定齐州之后的后续事务。   此事在朝堂上已经确定下来,退朝之后,萧斌瞧着那边的李平,加快步子走了过去,“李公,暂且留步。”   李平听到萧斌的话,停了脚步,“燕王?”   “李公。”萧斌私下里很看不惯这些世家子的做派,不过当面还是客客气气,“李公不知道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李平知道和太皇太后扯上了关系,别人看他就是后党,他见着太皇太后的娘家弟弟照过来,哪怕心里并不想要和萧斌这种徒有外表的人有多少交际,还会多少给他一点面子。   “不知李公有甚么事?”李平嘴角勾起半丝微笑,双手拢在袖中。   “还是到外面再说话,这件事本来也是私事。”萧斌说道。   “……在下要事在身,待会还要前往中书省。”李平听到是私事,心中的那点耐心一下子也告罄。   “无事,无事。”萧斌早就准备好了会被李平拒绝,在他看来李平就是一双眼睛顶在头上,想要请动他还得要费些气力。   “我会在中书省外等待李公。”萧斌是寒门出身,自然是不讲究什么脸皮。   对上萧斌这种不要脸皮的无赖,李平还不想将事情做得太绝,只得点头答应。   中书省议事得花费许多时间,等到李平的犊车出来,太阳都挂在西边,萧斌是真的在那里等着他,李平见着一口气险些憋不上来,但是萧斌明显不知道知难而退,他只能让御手跟上去了。   萧斌在平城一家上好的食肆内定好了一间包厢,他对着李平笑容满面,“李公请。”   李平走到房间里头,“燕王让某前来,不知道所为何事。”   “都到了这里,某也明人不说暗话。”萧斌让人将酒菜上齐,就让随从到外面等着,偌大的房间内,只剩下他们。   “某这次来,也是为了三郎和四郎的事。”说起这两个养子,萧斌也是拿着头疼。当年萧佻闹腾的比他们要厉害的多,而且是常常气的他恨不得把这个孽子打死算完,但是萧佻胡闹也是有底线,至少他从来不会闹出为了一段甚么香艳事就和人打的头破血流。甚至在成昏娶妇之前身边也是干干净净。   萧吉和萧闵这两个孩子之前一直都被养在宫廷中,等到了十二三岁才到他这里,就算教萧斌也不知道从何教起,萧家子嗣中最出息的是萧佻,但萧佻他根本就没有管过,这孩子几乎是自然而然长成那样了,至于其他的儿子,他压根就没管过,在怎么教孩子上当真是一片空白。   这对兄弟闹出这么一件没脸的事,萧斌才想起来自己姐姐给了他一个大麻烦,而且这个麻烦还不能丢出手,无奈之下只能来找李平。士族比寒门会教育后辈,而且李平家中几个嫡子也长得不错,李平还是两个孩子的生父,他想讨教一下怎么养孩子的。   “……”李平原本拿起一只鸡首壶向自己面前的酒盏中倒酒,听到萧斌竟然提起那两个孩子来,他顿了顿,将手里的鸡首壶放在案上。   这件事他就没想过能够瞒过萧斌,当年汤泉宫的人都换过了一批,伺候太皇太后知道内情的人到这会更是连骨头渣子都不留了。但萧斌怎么可能连自己的侍妾有身没有都不知道,此事太皇太后必然是交底了的。   李平回想起来当年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整个人似乎是在冰天雪地里被人从从头顶浇了一桶冰水,冰冷的凉意几乎渗透进了骨子里。   他对太皇太后并没有半点男女之情,一开始不过是猎奇,另外将东宫当做向上爬的捷径罢了,毕竟有捷径也是好的。谁知竟然会出了这样的事,那会还是先帝当政,先帝不比今上,继位的时候虽然年幼,但十三岁之后就已经拿出和养母分庭抗礼的势头来了,甚至还掌控了鲜卑的八部大人,太皇太后当年宠信一个宦官,先帝也是毫不留情的将那个宦官治罪,最后下场极惨。李平不敢想象若是天子知道这件事,他会是怎么样的下场。   太皇太后没有半点打胎的意愿,甚至还前往汤泉宫,他在平城呆的心惊肉跳,一年来几乎就没有睡过好觉,每日夜里都会梦见先帝如同秦始皇处置赵姬一样,将孽种摔死,清理朝堂中的后党,他一大家子和清河崔氏一样被押往刑场,任何人都可以侮辱他,甚至一个小卒子都能将秽物泼在他身上。   若真是那样,就算下了黄泉,他也没有任何脸面去见陇西李氏的先人们。   “李公?”萧斌等了好半天都没有等到李平开口说话。   李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些甚么,“两位郎君……又做甚么事了?”他对这两个孩子一向很厌恶,太皇太后倒是恨不得捧在手心上,事事都顺着他们,就算他有心教导也全都大了水漂。   萧斌对于那两个孩子的事有些难以启齿,不过再难开口,还是要说,他将事情简单说了,李平一听脸色变成了青色。   他就知道这两个生下来就是来讨债的!   “……”李平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头们突然握紧,若是两个孩子在面前,他一定打过去。   李平深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将心头的情绪平定下来,他抬眼看向萧斌,萧斌也是一脸的难办。   这两个外甥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要他这个舅父怎么教?   李平想起往昔在东宫中,太皇太后对这对孩子的溺爱,不得不在心里痛斥当真是慈母多败儿!当年哪怕东宫肯听他一句话,这两兄弟也不会有今日这样的举动。   “此事只能靠燕王。”他沉吟一二,摇头苦笑。当年太皇太后让他教导这对双胞胎,哪怕心里不情愿,他还是下了功夫的,可是东宫的所作所为让他做的一切都覆水东流。一个严一个松,孩子自然而然的就不服管教了,如今再来找他有甚么作用?   “敢问,燕王是如何教导著作郎的?”李平问道。   萧佻年纪轻轻做到秘书著作郎除了东宫出力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他自己争气,萧家里头能够出这样一个人物他也是很意外。   “……”萧斌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打,我打了大郎都不知道有多少遍了,可是这可不能用在这两孩子身上。”   真打了,回头东宫那边他可不好交代,原本就不是他的种,只是个挂名儿子,给分家产分出去已经算是对得起了。至于管教,萧斌还真的不上心。   “某的那套,太皇太后不让,”李平笑了笑,“燕王的那套,也忌讳着东宫。如今已经是无法可想了。”   “哎?”萧斌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个发展,“可是你是那两孩子的阿爷啊!你都想不出好办法,我又能怎样。”   “那就听天由命吧。”李平面上浮出微笑,这对兄弟在世上一天,他就要担心一日,若是真的哪天把自己给作死了,倒是好事一件。   “宵禁快到了,请恕某先行离开。”李平向萧斌一拱手,起身离开。   **   过了一个多来月,朝廷对于齐州的那些士族终于有了处置的办法,凡是顽固抵抗的士族统统迁离故土,而且朝廷还采取分而化之的做法,将那些士族迁徙到苦寒的代北之地,这些家族将被分开,嫡系和支系之间,还有姻亲之间完全分离开来,他们的身份也一降再降,降为杂户。   在这个节骨眼上,萧佻递上了自请前往代北的文书。   前朝后宫都是相通的,这原本就是秦汉以来的情况,前头萧佻自请去代北,惹得萧斌恨不得当着众人面把这个儿子给打上一通,后宫中荀氏带着五娘进宫到了宣华殿。   荀氏和五娘先到长秋宫一趟,太皇太后不在,那么皇太后就是后宫之主。萧妙音和荀氏在长秋宫拜过何太后之后才出来。何太后这段时间身体不好,常常觉得心口疼,太医署的医正说是怒火攻心引起的,需要精心调养。   何太后不年轻了,这些年来身体原本就不怎么好,上头一个太皇太后压着,小心翼翼的,如今又被大嫂那么气了几回,就有些不适了。   萧妙音是绝对不会凑到何太后面前做孝顺媳妇,侍疾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她不会把麻烦事往自己身上揽。   何太后精神不济,见着萧妙音和荀氏行礼之后就摆摆手,“你们去吧,姑嫂两个想必也有许多话要说。”   从长秋宫中退出来,萧妙音推了檐子不坐,和荀氏一同走回去。荀氏没有外命妇的诰命,而且也没有得到两宫特许能够在宫廷中使用车辇,荀氏只能靠着两条腿慢慢走。   萧妙音倒是可以做檐子,但让嫂子走路,自己坐着。这到底有多傻才会做。   路上三个人一直保持安静不说话,宫廷中交头接耳也算是一种忌讳。荀氏带五娘进宫的时候,特地交代过,小姑娘头回进宫,紧张的很,在长秋宫的时候,头都不敢抬,等到终于出了长秋宫的范围,她才松口气。   萧妙音听到自己妹妹松气的声音,好笑的看了小姑娘一眼。五娘才十岁出头,年纪还小,梳着包包头,她握住姊姊的手一刻都不肯松开。   走过一段宫道之后终于到了宣华殿,五娘到了姊姊的地方,顿时就和被松了绳子的猫一样到处转悠。   “阿姊,这是甚么呀?”宫里的许多东西都是五娘没看过的,见到了就忍不住问。   荀氏见着五娘这样有些无奈,寒门和士族到底不一样,尤其是教养自家的儿女上面,若是士族,哪怕是庶出都会教养的和嫡出没甚么区别,因为丢不起那个脸,家中主母也不会容忍别人在背后说闲话。   可是她的那位长公主阿家对燕王府中万事不管,至于对那些郎君娘子,就从来没管过。   看着五娘这样满殿乱跑的模样,荀氏只能心塞了。   “来,拿着这个。”萧妙音朝自己妹妹手里塞了两个玉球,让她滚着玩。玉器名贵,有道是金有价玉无价,可是这个她还是承担的起。   “姊姊,五娘有名了。”抱着姊姊给的两个玉球,五娘说道。   “是甚么?”萧妙音笑问。   “妙善。”五娘眨眼说道。   萧家取名就没有个什么规律的,至于排字辈就更没有这东西,女孩子起名就更加这样了。   “妙善,是个好名。”萧妙音笑笑,她看向刘琦,“带着五娘去走走吧。”   五娘年纪小坐不住,这位大嫂似乎有事和她说,她干脆让五娘自己去玩。   “唯唯。”刘琦应道,他对着五娘满脸是笑,刘琦长得还算不错,对着五娘也是满脸的和气,五娘就跟着他出去了。   五娘一走,殿内立刻安静下来,萧妙音在问过萧斌和萧佻身体是否安好之后,直奔主题,“大嫂来,是不是有事?”   都是亲戚就没必要多扯那些没用的话了。   “嗯。”荀氏点了点头,“正是,伯禽想要外放。”   “这个我之前也知道。”萧妙音点头,萧佻一直都不想呆在平城,她都知道,“那么大兄想要去哪里?”   “伯禽想要去代北,”荀氏顿了顿,过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就是那些青齐士族呆的地方。”   “代北?!”萧妙音一听这话惊讶的差点将手中的蜜水给泼出去。   代北地处苦寒可不是个好地方,当年汉高祖带着人在那边打仗,中了匈奴的诡计,冬日里代地的苦寒可冻掉了不少汉军的手指。   朝廷把那些士族迁徙到代北原本就没有按好心思,家族之中诸系隔绝,家族之外姻亲更是不得有任何联系,二三十年之后,就算这士族没有被代北的严寒给弄死,也会变成一批田舍郎。   到时候派去代北的,说是长官,就是看守这些分散开来士族的。这活还真的不好做。   “兄长当真决定了?”萧妙音问道。   “是的,三娘。”荀氏点头,“毕竟我们也不能老是靠着姑母”说到这里荀氏轻轻咳嗽了几声,“伯禽觉得,还是要靠自己的本事。”   “既然兄长决定了,那么儿也没甚么多余的话说了。”萧妙音道,既然萧佻都想好了,那么她也不会去劝,她如今要做的恐怕就是吹一吹枕边风了。 ☆、第88章 二更   “这些日子来,伯禽也想了很久。”荀氏叹口气,在外人看来,这个年纪上能够在秘书省做官,又出身外戚,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可是只有他们夫妻自己知道,这位置看起来好,但是里头有多少凶险他们自己知道。   靠着女人得来的富贵,不是那么容易守住的。这个道理根本就不用别人教他们。   荀氏很欣慰丈夫懂得上进,要是真的只想着额靠姑母妹妹们求仕途,那才是让她愁白头。   “那好。”萧妙音点头,“代北虽然苦寒,但好好做,其中的功劳也很大。”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被调回平城,不过有这份功绩在,或许有些什么用吧。   “三娘,宫中就拜托你了。”荀氏这话说的有些艰难,士族中没有几个是外戚,就算有,外人也不会因为外戚的身份去鄙视甚么。萧家底子薄弱,是寒门中的暴发户,而且里头还是靠着女子上来的,终究是被人不齿。   在真的脱去靠女子这顶帽子前,宫中还是需要太皇太后来主持,至于皇帝那边,只有三娘了。其他的萧家女除去出嫁的两个,甚至连陛下的面都没有见过。   “这个儿知道。”萧妙音抿了口蜜水,这种事根本就不用荀氏来提醒,她自己也很注意和拓跋演的关系。   “对了,家中檀奴怎么样?”萧妙音关心的是自己的弟弟还有生母。   “檀奴不错。”荀氏想起那个面目和萧妙音有几分相似的男孩,读书上天赋一般,不过好在不闹事,比三郎和四郎这两个祸头子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那就好,儿最担心的就是他。”萧妙音轻轻叹口气,她这个弟弟正好在中二期,常氏管不住,萧斌不会管,下面的人估计也是捧着他的做法。没个时刻敲打的人,到时候说不定长歪了。   萧妙音看向荀氏,荀氏是长子长媳,身上的责任特别重,尤其还是在博陵长公主不怎么管事的情况下。   “我会尽量让人照看的。”荀氏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   这下萧妙音笑着点点头。   五娘手里拿着一大把的时令花卉跑进来,“阿姊你闻闻,香不香?”说着,她献宝似的将手里的花送到萧妙音面前。   “这么多花哪里来的?”萧妙音瞧着那一大捧吓了一跳。   “都是在殿后的花圃里摘的。”五娘老实答道。   她在自己姊姊这里很不避讳甚么,见着花圃里的话开的好,就玩心大起,这边摘一朵那边攀一枝的,玩的不亦乐乎。   “……”萧妙音望着怀中那些开的鲜艳欲滴的花,都能想象这会照看花园的中官一脸欲哭无泪的脸了。   “你呀。”萧妙音好气又好笑的伸手在五娘眉心一戳,将怀中的花朵交给一旁的女官,让宫人们选一些好看的花瓶放进去。   “下次别这样了。”萧妙音让妹妹坐到自己的跟前来,“那些中官看顾花圃也不容易,你几下就将人家的心血毁了,这可不好。”   “……可那又有甚么关系。”五娘不满的嘟囔。   “甚么?”萧妙音看到妹妹嘴唇在动问道。   “没甚么。”五娘飞快答道。   “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姊姊要你读的书都忘记了?”萧妙音眉头蹙起来,而五娘也跟着挺直了脊背,好好受训的模样。   “读书,不是要你把那些都记在脑子里就行了。”萧妙音摇摇头,“花开在那里,欣赏就够了,除非是专门养来用来入药或者是他用。”   “儿知道了。”五娘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说教。   “好了。”萧妙音让人拿过一只匣子来,“你也是头一次来姊姊这里,姊姊也要给你送些东西的。”   荀氏看着萧妙音将五娘训的抬不起头,然后完了又对五娘和颜悦色,还要送小姑娘东西。   荀氏娘家中对子弟要求甚是严格,哪怕如今颍川荀氏风光不再,讲究的还是训子教妻,对于子女的教导,严厉居多,和颜悦色的少。像刚才那番,换了家中的父兄,一定是会让孩子自己去翻阅如何养花,再养出一盆来,一番下来,也不敢再胡闹了。   至于送东西,那是想都别想。   萧妙音不知道荀氏在想甚么,一码事归一码,既然不是故意给人难受的,那么就不必上纲上线。   五娘抱住宫人呈过来的盒子,打开一看,是漂亮的华钗,她正爱美,立刻高兴的抱紧了盒子。   过了会,她想起甚么,抬头对萧妙音道,“姊姊,方才儿不是故意的,儿以后不会了。”   “嗯,阿姊知道。”萧妙音摸摸五娘的总角。   荀氏见过燕王府那个乌烟瘴气的后院,前段日子还有同父异母的姊妹互相吵架,结果两个扭打在一起,噗通一下掉进湖里去了,亏得家人赶紧把两姊妹全给捞上来,不然就算不溺毙,也要冻出病来。   她当时一面派医官来照看两姊妹,一面将两个小娘子身边的人或杖毙或绞了舌头发卖出去,见着两位小娘子打起来不知道拉住,留着还有甚么用,打杀几个正好让那些多嘴多舌的长个记性。   荀氏看着萧妙音和五娘姊妹情深,不禁有些感叹:要是那些姊妹们都像这样,不知道要少了多少事。   **   拓跋演自从太皇太后去了燕地,就没少往宣华殿来。   太皇太后朝昭阳殿塞多少年轻少女都没关系,反正之前的宫人就有那么多,再多他也无所谓了。至于要他临幸什么个人好让太皇太后得偿所愿,他还真的不想。   阿妙和他提起自己苦衷,他配合着两三个月都不去,可是哪里能忍得住。原先他还压抑着,后来干脆就破坛子破摔不干了。   他是天子,喜欢哪个女子还要看别人脸色不成?!   处置完手头上的事务,拓跋演练了一个时辰的枪术之后,让人抬着到了宣华殿。   皇帝的小辇到了宣华殿,萧妙音得了消息从宫内走出来迎接。瞧见意气风发的拓跋演笑盈盈的从辇上下来,她双手持在腹前,双膝蹲了蹲。   在宫内这么多年,除非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面前,她几乎都没有怎么行过大礼。   “好了,这些虚礼就不用讲了。”拓跋演笑着把她扶起来,两个人就往殿里头走。   这会还没到夕食的时候,甚至太阳都还没落下呢。萧妙音让人准备了点果物来,让人切成小块的果丁,浇上羊酪呈了上来。   萧妙音和他坐在一张床上,她拿了小银叉,叉了块果物就塞在拓跋演嘴里,拓跋演一口含住果物,却不吞下去,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将那块果丁喂给她。   萧妙音嫌恶的扭过头,“才不要你吃过的。”   “狠心的女子。”拓跋演搂住她的腰,他自己拿起银叉叉了一块,亲自喂到萧妙音嘴里。   旁边的宫人看得是脸红心跳,萧贵人貌美妩媚,眉梢眼角皆是风情,而天子也是俊美身材颀长,这么一对人缠在一起,在年少的宫人看来简直太刺激了。   “今日我的大嫂和妹妹来宣华殿看我了。”萧妙音吃了几个果丁就不吃了,现在吃的太饱,到夕食的时候就悲剧了。她把拓跋演当成等身抱枕,自己靠上去枕着,拓跋演靠在一只隐囊上。   萧妙音将今日五娘做的事给拓跋演说了。   拓跋演噗嗤笑了一声,“不过几只花,五娘喜欢就喜欢了。”   “见微知著。”萧妙音的手指钻进他的衣袖内,今日他穿的窄袖的胡服,她的手指钻进去可不容易,指甲间拈起点皮肉,啧啧啧,又紧实了。   “这会年纪小就该好好教,到时候难不成成个何惠?”萧妙音没好气的答道。   何太后家的侄女娇纵无礼,这事满宫的人都知道,有几次拓跋演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也见过那位惠娘,小小年纪,一双眼睛在他身上黏着不放。   明明不过十二三岁,但是那双眼睛包含的希望却是极其露骨的。他并不讨厌有野心的人,相反有野人的人更加好控制,但这份野心的对象是他自己,拓跋演只觉得无尽的恶心,而不是洋洋得意。   拓跋演听说过最近阜阳侯世子和燕王府上两个郎君打起来的事,而且阜阳侯夫人豆卢氏还上门对何太后哭诉,要求太后严惩萧吉萧闵两兄弟,好给自己的儿子出气。   联想起那位豆卢氏的事,这位何家女郎在他眼里只剩下恶心两个字。   “那也的确是。豆卢氏不善教子,她教出来的女儿自然不是甚么淑女。”拓跋演声线沉了几许,这宫里,人人都有自己的打算。连皇太后那种被东宫压制将近二十年的,都蠢蠢欲动,那么一个侄女也好意思往他面前凑,却不想想有那样的阿娘和阿兄,就算是平城中平常人家都不会要,还巴巴的送到他面前来?   “……”萧妙音还是第一次从拓跋演口里听到关于他对其他贵女的评价,拓跋演很少评论女子,唯恐她会吃醋发怒,这次倒是不同嗯?   “怎么了?”萧妙音干脆压在他身上,手指轻抚着他的脸,哄孩子一样的开口,“何惠让你不痛快了?”   这不可能吧?   “上回去长秋宫,遇见那个何惠。”拓跋演呼出一口气,“那个何惠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不是个正派的人。”   萧妙音趴在他胸口上,听到他这话,心里恼火起来,这话里头的意思就是何惠当着皇太后的面勾~引他咯?   “真不要脸。”萧妙音开口就是不客气,她手指摸着他的脸颊而下,手指在他的喉结上打转,指尖细腻,在喉结上转圈,她说着还不解气,上去对准他的喉结就是一口咬下去,“怎么那么多女人盯着你啊。”   一阵酥麻从脖颈上传来,拓跋演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双手搂在她的腰上,浑身的血就往头上冲。   “狠心的,咬我作甚?”拓跋演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他也不等将她抱到寝殿的眠榻上,直接动手扯开她的腰带,他宽大的手掌覆在她绵软的胸脯上,伸手一拢,手掌都不能将她完全包住。   腰带和着上面的玉环被丢在榻下,宫人们见状,解开帷幄纷纷垂首退下。   “就要咬你,你个小妖精。”萧妙音媚眼如丝,她感受到他急不可耐的扯掉她的袴褶,就往里头探,她呼吸一窒,“你轻点啊。”   她坐在他身上起伏不止,几十下之后她被侧放在床上拉开了腿从侧而入。   他兴奋的厉害,萧妙音睁开眼看到的几乎是这个年轻男人近乎狰狞的脸,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渗出汗珠,越发让年轻的皮肤富有光泽。   他如此投入,她被带着,渐渐的也有了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她抬起腿,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耳旁吹了一口气。下一刻她直接就被推到了隐囊上。   这一次特别的久,萧妙音几乎是躺着让宫人给她擦洗,擦洗完之后连夕食都不想吃,她体力被消耗太多只想着好好睡觉。   拓跋演洗浴完毕穿着内袍看着眠榻上昏昏欲睡的萧妙音,他直接让人将食床给摆到眠榻面前。   “不想吃也得用点,到时候可别饿坏了。”拓跋演拉开锦被,将里头的人挖出来,萧妙音浑身上下都叫嚣着累,甚至她一根手指都不想动,方才吃拓跋演吃的太饱,这下子后果出来了。   “我想睡。”萧妙音红着眼呢喃了一句,说完这话,拓跋演拿起食案上的米粥,喝了一口俯身下去哺给她。   萧妙音的唇齿被抵开,她闭着眼,靠着本能一口口吞下去。喂着喂着,拓跋演听着她无意中发出的呢喃,又有些意动,可惜他已经不能再折腾她了,只能丢了碗抱着她揉搓半晌恨不得让她在自己怀里动情的化作一滩水。   等到拓跋演终于肯老实在身边躺下来的时候,萧妙音终于轻松了。 ☆、第89章 来信   拓跋演第二日不要上朝,正好是十日一次的休沐日。所以他才会那么放肆的放纵自己,萧妙音因为一开始在上面,花了力气后面又被摆出不少的花样,体力上是她吃亏。   模模糊糊睡到半路,萧妙音被饿了醒来,拓跋演喂她的几口粥她原本就没吞下去多少,睡到半路,醒来摸摸肚皮,还真的觉得好饿。   她伸手扒开锦被,旁边的拓跋演一个翻身,手臂就压在她身上。他睡的挺熟,两人躺在一张被子下,她倒是挺想两个人一人一套被子,空间大怎么滚都可以。可是拓跋演不愿意,就是要两个人盖一张锦被。   她也只有让他去了。   这会不方便的地方就体现出来了,萧妙音肚子是真饿了,火烧火燎的难受,她睡不着,睁着眼睛瞪着帐顶上的绣纹,过了一会还是半点睡意都没有。她终于是忍不住伸手将身上压着的这条手臂移开,她从眠榻上起身来。   守夜的宫人离这边有点远,萧妙音不喜欢自己睡觉或者是睡男人还得有一群妙龄少女听着。别弄得一群少女心怀春心,想着挖她的墙角。   她轻轻掀开被子,从锦被里钻出来。然后趴着越过拓跋演,最后一溜儿下眠榻。   寝殿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地衣,赤脚踩在上面都不会觉得冷。   她的脚一落地,立刻晃了两晃。双腿委实有些发软,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萧妙音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回头看了一眼拓跋演,心里又气又有点害羞,将他骂的不要不要的。她觉得骂的够了,才向外面走去。   七八尺高的铜灯树上满满的都是烛火,守夜的侍女坐在那里,头一下一下的向前俯冲。萧妙音出来见到外面两个侍女只差一头栽倒的模样,有些心虚。这些宫人都是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女,人家一晚上都跪坐在那,等到换值的时候,恐怕都站不起来了。   “醒醒。”萧妙音弯下腰拍了拍那个将近睡着的宫人。   宫人是快睡着了,但人警醒着,被萧妙音这么轻轻一拍,立刻清醒过来。看着她,拜伏下来,“贵人。”   “给我拿些点心上来吧。”萧妙音也不说要上膳,这会庖厨估计都已经熄火,也不好在这个点上去让人传膳食。   干脆拿些点心填填肚子最好。   “唯唯。”宫人先是一愣,而后赶紧反应过来起身去了。   萧妙音走出去,前头那个宫人一走动,其他宫人中官也别想偷懒睡觉了。   她披着一件袍子坐在床上,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奶糕端了上来,同样的还有酪浆。她对这会的奶制品很不感冒,嫌弃腥膻味没有完全去除,不过这会饿了也顾不上了。她一口奶卷一口酪浆的啃着,胃里因为有食物填充也变得暖和起来,整个人都舒服了。   拓跋演伸手往自己身边一摸,竟然是个空的。他睁开眼一看,身旁的位置空空如也,再一躺,褥子上带的温度已经只有一点,估计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   他掀开锦被起身,也不叫宫人中官过来服侍,自己穿上锦履就向外面走去。   宫人们看见他,正要跪拜,拓跋演摆摆手让这些宫人莫要出声。他看见萧妙音胡坐在床上,床上还放着一只小小的食床,食床上摆着一只小盒子,里头抽屉打开着,旁边还是一只高颈鎏金壶。   他走过去一看,竟然发现萧妙音朝着她自己嘴里在塞奶卷,他好气又好笑“早就要你用夕食,你又不肯,如今知道饿了?”   萧妙音喝了一口酪浆,将嘴里的奶卷给送下去,“那会吃不下嘛,谁知道会在这个时候饿的难受。”说着萧妙音突然想起件事,“我这个时候吃东西,会不会胖?”   待会吃完肯定又要滚床上,这个时候最容易长胖了。萧妙音想到这个,恨不得把嘴里的东西给吐出来。   “这点能长多少肉?”拓跋演瞥了一眼那些食床上的食物,“就这点,不会胖多少的。”说着他也脱履上床,双手靠在一旁的三足凭几上,上上下下的打量萧妙音。   萧妙音被他看得浑身都不舒服,尤其感觉到他的目光非常诡异的在她有些地方飘过。又被正大光明的耍流氓了。   “而且,肉多点还是不错的。”   萧妙音恨不得把手里的杯子给扣在他头上。   她白了他一眼,埋头苦吃了起来,拓跋演看着她吃的香,视线一低就瞅见一双白生生的脚丫子压在她的膝盖下面。   “怎么没穿足袜就出来了?”拓跋演问道。   “就这么一会,不穿也没关系的。”萧妙音答道,她又不是什么娇气身子,宫殿内地上厚厚一层地衣,能够凉到哪里去?   “……胡闹。”拓跋演将她竟然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脸都板了起来。   “……”萧妙音瞧着干脆把腿伸展开,一双脚就钻到他袍子下摆里。拓跋演人年轻,火气也旺,脚一探进去暖融融的,比那些铜暖炉还舒服。   “……”拓跋演瞧着萧妙音口里还咬着一段奶卷,娇蛮看着她,一双黑色大眼忽闪忽闪的望着。他捉住在他袍子里乱拱的脚,将衣摆往她脚踝上面盖了点。   “陛下不生气?”萧妙音将一个奶卷吃完,心满意足的揉揉肚皮。她抬头看着拓跋演,有些好奇的问。   “我生气你就不这样了?”拓跋演看着她嘴角的一点点碎屑,伸手替她抹掉。她在这宫廷中小心翼翼但又活的十分自由自在,浑身上下散发着无穷的活力。他喜欢她这样,似乎这份温暖和活力也能到他身上一样。   “嗯。”萧妙音浅笑着,由他替自己擦嘴角。其他几个侍立在那里的女官,看着两人这样,险些将眼珠子给瞪出来。   早就知道宣华殿贵人受宠,甚至后宫其他女人连天子的边都够不上。可是这样,还真的让人开了眼界。   “吃饱了,待会你抱我进去呗。”萧妙音胆子越来越肥,拓跋演从小到大,在她面前就没有任何皇帝架子,说话和和气气温温柔柔的,甚至还露出一点外人看不着的样子给她。她也渐渐的把拓跋演当做自己的老公了。   “怎么?吃撑了?”拓跋演伸手攥住她的脚,细嫩的肌肤在掌心上滑过,他手指在脚底板上一动,她就微微一缩,然后被他攥紧。   “才不是,腿软。”她说这句的时候,脸微微红了起来。   拓跋演当然知道是谁让她腿软的,他不好意思的咳嗽一声,“下回我会轻点的。”   “哼。”萧妙音扬起头轻哼一声,这会他说的话能信才怪了。到了那时候脑子里根本就想不起来别的事了。   “好,吃饱了就睡吧。”拓跋演把她抱起来,就往内走。   他力气很大,能够弹碎羊骨。抱起一个少女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上了眠榻,锦被内热烘烘的,而且已经被再次用香薰过了。方才拓跋演起身出去,宫人们便进来在锦被内加入一个暖炉,以免天子回来的时候被子冷了。   萧妙音轱辘从他怀里钻出来,滚进被子里。   平城天冷的早,殿中四角都有炉子,但终究不如被子里舒服。   拓跋演躺在被褥内,摸索着抓住她的手,“将来我们生个孩子吧?”   “怎么好好的说起这件事?”萧妙音吃饱了一时半会的还睡不着,听到他这么说愣了愣,她没有太强的生孩子的意愿,尤其还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和拓跋演的年纪都不大,还都不到做父母的最佳时候。   特别拓跋家的祖制挂在头上,让她惊心胆跳。除非有个替死鬼,先生了皇长子,不然她小命能不能保下来难说。   她从来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阿妙。”拓跋演翻过身,眠榻前的帷帐放下,眠榻内就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阿演,我听着呢。”萧妙音任由自己的手被他握住,“不过这会还不是时候。”   两个人之间一向都有避孕,她一直以为拓跋演这几年应该不会想到要孩子的事。可是他方才说出来,分明就是想要个孩子。   “我知道。到时候再谈吧。”拓跋演当然知道眼下还不是最好的时候。   “阿演,其实今日我大嫂来找我还有一事。”萧妙音将荀氏来的用意说了,其实萧佻想要离开平城,用心也是好的。   “萧大还是这样。”拓跋演一听笑了笑,“其实他主动请缨,我也很像让他去,毕竟想要去代北的也没有几个人。但他的去留最终还是太皇太后决定。”   “嗯。”萧妙音只是尽人事,没有想过一定要将此事办成,她想起自己看的后汉书,汉和帝的嫡母窦太后娘家功劳非常大,将匈奴给一棍子捅的西迁,可是呢,人一走,不仅皇太后的身份差点不保,全家上下被撸个干净。   萧妙音想起都有些心惊胆跳。   “怎么了?”拓跋演察觉到她有些发抖。   “我怕。”萧妙音钻到他的怀里。   “怕甚么?”拓跋演抱紧了她问道。   “就是怕。”萧妙音不好说出她的那些想法,他曾经说过要她当皇后,可是将来的事她总觉得不可捉摸。   “不怕不怕。”拓跋演轻声哄着怀里的宝贝,“我们不怕,有我在,不怕。我是天子,总会护得住你的。”   萧妙音听了嗯了一声。   “明日还有事么?”   “要说没事,还真的没事。”拓跋演叹气抱住她,“明日忙完我就来陪你。”如今重大的朝政他会让中书省秘书省拿出对策,然后派人去告知太皇太后,他最近倒是忙着给太皇太后写各种家书。   太皇太后的出巡,花销甚多,他倒是希望老人家能在外面多留一段时间。   “那就好。”萧妙音噗嗤噗嗤的笑了两声,脸贴在他的胸口上闭上了双眼。   这一觉睡的十分好,醒来的时候,身边空空如也。她睁着茫然的眼睛看着身边好一会儿。   其实每次他来宣华殿都是这样,晚上两个人滚在一块,早上醒来拓跋演不在身边,一问宫人早就在天不亮的时候,人就赶着去朝堂了。   萧妙音想起拓跋演几乎一年到头就和个陀螺一样滴溜溜的转个不停,没有个休息的时候。人又不是铁打的,终究会有累的时候,如今还年轻看不出来,等到年纪大了就好看了。萧妙音靠在锦枕上掰手指数数拓跋演家里皇帝的寿命,不算就算了,一算吓得她出了一头的冷汗。   拓跋家里的那些皇帝就没几个寿命长的,而且有好几个不是被儿子小老婆杀,就是被宦官杀,还加上先帝那个是被养母干掉的。非正常死亡率之高简直能和南朝一拼了。   萧妙音吓了一大跳,察觉到拓跋演这个皇帝当的有压力,压力还不是一般的大。   她拍手,外面的宫人将帷帐拉起来。   “贵人。”秦女官过来,“贵人醒了。”   “嗯。”萧妙音知道这会外头肯定是大天亮了。“这会很晚了吧?”   “贵人行事,哪里有晚不晚的。”秦女官说到这里就笑了,以前也想过纠正,不过天子惯着,也任由她去了。   只要别睡到日上三竿就行了。   “对了,让太医署的医正能不能弄出些药膳来?”萧妙音对秦女官说道。   “贵人这是……”   “我想给陛下补一补。”萧妙音答,如今的拓跋演是生龙活虎,年轻力壮,可是他家里的男人短命的太多,她都怀疑拓跋家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基因了。   “啊,妾会和医正说的。”   萧妙音从眠榻上起来,两条腿一软就有点走不稳。秦女官眼疾手快连忙扶住她。   秦女官怎么猜不出来里头的道道?她笑得暧昧,“贵人也该补一补了。”   萧妙音脸上通红,恨不得把自己埋回被子里去。   都是拓跋演这个家伙的错!她狠狠的想道。   宣华殿中一片愉快,甚至宫人中官准备迎接天子的第二次到来。   长秋宫此时气氛紧张,甚至空气都凝固的快要让人受不住。   何太后面色青白的坐在上首,下首是豆卢氏,手边是几个何家的御女。何家那会趁着太皇太后册封侄女的东风,趁机往后宫塞了几个庶出的侄女。然后侄女们都被太皇太后丢到掖庭去了,和那些少年待诏混在一块。   今日何太后将那些侄女们召来,也有几分为侄女们撑腰的意思,到时候掖庭令也不敢在几位何御女的身上打主意。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何太后一把就将手里的帛书给丢到豆卢氏的面前。   豆卢氏不知道自己又做了甚么事,她身后将递上的帛书捡起来,看到上面的字迹吓得一口气险些都憋不上来。   上面的字迹她曾经见过一次,是太皇太后的笔迹!   她一颗心顿时就跳的飞快,信中太皇太后几句提到了萧家兄弟和阜阳侯世子打架的事,里面说了两人互殴的缘由,要何太后好好管束娘家侄子,免得少年不教,到了将来自食苦果。   太皇太后信上的口吻淡淡的,甚至和平常与人说话都没有甚么不同,但即使看得豆卢氏心惊胆跳。   她敢和何太后哭闹,也敢和丈夫打架。但是去太皇太后面前,她真的没这个胆量,太皇太后一眼就能让她腿发软。   “你干的好事啊?”何太后气的胸口发闷,她这段时间的病痛几乎全是这位大嫂给气出来的,“别人家恨不得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你倒好,恨不得闹的天下都知道。这是长脸的事吗?你是要平城的勋贵都晓得你儿子是个纨绔,不学无术,视色如命的人?”   听着何太后将自己的儿子说的那么不堪,豆卢氏下意识的就为自己的儿子辩白,“太后,不是这样的。”   “你还敢说!”何太后暴怒,她操起玉杯就摔在豆卢氏的身侧,那碎裂的声响吓得殿中的人噤若寒蝉。   “你想死没人拦你,但是你别拉上一大家子陪你!”何太后这话已经说得很重,甚至旁边的几个御女听到都呆若木鸡。   等到反应过来,个个都去看那边的豆卢氏。   豆卢氏已经被骂懵了,坐在那里不知道要如何反应,“太后,我我不知道啊,我以为太皇太后已经离开平城,她不会管这样的小事……”   “哦,如今变成小事了?”何太后气极而笑,“当初你想着将事闹大的时候,怎么不有点脑子想想东宫能够掌政至今,靠的可不是那几个男人!”   太皇太后的眼线谁知道会是哪个?如今当时豆卢氏要自己给侄子主持公道的事传的纷纷扬扬,她就算想要压,难道还能学当年的太皇太后将那些人统统下狱?   “我真的没想到。”豆卢氏知道太皇太后手段的可怕,这位可是连自家人都能下手,更何况是外姓人?   豆卢氏一想到当年的燕王原配,身上都颤抖起来,“我那会是真没想到……”这话里都带了哭音了,“只是想着十郎受了委屈。”   “你平常说我偏心,只关心十二郎。”何太后冷笑瞪着她,“可是你看看你的一双儿女都被你养成甚么样子?十郎且不说,惠娘上回在我这里,一双眼睛只晓得盯着陛下看!陛下口中不说,可是明摆着已经厌恶了她。你说说看,你是怎么教孩子的?”   “姑母。”大何御女上前扶住姑母,“莫要动气。”   “你看!你还说我偏心,庶出的都比你生出来的省心!”   平常人家对于嫡出的儿子十分重视教养,没见着哪家把儿子教成侄子那样的。豆卢氏还口口声声的说她偏心。   “如今太皇太后已经发话了,你该怎么办?”   “我……”豆卢氏这话哭的满脸都是泪,也顾不得在皇太后面前不能失去仪态了。她哪里会料到太皇太后竟然会对侄子们这么包庇。   “萧三郎和萧四郎,从小就养在东宫,太皇太后有多宠他们,你还不知道。你觉得十郎受了委屈,太皇太后还觉得是十郎有错在先呢。”   “那太后……该怎么办?”豆卢氏不复当日吵闹着要为儿子讨公道的模样,急切的看向何太后。   “回去,让阿兄把十郎打上一顿。然后禁足思过。”太后说道。   “啊?”豆卢氏呆住,“太后这……”   “打的难看不伤要害,给萧家人和太皇太后看得!”何太后已经懒得在去看她,“要么就是你上门亲自向博陵谢罪。”   萧三郎和萧四郎都是庶出,但是嫡母却是博陵长公主,就算要上门道歉要找的也是燕王和博陵。   豆卢氏想起当年自己和博陵长公主相争的事,要是自己上门道歉,恐怕会被羞辱。   她咬了咬唇。   何太后见状不再理会她,转过头去看大何御女,“最近陛下有召掖庭女子么?”   “回禀太后……一次都未有过。”何御女垂头说道。   “……”何太后这些天身体不好,也没有那个精力看女官那里的彤史。她听到侄女这么说,没有半点意外,要是皇帝哪天临幸了别的女人,她才要吃惊呢。   看来当年太皇太后没有的本事,她的侄女倒是有了。   “罢了。”何太后如今也不怀什么希望了,都一年多了还是这样,她还能怎么想。   **   道观地处山中,山道难走,但周围风景秀丽,常有人来此处赏景。但香火并不如山下的那些佛寺昌盛。   一处房舍中跪坐着一个青年道士,道士粗布道袍,头上梳发髻,以木簪固定。他面前一卷书籍摊开,熹微的光芒投入室内,照在他俊秀昳丽的面孔上。   门上突然被敲了两下。   “请进。”青年道士睁开眼扬声道。   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被推开了,一个年长一些的道士走入内,满脸为难,“清则,常山太妃又来了。”   清则跪在那里有一瞬间的僵硬,过了一会他叹口气,“师兄,我去。” ☆、第90章 凝华   平城内如今绝大多数人都将眼睛盯在迁徙青齐的士族上面,朝廷已经发话了,要将青齐反抗国朝的那些士族全部打散迁徙往代北,建立平齐郡。   那些反抗北朝的士族在南朝看来固然是英雄,不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那些士族也要被迁徙到那么一个带着十分明显的羞辱意味的地方去,在那种地方一呆别说几十年,只要二三十年,要不全都死光了要么留下来的和当地的平民没区别了,还别提一群人的身份已经被降成了散户。   平齐郡的事,还有派遣往青齐的刺史以及刺史以下的属官,一下子让许多人都蠢蠢欲动起来。青齐的确是一个好地方!   一下子平城中人心开始活泛起来。   前段时间萧家两兄弟和阜阳侯世子为了几个舞姬斗殴的事在平齐郡面前都不算甚么了。   但不算甚么,不代表没人关心没人不知道。太皇太后从燕地就快回来了,要是何家再不做出点表示,说不定一家子都能被削了去。   堂上,何齐被家人困在一截木桩子上。何猛手里拎着个马鞭,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儿子。   豆卢氏这会没了往日的神气和霸气,站在一旁抽泣。何惠十二三岁已经知道事了,瞧着同母所出的兄长被这么绑住,就上前给兄长说情。   “阿爷,阿兄好歹也是侯世子,打了阿兄,然后外面人知道了,阿兄的脸面怎么办?”何惠道。   何齐都十六七了,这年纪早就到了娶妇的年纪,要是一顿打传出去,外头的事怎么想?   何猛平日很疼爱这个女儿,但是此刻一家子的命都拴在腰带上,哪里敢有半点马虎,尤其何太后还和他着重说了何惠的事。豆卢氏以前就想着自己的女儿也能做皇后,没少在女儿的面前说天子长相俊美文采出众,是世间难得的好男儿。那儿他只是当做妇人胡闹,也没放在心上,如今后果出来了,在长秋宫内女儿竟然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子瞧!女子什么时候会这样盯着男人看?十有八、九是起了勾搭的心思。   原本北朝民风彪悍,莫说只是对男子有想法,就是真的睡了几个男人也不算甚么,可是那是天子,是皇帝!   就算是皇后,也要守礼!一个臣女这样做,要真的追究一个御前失仪真的跑不掉,何况他的惠娘姿色平平,无法和宫中的萧贵人抗衡。   萧贵人从小就陪伴在天子身边,若不是太皇太后有意考察一下这个侄女,说不定直接跳过手铸金人成为皇后。萧贵人容色浓艳姿态妩媚是宫廷上下公认的,背后还有一个太皇太后,这心思能讨了甚么好?   “妇人短视之见!”何猛呵斥何惠道,“外面的事你一个小娘子懂得甚么?如今你兄长犯下了大祸,若是不加惩处,将来恐怕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祸事在等着!”   “阿爷??”何惠还是第一次被阿爷这么训斥,吓了一大跳,她连连向后退了一步,眼中含泪。   “……”何猛原本就疼爱她,看见她双目含泪的模样,心下实在不忍。他操起鞭子对着嫡子几鞭子就是狠狠打下去。   北朝和南朝不同,风气尚武,何猛也有几把力气,几鞭子抽下去,鞭鞭见血。   “阿爷,阿爷别打了,别打了!”何齐被打的哀哀直叫,他长得这么大被母亲一直捧在手心上,哪怕他玩弄侍儿闹出人命,豆卢氏也是帮着把侍儿那一家子都给发卖到矿上去。如今这么被打,他真的吃不消。   “阿爷,儿求你了阿爷!!”何齐被打的皮开肉绽,惨叫连连,“啊!!”又一鞭子下来狠狠的抽在他的腿上。   “阿爷,儿要死了啊!”   “阿爷,阿兄真的扛不住了!”何惠瞧着自己兄长身上的袍子都已经渗出血来,她也顾不得父亲正在气头上面,就要去抱何猛的手臂。   “惠娘走开!”何猛一抬手就把女儿甩在一边,他手里拿着鞭子指着豆卢氏,“你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好女儿啊?一个在外面闯祸,一个在天子面前闯祸,是不是要把这个家都作完了才肯罢休?”   “阿爷?”何惠扑倒在地,还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就听到何猛这一句。   “惠娘啊惠娘,”何猛简直痛心疾首,“你真当后宫是那么好进去的?你几个姊姊进去,天子连见都没有见过她们一面,她们在掖庭里就如同守活寡!要是当时的事传出去,你当萧贵人会放过你?”   “那些姊姊见不到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何惠看不上那几个姊姊,都是侍妾生的下等货色,进宫了还只是最一等的御女,哪怕是个世妇,都要好过许多。   “你!”何猛差点没有被女儿这话气死,他不忍心像打儿子那样打女儿,对着何齐又是狠狠几鞭子下去,打的皮开肉绽才好点。   豆卢氏看着儿子鲜血淋漓的伤口想去拦,又想起太后说的去博陵长公主那些赔礼道歉,不由得迟疑了一下。   “你简直是将一双儿女都教废了!”她放下帕子就听到何猛在怒斥她。   “我教废了?”豆卢氏听到这话,几步上去就和何猛理论,“我至少还教了呢,你呢,你做了甚么事?”   “你管过没有?家里这么大,都是我在操持,你呢一转头就和那些贱婢厮混去了,还生了诸多猪狗!正经的孩子你不管不顾,只晓得喝酒玩女人,你儿子还不是和你学的?我再怎么样,也没有教过他这个!”   “你!”何猛气急,就要和豆卢氏分个胜负。   豆卢氏压根就不怕,她几步上去双手抓住何猛肩膀一翻,眨眼间重重一响,何猛整个人就屁股朝下的墩在地上。   “阿爷,阿娘?”何惠见着父母吵架甚至动手,原本心急如焚,如今瞧着两个打架,豆卢氏反而占了上风,不由得双眼发直。   “你来打我啊,你打啊。”豆卢氏看着地上叫痛的丈夫冷哼一声。   鲜卑女人就不是神马手无缚鸡之力的,豆卢氏出嫁之前不仅仅学骑射,更是连角力都一块学了。到了如今何猛都打不过她。   “你、你……”何猛一手扶着腰部,手指着妻子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旁边的家人们瞧着主人们闹成这样,一个个的忙着赶紧低头。   “你说我教的差,你来教啊。”豆卢氏心性被激发出来,丢下这句话扭头便走。何惠瞧着母亲走远,连忙跟上去。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何猛在家人的搀扶下从地上起来,他见着上面涕泪满脸的嫡子,不禁悲从中来,拍腿大呼。   豆卢氏受不了这气,当天就收拾东西回了娘家,何惠百般劝解都不行,她只能看着母亲坐着犊车离开家里前往外祖家。   虽说鲜卑已经在汉化,可是毕竟鲜卑已经在草原上过了那么多年。尊女的习性一直都在,至于汉人的那种受气新妇在鲜卑人中不流行,过不下去了,直接把财产一卷走人。甚至鲜卑女人还拥有对丈夫遗产的继承权,她们还真的不必指望着儿女过日子。   何惠在屋子里哭了半日,她的乳母看不下去,“五娘子何不去劝劝郎主,去接娘子回来?”   豆卢氏的娘家也不是甚么任人欺负的角色,再怎么样,哪怕是为了孩子们,何猛都不可能和豆卢氏和离,那么只需要去个人劝劝,劝的消气了就可以了。   “阿姆,阿爷今日也说了我。”何惠一想起何猛说的那些话,她就垂泪,她喜欢天子有甚么错,就是在长秋宫中失仪了,天子不也是没说甚么吗?   “五娘子。”乳母重重叹了口气,何惠就是被父母给惯坏了,当时两夫妻只晓得把嫡女捧在手心上,却忘记教礼义廉耻了,如今犯了错还懵懂不知,这再这么下去,恐怕将来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郎主总是疼五娘子的。”乳母叹口气,“说的那些话虽然口气重,但是都是为了你好啊。”乳母劝道。   “……”就算有万般委屈,何惠还是不可能说自己的阿爷会害自己。   “可是……可是我真喜欢陛下。”何惠年少,情窦初开,见着那么好看的人,再想起母亲说过的那些话,一颗心都要扑上去了。   “五娘子,可是宫中有萧贵人,你又该如何自处呢?”乳母叹气,“萧贵人身后是太皇太后,连皇太后都得对太皇太后恭恭敬敬,五娘子又该如何?”   “我……”何惠一下子就卡壳了。   她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拓跋鲜卑册命皇后都是以手铸金人为准,若是手铸金人不成功,那么就算再得宠也没有。   当年慕容皇后就是如此。   “慕容皇后的确是不以宠爱得封皇后,可是她……”十三岁少女的心理哪里瞒得过乳母,乳母一看就知道了。“可是她活了几年啊?”   能够成太皇太后这样的,前代那么多皇后里就出了这么一个。   也不是每个皇后都能熬出来的,有些受气受苦,最后没熬过死在皇帝和宠妃前头的好几个。   平常勋贵人家虽然没有宫廷中那么富贵,但是好歹能够平平安安。干嘛一门心思的往宫廷里钻?   “而太皇太后不允许有何家女占据高位,掖庭中的几位女郎就是明证。”   “……”何惠这下子彻底无话可说了,她那几个庶出的姊姊进宫之后,原本以为能够靠着何太后能够有个好位置,至少是六嫔,结果太皇太后大笔一挥直接成了只比宫人好那么一星半点的御女。   这让何家脸面都丢光了。   掖庭可不甚么好地方,掖庭的少年待诏和那些低位妃嫔们暗中相斗,而那些阉寺更是变态,有时候甚至还会向那些不受宠不见天颜的妃嫔下手,尝尝所谓的天家后妃是个甚么滋味。   何惠想了一下,若是自己被如此对待,恐怕还真的不如死了的好。   “五娘子莫要多想。”乳母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发,“那些心思怀着也没有用,平城里多少儿郎等着五娘子去看,慕容家的儿郎最是俊俏,若是五娘子瞧上哪个,只管去和郎主提。”   “……”何惠垂着头,不说话。   太皇太后一路东巡,得知了青齐被平定的捷报,立刻准备启程回来。   这一消息传到了平城,拓跋演当着人面,一副‘祖母终于要回来了,做孙子的好开心’的脸。回头对着萧妙音就和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回来就回来,姑母肯定是会回平城的。”萧妙音加了块茄子炒蛋到拓跋演嘴里,这会已经有油了,植物油在东汉就已经兴起,到了这会,杏仁油麻油奈实油,东西两市里不少,甚至价钱也不怎么贵。茄子更是早早的从天竺那边传过来,南边的茄子长得和树木一样,北方倒是和现代的差不了多少,这会已经有椿菜炒蛋了,她也让宣华殿的小厨房去弄个茄子炒蛋出来。   宫中的人手很巧,她一声令下到了饭点东西就呈送上来了。   拓跋演在宣华殿这里,不用在那些大臣面前那样端着架子,他和萧妙音坐在一张床上,床上就放着一张食床,食床上摆满了精致的食具,鎏金碗上的莲花纹在宫灯下熠熠发光。   萧妙音一手持箸喂了拓跋演一口,她自己也尝了一块,味道还不错。   拓跋演饮食上还是北方人,喜欢吃羊牛肉,喝用羊奶牛奶做成的酪浆。萧妙音生怕他饮食上不注意就成了短命的家伙,愣是要吃青色的菜蔬,拓跋演都由着她。这会地里已经不出场绿色的菜蔬了,就从汤泉宫那里送过来。   结果这些菜蔬绝大多数都被萧妙音用来投喂拓跋演了。   萧妙音夹了一箸的绿色菜蔬送到拓跋演嘴边,拓跋演听说过有些贵族家里很喜欢让那些美姬喂着用膳,甚至还让美姬就嘴哺酒,但这些习惯在拓跋演看来委实有点恶心,可是他对着萧妙音,那些恶心感觉完全没有了。   他还有点小期待萧妙音会不会做那些香艳的事儿。结果她到如今只是拿着箸和食匕喂他。   “怎么又是这个?”拓跋演瞧见萧妙音手里嫩绿的菜蔬,转过了头,他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孩子似的赌气,“我不要。”   萧妙音原本是打算让庖厨用荤油把菜蔬给炒一炒,最后觉得还是烫一下拌上盐。宫中用的盐都是精盐,浇上高汤味道也不差,但是拓跋演就是一副不爱吃蔬菜的模样。   “多吃点。”萧妙音这会真的是和哄孩子一样,东西都送到这个大孩子嘴边了,可是他还是在闹脾气。   “人吃五谷杂粮,老是吃肉对身体不好,而且容易胖。”萧妙音说话的时候语气轻轻柔柔的,听得拓跋演格外舒服。   “那是汉人的习惯”他道。   “如今你不是倡导汉人的那一套么,这个也是。而且多食菜蔬,可以促进体内排毒,口里也不会那么容易出血。”其实宫廷内也不少这个,但是拓跋演少年人,食量大爱吃肉,负责准备膳食的御食曹也不可能把那些膳食都塞到皇帝口里去。   “……”拓跋演听见她说胖,人胖是福气,不过萧妙音觉得一个个男人挺着肚子,简直就是难看的不行。   “胖点不是很好么?”他道。   “可是对身体无益,难不成日后出去,还得找匹能驮的动自己的马。”萧妙音凉凉的给他描绘着体胖的坏处,拓跋演看着她,张开嘴将那绿色的菜蔬吃到嘴里去。   “满意了?”菜蔬的味道不错,不过拓跋演还是要缠着她。   再这么缠下去,说不定待会就能直接滚到寝殿那边了,萧妙音夹了一块鳆鱼送到拓跋演的嘴里。   鳆鱼出自淮北,如今淮北在魏国的控制内,这鱼的身价也水涨船高了。   “阿妙你的口味和南朝人一样。”拓跋演瞧见银碗里的稻米饭感叹道。萧妙音喜欢吃绿色新鲜的菜蔬,用稻米饭,若不是他和她一起长大,还真的以为她是南朝人。   “因为我的生母是南朝人嘛。”萧妙音笑笑,她又给拓跋演喂了些菜蔬。觉得差不多了,就放下碗箸,自己用饭了。   拓跋演还准备享受她继续下去,结果半路上她就不干了。他自己持起箸瞧着萧妙音吃鳆鱼吃的很开心,可惜他还是不能接受鱼那清汤寡水的味道。   毛奇见状让人将烤羊拿上来,这才让拓跋演过足了瘾。   饭后两人四处走动了一个时辰,看了会书,讨论了下书中道义以及那些前人的笔迹之后,洗漱就寝。   到了眠榻上,拓跋演动手动脚个没完。萧妙音躺着由他去,她时不时在他腹部的肌肉上摸一把,感受那温热紧实的手感。他年轻又常常练武,练的一身好身材,而且也不肌肉特别明显,刚刚好。   他滚到一边去喘息不止,还不忘把萧妙音也一块搂过来。   “……”她一身汗,想要去洗洗,但是两人身体就这么没有半点隔阂的贴在一起,她又忍了下来。   “东宫回来了,日子又要小心了。”萧妙音听到他说道。   “我还不是一样的要小心,我陪着呢。”她的手指在他的鼻子上一点。   “也是。我们俩一起,谁也别落单了。”拓跋演噗嗤笑,“从小你就陪着,这会也麻烦你一块了。”   “嫉妒这个名头我是坐定了,将来要是有了甚么,记得救我。”萧妙音道。她对东宫一直放不下心,也舍不得就这么把拓跋演送给别的女人。   用过的牙刷会给别人用么?男人同理。   “……”拓跋演黝黑的眼里涌上一层深厚的笑意,他拥住她,“当然。”   **   太皇太后回来的那日很快,那一日太皇太后的銮驾入宫城的那日,皇帝和皇太后亲自前去接驾,等到太皇太后返回东宫的长信殿,萧妙音已经侯在那里了。   比人还高的宫灯上满满都是灯火,将太皇太后保养甚好的面容照的格外清楚。宫室内,太皇太后坐在御座上,皇太后和皇帝陪坐,萧妙音在下首坐着。   从表面看着,还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   “多日不见,三娘比以前还要好看了。”太皇太后看着萧妙音那张艳丽逼人的脸,开口笑道。   萧妙音原本就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她这段时间个子一个劲的向上拔高。少女的肌肤白皙如雪,眉目婉约如画,那双盈盈秋水含着无限情思。   整个人就是一株已经绽放开来的鲜花,不怪太皇太后进来一眼就注意到她。   “才不是,”萧妙音开口,“是姑母比以前更加年轻了。”萧妙音笑道。   这下拓跋演捧场的笑起来,他一笑皇太后也跟着说道,“是阿家越来越年轻了。”   “真的是,一群说好话哄我这个老妇。”太皇太后笑笑,她朝着拓跋演伸出手,拓跋演连忙扶住她,“陛下,老妇是年纪大了,陛下这年纪,在平常人家中也该有子嗣了。老妇看见曾孙,到时候就算下了黄泉,也不辜负先帝了。”   难道不是见了先帝,两个人先打起来么?萧妙音想。   “子嗣之事,不必着急。儿还年轻,不必过早谋划此事。”拓跋演笑答。   “陛下不急,可是老妇年纪大了。”太皇太后一笑,她似乎早料到了拓跋演会这么说,“老妇在龙城见到一个女子,她容貌端正,命理更是不同寻常。老妇将她带回了平城。”   说着,太皇太后看了一眼中常侍,“让高氏前来。”   中常侍弯腰,“唯唯。”   过了一会,萧妙音见到一个十五六岁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少女在黄门的引导下进来,萧妙音看得出来这个少女很紧张,甚至脚下的步子还走的错了节奏。   宫中人的一举一动都和外面的不太一样,她甚至还能知道这位的宫礼是才学出来的。   “小女拜见太皇太后,皇太后,陛下。”高氏的发音带着些许高丽味儿,萧妙音看了过去。   “抬起头来。”太皇太后发令道。   少女跪在地衣上,闻言带着些许胆怯和对于前途未知的害怕,抬头间,一缕艳光流泻而出。   萧妙音心里感叹,这个少女倒是比宫里的那些高丽美女好看多了,难怪太皇太后会把她给带回来。   她突然生出点好斗心来,背脊比方才挺直了许多,她可是半点都不输给她。   如此艳光,让拓跋演多看了一眼,但也仅仅是一眼。宫中美色甚多,如果他真的想,想要多少都行。这样的美人在宫外或许是众多男子追逐的对象,可是在宫中真的不算甚么。   “的确是佳人。”拓跋演回过目光再也没去看那少女。   “既然是佳人,那么陛下也就将她收入后宫。”太皇太后很高兴,“陛下后宫空虚,嫔妃之位很多都空着,依老妇看,封为凝华怎么样?”   萧妙音差点笑出声,何太后家的那几个侄女只是最末的御女,这个高氏一来就是六嫔,这简直就是把何太后的脸丢在地上踩。   瞧瞧,一个高丽来的女子,竟然还比堂堂皇太后家的侄女还金贵。   啧啧啧,拉的一手好仇恨。   后宫中,皇后之下是左右昭仪,然后是三夫人的贵人,贵人下面就是九嫔,不过九嫔之中又分上下嫔,太皇太后说的凝华恰好就是下六嫔的倒数第二个,倒数第一是光训。   不过这样,还是比何太后的侄女们好了许多。   萧妙音有些同情的看着那个少女:可怜的,估计还以为是好事呢。将来皇太后不折腾她才怪。   何太后面上笑得柔和,看向高氏的眼神也是如同慈祥的长辈一样。   “那么一切就听从太皇太后的旨意。”拓跋演并不在乎宫里又进了甚么人,光是他的西宫,光是宫人中官就有四千多人,多进来一个也算不上甚么。   萧妙音也没有半点吃醋委屈之类的,她只是盯着高氏直看,看到高氏额头上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三娘。”太皇太后出声。   “儿在。”萧妙音甜甜答道。   “高氏初次入宫,一定有诸多不懂的地方,你是贵人,多多照顾她。”太皇太后道。   “唯。”萧妙音应下。   凝华属于下六嫔的末几位,不必又是印又是如何的,令下的快,封的也快。过了几日连高氏居住的宫殿都已经安排好了。   当夜新上任的还带着热乎劲儿的高凝华在自己殿中枯坐了一宿,从沐浴更衣完毕一直到启明星闪亮。   天子的銮驾一直都未驾临。   新分来的小黄门倒是勤快,跑的飞快,到了朝食的时候就给高凝华带来的消息。   “昨日里陛下去了宣华殿。”   高凝华持食匕的手一顿,过了一会她垂下头,手里的食匕舀膳食的速度也快起来。   “凝华,应当放慢用膳的速度。”旁边的女官板着脸说道,“凝华身为六嫔之一,应当以身作则,遵守宫礼。”   女官一板一眼,古板无趣的很。   高凝华点点头,温顺的就和一只兔子似的,“我知道了。” ☆、第91章 道理   今日天气不好,乌云笼罩在天上,黑压压的一片,看着让人觉得无限的压抑。外面宫人和中官加快了步伐。这天眼瞅着就是要下大雨了,要是再不走快点,淋雨倒还是小事,到时候生病起来就是要被丢出去等死了。   东宫中,萧佻坐在那里挺直背脊一动不动。   上首太皇太后手持一卷文书摊开,宫室内静悄悄的,那些宫人和中官站在那里,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我听天子说,这次你要去代北?”太皇太后抬首道,状似无意。   “是。”萧佻垂首。   “代北可不是个好地方。”太皇太后道,“在平城不是很好么,你这么一直想着去那么艰苦的地方?”   那些世家子弟,哪个又真的出去历练过。就是李平,也是中书学生出身,然后进了秘书省,得了她那位夫君的宠幸这么一路升上来的。   萧佻知道如今的太皇太后在想甚么,如今的平城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是非之地,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萧家的局面是个死局,太皇太后出手从来不按常理,将来会发生甚么,他也不知道。   “萧家毕竟不是士族。”萧佻过了许久吐出这句话来,他坐在枰上,拢袖垂头,和一般的臣子无二,但这话却让太皇太后蹙起眉头。   “方才你说甚么?”   “萧家并不是士族。”萧佻微微抬眼,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正视这位姑母。萧佻年幼和年少时候对这位姑母怀着深深的狠意,她双手鲜血,偏偏连自家人都不肯放过。等到长大明白了事理,也知道,如果不是这位姑母当年做了皇后,恐怕到如今萧家一家子还在草原上捡马粪,不可能有如今的局面。   “士族从汉代传到如今,传承尚在的都不是甚么善茬。”萧佻说道,“不管将来谁在那个位置上,谁都要用他们。而萧家,不行。”   “你的意思我明白。”太皇太后怎么不明白侄子的意思,“如今你的兄弟中唯有你还有些出息,你二叔家的萧则,天赋并不如你,恐怕将来就算提拔上来,恐怕也只是比他阿爷好上那么一点。”   博阳侯作天作地作了十年,如今他自己被作的浑身上下肉都烂透了,没有一块好的地方。人也只有出的气了,不知道哪天就死的干脆了。   太皇太后对这个弟弟,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如今对他这一系也是看不起。   “则郎虽然没有大才,但是守成还是可以的。”萧佻答道,“如今萧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自秦汉以来,太后外戚掌权走到最后从来只有一条死路,要么就像王莽那样篡位自立,要么就是和窦邓一样,被宰杀殆尽。   不管是哪一条,都让人轻快不起来。   “不能这样下去?”太皇太后眉梢一挑,她原本持起的漆卮也放在了一边,“大郎,你虽然是个男子,但是对男子此类未免还知晓太少。”   “后路如何我已经都想好,你也不必整日为此事发愁。”太皇太后年纪越大就越不喜欢别人提起所谓的后来的事。她最近身体也不怎么好,夜晚一日比一日难以入眠,性情烦躁易怒,所以她才将龙城镇将所说的那个少女带回来。   那个女子容貌尚可,是男子喜欢的样子,而且不是说她有富贵之相么?那么她还真想看看高氏有没有那个命,若是高氏真的生下皇长子,就赐予一杯毒酒或是白绫一条追封个甚么名号发送了,这样也算是富贵了不辜负她的那个命理。   至于下一任天子的外家,只能是萧家,不能是别的家族。   “唯唯。”萧佻听了太皇太后的话,垂首道。   “你竟然这么想去代北,好,我准了。”太皇太后看着萧佻,萧佻二十来岁的年纪,从来不知道外面的难过,竟然他这么想出平城,那么就成全他。   “多谢太皇太后。”萧佻俯身下来。   “……”太皇太后看着这个侄子吐出一口气,侄子们里头,不是才能平庸的,就是心浮气躁扶不起来的。   三郎和四郎她原本也想给个好位置,但是如今两个孩子最喜欢的事是美人和宝马,至于其他的事,暂时都还没有想到。她事务繁忙,一忙起来也顾不得这两个孩子的教养,等到回神过来,两个孩子都已经成那样了。   萧佻退下之后,太皇太后靠在凭几上,合上双眼。   萧佻从东宫出来,路上遇见李平。太皇太后宠爱过的男人,不止李平一个,在李平前头还有三四个前辈,不过倒是李平宠爱最为持久,哪怕他人到中年,也没有见着失宠的迹象。   李平是尚书,在朝中是明晃晃的后党,萧佻和他见礼之后匆匆离开,半点都没有想和他搭话。   出了宫门上了等在那里的自家的犊车,急匆匆的就往家里赶。   萧佻回家第一时间就去告诉萧斌太皇太后已经答应将他派往代北的事,萧斌气的一口气憋不上来,差点就去和自己的那个弟弟作伴,他抓起手杖朝儿子打了好几下,“代北那地方,冬天里冷的你连袴都脱不下!别人都躲着,偏偏你就是要凑上去,如今倒好!”   萧斌年纪大了,打儿子也不会像年轻的时候那么虎虎生风,打了几下之后,他浑身无力,站在那里,身子直晃,丢开手杖一下子坐在那里。   “你说说看,在平城有甚么不好,在秘书省有甚么不好啊?”萧斌一下子如同苍老了十来岁,他看着自己的儿子问道。   秘书省说是典司经籍,其实朝堂上的事,秘书省没少搀和,萧佻年纪轻轻做到著作郎的更是没几个,多少人做到这个位置,胡子头发都花白了,他倒好,说一声不要就自己出去了?   “阿爷。”这段时间来,萧佻已经解释的够多了,到了如今他对着老父亲更是没话可说,“家中还有其他弟弟。”   “除了你二弟,其他的都是不着调的。”萧斌想起自己的那些孩子,从鼻子里重重的发出一声。   “那也不是。”萧佻对庶出的弟弟们虽然不是十足的关心,但并不是完全不管,“弟弟里面还是有几个好苗子的。”   他这个阿爷和二叔其实好不了多少,都是好色不管事的性子,家中子弟只要别惹出大事来就算了。   三郎和四郎在萧佻看来就是一堆惹祸精,尤其这两人身世要是被外人知道了,萧家一门都别想活了。   若是想要日后平安度日,还是处理干净了才好。   可惜如今太皇太后还在,不好下手。   “罢了,你的姑母既然已经这么说了,那么就这样吧。”萧斌到了此刻还能说什么?全家的富贵都是靠着姊姊一手挣来的,自然是姊姊说是甚么就是甚么,当年发妻死的蹊跷,他还不是装聋作哑,如今长子要去代北,他就算有一千个不情不愿,也没有甚么用。   他靠在身后的隐囊上,长长叹出一口气,莫名的心里有些悲怆,这一辈子,从年轻到这会的垂垂老矣,能够做主的事有几件?年幼时候被流放出去,多少苦只能自己吃不能说出来,后来富贵了,是给亲姊姊扯大旗,可惜这大旗他也扯的不好,最后就剩下个和女人生孩子了。生下来的儿子有才能的被太皇太后培养,女儿就被送入宫中或者是配给诸王。   或许在东宫的那位老姊姊看来,自己的作用也只有这个了吧。   “阿爷,儿下去了。”萧佻下拜道。   “你下去吧。”萧斌露出疲态,对着儿子摆了摆手。   萧佻一出来,正好碰见想要来给萧斌请安的萧嬅。   萧嬅如今也有十二三岁了,随着时光的流逝,她的心也提了起来,上辈子的事她也不是记得很清楚,毕竟她后来在瑶光寺里念了那么多年的经,一直到死。对于陈年往事也不是记得那么清楚,但是她知道她那两个兄长是不能倚靠的,都说同胞所出的兄弟都是出嫁女子的倚靠,可是那对兄弟在她遭难之后,只想着保全自己,哪里有半点兄妹之情。   尤其最近她还听说这对兄弟为了一个贱婢,竟然在清河王府里动手,被打的头破血流的送回来。   她得知消息之后,亲自去劝了一回,甚至当着两兄弟的面,还将侯氏搬了出来,哪怕是看在能让侯氏过的好点的面上,也别这么胡闹。   可惜那对兄弟对着她,根本就没有甚么好脸色,至于侯氏他们更是嗤之以鼻,说要好那也是博陵长公主好,关一个妾侍甚么事?   当时萧嬅就气的浑身发抖,如今自己的亲兄弟是不行了,那么还是来走萧斌的路子。她这几日来亲手熬了各种汤水,做了许多的针线活就往萧斌这里送。   她不如萧妙音那样知道用读好书来讨好,但是一片赤子之心,也应该能打动人心。   萧佻是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上庶出的妹妹,他看着面前十二岁的少女,蹙起眉头来,“你是……”   家中女郎甚多,而且也没有甚么突出的事迹,对于萧佻来说都是模糊面孔,甚至一月里还见不上一面。因此迎面遇见萧嬅,他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第几个妹妹。   萧嬅对这个大兄,心里总是有些发憷,前生家中子弟,有被夺爵为民的,有被天子派人杖打侮辱的,唯独嫡系屹立不倒,而这位大兄更是仕途一片大好。不管坐在皇后位置上的是她还是萧妙音,对他根本就没有半点影响。   萧嬅稍稍向后退了一步,垂下头,“阿兄,儿是四娘。”   要是能够得到这位大兄的支持,将来的路是不是好走一些?萧嬅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想法。   萧斌年纪大了,年纪大了的人,就没有年轻时候那么是非分明,偶尔还会发小孩子脾气,难伺候的很。   萧嬅有些吃不消,不如来撞撞这位兄长的钟?   “哦,四娘。”萧佻点了点头,他对这个妹妹是完全没有印象,“……”他瞥了眼萧嬅身后侍女手中提着的食盒,“这是……”   “啊,这是儿亲手煮的甜汤。”萧嬅听到萧佻这么问,连忙答道,她面上含笑,是一个好妹妹的模样,“儿的手艺好着呢,要不下回给阿兄也做一回?”   “不必了。”萧佻想都不想直接拒绝,“我不爱吃甜。”   萧嬅没有想到萧佻竟然会半点面子都不给,她面上顿时就有些讪讪的。脸上也烫的厉害了。   “……”萧佻这话一出口,见着面前的四娘涨红了脸,知道她脸皮薄,“我不爱这味,并不是对你如何,而且男子一般也不爱吃甜汤,以后还是少做。”   他甚少见家中妹妹,想起太皇太后喜欢将侄女和拓跋家的男人配对的事,他还是给萧嬅一个忠告,“还是多向人学习别的事,阿爷并不喜欢被打扰。”   十二岁,这年纪再过一两年就要出嫁了,要学的东西多着。如果这次又是许配给哪个王,恐怕要学的就更多了,府中安排人教那些,恐怕都要等到太皇太后发话之后,真到哪个时候未免就太晚了。   “……”萧嬅脸上涨得通红,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这么说。一时之间也下不来台。   “我这话并没有训斥你的意思。”萧佻一看萧嬅,就知道她想岔了,不过他也不愿多做解释,只是留下这么一句,匆匆的离开。这件事他还得和自己的妻子玉娘好好说一下。   萧嬅看着萧佻一路走远,身后的侍女瞧着她脸上气色很不好,心里有些担心,“四娘子?”   “回去。”萧嬅沉声道。   如今就算有再多讨好阿爷的想法,这会都没脸去见人了。   回到院子里,萧嬅终于不用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来,她胸脯剧烈起伏,转过身来将侍女手中的食盒抓过,“你们都退下!”   侍女们半点迟疑都没有,垂首退出了院子。   四娘子脾性古怪是公认的,在这位身边得不了甚么好,而且前途也没有,能退下还求之不得呢!   等到院子里就剩下萧嬅一个人,她抓起食盒就狠狠掼到地上。里头的青瓷碗哐当一下摔了出来,汤汤水水溅了一地。   萧嬅深深吸一口气,不行,她要冷静,如今时候也快了,她要冷静,一定要冷静。不能因为一件小事就动了脾气。   “四娘,怎么了?”屋子里头的侯氏听到外头的响动,走出来看到一地破碎的瓷片。   “没事。”见到侯氏出来,萧嬅换上了一副笑脸,萧吉和萧闵那两个白眼狼是指望不上了,甚至阿姨日后的养老都别想让他们帮一把。不过,那两个不来,她自己来也行。   “阿姨不是念佛么,怎么出来了?”萧嬅丢下那一地的狼藉,走上去问。   侯氏好佛,但是她不好这个。上辈子她就是青灯古佛了一辈子,闻到那股佛香都想作呕。   “听到那么大的响声,能不出来看看么。”侯氏叹口气,“你还为你兄长那事生气呢?”   “……阿姨?”萧嬅惊讶道,她明明已经让身边的侍女封口了。侯氏是怎么知道的?   “傻孩子,你真当知道这事的只有那么些人么,你管的了身边人,管的了别人?”侯氏叹气。这府中哪个不是多舌的,只是上回被荀氏管教一番才知道收敛一点而已。   “阿姨,莫要伤心,儿以后会孝敬你的。”萧嬅道。   “我不伤心,也没甚么好伤心的。”侯氏脸上是看不出来半点伤心。   “……”萧嬅以为侯氏是被兄弟两个气狠了说的狠话,也不放在心上。   *   宫中动了个高凝华,萧妙音是没有觉得半分不同。拓跋演表现的很直接,直接当那个人不在一样的,太皇太后能塞的了人,但是拓跋演的那双腿她却管不了。   刘琦给她把高凝华的出身打听的仔仔细细,一丝都不放过。   宫中进人,必须是知道来历的,不然出事了不好承担责任,高氏入宫的时候,出身也是被记在案中。   “高凝华祖上曾经是辽东一代的汉人,后来北方战乱,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就全族迁徙到高丽去了,又来年月好了,一族人也迁徙了回来。”   刘琦说着,萧妙音也听着,多少当个故事的意思,“然后呢。”   “那位高凝华说起来也有几分意思。”刘琦说起来就笑了,“说是她十三岁的时候做梦,梦见自己站在庭中,天上就有阳光照在她的身上,不管她怎么躲都没用,然后呀,那光化为龙,绕着她飞了几圈,走了。高凝华的阿爷知道后,就请当地的一个精通卜算的给她算了一卦,那人说高凝华是大富大贵的命,尤其这真龙绕体,日后会是天子之母。”   刘琦说的绘声绘色,萧妙音也听的滋滋有味,最后一句直接让她一口蜜水呛在喉咙口,手里的杯子骨碌几下掉下床,她自己本人咳嗽的死去活来。   “贵人,贵人!”秦女官吓了一大跳,连忙过来给萧妙音拍背。   萧妙音咳了一会儿终于舒服点了,她抬头,“那个算卦的还真这么说?”   “小人不敢有半点欺瞒贵人。”刘琦说道。   “贵人还是歇息一会吧?”秦女官听到萧妙音嗓音都已经咳嗽的嘶哑了,顿时就有些心疼。   “喝些水就好了。”萧妙音完全不当回事,她哪里有这么娇气?   “这一家子胆子挺大。”萧妙音笑笑,太皇太后选高凝华入宫,一方面是为了那张美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这个传言吧?   和现代人对这些鬼神传说嗤之以鼻不同,古人对这些相当相信,甚至鲜卑人到这会还有个遇事不决以手铸金人占卜的习俗。   说起来都老迷信了。   “当年,汉武帝生母王皇后对汉景帝说,太阳落进了她的肚子里。”萧妙音才不会信那些骗人的鬼话,以前还听到刘邦是刘邦亲妈和龙乱~交生出来的呢,别说什么太阳落到肚子里头。   回头她说太阳被她吞了,是不是她也是未来皇帝的母亲?   简直笑死个人。   “这一大家子,谋富贵也不要用这种法子。”萧妙音摇摇头,这种法子她就觉得是说出来博取关注的,不过也的确成功了,至少太皇太后是上钩了,可惜这一家子根本就不知道魏国后宫是个甚么规矩,立子杀母,儿子就就是给别的女人生的。至于作为天子外家的富贵想都别想,基本上被养母占光了。   拓跋演的生母死了,除了追封一个皇后之外没有其他的福利,就连娘家都被太皇太后打发到草原上放羊去了。   “那么贵人的意思是……”刘琦对这种传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贵人不想借其他女人的肚子生子,那么对于这个隐患还是早些除去的好。免得夜长梦多。   “由她去吧。”萧妙音从床榻上站起来,她是没那个心思去管高凝华的破事,尤其皇太后这会心里不知道怎么恨呢,到时候她只管看现场版的宫廷大戏就成,至于自己搀和进去就没有必要了。   “唯唯。”刘琦垂下头来。   这时,外面的宫人趋步进来,“贵人,高凝华求见。”   萧妙音高了高凝华两个等级,求见二字也不算错,萧妙音愣了愣,而后点点头,“让她进来。”   反正太皇太后都说了要照顾高氏,面上也要装的像那么回事才成。   高凝华带着一个宫人进来,见着座上的萧妙音,她面上露出笑容,双手拢袖对萧妙音拜下,“妾见过贵人。”   “……”萧妙音瞧着高凝华一礼行完,才微微侧过身去还礼。   答礼之后,萧妙音请高凝华在床上坐下,“高凝华怎么来了?”   萧妙音这里不怎么来后宫的人,来的不是娘家人就是大小姑子们,至于妃嫔,高凝华还是头一个。   “妾出来驾到。”高凝华是个难得的美人,美目婉转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有浅浅的梨涡,正是我见犹怜。“是该来见见贵人的。”   “高凝华一路从龙城到平城,路途辛苦应该在宫中好好休息才是。”萧妙音说着几句客套话,欣赏着面前的美人。   “这点算的了甚么呢。”高凝华浅笑,“对了,妾亲自做了家乡风味的点心给贵人,还望贵人能不嫌弃……”   “这是哪里的话,凝华一片心意,怎么会嫌弃?”萧妙音示意宫人将那个食盒接过来,心里感叹高氏还是太嫩了。   宫廷中妃嫔们多少都是要小心翼翼处事,尤其这吃食,除非是诸王公主,一般是不会献上这个,因为要是上位者吃出个毛病,那真的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萧妙音感叹高氏才进宫还拿着姊妹妯娌那一套来走人情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位是长在高丽,高凝华该不会送她一盒子泡菜吧??   高凝华在萧妙音这里有些小小的不安和拘束,这也正常,毕竟才离开爷娘到了平城,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这也的表现倒是正常的。   “我听说,高凝华是在高丽长大的?”萧妙音打心底里就没有把高氏当做情敌看,甚至当初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感叹这小姑娘被皇太后记恨了,这会干脆就和人家聊天起来。   “嗯,是的。”高凝华见着萧妙音主动和她说话,而且是说她的事,有些放松下来。   萧妙音干脆就和她说起高丽的风土人情来,高凝华说话的时候,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高丽口音,殿中的陈女史不自觉的露出鄙夷的神态,进宫的时候没有和女官好好学么?如今后宫进人也太随便了点。   高凝华半点没有察觉到那边的陈女史眼中的鄙夷,轻声细语的和萧妙音解说起来。   拓跋演今日留几位臣属一同用膳,他年纪大了,和大臣们之间的来往也多了,今日他和太皇太后重用的几位大臣商量完一些事,干脆就让他们和自己一同用膳。   太皇太后不是提防自己么?那么他干脆就和太皇太后一样重用这些人。   用膳间,彼此都不可能一句话不说,拓跋演对臣属一向客气更是如此,李平想起太皇太后烦心的事。   “臣斗胆向陛下询问一事。”他拱手道。   “有何事?”拓跋演笑问。   “臣听闻陛下如今专宠萧贵人一人,但如今陛下膝下空虚,如此会不会妨碍子嗣?”李平道。   他这话一出,旁边的人也看了过去,按道理来说后宫之事除非是涉及到立皇后和立太子两件大事,不然皇帝喜欢谁,大臣们也不会去管的。   “李公,此事是朕的家事。”拓跋演不喜欢被这么当场问自己子嗣的事情。   李平面色一肃,“陛下,天子以四海为家,天子无家事。”   “自古以来后宫纷争皆是因妇人嫉妒而起。”拓跋演思索一下答道,“如今朕专宠一人,妇人嫉妒也无从说起。”   “……”李平不知道拓跋演这从哪里来的道理了。 ☆、第92章 婚嫁   李平没有想到拓跋演竟然会这么回一句,在李平看来,男子就没有不好色的,哪怕出身士族,也难免会有寡人好色的毛病。李平自己就是一例,他和原配姜氏伉俪情深,与太皇太后有私情,但是他家中的那些子女,却并不都是姜氏所出,还是有几个容色甚好的妾侍。   天子富有四海,后宫中美人如云。按道理说,宫中早就有几个皇子皇女出生了,但是到如今都是一个都没有。   李平从拓跋演那里挨了这么软绵绵的一下,他也不好继续过问天子私事。   他说出这一句,在座的几个大臣里头气氛就有些微妙,自从秦汉一来,外臣从来不干涉内宫之事,哪怕像赵飞燕赵合德在后宫迫害妃嫔杀害皇子,皇帝都不说话,一众大臣也只是装作看不见。   如今李平这么一句话说出来,多少就有些落了下层。   谁家臣属这么过问天子后宫的事,而且还是士族出身的李平。   突然有人想起李平家中也有适龄的小娘子,茅塞顿开,看向李平的眼神都诡异了起来。   原本好好的一顿膳食,被李平这么一打岔,气氛都变了味道。   拓跋演面上没有李平的那些话露出半点不悦的神情,李平是太皇太后一党,他这么问,固然也有太皇太后的原因在里头,所幸一块儿挡了,免得还要多说。   一顿膳食用完,几名大臣都到另外一处偏殿中漱口洁面盥手,等到个个面容整齐的出来,看向李平的目光都十分微妙。   李平哪里察觉不到?脸皮上抽了一下,全权当做看不到。   用膳完毕,拓跋演见过他们一回之后,便让他们回到中书省中忙自己的。除非大事,不然臣子们也不会在皇帝这里呆上太久。   那几个大臣完全退下之后,拓跋演长长的舒出一口气躺在床上。   床是坐具,但也十分的宽敞,把枕头被褥之类的搬过来,就能在上面睡着。   毛奇看着拓跋演已经面露疲态,唤过几个宫人过来为他揉捏肩背和腿。宫人们垂首上前,给拓跋演按摩。   芊芊素手上了年轻男人结实的身体,宫人们难免有些心神荡漾。原本都是春心萌动的年纪,天子又年轻俊美,那个少女不心动?   只是宫闱之内,天子没有表露出那个意思,宫人们也不好过分的流露出狐媚之态,要是被抓住把柄就等着做一辈子的浣衣妇吧。   拓跋演习武,生性警敏,他睁开眼睛,看着那几个宫人挥了挥手,“都退下。”   “陛下?”毛奇看着拓跋演有些奇怪。   “无事。”拓跋演也不想说太多话,和那些大臣说这么多,私下里自己就想要安静一会。   毛奇不敢再多问,既然天子都发话不要宫人服侍,那么他也别多事。   他让宫人搬来锦枕和锦被之类的东西给拓跋演用上,放下帷帐后,他自己在外头守着。   过了半个时辰,帷帐里头才响起让人进去的拍掌声。   拓跋演白日里很忙,休息半个时辰洗漱之后,又拿起中书省送来的那一摞文书看,太皇太后前段时间下诏,让燕王世子尚兰陵公主。   对于这个拓跋演并不意外,毕竟太皇太后已经有这个想法很久了。   拓跋演在日期上画了一个圈,然后写下让有司定下公主下降之日。诸王娶妃,公主下降,有司们都会选出好几个日期来给宫中的天子和两宫选择。兰陵公主下嫁也不例外。   想起刘衡和陈留那档子事,拓跋演叹口气,对于南边来的那些皇族宗室要礼遇,但是有时候还真的扛不住他们胡来,前几个月阿妙还向他抱怨,说刘氏的几个娘子有事没事就到她这里来,说是刘衡想要和陈留复婚。   阿妙不是皇后却形似皇后,刘家那些人接触不到顶上的太皇太后,就来找阿妙的门路。   拓跋演听过刘衡在和离之后,曾经疯疯癫癫一段日子,后来被一个南朝来的巫医给治好了。治好之后,好色不但没有半点收敛,反而更加癫狂起来。刘家若是想继续尚公主,还是换一个人吧。   **   宫中萧家尚公主的消息一出,博陵长公主笑的合不拢嘴,能够尚公主说明太皇太后和天子还是看重自家儿子的,而且兰陵公主还是太皇太后比较喜欢的公主,这里头消息还真的让她很高兴呢。   博陵长公主这段时间,身体一直不好,甚至还有咯血的症状。请了几个疾医来看都看不好,如今这消息一下来,整个人都好似好了起来,面容上也有了些许血色。   她问身旁的女官“二郎呢?”   女官垂首答道,“长公主,二郎君他到燕王府去了。”   萧拓年纪越大,就不喜欢听母亲的话,博陵平日里让他别和萧佻走的太近,但是这孩子死心眼,就喜欢跟在萧佻后面,活似个小尾巴一样。博陵气了再气,也没用,只好由儿子去了。   “又到哪里去了。罢了,那个他也呆不了多久了。”博陵冷冷哼了一声。   萧佻的院子里,摆开了小小的茶宴。茶宴是从南朝那边兴起的,北朝并不讲究这个,不过萧佻喜欢喝茶汤,尤其到了代北之后就喝不着了,见着弟弟来,干脆就拉着弟弟一起来装逼。   荀氏坐在一旁,看着萧佻煮茶汤。旁边小叔子瞧着这位出身十分好的嫂子,抓耳挠腮,过了好一会,他才凑上前,带着些许少年郎手足无措的害羞,“阿嫂,妇人喜欢甚么呀?”   “哎?”荀氏闻言转过头来,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个小叔子,“小郎怎么了?”   “我……”萧拓一张脸涨得通红,想要说话,可是话都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陛下已经下旨,让二郎尚兰陵公主。”弟弟这幅样子被那边的萧佻看见,带着调笑的口吻说道,“这事你问你大嫂,她也不好问答你。”   荀氏在家中养到出嫁年纪,还没来得及相看郎君,朝廷就下了甄选良家子入宫的命令,荀家是不想女儿入宫,才将女儿嫁到萧家来的。荀氏在女子喜好上还真的没太多的特别之处。   “公主虽然是妻,但还是君。你是驸马都尉,但还是臣。尚公主,你记住这个,差不多也就可以了。”萧佻道。   “大兄……”萧拓原本的一腔少年情窦初开的喜悦就被萧佻一盆冷水浇个干净。   “二郎,你也别怪阿兄把话说的难听。”萧佻叹口气,“但凡夫妻和睦,多数是两人地位相等的时候。你……”他话说到这里没有说下去。   “好了,这事你还是别说,我来吧。”荀氏瞧着自己丈夫一句话把好好的小叔子打击陈那样,不禁出言安慰,“小郎,莫要担心。你只要敬爱公主,夫妻之间就能和睦了。”   “宋王和陈留长公主一事,也是宋王胡闹在先。”荀氏劝说道。   “嗯,我知道了阿嫂。”萧拓点头。   萧拓如今是成人,妻子是要相处一辈子的人,当然会怀点美好的期待和想象。萧佻一句话就让他醒了过来,公主是君他是臣,光是这一层就很难跨越。   “和公主相处,多忍着点。”萧佻说道,“博陵长公主是兰陵公主的姑祖母,按道理是压得住,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公主们从来就不必和平常新妇那样还得忍受阿家照顾一大家子,公主想甩手不干,谁都不会说公主不对,至于公主管教驸马那更是尝试。   萧佻可不觉得尚公主是一件多好的事。   “……”荀氏看着萧佻手中的长杓从茶釜中舀出深色的茶汤,他亲自捻起些许盐粒投在茶汤中,而后撒上葱花递给萧拓。   “南边的茶汤尝尝吧。”萧佻说道。   萧拓看着葱香四溢的茶汤,顿时没了胃口。兄长说的那些话他知道都是为了他好,免得一个不小心就惹怒了公主闯下祸事。可是想想要是对妻子这么几十年的小心翼翼,想起来也怪没意思的。   “……”荀氏蹙眉,萧佻这话是实话,可是太实诚了,反而把人给压着了,“小郎,有些话阿嫂一说,夫妻如何都是长久相处下来的,你真心,她自然感受的到。赌一赌,赢了就是一辈子的夫妻合乐。”   感情的事,就是要真心换真心,只要对方不是傻子,就一定能感受的出来,至于肯不肯接受,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阿嫂,我懂的。”听了荀氏这么一番话,萧拓年少的脸上露出笑容来。他低头将手中青瓷茶盏中的茶汤一口气喝下去。   “苦!”萧拓一大口喝下肚子才察觉到不好。   “谁叫你牛饮的?!”萧佻被萧拓这么牛嚼牡丹的喝法气的直跳脚,“得慢慢品!”   “小郎赶紧吃点心压一压。”荀氏将装着茶点的盘子向萧拓那里推了推,萧拓最怕哭如今嘴里的苦味已经让他一张脸都皱成一团。   听到荀氏的话,他连忙拿起几块茶点塞入口中,过了好一会才将那股苦味给压下去。   “你啊你。”萧佻瞧见弟弟这样,不由得大笑,不过笑过之后感叹,“去了平齐郡之后,就不能这样煮茶了。”说着他看向荀氏。   “辛苦你以后要和我到代北那种冷地方过日子了。”萧佻双眼里含着情意。   荀氏面上一红,“说甚么话,放你一个人在那里我才不放心呢。”   夫妻俩眼波流动之间脉脉情意连旁边的萧拓都感受到了,萧拓脸上烫的要命,他已经知道人事了,可是这种夫妻之间的情意可是比所谓床笫之事更加的让人面红耳赤。   萧拓觉得自己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   高凝华自从上次到了宣华殿,萧妙音和颜悦色一点都不摆架子之后,就来宣华殿十分勤快。   她也曾去拜见何太后,何太后对她远远冷淡的很,甚至连正殿都没让她进,那里的宫人和中官,看着她,脸上总好似带着讥笑一样的神色。   时间久了,高凝华也不爱到长秋宫了。可是宫中还是需要走动,她便干脆一趟一趟的来宣华殿。   可是今日她却被殿门口的黄门给拦下了,“真不巧,今日贵人去了太皇太后那里,估计是不能见凝华了。”   和高凝华说话的中官只是个小黄门,但是却神气的很,对着她也没有多少卑躬屈膝的模样。   高凝华初到宫中,甚么都小心翼翼,听到黄门这么说,她点点头,“那我就等萧贵人回来好了。”   “……”答话的中官听到高凝华这么一句,差点喷出来,对方是六嫔。就算再怎么不入天子的眼,中官也无权出手赶人,只好请来陈女史。   陈女史听说这事之后,也看不惯这做派,过来将高凝华安排到一间偏殿,上了蜜水和点心就撒手走人了。   陈女史走出殿外,和小书女抱怨,“这年头宫外进来的都是些甚么人!不在自己殿内好好练习宫礼,把那一口高丽味儿去掉,反而朝贵人这里跑,这都叫甚么事!”   小书女也赞同的点了点头,“可不是,凝华长在高丽,虽然貌美,但说话那口音还像高丽奴那就说不过去了。不过她老是往宣华殿这边跑,也不怕招了贵人的厌恶。”   陈女史和小书女只是管理书籍的女官,但是后宫之事看了不知道多少,后宫嫔妃之间就算相处的再好,只要遇上天子的宠爱,少有不反目成仇的。   高凝华貌美,还一个劲的往宣华殿跑,哪天真的惹了萧贵人的厌恶,就不止丢脸的问题了。   萧妙音如今呆在宫殿内,看着下面的两兄弟。   宫眷最好是别和外男见面,哪怕是宗室诸王也不例外,可是面前的都是她同父异母的兄弟。   “姑母!”萧吉和萧闵如今都已经是成人了,见着太皇太后就和见了亲母似的,热络的不得了。   萧妙音今日到东宫给太皇太后请安,正好撞上这对兄弟进宫探望,太皇太后干脆就将她留下来了。   反正也是兄妹,还有太皇太后这尊大佛在此,闲话也传不进来。   “哎呀。”太皇太后见着两个孩子,脸上就露出祥和的笑容来,她招呼两兄弟上前,上下打量好几遍,才开口说道,“这么久没见,怎么还瘦了呢?”   “还不是何家的那个何齐!”萧闵说起这事气就不打一处来,“不过是为了个贱婢,下手那么狠。”   萧妙音听着擦了擦嘴角,要是她的弟弟敢这样,她就把人吊起来打。瞧着萧闵说的这么受了大委屈的模样,她就看不惯。   “那么伤怎么样?”太皇太后显然是将帐全都算在了何家的头上,她这会焦急的查看两孩子身上到底有没有伤痕。   “都好全了。”萧吉笑着抢过话头,“看,儿都能跳呢,早就好了。只是养伤的时候,疡医说了要忌口。羊肉之类的都不准吃,自然是瘦了。”   “那就好。”太皇太后看了几回,再三确定两个孩子都没事才放下心来。   “你们阿爷对你们好么?”   “阿爷对我们挺好的,就是四娘,老是啰啰嗦嗦,说个没完,说我们不该这样,而且说会伤了阿姨的心!”萧闵说起那个妹妹就没有多少好口气。   “四娘比三娘可差远了!”   “嗯?”萧妙音听到这两兄弟的一句,抬起头来,“这……”   “四娘说那么多,还说会伤了阿姨的心,兄长做甚么,做妹妹要来管闲事么?”萧闵看着萧妙音一笑,“四娘还没三娘好看呢,她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四娘?”太皇太后蹙眉想了想,发现自己想不起关于这个侄女的任何事情。   “是啊。”萧闵对这个妹妹没见过几次,所谓的兄妹之情也谈不上,尤其几次见面这个妹妹都老气横秋的来劝说他们不要这样不要那样,简直比老头子还老头子。   “四娘……”萧妙音当然还记得这个妹妹,不过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四娘了。“四娘竟然还指责兄长?”   所谓长幼有序,兄长们就算做错了甚么,下面的弟弟妹妹们就算要指出,基本上也是委婉的居多。   “就是!”听到萧妙音好像是站在他们这边的,立刻就开心了。   “罢了,不过是个小娘子。你们也别记着太多。”太皇太后说道。   萧妙音垂下眼来,听起来,太皇太后似乎也不怎么在乎四娘。也是,萧家里头除了面前的双胞胎,哪个又能让太皇太后入眼的?   “太皇太后,陛下来了。”中常侍从外面趋步进来说道。   “哦,陛下来了?”太皇太后莞尔。   拓跋演进来扫了一眼那边的两兄弟,“儿拜见太皇太后。”   “陛下快坐。”太皇太后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萧妙音从枰上起身,盈盈下拜,“妾拜见陛下。”   “起来吧。”拓跋演下意识的就去伸手扶她,结果身子微微弯下来才意识到这里是东宫,又挺直了背。   太皇太后看在眼里,手上的指甲在三足凭几的几面上轻轻划过一道。   太皇太后让宫人在自己身边设了席,让拓跋演坐到自己的身边来。   “今日陛下怎么来老妇这里了?”太皇太后问道。   “兰陵不日就要嫁给二郎,此时有司已经拟好了昏礼的流程,儿送给太皇太后过目。”   “真的是,陛下派个人就可以了,怎么还亲自来?”太皇太后嘴上这么说,可是眼里的笑意满满。   拓跋演看着太皇太后拿起那一卷纸仔细的看,过了一会,他估摸着太皇太后差不多看完之后,看着那边的兄弟道,“三郎四郎如今也长大成人,如今二郎事了,也该你们两人娶妇了。”   通常家里的婚配都是顺着长幼来的,前头的兄长婚配了,后面的弟弟才好娶妇,对于男子来说娶妇意义非比寻常,并不是娶个妇人这么简单,而是代表着已经真正成年成家了。   “……”太皇太后听了拓跋演这话,也抬起头来,“三郎和四郎的确也到年纪了。”   她想起这两个孩子也早到了婚配的年纪,要是择选妻子……   太皇太后将平城里那些嫡出的贵女都过了一遍,发现没几个合心意的,那些贵女在她看来,不是脑子里空空如也,就是性情暴躁,和三郎四郎处不来。   粗粗想一下,竟然还没有一个能够配得上两个孩子的。   要是继续尚公主,公主有自己的公主府,并不和夫家过日子。有妻子和没妻子一个样。   “大母可是有好人选?”拓跋演回首看到太皇太后若有所思的模样,开口问道。   “陛下呢?陛下可有甚么好人选?”太皇太后眼神瞥过萧吉兄弟。   两个少年听到要给自己娶妻,一个个涨红了脸,有点兴奋,又有点羞涩。她嘴角扬了起来,两兄弟的事,她心里知道很不像话,要是娶妻了能够安下心来,那也不错。   “这……”拓跋演迟疑起来,他对平城中的贵女完全没数,“儿对那些小娘子也不认识。”   拓跋演甚至对后宫中的那些未出嫁的皇女都不这么熟悉,更别提外姓的贵女了。   “老妇不过说笑而已。”太皇太后呵呵的笑起来,“三郎和四郎,姑母给你们参看,你们也是成人了,以后就莫要胡闹了。”   “唯唯。”两兄弟应下。   “……”见到两人应下,太皇太后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拓跋演看着被太皇太后搁置在一旁的那卷黄麻纸,眼中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竟然对几个庶出的侄子竟然喜欢到如此地步,和平常姑母还真是不一样。   “兰陵和二郎的事就这么定了吧。”太皇太后随意的在上面选了一个日子。   有司拟出来的昏礼流程几乎是照着陈留的来,几乎差不多一模一样,太皇太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完全不在意。   “说起来,太后家有一个惠娘?脾性泼辣?”太皇太后看向萧妙音。   萧妙音颔首,“阜阳侯的确有一个嫡女,小名惠娘。”   她可不对何家的女孩子作什么评价。   “老六到现在新妇都还选不定呢。”太皇太后笑了,“他这性子不找个厉害的,根本压不住他。”   这话没明说,可是多少都有些那个意思了。   萧妙音在心里大呼造孽,那个老六京兆王是平城里头有名的基佬啊!他是真的不碰女人的和一群男人厮混,太皇太后这样是真的毁人一生。   不过或许只是想要吓一吓何家?   估计太皇太后也知道阜阳侯夫人想要把亲生女儿送进宫的事了,这宫里最藏不住秘密了。   想起从清河王以下,还有几个王没有找媳妇你,不知道太皇太后打算这么塞人。   拓跋演和萧妙音陪着太皇太后说了几句话。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说了几句话之后就露出疲态,拓跋演和萧妙音两个就退了出来,留下兄弟两个在那里。   拓跋演直接让萧妙音上了他的小辇。   皇帝所用的小辇都上下有三四层,外头二三百个人拉着。萧妙音坐在里头觉得自己真的是好*。   “太皇太后对那两兄弟真是好,少有姑母能对侄儿好到那种程度的。”拓跋演能确定,太皇太后是想过给那两个尚公主的。   一般一辈人里只有一个会尚公主,若是再要尚公主就只能等下一代了。   “或许是因为姑母没有自己的孩子吧。”萧妙音猜测道,像太皇太后和何太后这种由手铸金人册命的皇后,基本上都不会生孩子。太皇太后大权在握,可能内心里还是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缺憾?   “……”拓跋演闭上眼不说话了。   萧妙音知道他平日里事多,这会也不说话了,她靠在车壁上,看着外面平坦的宫道。   小辇是直接往宣华殿去的,到了宣华殿,陈女史便走上来在她耳畔说了一句。   “竟然等了那么久?”萧妙音听到陈女史的话,有些不可思议,她去了东宫,基本上就要在那里带上一个多时辰的,换了别人早就离开了,高凝华竟然守着几杯蜜水和一盒点心等了那么久。   “贵人,不如让凝华回去吧?”陈女史看不上高凝华那股作风,急巴巴的想要靠上个靠山,而且如今天子又在,的确是不好见她。   “怎么了?”拓跋演从屏风后走出来,他已经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在里头等了一会没见着萧妙音过来,干脆就出来看看是不是有甚么事。   “高凝华来了。”萧妙音实话实说,“听说都等了一个多时辰。”她算了算高凝华已经在那里等了两个多小时了。   这耐心,还真的让她挺吃惊的。   “她来了?”拓跋演想了想,发现自己竟然回想不起来这个女子长得是什么样的容貌了。   “你如今也不好见她,让她回去吧。”拓跋演直接道。   他才不想这会又多一个人来。他已经有些累了,只想好好休息一会,不耐烦旁人打扰。   这会拓跋演的心思,萧妙音知道,她对陈女史道,“让高凝华回去吧,哦,对了,从库房里挑出点东西给她。毕竟等那么久,我心里到底也有些不好意思。”   “就算她等上一日,那也是她应当的。”拓跋演见她还在和陈女史说话,干脆就搂住她的腰把她抱起来就往里面走,“你和高氏说话,怎么不多搭理一下我。”   “你这又是在说糊涂话了……”女子的声音宫人放下的帷帐隔断。   陈女史抬头看了一眼秦女官,秦女官如今和刘琦两人一内一外,占据着贵人的位置。   “凝华的事就麻烦阿陈了。”秦女官笑的客气。   “这是妾份内的事。”陈女史拢袖答道。   高凝华在一处偏殿里等了许久,见着陈女史过来,她欣喜的从床上起身,“贵人回来了?”   “贵人已经从东宫回来了,但天子驾临宣华殿,贵人实在是走不开。”陈女史道,她从身后宫人手里拿过一只漆匣,“这是贵人送给凝华的,作为赔礼。”   “妾实在不敢!”高凝华双膝弯了下,萧贵人这赔礼,她实在是收不下。   “这是贵人发话的,凝华还是收下吧。”陈女史笑道。   “妾今日打扰,这就告退了。”高凝华说着,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宫人,宫人将漆匣接过来跟在高凝华身后走出偏殿。   高凝华在宫道上走的飞快,似乎好像有人在后面撵她一样,身后的宫人中官险些都跟不上她。   到了她自己居住的宫殿内,她让所有的宫人中官退下,自己坐在内殿里。   “凝华这是怎么了?”几个宫人退下来偷懒,围在今日跟着高凝华出门的宫人问道。   “哎,凝华今日去了宣华殿,可惜不凑巧,贵人去东宫了。凝华在那里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谁知道贵人回来,陛下也跟着来了,于是贵人也没见凝华,送了东西就打发凝华回来了。”   一群小宫人听后啧啧咂舌,“贵人那里可不是随意去的地方,被打发回来了不是很平常么。”   想起今日高凝华一个人在殿中枯坐,宫人们也幸灾乐祸起来:都是作的! ☆、第93章 模仿   何太后知道太皇太后有心将自己的嫡出侄女和京兆王凑一对的时候,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差点倒下去。她知道这是上回惠娘对天子的野心被东宫那边知道了。   这是在给警告呢。   京兆王那是什么人?好男色如命,对女子一点都不敢兴趣,诸王之中除去已经娶妇了的高凉王和清河王,余下来的身边都有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妾侍。偏偏京兆王根本就没想过这个,让人送美少年上门,而且还胡闹的不行,甚至那些浑身是毛,深目高鼻的胡人都被他收在床榻之上。   京兆王在平城好男色的名声是传开了,而且他还胡闹,将几十年前的老人家给找来,供在王府上当菩萨拜。   这样的人算是甚么良人?在何太后看来京兆王活在世上简直就是在丢皇室的脸。   她连忙将何猛召入宫中。   何猛急急忙忙入宫,听到太后说太皇太后有意将嫡女许配给京兆王的事,他当场就懵了。   “太皇太后真的这么说了?”何猛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虽然我没去,但是打听来的消息应当可靠。”何太后面容憔悴了几分,她将这个侄女当做亲生的疼,如今老虔婆要将侄女嫁给一个好男色的宗室,她着急的不得了。   平常想要从东宫那边打听点消息简直比登天还难,如今却这么顺顺当当的知道,何太后不能不多想。   “这可怎么办?”何猛大为着急,虽然说就算太皇太后和他说了,也要他这个阿爷点头才行,可太皇太后霸道,哪里会容忍别人拒绝她?   “怎么办?”何太后发狠,“你赶紧的给惠娘定下一门亲事。老虔婆就算再霸道,也不会去抢有了婚约的小娘子!”   “可是这着急之下,去找哪家?”何猛为难道。   “惠娘都这么大了,难道你这个做阿爷的,还没有给她相看?”何太后听了兄长的话险些没晕过去。   “以前这是都是她阿娘办的。”何猛道。   “……”何太后气的已经不知道说甚么才好了,“你赶紧去看,将那些鲜卑勋贵看一遍,若是有年纪才貌合适的赶紧定下!”   汉人的规矩颇多,真的定下来的话少说都要大半年,但是鲜卑人就没有这么多的规矩,定下也快的多。   “这……”何猛听到何太后提出来的是鲜卑那边的勋贵有些意外,何太后对鲜卑勋贵一向不怎么看的上眼,甚至连豆卢氏在何太后这边都讨不了好。   “如今只能这样了,要是老虔婆真的和你提起来了,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何太后重重叹口气,“你们呀,对惠娘也太不上心了!”   都在这年纪了,还不好好相看,做着进后宫的梦,豆卢氏也真把侄女给害惨了!当年和泰和动过心思的,奈何太皇太后动手的飞快,在皇帝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把自家的侄女给塞了过去。   一同长大,原本情分就非同寻常,而且还有意无意的告诉皇帝,要用对待妻子的方式对待那个小娘子。到了如今,天子是真的宠爱萧三娘宠爱的不得了,原先还隔了两三个月不去,现在是恨不得天天都和萧三娘挨一块。   哪怕太皇太后把有天命的高氏送过去都没用。   “豆卢氏那个蠢妇!”何太后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尚书右仆射家有个小郎君还未曾娶妻,而且年岁也和惠娘相似,你去打听打听吧。”   尚书右仆射莫那缕家里几个儿子,其中一个小儿子就和何惠年岁相仿。   “我去打听?”何猛面色古怪。   “你去和莫那缕喝上几杯酒,打听一下他家里儿子的事,然后再提一提不就成了?反正惠娘也不是嫁给甚么继承家业的长子,也怎么引人注目。”   何家只是寒门,也不是那些百年簪缨的世家,如今事出紧急,只能这么做了,“尚书右仆射的门楣可不低。”何太后看了一眼何猛道,“家里已经娶了一个鲜卑女子,再嫁出一个没有甚么,你如今应当担心的是那位台主看不上惠娘!”   若真的论家世,何家比莫那缕家里好不了多少,莫那缕是右仆射是台主,姓氏也是鲜卑大姓,虽然是外戚,但弄不好在外人看来,还是何惠高攀了。   “至于那个豆卢氏,她要是再在娘家里窝着不出来,你就干脆与她和离算了。”何太后对豆卢氏半点好感都没有。   “……”何猛和豆卢氏大吵一场,他自己本人还被豆卢氏摔在地上,腰疼了好久,可是真的和豆卢氏和离,他根本就没想过。   “你大嫂脑子不太灵光,但是她人不坏。这么多年来养儿育女的……”何猛说着瞧见何太后的眼神连忙低下头。将没说出口的‘没功劳也有苦劳’的话吞下去。何太后和长嫂关系不好,这个何猛早就知道了。   “自己女儿的事都不上心,这是做阿娘的么?”何太后摇摇头,“她要是再不回来,你也别在心里挂念了。”   何猛在心里叹了口气。   出了宫,何猛瞧见外头的天色,想起何太后和他说的那些话。要是真的将惠娘嫁给京兆王……那才是毁了一生。   何猛打了个冷战,他一把掀开车廉,对着外头的车夫说道,“去尚书右仆射府上!”   平常说亲,都是各家的主母互相去相看打听,觉得差不多了才让各自的阿爷去商量。   可是如今豆卢氏负气回了娘家,一切就靠他上了。   当何家和尚书右仆射家结亲的事窜出来,平城里的勋贵人家只是面上做做样子送来几分贺礼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尚书右仆射出自贺赖氏,是鲜卑大姓之一,何家还算是高攀了。何况定下来的只是幼子。鲜卑人和汉人一样,继承家业和财产的是长子,家中的事和幼子也没太大的关系。幼子新妇在家中也不怎么受到重视。   何猛为了女儿能够和莫那缕的小儿子能定下来,自己上门被人灌了一肚子的酒,差点没在门口给吐出来,如今事情定下来,豆卢氏从娘家回来了。   夫妻这么多年,豆卢氏的脾气何猛是知道的,他听到妻子的车来了,自己去接。豆卢氏不用侍女搀扶,自己从车上跳下来大步走到丈夫面前,开口即使质问,“惠娘是怎么回事?这么突然间惠娘就和贺赖家的小子定下来了?”   “这事说来话长。”何猛不想和妻子在外面说这件事,握住妻子的手腕就往堂上去。   “别动手动脚的。”豆卢氏一把甩开何猛的手。   何猛抿了抿唇,没说甚么。到了屋内,让伺候的侍女还有家人全部退下,拉上了门。   “说吧,这到底是这么一回事?你难道不知道惠娘日后可能有大出息?”豆卢氏说到这个就来火,何猛来这一招,将她原本的打算全部破坏了干净,火烧火燎的跑回来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今女儿这么和人定下来了,和宫廷基本上就绝了关系了。   “你以前老是和惠娘说陛下的好处,惠娘年纪这么大,你说甚么就是甚么,如今她对天子起了心思的事都被东宫知晓了,东宫说惠娘的性子正好可以压一压京兆王。”   “甚?!”听到京兆王三个字,豆卢氏好似屁股下的席子按了刺似的跳起来,“京兆王?!”   “是啊,京兆王!”何猛提起这个对妻子也有埋怨了,“你好好的和她说那个作甚么?又不是不知道太皇太后是个甚么性子!”   “那又怎么样?太皇太后也不能将天下的便宜都占了去啊。”说起这个豆卢氏还觉得委屈。   “可是太皇太后一句话,就能让惠娘一辈子都毁了,而且不是要惠娘的命,要她活受!”何猛说起来捶胸顿足,“不这样,还有哪样?”   他特意跳过莫那缕的长子和前头几个儿子,单单挑了幼子,就是觉得幼子新妇自家女儿能够担任,而且身上胆子也轻,前头好几个兄长,不管有什么样的事都有人担责,不会落到小夫妻身上来。   “如今只是定下,也不是马上就成昏,他家里还有儿子还没有成婚呢。”   等到真的嫁过去恐怕也要一段时间。   “……”豆卢氏听了何猛的这些话,原本的怒容也一点点的收回去,“难道……惠娘只能这样了?”   “不这样还能如何?”何猛长叹,抢在太皇太后还没有真的和何家提起这件事之前,将事情定下,就算是太皇太后也不能逼着臣女退婚,“难道你还真的想要惠娘嫁给京兆王?”   “惠娘是我十月怀胎生的,难道我还把她往火坑里推?”豆卢氏红着眼答道。   太皇太后平日里不怎么对何家人搭理,可如今一问起来,就让何家人心惊胆战。   “……罢了。”豆卢氏带着哭音嚷了一句,“也是惠娘没遇上好时候。”   豆卢氏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总不能真的见着亲生女儿被京兆王糟蹋。还能怎样呢。   何惠听到这个消息,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恨不得以头抢地,可是一家子人都盯紧了她。生怕她闹出甚么事来,何猛知道自己妻子是一根筋全在皇帝那里,要是让豆卢氏去劝女儿,恐怕没事都要被劝出事情来。   所以他让来的都是何家的女性长辈,辈分上压得住,女儿不听也得听。   何惠哭了好几日,不过她才十二岁,嘴上是拼不得那些年长的婶婶们,过了半个月就将人说的直点头,也不哭了。   也没有人能够天天哭的,小女儿家家的那点小心思还不足够哭上那么多天。嚎啕了几日,就挤不出眼泪了,只觉得困和饿,由着一群婶婶和她说天下男人到处都是,这个不行还有那个。   小少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灌了一耳朵,晕乎乎的倒是安静下来了。   何猛吊着胆子等太皇太后提起何惠和京兆王的事,可是东宫好似不记得自己提过那回事一样,完全没有后文了。   何家和贺赖家已经是定好了,想要改变,除非是出了事故,或者是男方被查出什么德行有亏的事,不然就等着礼成了。   豆卢氏是在家中捶胸顿足了好几回,但这次乖了,知道关起门来自己发火,不去长秋宫中当着何太后的面了。   豆卢氏哭完了,再不甘心也只好给女儿准备嫁妆了,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嫁妆上自然是要给女儿准备的丰盛,别让夫家小看了她。   太皇太后对于何家,不过是逗弄一只猫而已,只不过一句话就看的何家阵脚大乱,她还什么都没做,何家就慌慌张张的开始忙碌了。   对于何家那些乱糟糟的事,太皇太后没有那么心思去关注,还有别的事等着她来处置。   她不会日日关注皇帝那双腿夜晚到底往哪个妃子的寝宫跑,不过每过那么几个月还是会把女官召来问一问,翻一翻那些彤史。看着上面一水的萧贵人,高凝华连看都没看到的时候,太皇太后笑了声。   她还真是后继无人啊。   高凝华在她看来不过就是个生孩子的,生完孩子之后就可以去地下面了。之后皇长子被她收养,侄女坐上皇后位置。不管将来如何,只要皇长子在,侄女们都能顺顺当单的,甚至如今萧家的地位都能传承下去,谁知道三娘竟然这么目光短浅,只晓得看着眼前的宠爱,却不知道为长远打算。   “请陛下来吧。”太皇太后对身旁的中官道,三娘那里她已经说过了一回,还是这么一副样子,再多说也是无益,不如从皇帝那边下手。   拓跋演听到太皇太后要见他,放下手里的事赶紧来了。   他见到太皇太后那一脸的祥和,“大母让儿前来,可是有要事?”   平常就算有甚么要事,也是把中书省和秘书省尚书省门下省的大臣们积聚在一处,他这个皇帝就在旁边听。   拓跋演一看太皇太后身旁只有宫人和中官,便知道不会有大事。   “老妇这次请陛下来,是为了子嗣之事。”太皇太后不想和皇帝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   “这……”拓跋演有些迟疑。   太皇太后让拓跋演在一旁的床上坐下,靠着身旁的三足凭几,“老妇最近看了看陛下临幸妃嫔的彤史,都是三娘。”   “……”拓跋演垂下头来不说话。   “陛下能够喜欢三娘,那是三娘的福气,老妇作为三娘的姑母,自然也是高兴的。”说着,太皇太后坐正了身子,“可是陛下膝下一直空虚,这可不行。”   “那么大母的意思是……”拓跋演问道,太皇太后这一关不好过,她立身的根本就是抚养皇储,然后皇储就成为她的持政的根本。   他还记得当年先帝之事,对太皇太后能又多少母性保持怀疑。拓跋演清楚的明白,太皇太后一旦狠起来,哪怕是从小养在跟前的又如何,她照样会处死。   当年他不就是差点死在她的手中么?   “高氏有天命。”太皇太后说起这个面上都带了笑容,那个传说她听过,不管真假如何,只要能生出孩子来,就是真的。   “……”拓跋演从萧妙音那里也听说过高氏入宫之前找人算命的事,他对这种事多少都是当做笑话看,和宫中优伶滑稽的表演一样。那会萧妙音还拿出汉朝说刘邦亲母和龙相交,王皇后说自己梦日入怀来打趣,他虽然有些担心萧妙音这样不敬鬼神,但心里也不将那些当回事。   “高氏入宫都几个月了,陛下也到她那里坐坐,万一有身产下长子,老妇也有脸面去地下见诸位先祖。”太皇太后话语已经说的连遮掩都不要了。   “三娘若是识大体,也应当会体谅陛下。”太皇太后连萧妙音那里都想到了。   “……”拓跋演对着太皇太后拜伏下来,“诺。”   这一次,中官是到高凝华的宫中说天子要她前去侍寝之事。   高凝华地位较低虽然是九嫔,但确实下六嫔的末位,只是比御女和世妇好上那么一点。不必到掖庭那里受那班阉寺的罪。   皇帝不到她的殿内来,直接召她过去,也是应当的规矩。   “凝华,太好了!”宫人们送走前来报信的宫人就凑到高凝华面前道。   谁都知道如今的天子是宣华殿一个人霸占了的,别的妃嫔几乎别想从萧贵人手里抢。如今这天子破例,一下子让许多人都沸腾起来了。   “是呀。”高凝华喃喃道,她家中那个样子,说是祖上曾经做过官,可是如今没落成那样。家里爷娘读过书倒是大胆,知道富贵险中求的道理。这千里迢迢进宫,为的就是这个。   “好好准备,不能出差错。”高凝华想起这还是自己头一回侍寝,若是出了差错就不好了。   “唯唯。”高凝华若是受宠,那么一宫的人都跟着水涨船高。宣华殿那边的人尾巴都快翘起来了,主人得宠好处简直简直多的很。   高凝华沐浴更衣,头发仔仔细细沐浴过,她这些月来常常往宣华殿跑,看萧贵人的穿着打扮。天子这么宠爱萧贵人,自然是喜欢那一款的,她跟着萧贵人学总是没错的。   等到夜幕落下,外面的天光完全黯淡下来,高凝华准备完毕,为了到时候不失仪,她甚至连夕食都用的少。   “凝华,那边来人接您了。”中官趋步进来道。   “我知道了。”高凝华点点头,她昂首挺胸扶正了头上的华钗,这是她步入这座宫廷的第一步,一定不能有半点差错。   宣华殿里此时是人人屏住呼吸,这是第一次天子不到宣华殿,而是召另外的妃嫔侍寝。萧妙音平常一副霸占皇帝的态度,这会人人都以为她会勃然大怒,连她自己宫里的宫人和中官都小心翼翼的。   萧妙音晚上用了一些膳食,知道今日夜里拓跋演不来,召了高凝华。她多少有些漫不经心,甚至还在这个天用了一大碗的果汁冰,她喜欢吃这些寒凉东西,但是拓跋演老是看着,她除非是在夏季,都难得饱口福,如今拓跋演不在没人管着她,她也干脆由着自己来。   身边的秦女官和刘琦生怕她会因为此事想不开,干脆自作主张叫来了乐府的讴者和侏儒。   台上的侏儒动着矮小肥胖的身体,抱住一只球,而后球突然掉到了地上,侏儒去追,他实在是太矮太胖,跑起来的模样滑稽可笑,萧妙音坐在床上看着那侏儒噗嗤笑出声。   这些侏儒讴者给她表演,要是她从头到尾板着个脸,这些人也会不安的。笑一笑多大的事。   “嗯,不错。待会给这些人一些赏赐。”萧妙音侧首对刘琦说道。   “贵人,那讴者嗓子不错,何不听听?”刘钰道。   “嗯。你帮我点吧。”萧妙音懒懒的道。   “唯唯。”刘琦领命去了。   不一会儿,乐府美人的讴歌之声传来,“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萧妙音听到这句,口里的冰酪浆差点喷出来。她曾经和拓跋演吐槽过这首乐府诗,说都和离了,前夫都再娶,再见问前夫新娶的妻子如何就没有多少意思了,反而还给前夫一种旧情为了的错觉。既然断了就断的干干净净呗,拖泥带水多难受。尤其前夫还拿着容貌和织布相比较,可见这男人就不是个甚么好玩意儿。   拓跋演那会抱住她一句一句的说她狠心,怎么想的都是断干净。她说既然都和离了,可见夫妻是过不下去,既然这样就该找另外合适的,不过也说不定是前妻想要知道后妻不如自己,来获得满足感。   “要是我呀,要是知道他过的不好,我就开心了。”萧妙音窝在他怀里说道。   “狠心的女子。”拓跋演吻在她额头上,“若是外头的人知道你将好好的一首汉乐府被歪成那样,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她大笑。   “……”她这会笑不出来了,新人不如故,女人的幻想罢了,就和男人老觉得前妻找不到好老公一样。   “嘶……”她小腹一阵抽痛,萧妙音整个人蜷缩起来,手里的银杯哐当一下落在地上。   “贵人!”刘钰冲上去扶住她的手臂。   **   昭阳殿里,高凝华正在耐心等待。   她到了昭阳殿,天子并没有立刻召见她,而是先让她在偏殿里等着。平城夜里冷的快,偏殿里虽然加了炭火,但是她身上衣裳穿的也不多,不多时就开始觉得冷了。   她初次入宫,女官们也只是教了她基本的宫礼和宫规,其他的很少涉及。她殿中的那些女官恨不得个个都将正经写在脸上,生怕别人看不到,这床笫之上的提点就模糊的多。只是说莫要逆着天子,哪怕再难受也得装出一副舒服的模样。   高凝华在手心里哈了一口气。   “凝华。”中官过来领高凝华过去。   高凝华站起来,跟着中官出去了。   到了殿中,高凝华看见拓跋演手里拿着一卷书在看,看的很入神,连她过来了都没有抬头。   没有皇帝发话,高凝华也不好上前,只好照着毛奇的指点,在殿中寻了一方卑位站着。   拓跋演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进来的高凝华,他打算今日就这么看一通宵的书。他已经将人召来了,至于之后的事情,他可没有应承甚么。要是连床笫之事都被人逼迫,那么这个天子做的也太窝囊了。   太皇太后送来的那些女子,都是有着她自己的算盘。有了这么一层,哪怕再美,看着也觉得恶心了。   高凝华站在那里垂着头,她进殿的时候胸腔里的心脏跳的飞快。她垂首等待着,漏壶里头的水滴滴落的声响在殿中格外清晰。   时间随着漏壶里的水滴一点点过去,天子放下书本,她心一下子提起来,这会应该让她上前服侍了吧?   “陛下?”毛奇出声问道。每个月会有几日是拓跋演单独就寝,他见着拓跋演放下书卷当他要歇息了。   他上来就要服侍拓跋演起身。   “不用。”拓跋演摆摆手,他双眼一合直接就这么枕在隐囊上闭上眼。   床上宽敞,上面又铺有熊皮躺上去十分的舒适,过了一会拓跋演竟然睡着了。   毛奇侍立在那里,抬头看了一眼高凝华。   高凝华察觉到毛奇投来的视线,顿时脸上涨得通红。   毛奇招呼宫人拿来锦被,盖在拓跋演身上。殿内有炉子,可是谁也不敢保证皇帝不会受凉。   只是高凝华就只能站在那里,没人搭理了。皇帝这样子,已经是让她难堪至极,她从宣华殿学来的那副打扮是完全没有用上。   拓跋演这一睡就直接睡了好几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启明星已经亮了。拓跋演这么多年来何时醒来偶养成了习惯,他睁开眼,正好瞧见那斌的高凝华,高凝华来的时候梳了坠马髻,发髻上两根玉簪,但是那簪子的角度甚至倾斜多少都和萧妙音的习惯一样的。   “高氏。”他嗓子里还带着初醒后的嘶哑和慵懒。   高氏就这么呆了一晚上,身体摇摇欲坠差点撑不住,听到天子这么一声来了点精神。   “陛下。”   “日后就别这么一副头发。”拓跋演不想和她说多了,只是留下这么一句,从床上起身直接往屏风后面去了。   高氏的脸上顿时涨得通红。   毛奇是皇帝的近身内侍,哪里不明白皇帝这话里的意思,萧贵人他也见到多,高凝华这么一副打扮正好就是学萧贵人的。   瞧瞧,好好的学别人,可惜最后还是个东施效颦。毛奇心底暗笑。   高凝华涨红着脸出来,回到自己殿内,宫人们原本还很高兴,结果见着高凝华一脸的冰冷,就知道大事不好。   “给我换身衣裳,去宣华殿。”她道。后宫中宣华殿一枝独秀,她不能得罪。学萧贵人穿着打扮也是宫外就有的习气,哪家新妇衣着好看发髻别致,别的娘子也会跟着学。宫中也没听说过不准嫔妃梳一样的发髻。   可是天子那样,分明就看不惯。高家祖上好歹还是曾经在朝为官,后来虽然在高丽避兵祸,对子女们还算好。她在家中也没有听过这样的话,在那些中官宫人面前,脸皮都要被去了一层。   宫人们上来给她洗漱打扮,等到一切完毕去宣华殿,到了宣华殿门却被人拦了下来。   “贵人今日身体不适,不能见凝华了。”中官说的和气。   “……”高凝华站在那里。   这难道是萧贵人真的发火了么?   萧妙音这会是真的见不了人,她葵水昨夜里来了,而且作死的她吃了几大碗冰!这下子好了,上吐下泻肚子痛的恨不得满地滚。   太医署的医正被拖了来,又是把脉又是如何的。闹腾了一宿,喝了药才好点睡着了。   刘琦听到高凝华来了,冷笑一声直接让人挡回去。一个破落户,日日来这里都不知道在打甚么注意,贵人身体不好,哪里来的精力去见这些闲杂人等,直接打发了出去。   “那个高凝华走了?”秦女官走过来问道。   “不走还能杵在那里不动么?”刘琦摇摇头,“这高凝华若是真的蒙大幸,也活不了多久了。” ☆、第94章 别离   萧妙音昨夜里头受了很大的罪,她年纪不大,葵水还没有规律,她也没想到当夜里就来了,好死不死吃多了冰块。葵水的时候女子身体最为虚弱,上吐下泻了一夜,医正是早早被人拖了来,一碗温热的药灌下去也不是立刻能好起来的。   折腾了一晚上,天蒙蒙亮的时候才觉得好了点,盖上锦被睡着了。   秦女官盯着宫人往她的锦被里夹了一个小熏球,这些东西都是秦汉以来就有的小巧物什,里面加上炭盖好,不管在锦被里怎么滚,里头的炭火都不会滚出来。   见到一切都好她才慢慢的踱到外面去。   平城的天已经一日比一日冷了,秦女官听着外头的风呜呜声响,都觉得牙根酸。   “贵人还是太胡闹了点。”秦女官看着萧妙音长大的,昨夜里见着她把几碗冰吃下去又滚了一夜,叹气就止不住。   “……”刘琦站在那里听到秦女官长吁短叹的,抬眼瞥了她一眼,又垂下头去。   宫中的事向来是乱麻一片,扯都扯不清楚。这几日里也不知道天子会不会来,太皇太后等好消息等的实在是太久了。   刘琦想着,要是高凝华能够生个皇长子也是好事,太皇太后得愿了,自然也不会两只眼睛全都盯着天子的后宫。   萧妙音吃了药睡到下午才醒过来,她洗漱完之后,坐在床上。听到秦女官说早上高凝华来了之后,她笑了声,“以后她来就说我不见她。”   “唯唯。”秦女官俯身应下。   原本不过是六嫔之末,想见就见,不想见拉倒。没甚么稀奇的。   “贵人。”刘琦听了萧妙音这话知道她对高凝华还是有些膈应,他仔细斟酌着话语“其实高凝华若是有身,对贵人也是好事。”   “甚么对我也是好事。”萧妙音蹙眉抱着小腹,小腹一阵阵的抽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对那边有好处,对我完全没有好处。”   太皇太后对她来说就是一柄双刃剑,真的以为有了皇长子就能固若金汤了?除非太皇太后活成个百年老妖精,那么事情就一定会发生变化。   而且说实话,拓跋演不碰那些女人,也不全是她的原因。拓跋演瞧见太皇太后送过来生孩子的女人觉得恶心。   而且太皇太后能那么干脆的毒杀先帝,还不是因为有皇太子在手里。拓跋演怎么又不会怕自己也落得当年的那么一个下场?   太皇太后自己抓不住主要矛盾,一股脑的推到她头上,怪她眼光短浅,只晓得争皇帝宠爱。不知道为家族长远利益着想。   却不想想只要她自己一死,皇帝真的要发落萧家一家子,哪怕十个皇子也顶个卵用。东汉那些皇帝对自己掌权的嫡母祖母下手软了?一家家的全部撸个干净!   那些太后哪个不是生前临朝称制,皇帝到了她们面前就是小孩子,可是呢,人一死,甚么都没了。   皇帝真的要收拾人,那位姑母能从土里跳出来,她就算姑妈够本事了。既然打定主意要家里子弟吃女人饭,就别把自个看得太高。   太皇太后只能管的了眼下,但是拓跋演却能决定将来。   养了皇长子又如何?皇太子都能被废黜呢,别把长子甚么的当做万金油用。   “说不定啊,如今……”她心里这么想着指了指东边,“心里怎么想我呢。”   她肚子疼的厉害,说话也少了许多忌讳,太皇太后掌权多年,早就不是那种会容忍人的脾气。这在后宫两年来自己的作为,姑母已经知道她和自己不是一条心。   帝后之间,想要两边都万全,是不可能的。只想着能够两边讨好,那是做梦,别人也不会买账。太皇太后和拓跋演,哪个都不是好糊弄的。   她只能选择一个。   如今也该想想后路了。   “贵人?”刘琦大惊。   萧妙音叹一口气,她坐起身子,高声道,“你们都退下。”这话是对那些中官和宫人说的。   中官和宫人退下,殿中一片静寂,萧妙音坐在床上,看着床前的刘琦和秦女官,“再过不久,恐怕我就有祸事了。”   “贵人?!”秦女官听了这话差点惊叫出声。   “东宫不会轻饶了我。”萧妙音觉得昨夜应该不会事成,拓跋演见着那些女人就犯恶心,别说强迫自己去睡她们了。   要说原先拓跋演对自己有七分情谊,太皇太后也把这七分情谊给逼到了十层。   如今有天命的高氏都失败了,那些高丽少女们被丢到一边,还有那些青春貌美的良家子们。太皇太后换花样的塞女人,当塞女人不管用的时候,就来整治她了。   她又不是傻子,在宫里这么多年,这位的‘光辉事迹’不知道听了有多少,对她这个侄女不知道是干脆轰到冷宫里去,还是直接一条绳子勒死完事儿。   上回太皇太后就找过她,要她要向远处看。太皇太后没有太多的耐心,不按她的意思去做,她下手也毫不留情。   听了太皇太后的话,可能会和拓跋演离心。将来萧家的命运是攥在他的手里,是生是死,是杀是剐,都是他的想法。一个弄不好,全萧家的命全交代了。   不听太皇太后的话,她又会面对太皇太后的报复。对于她,太皇太后觉得说一次还不听的话,基本上就可以丢出去了。   不和她一条心的继任者,根本没有半点意义。   “不过放心,你们都是跟过我的人,我会安置好你们的。”萧妙音道。她有预感,估计也快了。   不过只要还有命在,就都有可能,太皇太后对她多坏,只要她还有口气,就有其他的可能。   她深深吸了口气,平躺下来。   “贵人这是说的甚么话。”刘琦跪着说道,“小人的命是贵人救下来的,万万没有离了贵人自己去求富贵的道理。”   “也不是让你独自去求富贵,”萧妙音叹了一口气,“罢了,将来再说吧。”   拓跋演今日来的比往常要早的多,甚至连夕食时分都没到。   他来了,萧妙音让宫人扶着她,走路都是迈小步走。拓跋演见着她脸色惨白就知道她不好,过来看清楚她点在嘴角边的红砂才开口问道,“葵水来了?”   拓跋演记得萧妙音来葵水除了偶尔不舒服,没这么严重。   “是不是又吃了不该吃的吃食了?”拓跋演让那些宫人退下,自己扶着她到床上坐下问道。   萧妙音疼的浑身无力,一张脸皱着,闭上眼不说话。   倒是刘琦开口了,“昨夜里贵人用了冰。”   “这么冷的天,你还是吃这个?”拓跋演蹙眉,伸手给她揉肚子,口里不禁说些责怪她的话。   萧妙音靠在他身上闭了眼。   她这模样落到拓跋演眼里,以为她是为了高氏的事伤心,“我昨日里就没有碰那个高氏。”   “……”萧妙音偏过脸去,过了一会她才长长的叹一口气,“我知道,阿演不是这样的人。”   “那你还吃那个?”拓跋演简直不知道要拿她怎么办。她脾性不好,这个他也知道,甚至她也从来没有掩饰过她自己的好妒。   这宫里的人压抑自己的性子,她这般不掩饰,却投了他的性子。   “忍不住。”萧妙音答道。   “……”拓跋演这下是真的好气又好笑了,“下回别这样了,平城原本就冷,你还吃这个,对身体无益。”   “我有话想要和你一个人说。”萧妙音道。   拓跋演这会有什么不依着她的?让殿中宫人中官都退下去,只有他们两个人。   “我以后只怕是不能陪着你了。”萧妙音一开口就把拓跋演吓了一大跳。   “你这又是在说甚么傻话?”拓跋演伸手就来试探她额头上的温度,发现没有起热,顿时就奇怪了。   “姑母怕是容不下我了。”说完这句,她就扑到他怀里痛哭起来。   “……是为了高氏那件事?”拓跋演下意识抱住她,问了一句。   萧妙音摇摇头,哭的更厉害。   哪怕没有高氏这事,太皇太后也容不下她了。她和太皇太后根本就不是一条心的,日后册命皇后,就算是另外的萧家女,她也是一个威胁。   既然已经决定不选她做萧家的下任保护人了,那么自然是要为那个未来的皇后扫清障碍。   “……”拓跋演不是蠢货,他只要想一下就知道里头的事到底是怎么样的了。他沉默下巴,双手抱紧了她,“我会护住你。”   “如今姑母势大,最重要的是你,姑母总不至于赐我三丈白绫或者是毒酒一杯。”萧妙音含泪说道。   拓跋演听到毒酒二字,不禁搂紧了她。   “别说这样的话。”   阿妙心善,不忍心将姑母往坏里想,可是他却是知道萧氏能够心狠手辣到何种地步。   就算宫中有了皇长子,太皇太后也容不下阿妙,因为太皇太后就看不惯阿妙这样,觉得侄女和她不是一条心。   “我宫中的人跟了我这么多年,阿秦和刘琦麻烦安排个好去处。”萧妙音知道宫廷里最擅长的就是捧高踩低,秦女官和刘琦都是她身边的人,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这话听在拓跋演耳朵里,就和行将就木之人在交代后事一样,他抱紧了她,连连在她被上拍了好几下,“不许说这样的晦气话。”   可是说完了,他从心里透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来,如今太皇太后真的想要整治哪个人,他也没办法去拦住。如今的东宫还是他的祖母,孝这个字压在他头上,有些喘不过气来。   “连你都保不住,我……”心情激荡之下拓跋演开口就要说混账话,才冒出个头,就被萧妙音捂住了嘴。   “不准瞎说。”她一双眼睛肿的和桃子似的,“你别忘了我就行了。”   “……”拓跋演把头埋进她的发丛里,喉咙里发出呜咽的一声。   萧妙音知道他自小就过得不如意,几乎是一生下来就被东宫抱走,而后三四岁上头没了亲生母亲。   宫廷中可没有外面的那一套认嫡母不认生母。庶出的皇子一旦做了皇帝,就迫不及待的追封自己生母为皇后。   小小的孩子,哪怕日日见着的是祖母,身旁有乳母和宫人环绕,可是心里到底还是渴望有生母的。   后来五岁的时候,连先帝都被东宫一爵毒酒送去了黄泉。无父无母无依无靠。   萧妙音知道当初他拓跋演让自己入宫做玩伴,就是为了讨好太皇太后,谁知道这么多年下来,竟然还真的有感情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拓跋演抱她抱的很紧。   萧妙音过了好一会才开口,“我走之后,你记得要好好加餐用饭……”说着她自己都哭了,“长命百岁。”   “但凡我还有一口气,总是要保全你。”拓跋演语气坚定,不像是在随便给承诺。   “我信。”她道。   她当然信,太皇太后当这个孙子对自己言听计从,可是拓跋演心里恨她恨透了。只不过太皇太后如今能走能跳,还能把权力抓在手里,实在是施展不开罢了。   如今有了这么一层,哪怕她死了,拓跋演都记着她的好。   不得不说,太皇太后在这上面实在是了解甚少。   **   太皇太后将高凝华叫来问侍寝当日的事,其实这种事让女官去就行了,但是她急着想要个皇子来继续她的执政,而且前代也有保太后过问再嫁的妃子肚子里头的肉是不是天子的先例,她这样也不算是奇怪。   高凝华听到太皇太后的问话,一开始还支支吾吾的,可是等到太皇太后再问一次,她心下一个咯噔,就什么都说了。   天子根本就没有临幸她,天子睡在床上一晚上,她就在柱子那边站着,到如今她还是处子身。   太皇太后听了眉头蹙紧,过了好一会她才抬手让高凝华退了出去。她靠在隐囊上过了好一会,突然一挥手,将案上的竹简等物扫落在地。   “我萧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眼界低的?!”太皇太后气道,如今三娘这性子是不能接过她的衣钵了,更加不能留她在宫中坏了她的大事!   她已经和三娘说过了一回,眼睛不能盯着那些所谓的宠爱,如今天子连旁的女人看都不看,不是三娘做的好事,还是甚么?!   殿中的中官宫人吓得噤若寒蝉,连声都不敢出。   太皇太后对萧贵人不满之事,很快就传遍了宫廷,萧妙音去长信殿,也每回都被拦了下来,萧妙音知道此事已经成这局面,每次在东宫宫门处多等一个时辰之后就回去了,倒是长秋宫对她还是和颜悦色。   消息传出去到燕王府上,萧斌不知道三娘到底做了甚么是惹恼了太皇太后。但是时常进宫的博陵长公主却是知道的。   她靠在隐囊上,和自己的女官唠嗑,“东宫要强了一辈子,年轻的时候没有宠爱,靠着运气过日子,连一个罪妇都能越过她去,要不是她当年手铸金人成功,如今她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女官是从小就在博陵身边伺候的,她也就在这会说话能够无拘无束,“长公主喝口蜜水。”   博陵接过来,手指在金杯上打转,她不知道想到了甚么,噗嗤一声笑“说实话,东宫做了太后之后几乎是顺心如意,到了如今在自己侄女身上栽了跟头,”说着博陵越发觉得浑身舒畅,当年她就是着了这位嫂子的道,如今看着东宫不畅快,她就和吃了仙丹似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服。   “长公主的意思是……”女官听着抬起头。   “东宫年轻的时候在男人身上吃了亏,觉得天下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也是,男人的确也没几个好东西,她如今身边宠的那个也差不多。可是人这么多,哪能一样。今上是真对三娘有了心思了。她要是一逼,今上说不定就更加认准三娘。”   博陵长公主从小在宫廷长大,宫里的事看得也多。当年东宫还是贵人的时候,和宠妃相争,皇帝都懒得搭理她,出征的时候,直接把先帝生母带在身边。   “说起来她和吕后还挺像的。”博陵喝了蜜水对女官道。   “长公主!”女官看了看周围,确定周围没有其他的人后才放心下来。   “放心,这会哪里还有其他的人。”博陵摇摇头,“一样的不受夫君待见,一样的持政有方,也同样的在别人的事上栽跟头。”   “三娘这事没完呢。”博陵长公主道。   的确没完,太皇太后突然就让人对萧妙音说,博陵长公主生病,让她回去去探望。萧妙音知道是要出手了,她人也很平静,宫中的东西都是带了徽记带不出去,她就直接应了。   消息传来,萧妙音已经是出了宫,到了晚间,燕王府突然传来消息说萧贵人生了急病。   太皇太后动手,从来不给人半点辩解的机会。等到回过头,她已经把人给处置完了。   拓跋演在昭明殿得了消息,他坐在那里,手中提着一串佛珠。鲜卑人好佛,他也有些信佛,毛奇将萧家传来的消息说了之后,他手指一掐,佛珠的线就这么被他掐断,珠子落了一地。   “陛下?”毛奇说话都说不平稳了,“陛下??”   “朕知道了。”拓跋演强行稳住心神,这么多年他早就已经练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他从床上站起身来,“把这些收一收吧。”   说罢,他大步的向外面走去。   平城地处代地,北方的冬日是干冷,可是今日夜里和平常有些不太相同,雷声滚滚,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珠落下来。   打的外头的石阶上噼噼啪啪作响。   他站在窗前一动也不动。   萧妙音早就知道太皇太后不安好心,而且实力相差太大,没有胜算,只能这样了。   她进了常氏的院子之后就被看守在这里,不准外出。常氏一看到这架势,就明白不好,在女儿面前一声声的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太皇太后嫌弃我眼界不够高,赶我出宫罢了。”萧妙音说这句话的时候风淡云轻,“放心阿姨,应当不会坏了弟弟妹妹的前程的。”   常氏固然有这个顾虑,但听到女儿得罪了太皇太后就天塌了似的,“那可怎么办?”   “不怎么办。”萧妙音坐在那里岿然不动。她既然站了道,就知道会有甚么后果,如今这番躲也躲不过去。   她送出宫了又怎么样,至少她在宫里这么多年都是痛痛快快的,回本了。   外头东宫说萧贵人病了,不能回宫,说是要她在娘家里养病。平城里最藏不住消息,萧丽华听说这事之后,心里一下咯噔,一半是为萧妙音担忧,一半是知道机会来了。历史上萧皇后的确是被太皇太后送出宫,之后宫中好似全没这个人似的,可是等到太皇太后双腿一蹬,皇帝就立刻派人去找。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她的好机会,不管是从两人的情分还是日后的前途来看,机会真的是来了!   “来人!”萧妙音从床上站起来,这会清河王在外头还没回来,她也不用围着他打圈子。   “将那些上等的药材银耳全备好。”她吩咐陪嫁的侍女,嫁进清河王府之后,她用的都是身边的陪嫁,外面有朝廷配备的一套,根本就用不上她操心。   侍女得命立刻就去了,萧丽华站在那里头一阵阵的发昏,都是兴奋的。兴奋完之后,她又担心了起来,萧妙音该别是真病了吧?   不过眼下能确定的是,太皇太后是真的把人送出宫去了!   萧妙音在常氏院子里,该吃吃该睡睡,外头的消息送不进来,她也不担心了。事到如今说甚么都是空的,拓跋演这会不可能为她到太皇太后面前说情,不然更加坐实了太皇太后觉得她是狐狸精的想法。   她想着就好笑,这种事全怪在她头上,还真的让人哭笑不得。   常氏原本还着急,但是瞧着萧妙音这样子,渐渐的她也平静下来,只是陪她坐在床上,想着以后该怎么办。   过了几日,终于有人进来说是请萧贵人出去。常氏不放心,带着阿难几个就跟着去。来人并不是宫里的人,而是萧斌那边派来的。   见着常氏也干脆一同带上,犊车出了燕王府到了郊外才停下来,萧妙音下了车见到是一座寺庙,眉梢挑了挑。   里头走出几个比丘尼来,“是萧氏吗?”   “我是。”   “今日你来我寺庙中出家剃度,进来受戒吧。”   常氏一脸大惊,平城中佛教成风,常氏自己都有事没事出来拜佛,但不代表她乐意看到自己女儿剃度出家。   “剃度出家?”萧妙音蹙眉重复了一遍,“我?”   “正是。”领头的比丘尼点了点头。   “……出家可以,剃度的话就算了。”萧妙音直接开口道。   “哪里有出家还不剃度的?”比丘尼惊讶于萧妙音这话,她见着女子体态苗条纤细,心里认准了她没有几把力气,干脆让几个女尼上去拉她。   萧妙音见到几个女尼上来要抓住她的手臂,她反手就扇了其中一个女尼重重一耳光。   她在宫中不是一味的娇养,拓跋演亲自教她骑射,她看起来纤细,但绝对不是表面上看得那么一回事。   那女尼挨了一巴掌,打的扑倒在地,瞬间那比丘尼呆愣了一下,“去,把她拿下!”   比丘尼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结果对方出手打人就打脸。   几人上来,伸手就要抓萧妙音,常氏见状,看向阿难,还没等常氏喊出口,阿难已经几步上前,一手拎起一个和丢沙袋一样,上一刻还站在地上的人,下一刻就飞了出去。   阿难轻轻松松就将那几个女尼料理完毕,看着那个年老的比丘尼。   那比丘尼见得最多的是那些善男信女,佛教在平城有诸多特权,僧尼们也是如此,平民们对上僧尼都是客客气气,唯恐怠慢,遇见这么煞星似的人还是头回。   老比丘尼连留都不敢留,脚下抹油似的,也不管那些倒在地上哎呦哎呦直叫的徒弟们。   “……”萧妙音站在那里,嘴边冷笑。   太皇太后还算是给她活路了,至少留条命,要她剃光头发做尼姑去。能从那位手上留下一条命来,换了别人恐怕要感激涕零,她只想呸一声。   从小到大,太皇太后就没把她当个人看,小时候和物件似的,和她宫里的小猫小狗差不多。大了,她也只是将她看做是维护家族富贵的工具。可是她真的得宠了,太皇太后又嫌弃她阻碍皇长子出生了。   当真是招之则来呼之则去。   “……三娘,你告诉阿姨,是不是真的不想落发?”常氏就这么三个儿女,尤其长女年纪小小就有早慧的名头,看到她这样,常氏心气一上来,反而冷静了许多。   “我不要落发。”萧妙音见着常氏,终于哭了出来。   出家就出家,但是要她剃光头发,她偏不!   “好,好!”常氏心里拿定了主意,“三娘,这么多年,你给阿姨少操了不少心,也让阿姨在王府里好过了不少,这次阿姨替你做一回事。”说完,她安排女儿进犊车,自己塞钱给那几个家人。说她回去见郎主一趟。   常氏有子有女,如今三娘子看着是被太皇太后厌弃了,但是还有弟弟在,谁也不敢把事做绝了。   常氏回到王府,就去见萧斌,到了萧斌面前,她就哭出来,将萧妙音小时候在萧斌面前的娇憨乖巧全说出来。   萧斌也是得了宫里太皇太后的消息,要三娘出家。他儿女众多,可是能记得住的也只有前头的那几个,三娘从小乖巧,读书上不亚于几个儿郎,如今这样他也是欷歔不已。   常氏年轻的时候容貌甚美,到了如今保养的好,风韵犹存,哭泣的时候我见犹怜。   “我又何尝愿意送三娘出家?”萧斌叹气,“可是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妾不敢忤逆太皇太后之意,只是请郎主看在往昔的份上,让三娘出家做女冠,居住深山之中,不再入世。”   太皇太后只是说出家,意思应当是要女儿出家为尼,但是话没说明白,就还有余地。反正只要出家就行了,谁还管做女尼还是女冠?   “阿爷,就应了常阿姨算了。”萧佻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些,他人不在宫中,但是风声还是听到了。宫里的那位姑母对他来说就是仇人,不过报仇是不可能的了,听到姑母又决定了妹妹的前途,心里很是感叹。   “……”萧斌也不忍萧妙音就这么青灯古佛一辈子,可是他也有些担忧宫里的姊姊会不会听到风声。   萧佻看得出来,“没事,太皇太后不会关注这点小事。”   那位姑母的性子他知道,既然人打发了出来,那么下场如何,她是不会管了。   他已经是快要出发,恐怕连萧拓的昏事也赶不上了,临走之前就替妹妹做这么一件事算了。   “好吧。”萧斌叹口气,“三娘就做女冠吧。”   天师道可以在家修行,也可以在外,如今留在家中是不可能的了。   萧佻年少的时候犯中二,想要把魏晋之风学过来,没少找山上那些道士的麻烦。对于那些道观他还是清楚的,做女冠他甚至还能给她拾掇出一间院落出来。   道士女冠的规矩,不必非的找个道观才能修道,相反只要有道心,哪里都可以。   事情商量好了,萧佻就让服侍自己的家人将萧妙音送到自己以往常去的那座山去,为了防止意外,萧佻把阿难也塞了过去,阿难把几个女尼丢得满地都是的事迹他已经知道了。有这么一个婢女在,萧妙音在山上也应该吃不了太多亏。   京畿重地,原本治安就要比其他的地方好,尤其修道之人也没甚么东西可以偷抢的。   另外萧佻派人去原先那所寺庙,要里头的几个女尼都闭嘴,谁要是敢把今日的事传出去,就别想活命。   萧佻派去的人把这话说的煞气十足,那些女尼说是出家人,但到底还是活在俗世中,这边一吓,她们就全软了。 ☆、第95章 选择   萧佻已经是快走了,所以让手下的家人赶紧的去办这件事。对于太皇太后这个姑母,萧佻曾经恨不得杀了她为自己的母亲报仇。   家人们的了郎君的话,办的飞快,荀氏听闻之后,还让人送了不少冬日的衣物,窖藏的蔬菜还有炭火过去。   平城的冬日滴水成冰,萧妙音原本就是在宫廷里养出来的,要是真的被这么丢在山上,日子就非常难过,荀氏是女子,心思要比男人细腻的多,想的也多。反正那些衣物炭火之类的也花费不了许多,送出去就送出去了。   萧佻亲自去见了萧妙音一次。见到萧妙音面上沉静,完全没有任何的悲戚。衣裳面容整洁,见到了他,还叫了一声阿兄。   “好,你这样我就放心了。”萧佻点点头,要是妹妹见人就哭那才让他觉得头疼。   “阿兄,儿多谢阿兄。”萧妙音也听说了自己这会能够做女冠而不是被剃光头发去做女尼,是这位兄长在萧斌面前说的好话,她从心里谢他。   “我能帮你一时,但不能帮你一世,接下来的路如何到底还是要靠你自己去走。”萧佻知道这个妹妹是个明白人,即使遭遇了这样的事,也没有其他普通妃嫔那样一蹶不振。   “儿知道。”萧妙音俯身对萧佻一礼,“儿会将阿兄的话记在心里。”   “好,这次去了山上,你就是女冠,不再是宫中那个得宠的萧贵人,明白吗?”萧佻知道多少失势的妃嫔就是过不了自己的这关,生生把自己给磨死了。   “儿记住了。”她也没打算靠着宫里的那些记忆过日子,人靠着记忆生活,容易老的快,她才不会那么蠢,何况她还这么年少,日后的路还长着,宫里的事只能是算作一段,出来了难道她就不能做别的事了?   “我已经让人将我往年看过的一些道家典籍给你一块送过去,希望能够对你有裨益。”萧佻道。   从宫中出来也未必不是好事,别人看到的是三娘失宠,可是在宫廷里一日日的围着个男人打转又有甚么意思?不如出来捡起当年她没有完成的学业,说不定还有一番成就。   “唯。”萧妙音双手拢在袖中对萧佻一拜。   萧佻原先买下那座院子,是打算装逼用,没想到如今倒是给妹妹出家用了。不过原先就有家人每过几日就上山打扫几日,除了没人气之外,其他的都还算好。   萧妙音在犊车里坐了半日,下了车见到周旁草木都已经掉光了树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如今已经快临近冬日了,山中景物没有春夏看到的那么生机勃勃,相反有种凋零的萧瑟之感。   “三娘子。”她一下车,就看到了那边的阿难,阿难穿着鲜卑男子的窄袖圆领短骻袍子,头上的帽子披幅从下包了上去,将头发包的严严实实的。从远处看来,阿难那点女性特征都被遮掩掉了,瞧着就是个平常的男子一样。   阿难此时提着一只大箱子,她力气很大,甚至比几个男人还力气大。那几个同样抬箱子的家人,瞧着阿难一个人扛着那么一只重箱子,奔走如飞,脸色都快白到底了。   “没事吧?”萧妙音瞧着都替阿难捏把汗,这么个扛箱子的办法,可别把身体给弄坏了。   “无事。”阿难说着已经跑进院子里去了。   冬日里需要的东西和衣物都已经搬进去,带来的两三个侍女们就开始将那些衣物按类整理,庖厨里的火不开已经很久了,还要有人去首先烧个火,向那些神灵说明,这地方已经有人住进来了。   萧妙音不是住在道观内,也没有太多的麻烦。   当东西都已经清理好,内外已经洁扫干净,家人帮忙将水缸里全部打满水,一切琐事都安排妥当之后,才离开。   萧妙音站在院子里,院子里种着一棵梅树,看树干的粗壮应该还没长几年,她猜都猜到应该是萧佻让人种下的,这个阿兄年少的时候就是狂热追求魏晋之风,如今倒是好了许多,也不看重那些了。   她这次出来,身边还是带了几个人,长到这么大,她连庖厨都没下过,必须有人帮她做了这些事。   “三娘子。”阿难已经忙完了,这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主仆几个住下还有两间屋子空出来。   “嗯?”萧妙音抬头看着这天,天上灰蒙蒙的,加上已经秃了的枝桠,秋季的肃杀直入骨髓。   以前她在宫里头,只要眉头皱一皱,第二日在院子里看到的就都是用绢扎出来的花朵。上面还熏了香,若不仔细辨别,还真的当一夜之间万花从开。   如今看宫外的景色,虽然没有宫内这般花团锦簇富贵宁馨,但是也格外有种意味。   “外头冷,三娘子还是进去吧。”阿难这次一块儿也被留下来了,阿难对这个似乎很高兴似的,甚至干活的时候比谁都坑出力气。到了这会她还是中气十足。   “嗯。”萧妙音双手拢在袖子里,点了点头。   屋内已经染了炭盆,三个侍女都跪在那里做针线活,两个十三四岁的,还有一个只有十岁,真的是一屋子的少女了。   萧妙音坐在褥子上,褥子上透着一股寒气,毕竟这地方也没多少人居住,东西放久了就容易渗入潮气,不拿到太阳底下晒那么一会是去不掉的了。   她就着室内的灯火,将萧佻送给她的一卷书卷打开看了起来。   道家的典籍并不是很多,但是真的从里头拿出几卷,卷卷都是大家。短短几千字,但是真的要完全弄懂,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以前曾经读过,但都是读过就丢,如今再捡起来参透,不费些功夫是不行了。既然修道,就拿出修道的样子吧。   萧斌前脚将女儿送走,后脚儿子就要走了。   萧佻等到任职文书一下来,就带着荀氏上任去了,萧斌心里赌气,只肯送到门口,转身就走。   萧佻扶着荀氏上车的时候,荀氏还在萧佻的耳边笑,“家翁只是在使小孩子脾气。”   “我知道。”萧佻答道。他要是不知道当真了,那才是脑子有毛病。   犊车出了侧门往城外弛去,到了城郊,高纯也就是当年高季明在那里等着给好友送别。   他如今入了门下省,听到萧佻被外放也很是吃惊,吃惊归吃惊,事情已经成定局,再怎么吃惊也是无用,干脆就来送别。   萧佻从马上下来,大步走过来,见面不行礼,首先就在好友肩上捶了一下。   “原本是想折柳相送的。”高纯说道,“可惜这天是找不着柳条了。”   “这些形式上的就免了吧。”萧佻如今才不在乎这些,“而且到了代北,你那柳条还不成了冰条。”   此言一出两人都笑出来。   “好兄弟,我这一走几年之内是绝对回不来。”萧佻握住他的手,“这会朝堂上说不定会有变动,你且自己小心。”   “我知道了。”高纯点头。   萧佻上马,一行人消失在城郊之外。   平城如同往昔那般热闹,昭阳殿中却比平常还安静了几分,毛奇看着身旁的刘琦,嘴角忍不住一阵小小的抽动一下。   自从萧贵人被打发出去出家之后,天子干脆就将原先萧贵人贴身伺候的那些人给调到了昭阳殿。   同样刘琦也来到了天子身边,天子时不时就让他说说萧贵人以前是怎么看书怎么说话的,甚至连小小的习惯都要讲一讲。   毛奇瞧着都觉得后背脖子上寒毛竖立,萧贵人的确是和陛下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没错,但如今这样真的行么?萧贵人走了,但是西宫里还有许多宫人呢。   这……毛奇瞧着上面正在批阅文书的皇帝,他吞下一口唾沫,半点声响都不敢发出来。这段时间陛下心情不好,上回太皇太后又提拔了几个年轻貌美的美人,封了位子送过来,结果也不知道哪里碍了天子的眼,不但没有临幸,甚至把人丢在那里一站就是一整个晚上,连续两三个都这么送出去了。   那些娇滴滴的美人头一回就这么不受天子待见,日后在掖庭的日子可见难过了。   毛奇想了一回,为那些身娇肉嫩的美人们可惜了几回,同样也笑骂掖庭的那群孙子有福气了。   掖庭那个地方,只有一套规矩,掖庭令看着官职不大,还是个去了势的阉寺,可是在那些低位的嫔妃面前,可是手掌大权,要是得罪了掖庭令,弄死了报出去一个暴毙也没人过问,让牛车拖出去完事儿。   所以就算阉寺们对那些小美人动手动脚,基本上那些女子也是敢怒不敢言,有几个到了年纪想男人想的厉害的,直接就和阉寺好上了。反正聊胜于无。   想着想着,毛奇站在那里也不太为突然多出个对手而伤心了。刘琦哪里意识不到毛奇的走神,他只是抬眼一瞥,而后垂下眼去不说话了。   拓跋演看到文书上的字,眉头蹙了起来,改革是太皇太后主持的,但是其中地方豪强也换个法子来牟利,地方上的三长大多数由当地的豪强来担任,朝廷对这些地方豪强,向来是半打半拉,一开始拓跋鲜卑打下这北方天下的时候,处处豪强坞堡林立,若是真的动打,不但耗费精力财力,而且可能会让那些豪强们抱成一团,形成令人头痛的局面,于是双方各退一步,豪强不与朝廷作对,而朝廷也承认豪强对农人的特权。   如今几十年下来,朝廷的军力比以前有所提升,不必像以前那么忌讳豪强,豪强还是不肯轻易罢手。   他看完这卷文书,看了下面朱色的字迹。这文书太皇太后已经批阅过了,只是送过来让他知道罢了。   他将整卷文书看完,卷好丢在一旁,然后他拿过关于六镇都大将送上来的关于北方蠕蠕的动向。   北方蠕蠕打了这么多年,也不老实了这么多年,每年秋冬草原上暴雪连连,牲畜冻死,那些蠕蠕人就南下掠夺。   六镇上每年这个时候上书最多,同样要调往哪里的军资就要加大。他拿起朱笔在上面写下自己的批语。   秋冬之事事情最多,等到那一堆小山似的文书去了一半,脖颈已经酸痛难言,拓跋演放下手里的笔,手掌按在脖颈上。   刘琦见状,轻轻踢了毛奇一下,毛奇如今也不是甚么品级很高的内侍,也不是他碰不得的,尤其他时常要到陛下面前,毛奇拿他也没办法。   毛奇迅速反应过来,低下头剐了刘琦一眼,让几个宫人上前。   “退下。”拓跋演对那些要上来的妙龄宫人摆摆手。   宫人们垂首退下。   毛奇见状,只能自己亲自上阵,给拓跋演按摩脖颈。   “陛下,要不走走歇会吧?”毛奇瞧着还有那么一堆没有看完,他都替拓跋演觉得脖子疼。   “眼睛看物看久了会疼的,若是长久以往,视物模糊,那就不好了。”毛奇说道。   “……”拓跋演闭上双眼不再说话。   毛奇赶紧的闭了嘴。   过了一会毛奇想起一件事来,“今晚陛下召哪位侍寝?”   这是每日都要来一回的,以前萧贵人还在宫里的时候,这话根本就不用问,可是如今毛奇问起来就都觉得心惊胆战。   “不如陛下就坐羊车?”   后宫里还真有这东西,不过到了拓跋演这里一般是闲置不用。   这套原本是西晋司马家皇帝的那一套,坐在羊车上,由着羊拉,拉到那个妃子的宫前,就让哪个妃子侍寝,鲜卑人对汉人的东西一开始什么都好奇,这个也依葫芦画瓢给弄了过来,。   “不用。”拓跋演闭着眼,声音里沉的能把人给压趴在地上。   毛奇都觉得自己多嘴了,可是再多嘴他还是要加上一句,“可是东宫已经安排人给陛下侍寝了。”   太皇太后是真的想要皇子想的狠了,这种事要么皇后安排,要么皇帝自己选,不过都是皇帝自己选的。如今太皇太后干脆就管这种事了。   “……呵。”   毛奇听到天子冷笑一声,赶紧低头。   这对至贵的祖孙不管怎么感情不和,他们这些中官别搭进去,要是搭进去了,给人塞牙缝都不够的。   瞧着天子这样,毛奇是知道今晚上过来的美人恐怕又是要站上一个晚上了。   能把人送进来,可是也逼不了天子不做男女之事啊。毛奇感叹。   秋冬之时,晚上来的特别快。夜幕四合,用过夕食,在殿内走了几圈之后,拓跋演走到寝殿里。   当他看到面前的美人的背影眉头蹙起。   刘琦抬头一看,就愣住了,今日侍寝的这个美人,瓜子脸,肌肤雪白,柳眉长长弯弯,双眼内含着一股秋波,顾盼间含情脉脉。   这模样分明和贵人像了五分!   “……”拓跋演走上前去,眉头平伏下来,他沉默着打量面前的这个十五六岁的美人儿。   美人是照着萧妙音为模子选出来的,长得一副南朝女子的标致模样。   “你……”拓跋演发了声,“抬起头来。”   美人原本还低着头,听到拓跋演这么问,含着一股不胜轻抚的娇羞缓缓的抬头。   “陛下。”美人启唇,吐露出的是带着南边软软柔柔的腔调。   美人大着胆子去拉他的袖子。   拓跋演袖子一抽,躲开她的触碰,脸上冰冷。“下去。”   两个字让美人面上的红晕霎时褪尽,“陛下?”一瞬间美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天子是要自己下去?   “毛奇,朕不想再看到她。”拓跋演回头对毛奇道。   这么一句话就已经将人在宫廷内的前途给定死了,毛奇招来几个黄门,架起那个方才还羞涩如今已经花容失色的美人就往外面拖。   “陛下!陛——”那美人不甘心,结果口里被小黄门塞了一团布,所有的声音都被压了下去。   “她究竟把自己的侄女当做甚么?”拓跋演转过身去,一声低叹。   刘琦一双眼睛盯着那个被拖走的美人,眼里露出快意,想要踩着贵人上位,想都别想。   他低下头走在拓跋演身后,拓跋演坐在床上,看着这个低眉顺眼的中官,“她走之前,有没有和你说过甚么?”   “贵人说,其实她早就已经料到会有今日了。”刘琦斟酌一下说道。   “傻女子。”拓跋演笑着摇摇头。笑着笑着,他停了下来,整个人就倒在床上,摊开四肢。   “贵人说她希望陛下能多多用膳,长命百岁。”刘琦看着拓跋演躺在那里继续道。   “她的心和我是一样的。”过了一会,拓跋演缓缓道。   成了。刘琦垂下头,嘴角的笑意迅速被他藏了起来。   **   东宫对西宫嫔妃侍寝很是关注,这一日太皇太后当着博陵长公主的面询问嫔妃的侍寝。   博陵这会都是姑祖母级别了,听到太皇太后这么不加掩饰的问侄孙的床榻上事,脸上掌不住一红。   鲜卑人对那事看得开,博陵也不是甚么害羞少女,她如今和萧斌也是各玩各的互不干涉,萧斌有那么多的美女,她私底下让几个美少年扮作带发修行的尼姑陪在身边。   只不过小辈的私事就这么听着,难免觉得难堪和不好意思。   “是吗?原先那个既然惹怒了天子?”太皇太后毫不在意,“那么继续换一个,掖庭美人那么多,总有一个他喜欢的。”   “……”博陵在一旁看着,觉得太皇太后真的是年纪大了,着了魔怔了。   能把人送过去,能让人到皇帝面前,还能逼着皇帝脱了衣裳做那事啊?   博陵长公主今日来,不过是想看看兰陵公主这个未来儿媳的,谁知道进门就遇上这事,外头哪个家里的长辈一双眼睛盯着晚辈的房内事,还安排一堆的女人过去,简直是笑话一样。   “大嫂,今日兰陵来了没?”博陵长公主见着太皇太后终于和人将皇帝的榻上事说完,松了一口气,问道。   “兰陵待会就来。”太皇太后笑了笑,“这孩子有些害羞,待会见着她,可别吓到她了。”   “哪能啊。”博陵长公主笑起来,“都是我的侄孙女,我还能吓着她?”   “那便好。”太皇太后点点头。   过了一会,她看向博陵长公主,“家里的小娘子,有哪几个长好了?”   “三娘以下,有四娘和五娘,四娘快十五岁了,年岁正好,五娘是三娘一母同胞的妹妹,今年十一二岁,虽然小点,养养也就大了,还有六娘,年纪十岁。”博陵长公主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宫里要有萧家的小娘子,如今三娘被厌弃了,人都送到外面做了女冠。这会可不是要拿其他人抵上?   “四娘?”太皇太后从来没见过这个侄女,唯一一次听到还是从那对双胞胎口里听到的,说是四娘上门对他们说教,要好好对侯氏。   说句实话,太皇太后早就记不得侯氏是哪个了。但是这话却让她很不舒服,让她的孩子去孝敬一个贱妾?   “四娘脾性有些怪。”博陵长公主事先让女官去打听,因为是太皇太后要人,优点缺点都要打听好,免得出岔子,回头又来怪她。   “而且这个人不太爱听劝。”   “既然这样就算了。”太皇太后对四娘没有多少好印象,听到她脾性怪又不爱听话,直接跳过她。   “五娘和三娘是一母同胞的姊妹,恐怕性情也有相似之处。”太皇太后想起萧妙音来,眉头就忍不住蹙起来,这个侄女聪明,但她竟然有自己的一套,这样还能有甚么用?   “那么只有六娘了。”博陵长公主回想了半晌,只能记得那个是小心翼翼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的小可怜,其他的可真的没甚么印象。   “六娘如今只有十岁,和天子差的太大了。”博陵觉得此事不成,天子都快二十了,而且已经通人事。十岁的小娘子,前面和后面一样的,但凡正常点的男子都不会对小丫头片子有兴趣。   “无事,年纪小倒还好养些。”太皇太后定下来,当年三娘她放在皇帝身边,两个一同长大,情分是好的不得了,可是人也被迷的七荤八素,连自己是哪家女子都忘记了。   这次干脆放在身边教养,总不至于再出个反骨。   兰陵过了一会来了,博陵长公主见着这个侄孙女兼未来儿媳,和兰陵说了好一会话,而且还送了兰陵一些东西。   宫中甚么都不缺,兰陵公主也不缺那点东西,主要还是做阿家的表示一下心意。   婆媳都是公主,博陵长公主不可能磨挫公主,公主也不会对这个阿家视而不见。   见过一回说了几句话,博陵长公主就告退出来了。   她今日是来看未来新妇的,结果还向太皇太后报了萧斌的那些庶出女儿们,她不禁庆幸,幸好她自己没亲生女儿,不然和一群庶孽混着被太皇太后挑三拣四的,她非得气晕过去。   到了宫门处,博陵长公主上了车,浑身上下都轻松了。   这会知道向她来问家里还有没有其他长好的小娘子,博陵长公主平常不去管那些庶出的,不过听着这会太皇太后竟然一跟头栽在三娘身上,她就觉得一阵好笑。   六娘那个性子说好听点是听话老实,说的不好听的就是没嘴葫芦,一棍敲下去还敲不出个声响来。这种小娘子应该嫁到老实本分的人家去。到宫里来,简直就是害死人,不过东宫也喜欢听话的就是了。   可是她喜欢,天子恐怕就不喜欢了。   这对祖孙,喜好就从来没一样过。   不知道长秋宫那边是如何的欢欣鼓舞。   何太后的心情的确不错,这么多年来,她战战兢兢在太皇太后手下讨生活,如今看到太皇太后自己把侄女送出去了,心里真的是十分高兴。   对着从掖庭里来的侄女,何太后笑得合不拢嘴,“那老虔婆终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何御女坐在那里只当做是听不到,进宫这么久,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不是姑母没有用力,而是皇帝根本不上心。   “萧贵人出宫了,这日后宫中如何难说的很,就凭萧家那几个奶娃娃就想如何?简直做梦!”   从萧贵人以下,除了两个之外,其他的就算到了能够出嫁的年纪,那都是还要再养几年的。   就算把年纪最大的接进来,能不能救得了场面,还很难说呢! ☆、第96章 女冠   太皇太后一句话就决定了谁出宫谁入宫,反正后宫沉浮,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谁输谁赢。   萧嬅在家中已经知道萧妙音出家了,她知道之后按压不住内心的喜悦,让身边人都退下,自己在屋子里头,抱着隐囊笑了好久。   她终究是等到这一日了,上辈子萧妙音被撵出宫之后,太皇太后就安排她入宫,虽然没有明说,也没有要她入宫做什么份位的妃嫔,但是其中用意已经是不言而喻。一直到太皇太后临终,下令让她为后。   萧嬅想着前生的事,笑着笑着,嘴里突然泛苦来。那会她入宫,即使在太皇太后身边看了那么多,但是根本就没有上手过。她入主长秋宫之后,用的也是太皇太后留下来的那一套人。   那会她觉得自己很幸运,上天所眷顾,在宫廷里能够有这么一套老人留给自己,已经很不错了。   可惜她最后竟然败在自己的良善上,这让她如何能够甘心?   萧妙音嘴角的笑淡了下去,如今她已经等到机会了,再过不久,太皇太后就会召她入宫,到时候恐怕就腾不出手来对付萧妙音这个贱人。萧妙音这个贱妇,从第一次入宫开始就只晓得迷惑天子,被太皇太后赶出去之后,还是不知道悔改!甚至在被天子接回去之后变本加厉,几乎只晓得把天子占在她的宫里,将天子迷的晕头转向。   她甄选良家子入宫,本意不过是想要分了萧妙音的宠,打击她的嚣张气焰,另外延绵皇嗣。谁知道把萧妙音叫来,萧妙音当场讥讽她,回头天子不但和她吵,而且直接让萧妙音和她平起平坐,将她皇后的脸面丢在地上往死里践踏。   天子向来平和,哪怕臣下追问后宫内宠之事都能不动气,到了她这边,只要牵扯上萧妙音,他就必定翻脸。   除了被萧妙音挑唆迷惑的,萧嬅真的想不出还有其他的缘由。   萧妙音……   萧嬅咬牙切齿,想起前世种种,当真恨不得将这个贱人千刀万剐!长秋宫也好,天子元后的座位也好,原本统统都是她的。萧妙音一来就劈手夺过了这一切。   在勾~引男人上,萧妙音是得了她那个贱妾阿姨的真传,自己完全不是对手。若是真的对上,她也没有把握能够取胜。毕竟到如今她都没有入宫和天子有过甚么接触,就算拿着一颗心上去,也不知道有没有作用。   况且她对天子是爱且怕的,前生天子对她也是没有多少情面,废黜皇后之位,直接驱逐出宫落发出家,其中连给人准备的余地都没有。   到了瑶光寺,她到死都没有盼来天子的回心转意。   她不怪他,真的。萧嬅想起自己的一片痴心,不由得泪流满面。她真的不怪他。   侯氏礼佛出来,走到女儿房间里,听到低低的啜泣声,她吓了一大跳,几步走进去,见到唯一的女儿脸上满是泪水。   “四娘,你这是怎么了?”   “阿姨,没事。”萧嬅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她方才想的太入神,一时半会的没有察觉到侯氏竟然来了。   “你这又是怎么了?”侯氏重重叹口气,“莫要随意哭闹,到时候折损了自己的福气。”   “我知道了。”萧嬅垂下头来,她的福气她自己要保住。   既然萧妙音是个棘手的,那么干脆趁着她还在宫外的时候,干脆下手除了了事,反正她都出家了,简直是天赐良机,死了外人也不过是说一句命薄,就算天子那会还记得她。萧妙音骨头都已经烂透了。   萧嬅想起那一年,萧妙音命令壮婢抓住自己,将头往水里按的场景,那水真的很冷,冰冷刺骨,头被按入里头,只感觉的到那股冰冷一个劲的往口里和鼻孔里钻。   有了这么一出,两人怎么还能相处下去?原本她和萧妙音就是有仇怨的,若是萧妙音不死将来必定会有恶斗。   萧妙音还是死了的好,只要她死了,自己往日用膳都能多用一点。   想着,萧嬅只觉得心里安稳了许多,似乎重生这么一次,一定会顺心如意,自己的将来繁花似锦,富贵非常。   等找个人去买药了。萧嬅想道,她俩由头都想好了,去买些毒药回来,就说是要毒耗子,至于人家随便托一户,只要那家里不闹出人命,也不会查。   她越想越乐,甚至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萧妙音出家时候带上的那几个小婢女,要是花点心思也能打听的出来,当真是天助她。   萧嬅突然笑出来,侯氏一惊。女儿方才哭的那么伤心,好似是被负心郎辜负了一眼,如今却又笑得这么涔人……   侯氏赶紧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   **   山中度日,不知山外岁月。   萧佻当初买下这处地方,就是为了能够时常和道观里的观主道人时常谈玄一番,不过观主见着他就头疼,恨不得赶紧装作没看见他。   如今萧佻去了代北,替朝廷看着那些青齐士族。这房子就归了萧妙音住着,萧妙音如今一身道袍,一头青丝皆在头顶结成道髻以木簪固定。   她还真的正儿八经的开始修道,从道家的道德经开始,重新研读道家典籍,也尝试着辟谷,不过她知道辟谷不能真的持续下去。道家的辟谷在她看来就是靠饥饿激发体内的免疫系统,肠胃也清一清。至于真的完全不吃东西,她还真觉得不行。   辟谷几日之后,她又开始恢复饮食了。   阿难看着萧妙音终于肯用饭,心里头松了一口气,那些甚么辟谷不辟谷,她也听不明白,不过她知道,不吃饭就浑身都没有力气,莫说打架了,就连干活都没力气。   这没力气,怎么能行?   萧妙音在宫里的时候,只要不去给两宫请安,想睡到多就睡到多久。可是到山里头却不成了。   山里非常的安静,有时候一场山雨,除了外头的雨滴声什么都听不见。莫名的有些吓人。而且道观里的道士,到了做早课的时候就有人敲响晨钟。那会天都才刚刚亮,就算想要睡懒觉也扛不住那阵阵钟声。   萧妙音的作息愣是被山上的道观钟声给整过来了。只不过,这个一半是被逼出来的。   萧丽华上门的时候,萧妙音已经在屋中看经书很久了。   带来的那些侍女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女,见到萧丽华的车驾,吓得以为是有什么大人物来了,慌慌张张的就跑到室内去找萧妙音。   萧妙音那还对着手里的清静经念了好几回,她没有师父,以前跟着萧佻读书的时候,道家经典在她看来有些晦涩深奥,就没怎么继续读下去,如今不一样了。   “三娘子……”外头的侍女慌慌张张跑进来,脸上满是焦急,“不好了,有人来了!”   萧妙音书读了一半被打断,听到侍女这么说疑惑的蹙起眉头。   “谁来了?”   “小人不知道,不过看车子,似乎是富贵人家。”侍女没敢说自己还听到了马蹄声。马这东西可不是平常人家能用的。   “……”萧妙音放下手里的书卷,叫阿难去看一看,她如今被送出宫,太皇太后是没有那个闲心思来管自己过得好不好,是不是真的剃光头发做尼姑,至于何太后,有那些心思对付她,还不如腾出手来去注意太皇太后好些。   阿难去了不一会儿回来了,“娘子,是清河王妃来了。”   “二娘?”萧妙音从坐席上起来,将履穿好走出去。   她走到院子里看到门那边站着一个穿着白狐斗篷的少妇,白狐细细软软的毛蹭在她的脸颊边,衬着她的肌肤。   萧丽华见着一个女冠急急的走出来,她眼前一亮,立刻笑了,“三娘总算来了,我到三娘这里来,三娘不请我进去坐坐?”   萧丽华这几日在王府里冷静了好久,她知道眼前的这次是次机会,一定要把握住,不然将来就没有了。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可是有着天壤之别。雪中送炭,其实最好是在别人走投无路的时候,效果最好。可是萧丽华也实在是等不了,而且也不忍心,瞧着人挣扎真的不是她的爱好。何况萧妙音和她又没有仇怨,眼看着冬天就要来了。到时候炭火不足,恐怕就要出事。   赶紧的带着东西自己上门了。   “当然了,不过二娘不要嫌弃地方小。”萧妙音说着就把萧丽华请到屋子里头去。   到了屋子里头,萧丽华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炭火味道,其实这味道已经很淡了,但是清河王府上用的东西都是好的,连炭都是上好的银丝炭,屋内四角的炉子直接有管道通向屋外,里面一点炭火味道都没有。   她心里感叹一声,就握住了萧妙音的手腕,“委屈你了。”   宫内锦衣玉食,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苦,如今到了宫外,什么都不一样了。   萧妙音一笑,“没甚么,好歹还能从那位的手下挣出一条命,足够了。”她原先想着的是太皇太后直接赐死她呢,这么一个结果已经好的不能再好。   “……”萧丽华和萧妙音坐在了席上,席上是普通的布垫子坐的萧丽华好大不习惯,不过她没把这不习惯摆在脸上,到人家地盘上做客,结果还嫌弃人家地方不好,这不是摆明了找抽么。   “我看啊,你这也只是一时的。”萧丽华打量了一下萧妙音,萧妙音如今是女冠的打扮,可是底子摆在那里,天生丽质难自弃,哪怕一身道袍都这样不住那份丽色,“陛下心里还是想你的。”   萧丽华想起历史上,皇帝等到太皇太后一死,守完二十七天,就马上令人去把萧皇后找回来。然后废后拿这个姐姐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有一次倒是耍了一场皇后威风,把还是左昭仪的大萧后给打了,而且是用的是明明白白的对皇后不敬的罪名,可是回头废后的脸面就被皇帝一巴掌扇在地上,一直到被废的那天都没捡起来。   和皇后并肩同席,当年汉文帝做这事的时候,下面的大臣睁只眼闭只眼当做不知道,最后袁蛊点了出来,汉文帝脸上过不去,才作罢。而宠妃慎夫人无子又碍于人彘的先例,只能这么算了。   但被皇帝这么明明白白说出来的,大萧后还是头一个。   萧丽华简直觉得萧嬅是个废物,明知道姐姐得宠,还要耍威风,自己和皇帝的关系恶劣成那样,也没想过要修补,只是想着要整治小狐狸精,好像只要宠妃下去了,她这个皇后位置就坐稳了。结果过了一年多就被轰出宫去,做了一辈子的尼姑。   从十几岁的豆蔻年华一直到三十多岁的妇人,在寺庙里头念了二十年的经,也不知道二十年下来,到底明白了没。   不过她看如今的萧嬅,皇帝讨厌她到那个程度也不是没有理由,原本就是太皇太后选的,又性格不合,皇帝除了对大臣,对一个自己厌恶的皇后有甚么好忍的?至于甚么长辈所选的金字招牌根本就是在拉仇恨的。   历史上那些史学家说他对太皇太后多孝顺,多不计前嫌。可是又有人扒出来文帝可是明晃晃的把祖母生前最喜欢的侄子给废了,还别提其他的或被废为平民,或者干脆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萧家侄子们。   甚至祖母生前选定的皇后都被一脚踹出宫。   这程度了,还说甚么孝顺,不计前嫌。面上皇帝对着一众大臣说多想念祖母,回头就把祖母娘家人收拾的满地找牙,有这样孝顺的?   “这……也说不准。”萧妙音一笑,“如今我在这山里也挺好的,修道的清净之地,安静的很,也没有那么多的人。”   “话是这么说,你总不能真的一辈子修道吧?”萧丽华叹了口气,“年纪轻轻的就有了道心了,我才不信。”   “……”萧妙音只是笑,不说话。   “对了。我让人带了些东西来,冬日要来了,平城一到冬日雪就下个没完,说不定还会大雪封山,山上有道观,但都是道士,臭男人哪里靠得住。”   “那么说,清河王殿下也靠不住了?”萧妙音抓住她话语里的漏洞调笑道。   “去!”萧丽华笑起来,“他啊,他如今还不错吧。”   清河王对她还是不错的,不仅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后来干脆就把府内的事都交给她了,至于她做生意庄子上的出产,他更是没有问过一句。更别提反对她做这些了,这让萧丽华放心了,要是清河王觉得丢脸和她吵起来,少不得有许多麻烦,亏得这会的人节操都是天边的浮云,实用才是最重要的。   “三娘你也别灰心,如今陛下也是碍于太皇太后,才不能接你回宫,等到将来……就好了。”萧丽华道。   “我知道二娘的好意。”萧妙音笑了笑,“不过真的到那一天还不止要多久,我总不能指望这个过日子吧?而且诸多变数,也让人无法预料。”   要是重来一遍,萧妙音还是会那么选,情分是一个,还有一个是,能决定萧家命运的就只是拓跋演。   太皇太后生前的滔天权势,身后能抵个卵用。偏偏她又不进一步做女皇,她这个做侄女的还能怎么选?   “你该不是真的想潜心修道吧?”萧丽华吓了一大跳,“你可别被那些道士给骗了!”贵女出家做女冠有哪几个是真心想要修道的?   基本上都不想嫁人,干脆就出家修道,私底下养了不少情人。   “我听说。”萧丽华和萧妙音说起来,“常山太妃和一个道士好了好久了,那个道士听说长得十分俊俏,就住在这山上。你瞧,出家的道士都这样,你可别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萧妙音在宫里没听到宫外还有这么一段香艳事,尤其还是常山太妃。   “那么猫儿……常山王不管?”萧妙音问了一句。   “有甚么好管的?”萧丽华奇怪问道,“平城的那些贵妇还不都这样,有些还养了好几个在家里头了,做儿子的不都是闭紧嘴巴,装看不见呢。还有些年纪大了守寡的公主,儿子还会私底下让人寻些颜色好的年轻男人给阿娘取乐解闷。”   萧妙音七八岁的时候就入宫了,在外面的时间少,宫内的时间多。她是知道太皇太后从年轻开始就和几个朝臣暧昧,甚至有夜里传召朝臣入床帷的传闻。知道这会女人彪悍,结果贵族女性上下就没几个是吃素的。   “你也小心,你这地方离道观不是很远,小心。”萧丽华道,能养出男宠的道观还能是啥干净地方?   也不知道萧斌到底是怎么想的,将女儿安排在这地方。   “我会小心的,不是还有阿难么?”   “这样就最好了。”萧丽华叹了口气,“我日后还会时不时来看看你的,这山里头除了鸟就是山,别好端端的给修出甚么来。”   “我知道了。”不管是怎样,萧丽华说这些话都是为了她好,萧妙音也不会说萧丽华啰嗦。   “何家的最近也应该不会来找麻烦。”萧丽华想起何家的事,“太皇太后说了,让尚书右仆射长子尚公主,何惠定的是这家的幼子,这下子何家全家都要焦头烂额了。”   尚公主的人家,一家子都要围着公主打转,有这么一个妯娌,何惠那个性子到了公主面前恐怕讨不了好。就算有何太后在,还能护上一辈子?   这下子少不得又要对何惠教上一遍了。   萧妙音想起何惠噗嗤笑出来,她还记得自己有一次拿着何惠对拓跋演有意的由头,把拓跋演收拾了一顿,然后自己就散了架。   这会也不知道他在宫里怎么样了。   萧丽华在萧妙音这里坐了会,看了看她那些道家的典籍之后,就离开了。   这次萧丽华送来的是冬日用的丝絮和厚实的布匹,还有好大一车的木炭。   “娘子,这些炭能我们用好几月的了!”侍女点算了一遍之后,十分高兴的对萧妙音道。   “嗯,看来今年的冬天能够顺利过去了。”萧妙音点头。   常山王府里一片安静,最近常山太妃又多了几个其他年少俊美的面首养在外面,太妃今日出去和那些小情人一聚去了,王府中又没有王妃,安安静静的似乎没人气了。   猫儿躺在床榻上,双手交扣在腹前,眼睛闭着。   过了好一会,外头的阉寺走了进来,“大王,那人回来了。”   “嗯,”猫儿应了一声,“让他进来。”   过了一会一个貌不出众的男子进来,跪在地上。   “今日清河王妃去了哪里了?”猫儿在床榻上问道。   宫中发生的事他知道,萧贵人得罪了姑母,被打发了出宫。当初他知道这消息的时候又惊讶又愤怒。   惊讶的是人明明是太皇太后选进来的,把人赶出去的也是她。怒的是,天子竟然连她都护不住?!   平城里贵妇人们把这件事说了又说,不管是幸灾乐祸的还是感叹的,甚至是看好戏的,统统都不知道萧贵人出宫之后到了哪里出嫁,也没人去关心。   反正萧贵人出家了就没错了。   萧家对此是闭口不谈,也没人敢上门问这事,谁也没这么傻,往人家心口上戳刀子。猫儿最后选定了清河王妃,也就是他的嫂子。   清河王妃是萧家女,而且出嫁之前和萧妙音关系挺好,如今萧妙音遇上这事,若是不出手帮那么一把,那么这个人的为人也很难说了。   他派了人在清河王妃出行的时候盯着,结果最后还是给他看出什么来。   等到那人将清河王妃去的地方说出来之后,猫儿猛地睁开双眼整个人差点从床上跳起来,怎么去的是那个地方?   猫儿知道,母亲的一个小情人就是那山上的道士!   这可真是让他没有想到。   他从榻上起来,双臂撑住身体,眉头蹙起,过了好一会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他从床上起来,慢慢踱步到窗棂前。   因为平城天气已经冷了下来,早上起来还能见着结冰,所以为了保暖窗棂上已经让人蒙了一层厚厚的布,外面的光半点都透不进来,虽然此刻还是白日,但是在屋内和黑夜没有任何区别。   猫儿在屋子内呆久了总觉得心里烦闷,干脆抬脚出去了。   外面寒风吹的正欢畅,秋末冬初的平城,风刮在人脸上生疼,小黄门赶紧的抱着厚厚的披风追出门去。   **   萧丽华送来的都是必需品,没有一件是用不着的。萧妙音不和萧丽华讲客气,她如今可不是什么讲客气的时候,收了那些丝絮和布帛,就让那两个年长的侍女做冬衣。来的时候大嫂荀氏已经给她备下些过冬的衣裳,但也不知道够用不够用,毕竟平城的冬日很长。   阿难不会做女工,没事的时候就跟在萧妙音后面,做一做整理书籍的活。   “……”萧妙音从手中的书卷上抬起头,看见阿难坐在那里,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书卷。   书籍在此时是家传的秘宝,都是一代传一代,世家里除了那些良田佃户,就是家传的竹简书籍最珍贵了。   萧妙音想起阿难自从小时候到了常氏的院子里服侍,好像没有学过字。   萧佻在这里放了不少的书,萧家不差钱,萧佻也经常雇人给他抄书,抄了的书就都堆在这里,她这几天翻了翻,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从占卜巫术再到兵书,几乎是种类繁多。   “我教你认字吧。”萧妙音道。反正冬天冷的要命出不去,在屋子里头闷着也是闷着,干脆不如找点事来做。   阿难得了这么一句,有些反应不过来。她还没来得及答话,外面就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阿难赶紧起来开门。如今萧妙音这里没几个人,她身高外貌像男人,就算有事也是她先出去。   她问了问来人是谁,外面的人有一把好嗓子,如玉如珠,听得人心醉。   打开了们,阿难呼吸一窒,门外站着的是个身高八尺的高大男子,男子身着粗布道袍,头发乌亮在头顶结成发髻以木簪固定,肌肤似雪,双眼黑如点漆。   眼睛微微一眯,似是生出无限笑意,难得的是还不让人觉得轻佻。   “贫道是山上道观中的道士,道号清则。”那人开口了,礼数周到,手指在身前掐了一个诀。   “啊,道长。”阿难反应过来,面上通红。   “敢问贵主人家是新搬过来的么?”清则问道。   “是的。”阿难点点头。   “是这样,最近越来越寒冷,恐怕再过几日就要下大雪,山中不比山下,有诸多不便之处,若是大雪恐怕还会封了山道。”清则早知道道观不远处有这么一处宅院,但是这宅院平常只有几个洒扫的家仆,也不知道主人到底是哪个,如今见着这边有炊烟,就知道住进了人。   山外的人到这里,恐怕不知道山中和外面相通有些困难,清则好心之下就前来提醒。   以前也有道观中的访客遇上大雪封路,不得不在道观里住在一个来月的。   萧妙音听到那边说话,自己从屋子里头走了出来,屋子里面暖和没错,但是也挺闷,听到外面说话声就干脆出来了。   清则没有想到竟然又走出个人来,而且对方还是个女冠,不由得愣了愣。 ☆、第97章 归政   山上有道观,这个萧妙音知道,真算起来她和山上的那些道士还是邻居。不过她才来没有多久,加上天气又凉了下来,她就不想出去走动。所以一直都没有去道观里看过。   萧妙音站在那里总觉得面前面前的道士在哪里见过。   清则见着女冠出来,面前高大的男子便退到了一边去,知晓这是主人出来了,他对萧妙音行礼“贫道清则,是山上的道士。”   “清则?”萧妙音之前看着这道士眼熟,觉得应该是在哪里见过他,可是瞧着那张脸又想不起来,听到他自报家门,一下子醍醐灌顶,这不是当年那个在道观里陪着她到处乱走的小道士么?   萧妙音总觉得面前道士长相眼熟,但总是想不出来,“多年不见,不知道道长可否安好?”   长大之后,脸上多少都能瞅见幼年时候的模样,不过她已经有十来年没见过他了。要是真的孩童,说不定早就将他给忘记了。   “……”清则一时间想不起萧妙音是谁,“道友是……”   “当年燕王家长子经常喜欢到观中来谈玄,不知道道长可还记得?”萧妙音没想到竟然还能遇见,面上的笑意浓厚了些。   那会萧佻把观主折腾的要死不活,她跟着萧佻去道观,就是这位小道长带着到处溜达的。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小道长也长成一个十分好看的男人了。   清则想起萧妙音稍微多花了一点时间,毕竟他们接触的时间不长,“原来是萧娘子。”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疑惑,“你……为何……”   燕王那种权势之家,家中的小娘子基本上都会婚配,能做女冠不嫁人的着实是少数,除非守寡不愿改嫁。   “我在夫家着了太婆母的厌恶,被赶出来了。”萧妙音听出清则的疑问,笑着答道。她神情之前没有半点哀伤或者是愤懑,叫人看着完全不像是一个被赶出来的新妇。   燕王那样的势力,还有人能将萧家的娘子给赶出来?清则心中有疑问,不过也没再问,原本这些尘世俗事,他们不应该过问。即使道士也不是完全的脱离尘世,也没有那么多的清规戒律,但别人的事是不好问的。   “如今我也做了女冠,和道长算是同道中人了。”萧妙音今日见着往年见过的人,哪怕只有那么一两面,心情还是非常舒畅,“既然道长在,那么日后经典或者是修道之上有疑问的,就要请教道长了。”   面前青年面容俊秀,就算谈论起正事,也觉得美色当前,秀色可餐,心情都好了几分不止。   清则原来不过是见着这院子里有了人烟,想到至今可能会下大雪导致山路被封,就过来提醒一二,谁知道这里住着的竟然是当年那个小娘子。   “请教二字不敢当。”清则微微俯身,谦虚之态做的十足,“观中还有事,贫道先行告辞了。”   “那么就日后再相见了。”萧妙音这话说的很正经,可听的清则的脸上隐隐有红色透出。   阿难出门相送,萧妙音回到屋内笑了好几声。   “娘子?”听到她哈哈大笑,完全没有淑女之态,侍女们不禁发问。   “无事无事。”萧妙音摆摆手,“只是想起当年的事来,觉得有些感叹。”   侍女们听到这么说,越发觉得奇怪了,哪个有感叹到哈哈大笑的?不过作为奴婢们也不会把所有人事都摆在脸上,主人自己的事看着就好,没必要去闹个明白。   她们又低下头做针线了,手里的东西才是最要紧的,娘子已经说了,这些布帛丝絮是给所有人做冬衣的。等做完娘子的就可以做她们自己的了。   阿难送完人回来,脸上红扑扑的。坐在那里发呆,萧妙音听说过阿难在萧家的时候,从来没有对哪个家人有过什么好感,甚至阿难生母想要她赶紧配人,都被阿难求到她面前来说不要嫁人。   萧妙音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阿难一回头就瞧着萧妙音靠着凭几,饶有兴趣的盯着她。   “娘、娘子?”阿难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个道长看起来长得不错,是不是?”萧妙音这会没了看书的心情,干脆逗趣阿难。   阿难肤色因为平常出去练拳之类的,是蜜色的,她脸红若是被看见,那么就是真红的厉害了。   “娘子,”阿难在萧妙音面前不会撒谎,盯着萧妙音调笑似的目光,她老老实实点头,“好看。”   “嗯,这就对了。好色原本也是人性之一,正常的很,没有甚么好羞涩不安的。”萧妙音自己从来就没有羞涩过,对阿难,她也是这么教。   阿难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过几日,挑出几匹暂时用不着的布,和我一起到那道观里头去吧。”她原本没想过要和道观里的道士打交道,毕竟道观也只是在幼年时候才去过。   没想到还会遇上当年那个小道长,她还记得在自己第一次被送出宫,他对自己时候的话,虽然内容不太记得了,但还觉得这人是不错的。当个朋友交往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她还有许多道家典籍,想要找人为她解说。   道家许多典籍,用了许多夸大的想象,蕴意很深,看那么几次还真的看不出甚么来。尤其老子的道德经,是道家入门的基础,其中“道”和“名”就能绕晕不少人。   她觉得自己恐怕要在山中待上不少时间,不如正儿八经的修道。   于是找个好老师就至关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清则竟然自己送上门了。   她想着又是一声轻笑。   阿难偷偷抬头看她,屋内的光照在她脸上,年轻的肌肤上蒙着一层淡淡的光。阿难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自惭形秽的垂下头去。   她膝行过去,将萧妙音随手放在一旁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的书卷,小心翼翼的卷起来,然后再用丝带绑好放在专门放书所用的帛袋子里,那小心谨慎的模样看得人心酸。   萧妙音叹口气,招手让阿难过来,“我教你学字。”   阿难垂首一会,“奴婢乃是贱籍,不敢侮辱圣人。”   学字的都是些甚么人?至少都是良籍,她一个奴婢,学这些简直是大不敬。   “当初仓颉造字,也没说甚么学字还得分个三六五等。”萧妙音道,“我说行就行,管外面怎么说?大不了到时候我把你放良。”   良贱之间如同隔着一道鸿沟,她这话一出,阿难的眼睛亮了一下。一下子就给萧妙音跪着了,“多谢娘子大恩!”   萧妙音摊开一截纸,“你过来,我从最简单的开始教你,若是你学的慢了或者是没有多少资质,那你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   阿难来了精神,赶紧膝行到萧妙音身边。   萧妙音从音韵开始教,这会没有什么拼音,但是发音还是有一定的规律可循,这个是基础,不能跳过去的。   阿难学的有些艰难,北朝毕竟是大乱了那么多年,后来胡人到处都是,汉人胡化,胡人汉化。阿难要学那一口洛阳音就要纠正不少的发音。   萧妙音挺有耐心,一个个的给她纠正,两个人一个教一个学,十分和谐。连那三个做针线的侍女都忍不住停了席手里的活计,跟着学几下。   娘子心善,很少责罚人,这些侍女们都知道,   萧妙音见着果然没有生气,只是一笑而过。   **   平城的冬日今年来的有些早,北地的冬季一味的干,到了一定时候就是纷纷扬扬的大雪,甚至还有平民的屋舍被积雪压垮了的事出来,上报到朝廷那里。   初冬的宫廷不该半点的富贵,天子也在这个时候向臣下和宗室发下赏赐,以示亲近。天子已经二十,这年纪都已经到汉人的冠礼了,更别说鲜卑人普遍早熟,十三四岁做阿爷一大把。   太皇太后临朝称制了二十多年,这会也不得不撤了珠帘返回后宫。皇太后也好,太皇太后也好,临朝称制,主持朝堂都言不正名不顺,发号诏令基本上都是用的小皇帝的名头。如今小皇帝已经长大成人,朝堂中大臣上书要太皇太后归政的事常有发生。而太皇太后也没干出和和熹皇后邓綬那样的事来,比如将上书要求归政的大臣给逼死。   太皇太后退居长信殿,公开表明归政西宫,没了后面那一层珠帘,拓跋演也没觉得轻松多少。太皇太后毕竟在朝堂上经营了那么多年,中书省和秘书省里头,许多人都是由她一手提拔上来,她人不在朝堂上,但是有许多事,如果不问过她的话,实行起来举步维艰。   太皇太后说是归政了,可是权力还是紧紧的在她手里攥着,不动半分。   拓跋演也没和先帝那样,一上位就火烧火燎动军权,清除朝堂上的后党。对付这位祖母,他在名分上就占了先机,先帝那样激进的手段,是彻底的和东宫撕破脸,如果不赢,那么下场就很可悲了。   他明白自己的优势在那里,只要占着名分和大义,太皇太后也不能轻易动他。何况他还年轻,但是太皇太后却已经垂垂老矣了,毛奇让人从太医署打听到的消息,太皇太后的身体是一年不比一年,前段时间竟然还咳出了血。   他如今缺少的只是时间,和东宫撕破脸的大闹,他不会做。阿妙以前和他说过温水煮青蛙的故事,他觉得这招也可以用在太皇太后身上,慢慢的熬,总有一日他会赢。一切都会回到他的手里。   毛奇走了过来,拓跋演看了一眼手里的文书,“赏赐都已经下发下去了么?”   每年换季,宫中都会赏赐些东西给宗室和重臣,这次他特意提高了给燕王还有那对双胞胎的,太皇太后前段时间说要将萧吉和萧闵的爵位提成王,他也同意了。反正太皇太后这段时间心心念念的几乎都是那对兄弟,没必要卡着不给。反正到时候多的是眼红的,要把这两个人给咬下来。   太皇太后是真的老了。   “启禀陛下,都已经送到诸王和诸公的府上了,常山王如今正在外面,陛下可要见他?”毛奇道。   常山王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当年那事的影响,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不怎么喜欢他。如今常山王身上也没有个正经的官职,在王府里头玩儿。   偏偏天子对这个弟弟喜欢的很,时不时的召进宫来,两兄弟喝酒宴乐什么的,其乐融融。   “宣。”   “唯唯。”毛奇应道。   不多时猫儿就走了进来,见到皇帝就行了一个礼。他站在那里身量高大,要不是御座够高,拓跋演都要仰起头来看着这个弟弟。   汉人也不兴见着皇帝就跪的,大臣见皇帝有自己一套礼法,宗室中也是这样。   “坐下吧。”拓跋演指着一张床让他坐下。   “多谢陛下。”猫儿撩起袍子下摆就盘腿坐在床上。   他没个坐相,拓跋演也不怪他。反正兄弟们对这个最小的弟弟总是让着,到了这会兄弟几个娶妇的娶妇,不过对猫儿还是有一份相让。   “最近太妃怎么样,天气冷了,太妃年纪大,要多多注意。”拓跋演拿起手边的金杯抿了一口道。   太妃的年纪和何太后差不了多少,何太后最近入冬之后比平常还要畏寒,长秋宫里点上的炉火比往年要多。每次拓跋演去的时候,都觉得热的像是春日一样,让他有些受不住。   “阿姨好的很,多谢陛下关心。”猫儿似乎是在发脾气一样,面上僵硬没多少表情,脸语气都是生硬的。   “你怎么了?”拓跋演看了一眼猫儿,“谁又给你气受了?”   宗室们也不都是日子能过的舒坦的,有时候还会发生宗室和汉人士族相争的事。士族口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鄙夷拓跋宗室索虏之后,而宗室们有些看不清汉人的,直接卷起袖子上门找麻烦。   拓跋演以前也见过这种官司,要闹起来扯都扯不清楚。   “陛下,你让旁人退下吧。”猫儿瞧着那一群年轻貌美的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那些宫人他知道,都是从精心挑选出来的良家子,或者是高丽进贡来的美人。外头那些士族豢养的美人家伎还没有这些宫人美貌妩媚。   原本这是宫廷内的事,可是他就是觉得不舒服,心里隐隐的不平。   “除了毛奇之外,其他人都退下。”拓跋演还是依着这个弟弟了。   宫人和中官们垂首面朝两位贵人趋步退出。   等到殿内只有三人之后,猫儿挺直了腰,像一只狸猫那样警惕的打量了一下周围,他确定周围没有偷听的之后,才缓缓道,“我打听到三娘在哪里了。”   此言一出,拓跋演扶在三足凭几上的手猛然抠紧。那边的毛奇惊讶之下抬头,这位大王没事儿打听出宫妃嫔的下落作甚?   毛奇瞟了一眼拓跋演,迅速低头,嘴角撇了撇:不过这消息正好是陛下想要的。常山王也太会摸索天子的心思了。   他脑子里转了好一圈才有些反应过来,这位大王称呼萧贵人为三娘,是不是有点过于亲密了?   “她——”拓跋演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嗓子发干,过了好一会才说得出话来,“她如今如何?”   “三娘这会头发还在。”说起这个,猫儿对拓跋演都没有了好脸色,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简直丢脸。“她家里送她去做了女冠。”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   太皇太后对阻碍她的人一向挺狠,哪怕是侄女,都是一样的。轰出宫外没商量。   “女冠?”拓跋演喉咙一紧,“那么她眼下在哪里?”   “……”猫儿看着拓跋演,突然不怎么想说了,明明都是他自己派人打听出来的,为甚么统统要告诉阿兄啊。   “猫儿!”拓跋演瞧着猫儿闭紧嘴巴一个字都不肯说了,他急了。   “阿兄,如今你知道了也没用啊。”猫儿道,唯恐拓跋演不够着急上火似的,“都做女冠修道去了,还能在家里啊,自然是在深山老林里头了。这眼瞅着就要下大雪了,到时候大雪封山,阿兄就算是去了也看不到。”   “……”拓跋演被猫儿这一句气的险些没缓过来。   毛奇瞧着那边的兄弟,额头上冷汗都快冒出来了。陛下脾气好是没错,但是也不能这么作,万一真的触怒了陛下,最后遭罪的还不是常山王自己。   “……她还好么?”拓跋演最终说出这么一句话。   “清河王妃对她不错,给她送去了不少过冬的东西。”猫儿坐在那里闷闷的。   “她自小在宫里长大,住在山里头怎么习惯。”拓跋演叹气。   “那也没办法,谁要陛下连她都保不住呢。”猫儿嘴一撇。   “?!”毛奇在那里听着额上的冷汗一个劲的淌。   “……”拓跋演坐在那里,脸色青白,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这个是我的错。”   猫儿原本打算和拓跋演吵的,谁知道拓跋演倒是将事干脆认下了。他一时间就楞在那里,过了会扭过头去。   “我在宫中,不便出宫,她……你多多照看。”拓跋演迟疑一会最终说道。他可以出宫,当然可以到臣子或者是宗室府上,但是一个人去山上,却是不太可能。尤其这会太皇太后一双眼睛全在他身上,出宫和阿妙相见暂时还不能。   “儿知道了。”到了这时猫儿就算心里有气,也只能答应下来,原本皇帝不说,他也有心这么做。   “只是她在外面受苦,”而你却在宫里享受美人服侍好不热闹,猫儿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   宫里的事他听说过,其他的兄长也知道,不过身为宗室对后宫之事原本就不必有多关心,毕竟那只是天子的私事。   他这般关心,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我知道。”拓跋演闭上双目,心口很闷,闷得他恨不得朝甚么东西上打上几拳发泄出来。   可是如今他还要忍耐。   “猫儿你年纪大了,东宫那边已经给留意了。”拓跋演深深呼吸了几下,总算是将心情平伏下来。   “前头的兄长们都还没娶妇呢,才不会轮到我。”猫儿从面前的果盘里抓了几颗枣子,“况且萧家那个小娘子都还没我腰高。”   萧家儿女多,但是年龄大的就那么几个,毕竟当年萧斌可是被博陵长公主狠狠管束过的,还别提其中有不少夭折没长大的儿女。到了如今长成了的就那么几个,萧家女儿是多,可是不代表猫儿想娶个还在玩木球的稚女回去。   “……”拓跋演想起从东宫传来的,太皇太后想要萧六娘入宫的传闻,不禁觉得头疼。   那萧六娘才十岁上下,要她入宫,拓跋演也真的是不知道要说甚么才好。   “而且萧家家风不好,会养出甚么样的小娘子也不知道。”猫儿道。   “你这话是将高凉王妃和清河王妃一块儿说进去了。”拓跋演叹口气,也不知道这个额弟弟是真的口无遮掩还是其他。   “……”猫儿只得闭了嘴。   “这冬日到了,你多给她送些御寒之物,她向来怕寂寞,要不你送她些解闷的也好。她宫中那只狮子猫头她最喜欢,待会我赐给你,你给她带去。”拓跋演说了很多话,听得猫儿差点抓狂。   怎么连猫要他带上?听着皇帝的意思,他干脆把人接回来住在他王府上算了!   “陛下,狮子猫除了好看就没其他用处了,于她没有多少用。”山中养猫的话,还是要有用处的,例如会抓老鼠。宫中妃嫔养的猫,最多适合用来逗弄,至于抓老鼠,恐怕见着耗子猫都会跑的飞快。   “……”拓跋演愣了愣,终于想起这茬,他自小养在宫里,知道耗子惹人烦,可是这事也闹不到他的面前来,只有小时候一幕中官的勾心斗角,他也不太当一回事。   “这事儿自己来办就好。”他早已经出阁,在宫外呆了那么几年,要办甚么比天子要方便的多。   拓跋演又抓住弟弟嘀嘀咕咕说了半日,猫儿至今身上没有个正经的官职,和兄弟们比起来就是个闲散富贵宗室罢了。皇帝和他说久了,也不必担心戳到东宫心窝子。   猫儿从宫中出来回到王府里,家人就上来道,“大王,太妃回来了。”   猫儿蹙眉“这么早?”   常山太妃出宫之后,也和那些不改嫁的贵妇一样,在外面养了好几个男子。猫儿一向就没将母亲风流当回事,只要别弄出孩子来,他随便母亲怎么玩男子。反正平城里也不只有他一家这样。   “今日太妃似乎有些不舒服,所以就早些回来了。”家人道。   “待会去太医署请个医正给太妃看看。”猫儿说道。   常山太妃不年轻了,最近虽然有了那些年轻面首的滋润,年轻到底摆在那里,胡天闹起来,她身体也吃不消,何况冬季里,年纪大的人就要小心点。   “今日太妃去了哪里?”猫儿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扒掉身上厚厚的披风。   “……”家人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猫儿脸色一冽,“又去那个道士那里去了?”   “……”家人站在那里不敢说话了。   “真是祸害!”猫儿怒道。   **   常山太妃如今半躺在榻上,室内的银丝炭燃的正旺,暖意融融的。常山太妃的大嫂胡氏坐在一旁。   等到医正诊脉完,又看了看太妃的舌苔问了几句之后,起身往那边的屋子里开方子。胡氏见状起身跟过去,“太妃这是怎么了?”   “怒火攻心。”医正道,“太妃毕竟年纪大了,怒火一上来,难免难受。”   “……”胡氏听了这两句,想起小姑子今日去了哪里,就明白常山太妃到底是为何发怒了。   她走了回去,让太妃屏退了左右。   “今日又去看他了?”胡氏问道。   “……”常山太妃闭上眼转过头去,“他叫我日后别再去,为了他的名誉,也是为了我还有一张老脸在。”   胡氏听了之后叹了口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今外面说话也很难听,连大王自己都认为你上山寻欢作乐去了。太妃都这样了,旁人怎么看他。”   “……”常山太妃胸脯上下起伏,她闭上双眼,情绪激动。过了好一会又平伏了下去,“罢了,我就如他所愿。” ☆、第98章 猫儿   萧妙音在那一日后的几日,带着阿难提着礼物就这么上道观拜访了。她是正经的做了女冠,萧家那会怕触怒太皇太后,赶紧把她送了过来,但该办了的程序她是一样不落统统办了。   里面的道士不知道她,还和她说了许久的话。那和她说话的小道士也有意思,一听到她是来找清则的,眼里就有些小暧昧。   “清则师兄这么受女子欢迎,老的年轻的都有。”小道士不过喃喃一句,被萧妙音听了个正着。   “……清则道长平日里有很多女子来找?”萧妙音问道。   “吓!”小道士原本不过是嘴里嘟嘟囔囔,谁知道竟然会被萧妙音听了去。他涨红了脸回过头来,双手摆了摆,“我才没有说!”   道观中的道士有看上去道骨仙风的,也有长得一副猥琐面孔,还有平平常常的。那小道士生的也不怎么好看,换去那身道袍,和山下的野孩子没太多区别。   不过萧妙音是知道清则可能是有甚么一段风流韵事,而且对方还年纪老大。   小道士摆手不承认自己说过那话,毕竟观中等级分明,师兄就是师兄,只要没有被师父赶出门就在头顶上。这话要是传出去,就算是实话也要掉层皮。   幸运的是那女冠并没有多说甚么,她淡淡的,似乎知道也就知道了,并没有那么怎么样。   到了清则的门前,小道士瞧了瞧门,“师兄,萧女冠有事找你。”   萧妙音专门挑了早课之后,午课之前来找他。道观中有道观中的规矩,道士们有课业,萧妙音也不敢耽误清则。   木门从里面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来。   “是萧娘子。”清则颔首道。   此刻道教也不讲究将修行和尘世划分的格外清楚,甚至还有道士干脆在家里修行的,只在乎修道之心,而不是在不在尘世。甚至称呼上也没有太多的限制。   萧妙音心里记着方才小道士的话,如今见到正主,没有半点呆愣,一下就反应过来,“清则道长,别来无恙。”   “贫道一切安好,多谢。”清则神色淡淡的,他侧身让开一条路来。   萧妙音还礼之后,让阿难一起跟进来。   清则所在的是一间专门用来看书参悟的房间,里头没有多少舒适的摆设,甚至还比不上萧妙音的那座小院子,寒酸的很。一进去一股寒意就透了过来,说实话清则和她小时候印象里的一样,还是这么不将自己当太大一回事。   山中比不得山下,山中因为多树木,水汽也要比山下要浓厚的多,天气一冷,山中湿冷湿冷,能够冻的人都伸不开手脚。   萧妙音坐在床上。清则见着她脸色发白,将屋子里唯一一盆炭火用铁夹子夹到萧妙音面前。   “贫道不知道今日萧女冠前来,失礼了。”清则将火盆放在那里之后,迅速拉开和萧妙音之间的距离。   萧妙音点了点头,将自己带来的那些典籍拿出来,十分真诚的开始求教,她这会拿着积攒了好久的东西上门问了。   清则有女客的事,一下子就被弟子传到观主那里,平常常山太妃上山来找清则,观主不但不拦着,反而下令不准弟子靠近,这下弟子们嘴上不说,心里都有些意见。   清则长得好,大家都有眼睛看得见,可是一个修道的人竟然做这种事,是不是太过自甘下贱?   这话也曾经有大弟子委婉的和观主说过,清则的性子并不是什么爱贪图富贵的,而且每次常山太妃一来,清则便不情不愿。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观主听了大弟子的话,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再也没有说其他的事了。   这会好事的弟子将这事告诉到观主面前,一个个的被骂个狗血淋头,还被罚去庖厨里砍柴做苦工。   有挨罚的弟子气不过,故意背着柴禾从清则的院子里经过,结果听到清则在那里说,“道无常名,道无常形,而天下莫能臣之。”   这样的话,传授经书的师叔们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但是那些弟子们想听的不是甚么。   “道无常名道无常形,也就说一切都可为道,例如星宿运行,不为外力改变,也不能去驾驭它?”   听着完全是很正常的道友之间的讨论。   弟子等了好一会,也没有等到其他的东西,才垂头丧气的走了。   来找清则的是一个貌美的年轻女子,清则有那样的事在外,很难让人不想歪。结果如今两人竟然还真的正儿八经说经书了。   “正是。”清则的声音不似方才那么清冷,有了些许温度,但也仅仅是如此罢了,其中坦坦荡荡,没有半点见不得人的意思。   萧妙音靠着火盆,说到兴头上,额上都起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原本她冻的手脚都有些伸展不开,但这会靠着火盆里的那些暖意,也好过许多了。   “人应当顺道而为。”清则道,他的眼睛始终都是在面前的那一方地,除非必要,绝对不会抬头看她,“顺道则生,逆道则亡。”   “可是……甚么又是能够顺应的道呢?”萧妙音总觉得清则这话里有话,“这道若是万物生长运行之理,倒还好想,可是人,人里头的道又该如何分辨,又如何知道是顺道而为还是倒行逆施?人道之中,对错难分黑白难辨。”   萧妙音这话问的就有几分尖锐。   清则惊诧之下,抬头看她,看到那双亮的吓人的双眼,立刻别开双眼。   “道长,这实在是让人太难分辨了,不过我认为,大致是看各方角逐,胜者为王罢了。”   “此话恕贫道不能苟同。”清则道,“天地不仁,万物皆为刍狗。对于万物,天地都是一样,不偏不倚,道也是一样的。只是看有人能不能看出来。”   萧妙音眉头蹙了起来,“那么如何看出来?”   “那就要看此人如何了。”清则笑道。“只是方才你说话的时候,语含讥诮,是否想起了不平事?”   萧妙音和清则说那话的时候,想起了宫中的事,难免的就为以前的事带上了情绪。   “不瞒道长,正是。”萧妙音也不觉得有多少好隐瞒的。   “这样的心态,对修道不利。”清则指出来。修道讲究一个清静无为,情绪为外事所牵动,对修行无益。   “我也没办法。”萧妙音苦笑,她要是哪天真的想不起来了,就是看开了。可是能看开的又有几个?   “道长,你到如今能够不为身外事牵动心绪么?”萧妙音带点儿好奇问道。她没有问任何的私事,只是问这么一句,也算不上冒犯。   清则双目一凝,似乎想起了甚么事,他苦笑一声,“未能。”   萧妙音赶在午时之前告退出来,她这次和清则的交谈,从清则脸上她看不出来对方对她的观感如何,毕竟清则一脸出家人要平和再平和,就连生气都是微微蹙眉,要是个不善于观察的恐怕就这么忽略过去了。   走出道观几步,迎面走来一队人,为首的那个穿着鲜卑袍,头发梳成鲜卑人中常见的小辫子头,马上的人肌肤白皙,衣着华贵,蹀躞带下垂着带着宝石的匕首。   “……”萧妙音抬高脑袋看着马上的人直接傻了眼,阿难机敏的很,立刻握住了自己腰间的环首刀,上前几步。   “你在山里的日子过的不错。”常山王殿下瞧见阿难高大的个子,眼里一下冷了下来,他说话间,口中呼出一团白气,“身边竟然还有男人。”   他说着,一只手已经从马缰上移开,放到了自己腰间的环首刀刀柄上。   “……”这话一出萧妙音真心要给这位从小到大脑洞开的老大的猫儿给跪了。   “大王,这不是男子,是女子。”她已经没话好说了,瞧见马上的人瞪圆了琥珀色的双眼一脸的不相信,“阿难,见过常山王。”   “奴婢拜见常山王。”阿难的声音偏中性,但仔细听还是能听的出来。   琥珀色的猫眼眨了眨转头看向她。   “这下,大王可以和妾一起回去了么?”萧妙音道。   少年的脸上红了红,“谁说要和你一起回去了?”口里这么说,他又让侍从牵来一匹马,“靠着你两条腿,还不知道要走到甚么时候。上来吧。”   萧妙音上了马,她拉过马口中叱喝一声,就走到了猫儿身边。   她看着身边的少年,猫儿十五六岁,眉眼已经长开来,拓跋家或许是混合了鲜卑和汉人的血,从拓跋演这代开始美男子一个劲的冒,兄弟七个,哪怕是搞基的京兆王都漂亮的和个美女似的。   猫儿也没例外,他长相精致,还混了一份的外族血统那样,发梢稍卷,眼眸是琥珀色而不是汉人的黑。鼻梁笔挺,嘴唇一抿,简直就是男色勾人。   萧妙音侧首欣赏了一番猫儿的美貌,悠哉悠哉的回过头。   猫儿哪里会察觉不到她的视线?平常他没少被那些贵女看,那些贵女打量的眼神让他厌烦,可是她看过来他只觉得心跳的飞快。   猫儿心烦意燥又不肯落了下风,狠狠瞪过去,偏偏萧妙音这儿转过头,让他一拳落了个空。   “你怎么到这道观里?这里头的道士不怎么正经。”猫儿道。他一说话就呼出一团白雾。   萧妙音想起了萧丽华来的时候说过的话,常山太妃有个男宠就是这道观里头的道士,她来的时候听到为她带路的小道士嘟囔抱怨,说清则女人缘好,该别就是他吧。   “……”萧妙音不说话,她看了一眼猫儿,猫儿身后有十几个随从都是高大的胡人,把这道观砸了都有可能了。   她回忆起清则的言行举止,并不像是为了求富贵,就随意委身的。这里头难不成还有什么内情?   到了她居住的院落前,猫儿先下马,对着萧妙音伸出手,他印象里,萧妙音是个马术不这么好的小娘子。在宫里骑马的时候,天子没少抱着她在马上溜达。   “不用。”萧妙音摇摇头,自己翻身下马。   她动作流畅,完全看不出当年的影子了。   猫儿垂下手来,也不出是感叹还是失落。   萧妙音一进院子就瞧见几辆装着东西的马车把院子给占满了,“这又是甚么?”   “陛下已经知道你在哪里了。”猫儿从后面走过来,“他怕你在宫外不好过冬,让我送些东西来。”说着,猫儿脸上露出嫌弃的神情,“你住的这地方也太旧了,还比不得我府上的库房。”   “原本就是出家,又不是出来享福的。”萧妙音听他这么说,心里已经有些不高兴。   “……”猫儿听她这么说,知道她心里不高兴,自己说错话了,他脑袋一扭,也不道歉。过了一会,他瞧见萧妙音直接脱了脚上的鞋履往屋内走,他赶忙更了上去。   “有你这么做主人的么?”猫儿嚷嚷着抗议,他跟着进去,留下外面一大群人面面相觑。   如今出了家,就和尘世没关系了。萧妙音在猫儿看来就不是宫里的萧贵人,他言行间都随意了许多。   屋内,侍女们已经点好了火盆,进去被热气一逼,脸上就开始发热。   萧妙音脸上浮起了桃花色,她解开身上厚厚的披风,转过头来,就瞧见猫儿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猫儿小时候没少这么盯着她,大多数时候是为了她抢了兄长的注意或者是觉得她夺了他心爱的玩具。反正理由一抓一大把。   萧妙音心里感叹这么一句这么多年了,猫儿这性子还是没有改半分。   “东宫每晚都给陛下安排美人侍寝。”猫儿神使鬼差的,竟然将这话说出口。   面前的女子脱去了厚厚的披风,道袍并没有遮掉她的丽色,不着半点脂粉的她,比宫中更加美丽。   “哦?”萧妙音的动作只是缓了一下,她眉头甚至都没有蹙,纤纤细指将火上的炉子提起来。   冬日里火不能熄,所以上面总是架着一壶水热着。   热水注入杯中,萧妙音递给猫儿,“山中没有好东西,只有一杯热汤,还请别嫌弃。”   猫儿接过,她的手掌纤细,和他的手相比相差十分大。   琥珀色的眼眸眨了眨,“你真的不在意?要是宫中有妃嫔产下皇子,你能不能回宫就难说了。”   “那又怎么样?”萧妙音自嘲一笑,“我如今不过是东宫的一枚弃子,能活下来已经是要在三清面前多多祝告了,哪里还敢想回宫的事。”   “你真的不想?”若是换了别人,早就知道识趣闭嘴了。可是猫儿偏偏就不,他还多嘴来了这么一句。   “我想不想,”萧妙音捧起被子缓缓的喝了一口热水,暖了脾胃,“也要看宫中局势如何。”   “……”猫儿看着氤氲水汽中她的眉眼越发柔和,他垂下眼来,“你倒是想的开,不过想的开总比想不开要好。” ☆、第99章 疑惑   在山中,萧妙音实在是拿不出什么东西来招待客人,尤其还是猫儿这样的宗室。她这里没有茶砖,她自己也喝不惯用水煮又加葱姜盐的东西。   只能给猫儿一杯热水了。   “我在山中出家,东西也不多。”萧妙音带着些许不好意思,将手里的陶盏往猫儿手边推了推,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招待客人,她这个做主人的还是有些难堪。   “我到你这里来,也不是为这那些东西的。”猫儿毫不在意的说了一句,他坐在那里,接过了那只毫无半点装饰的陶盏,喝了一口,“你也说了,到这里来是为了修道,又不是享福。”   “殿下能明白我的苦衷就好。”萧妙音想起院子里那一大堆东西,“那些我都已经有了,还是拿回去吧。”   “说你在宫里长大的,就不知道外面的日子有多难过。”猫儿觑着她,鼻子里哼了一声,“宫内是你要甚么,那些宫人中官都给你置办全了。如今你这里才几个人啊,光是你的起居就忙不过来了,要是在缺东少西,是不是主仆几个都要进深山老林打猎去?”猫儿开口就不给萧妙音任何拒绝的余地,“何况你以为我想给你送啊,陛下说的,你不收到时候出个事,是不是要我被陛下责怪?”   猫儿轻哼一声,双臂抱在胸前。他年幼时候胡闹的脾性到了这会还能瞅见影子。   “……”萧妙音叹口气,“好吧。不过已经没有多少地方放了。”   荀氏给她的,只堪堪够用而已。但是萧丽华直接拖了几车过来。差不多把放东西的那两三间屋子给弄满,这次猫儿又来,就真的没地方放了。   “那就把差点拿出来丢掉,把我送的放进去。”猫儿想都没想,直接来了这么一句。   “那是清河王妃送来的,哪里有甚么差的。”萧妙音拿着这个还带着孩子性子的猫儿没办法。   “她送的都是好的,那你怎么穿的这么寒酸。”琥珀色的眼睛里浮上歇息不带好意的光芒。   萧妙音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你见过哪个出家人锦衣出行的。”   猫儿不以为然,“那些和尚不就这样?吃的胖成那样,浑身都是肉,就是好马都驮不动,身上的袈裟僧袍能够抵得上普通人家几年的吃穿了。”   罗夫人在宫里的时候就信奉道家,猫儿自小就受了影响,对鲜卑人都信奉的佛没有那么大的虔诚,说话也么甚么估计。   “那是和尚,我是女冠。”萧妙音强调。   “陛下开了口,我只管把东西送来。”猫儿拿出一副不收也得收的模样,“光是炭和布帛你就得收下。”   冬日能不能熬过去,这两样东西最重要。   猫儿话里几次提到拓跋演,萧妙音沉默下来,“陛下在宫里还好么?”   “好的很。”猫儿想起那位天子阿兄,鼻子皱了皱,“如今大兄都成人了,汉人在这年纪也已经行冠礼,太皇太后也不好老是跟着阿兄上朝去,说是归政撤帘。”   “……”萧妙音知道会有这么一出,皇太后和太皇太后摄政,基本上都是在皇帝年幼时候,多少都是言不正名不顺。一旦皇帝成年,大臣们就要上书请太后或者是太皇太后归政,一旦不肯归政,那么日后少不了要出事。   “不过,东宫不会真的归政吧。”萧妙音知道自己那位姑母,把权力看做自己的眼珠子一样,旁人若敢动半分,她必定会灭了一家子。   “是啊,那么多人都是她提拔上来的。多少都要问过她的意思。”猫儿对太皇太后很不喜欢,哪怕当年要立他为帝的事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记得那种要失去母亲的绝望。就凭这个,猫儿一辈子对会对太皇太后保持敌意。   “那些人也是人精。”萧妙音笑了笑,拓跋演能屈能伸,这点比先帝要灵活许多。先帝当初直接要和养母火拼,而拓跋演则是明面上不给东宫任何把柄,私下的都是小事,例如那些美人们,太皇太后就算再不满,在这上面也只能吃哑巴亏,至于学慈禧接进其他宗室,来谋求废立,萧妙音觉得玄。   一来拓跋演的年纪还很年轻,才二十岁整。这个年纪上的男子没有儿子也不会很急,那会慈禧做这事的时候,光绪都三十多了。而且这几年来的汉化改革,鲜卑和当地豪强一定会有不满的,说不定还有准备着趁机闹事,真的闹起来,一旦牵扯到阴山那边的六镇,平城基本上就可以交代出去了。   鲜卑的八部大人被太皇太后渗透了没错,可惜六镇那边可都是一群狼。真的闹事,还不容易收场。   太皇太后不会不知道。   “你倒是给阿兄那边说话。”猫儿闷闷道。   “因为他原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天子。”萧妙音心里叹口气。她那会多想太皇太后直接自己做女皇啊,连先帝都被她毒死了,还有甚么是不能做的?   结果太皇太后把侄女儿塞进宫,塞给那些宗室,她算是明白了,大权在握之后,太皇太后是绝对没有进一步的想法。北宋刘太后还要求穿穿皇帝袍服过过瘾呢,太皇太后是半点一向都没有。   “……你这次被送出来,也是因为惹怒了她吧。”猫儿想起萧妙音这回被送出宫后,外面的传言,说得难听的甚么都有,萧家的女孩子就算送出来了,也不能被外姓人欺负,那么只能嘴上过过瘾了。   “猫儿,我们一起长大,我和你说交底的话。”萧妙音笑笑,“如今你看着萧家如花似锦的,可是这些都是太皇太后一个人的,东宫千秋之后,万事就不会如太皇太后所愿了。”萧妙音笑了笑,她原本对姑母就没甚么感情,一个从小把自己当做小猫小狗的长辈,她要是有感情才是见了鬼。   日后萧家如何,就看皇帝的良心了。做到王莽那样的外戚也只有隋朝那一家子。可是萧家能做到那种程度,没个几代的积累根本不可能。   王莽出身的王家原本就是官宦人家,他自己本人也在朝堂上历练了那么久。杨坚那一家子也不是靠女儿发家的。   日后怎么样真心难说。萧妙音只觉得心塞,太皇太后活的长了,她就要在这山坳坳里呆那么久,活的短了,说不定萧家就被一窝全端了。   就两汉的例子,尤其是东汉那四家外戚,她就没见着有好好的一家下来的,基本上是自尽的自尽,流放的流放。   前一刻花团锦簇,后一刻哭声震天。   “……”猫儿搓了搓手,他没有说话,对于萧家他没有多少好感,萧家是死是活他都不在乎。   不过……   “阿兄怎么样也会保全你的,而且萧拓尚公主,又是博陵长公主的亲生子,就凭着这关系,也不会对萧家太过。”猫儿想了想,“不过那对双胞胎就难说了。你是不知道,太皇太后最近将那对兄弟的爵位由公提到了王。”   说着猫儿很不屑的哼了一声,“这对兄弟,简直就是胡作非为!又没有拿得出手的功劳,简直就是树了两个活靶子在那里。燕王也不知道管束一下。”   “或许阿爷就没指望他们怎么样吧。”萧妙音想起萧斌的作风,也没见着他对嫡子关心过。   “不过无功无劳,这爵位……”萧妙音摇摇头,太皇太后对这对兄弟溺爱太过,只怕将来这溺爱会害了他们。   “……”猫儿低头,看见她手指指节上有一小块的红肿,“这是怎么了?”   “嗯?”萧妙音低头去看,看见手上的冻疮,她不自然的把手往袖管里缩了缩,“没事,不过就是天气太冷,我要抄书,就冻着了。”   山里头比外头还要冷,点了炭火有时候也不一定顶用,尤其这热水甚么的都要用柴禾烧,碰了几回冷水之后,娇气的手上就开始生冻疮了。   “还说我送的多,结果你还不是一样的过不好。”猫儿说了这句,就把她的手扒拉出来看看。   “幸好我让人带了点药膏来,”说着猫儿就看着阿难,“你到外面去,和那人把治疗冻伤的药膏拿来。”   “唯唯。”阿难立刻去了。   他捏着她的手,萧妙音从心底觉得不对劲,要是两个人都是小孩子也就罢了,偏偏她已经十七岁,而猫儿也十五六了,这年轻在这会都是做爷娘的了。   他手指上的老茧在她掌心上磨过,即使没有其他的动作,也显得几分暧昧。她抬眼去看他眼中,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半点除了清澈之外其他的神色,他好像只想给她看看手而已,想多了的人是她。   萧妙音看了一眼猫儿,心里叹了口气,还是个大男孩啊。   “以后别这样握住小娘子的手。”萧妙音道,她发现猫儿从小到大都不怎么注重男女之别,小时候对着她扑来扑去,后来还是拓跋演把她呆在身边,猫儿过几日就要被罚去抄书,见着她也没空闲,这才消停下来的。   她还好,要是别人说不定就闹出甚么事来。   “……你又不是小娘子。”猫儿抬头,眉头皱起来。   “……”萧妙音觉得这小子还真的欠教训!   **   入了冬,寒风呜呜的吹起来,一日冷过一日,平城里头除了东西两市之外,其他地方都冷清了不少。街上的人不管是汉人还是鲜卑人或者是从高昌等西域来的胡人,都纷纷把自己裹紧,恨不得缩成一只鹌鹑。   外面天气寒冷,可是权贵之家早早点起了炭火,屋内温暖如春,甚至在床上坐着还会觉得有些热。   细碎的雪花沫子没有阻止宴会,萧家门上宾客如云。萧吉和萧闵正在宴请宾客,这两个人爵位被太皇太后提拔成了王爵,一下子和自己的阿爷平起平坐了。   一门三王一侯,日后还要出个皇后,从秦汉以来,哪家的外戚能够和萧家这般权势赫赫?   除了那些原本就看不上寒门的士族,大多数人还是愿意给萧家这对双胞胎面子的。高纯也收到了那对双胞胎的请帖,如今这对双胞胎从公变成了王。   公侯伯子男,多少人一辈子都挣不来的富贵,太皇太后一句话就成了城阳王和东阳王,中书省和门下省的那些人,没一个敢和太皇太后顶的。   高纯原本不想去,他是士族,不必多给这种寒门暴发户面子。说句身体不适不能赴宴,也没人说他。   不过,那对双胞胎算起来还是好友的弟弟,薄面还是要给的。   他把帖子丢到一边就要人给他准备赴宴的着装。   高纯妻子杨氏听他要去萧家的宴会,劝说道,“萧家是外戚,也是寒门,虽然说北面没有南朝那士庶不来往的规矩,但萧家那家风,去了也是看笑话的。”   杨氏出身弘农杨氏,对萧家那一股子暴发户作风看不惯,“何况以外戚立身者,到最后还在的,还有几家?”   这话说的就有些露骨了,萧家寒门和外戚都占到了,外戚们基本上也就是一朝的事,这一朝过去了,皇后换了人,外戚也雨打风吹去,风光不再。根本不值得士族花费心思。   “卿卿,你当我是为了那两个小子么?”高纯叹口气,“我这是给伯禽面子!”   伯禽是萧佻的字,萧佻如今人在代北,和那些鲜卑官吏正在斗智斗勇。代北的官吏中鲜卑人多些,而且那些官吏对汉人不怎么友好,在那里做事,少不得要和那些人扯皮,有时候话说委婉了,对方还听不懂。   “……”杨氏见着高纯是下定了心思要去,也不拦了。她转头吩咐人去准备熏衣的香料,到时候人回来一定要好好沐浴,免得将萧家的那一股酒肉味道给带进来。   宴会是宵禁之前,这种宴会,基本上就要在主人家里过夜了。   高纯去了,外面的管事点头哈腰将他迎接入门,听到兄长的好友来了,两兄弟连忙过来,见着高纯就笑,“高兄能够前来,当真是蓬荜生辉啊!”   高纯和这两个兄弟客套两句之后,就坐在自己的席位上。萧家兄弟给他安排的位置还比较好,可惜他都没什么心情。   这边宴请宾客,那边的长公主府哪里会不知道。   博陵长公主听到那对兄弟干的好事,气的立刻把侍儿手里的药汤泼到了地上,“不忠不孝的东西!”   “阿娘。”萧拓扶住博陵,示意侍儿把地衣上的东西收拾干净。   博陵长公主捂住胸口咳嗽起来,“那两个贱婢生的狗东西!”她缓过劲来开始痛骂,“我还在这里病着,他们俩倒好,夜夜笙歌,是不是还嫌我病的不够重?”   事情中,庶出的子女不能认自己的生母,从礼法而言,嫡母才是他们真正的母亲。哪怕博陵长公主对这些庶子们不闻不问,她也依然是他们的母亲。如今母亲生病,做儿子的请来宾客作乐,这真的很不像话。   “贱婢生的孽种。”博陵长公主痛骂了一句靠在身后的隐囊上,萧拓见状,赶紧的给她顺气,让侍女将府中的医官请过来。   原本博陵长公主的身体已经不好了,再这么一被气,恐怕就更加差。   医官过来给她扎了针,吩咐了几句不能再动气之后就退下。   “阿娘,别生气了,为了那几个,气坏了身子不应该。”萧拓跪在母亲的榻前说道。   萧拓对庶出的有点看不上,但也不并不是多鄙视,毕竟都是自己的弟弟,而且萧家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萧家,所谓的家族就是要靠许多人才能撑得起来,那些弟弟以后都是他的助手,可是如今他对萧吉和萧闵真心看不上。心里也不想承认,这对猪狗不如的东西竟然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太皇太后是老糊涂了!”在自己儿子面前,博陵长公主还有甚么不敢说的。尤其还是她自己的公主府上,若是有奴婢去说自己对东宫不敬,回头还要被官府堂堂正正的打死。   “阿娘,这话还是别说了。”萧拓劝道。   “我偏要说,在自己家里还要和在宫里那样小心翼翼的,还就是和李平一样的窝囊!”博陵长公主骂出来总觉得心里好过了,“那两个小贱种,算是个甚么玩意儿?从小太皇太后就当做宝贝一样养在宫里,如今更是好了,二十岁还没到就这么一路到了和他们阿爷一样的位置,”她说着喘了几声,“真是……”   “阿娘,各人有各人的福气,强求不来。”萧拓轻轻拍着博陵长公主的背。   “二郎,你!”长公主气急。但是萧拓握住她的手,笑着安抚她。   “阿娘也知道,如今那两个人没有功劳,只是凭借着姑母的喜欢,可是这事也不会长久。”萧拓才不会嫉妒那对兄弟,萧吉萧闵两个丝毫没有将嫡母放在眼里,他又为甚么要去对他们讲究什么兄弟情分?   何况他和萧吉萧闵从来没有交往过,甚至见面,两个人也是一副自视甚高的模样,看了就觉得心烦。不过一个侍妾生的野种,得了姑母的青眼,在东宫住了十多年回来,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   “二郎。”博陵长公主握住他的手。   萧拓笑了笑,这会侍儿将熬好的药汤送来,他持起汤匙给母亲喂药。等到一碗药喝完,服侍她洗漱完睡下,萧拓才出来。   “二郎君。”博陵长公主身板的女官在外面看见他,弯腰行礼,“如今东阳王他们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嫡母还病者,就这么大战旗鼓的宴请宾客,是嫌弃嫡母还病的不够重?哪家庶子有这个胆子?   “我心中知晓。”萧拓点了点头,他眼眸上泛着一层冷光。   萧吉和萧闵和博陵长公主这边几乎没有任何的来往,哪怕去拜见嫡母的事都没做过。在宫里的时候,太皇太后放在手心上捧着,如今出宫了,阿爷不管,嫡母见都不见他们。但是在家族之内还有嫡庶的区别,这在宫中区别很大。   于是两兄弟变着法的和两个嫡子相比,萧佻在平城的时候,根本就没搭理他们。如今萧佻去了平齐郡,就剩下个萧拓,可不是憋足了劲儿?   宴会上欢声笑语一片,一上来不是传酒令,而是穿着清凉的龟兹舞姬。龟兹女子善于舞蹈,勋贵之家多买有龟兹女子加以调~教。   高纯对萧家了解的不是很多,萧家里头他看得上眼的也只有萧佻一个人,他瞧着宴会上乌烟瘴气,伸手捂住口鼻,嫌恶蹙眉,他坐在那里,过了一会萧吉和萧闵持酒前来,见着他脸上的笑容都客气了不少。   高纯从席上站起来一觞酒饮尽,萧吉还想和他说甚么话,他却一屁股坐了下去,根本就不给两个人开口的机会。   席中在座的都是寒门子弟或者干脆就是鲜卑勋贵。其中阜阳侯世子何齐也在里头,他前端时间被何猛打的险些去了一条命,然后又被关起来,最近因为妹妹和尚书右仆射家幼子定下来,他才被放出。   何齐坐在席上,他抬头看了一眼那边正在正在和宾客敬酒的兄弟两个。   一圈轮过来,最后才到何齐。   萧吉看着这个死对头,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记得当年因为一件小事和世子起了冲突,如今正好给世子赔礼。待会世子看中了哪个舞姬只管开口,待会保证送到侯府门口去。”   双胞胎兄弟和阜阳侯世子之间的恩怨,在场的人有不少的人知道。顿时就来了精神看好戏。   何齐的脸上涨得通红,他还记得阿爷的那顿暴打,知晓这对双胞胎不好惹,一口气死活都要吞到肚子里头去。   可惜萧吉没打算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不知道世子身上的伤好了没有?不然这美人也没法享用不是?”   这一句萧吉压低了声音说的,足够何齐听到清清楚楚。   何齐顿时浑身的血就往头顶冲,他脸上僵硬,过了好一会才扯出个笑容来,“那就多谢东阳王了。”   萧吉瞧着何齐竟然没有和当初一样和他大打出手,不禁有些意外,萧吉挑了挑眉毛,回过头,也不看何齐了。   何齐等到这对兄弟走了之后坐在席上,拿起面上案几上的金杯,杯中的葡萄被饮尽,宽大的袍袖落下来,遮去他眼里的狠厉。   **   常氏在房间里听着阿昌说檀奴和五娘都已经歇息之后,她才问起,“四娘那边最近有甚么事?”   儿女都已经长大,檀奴年纪大了有些不听话,但好在还懂事。五娘性情活泼,也不惹祸。常氏也有些时间和精力来做些别的事。   这么些年来,她对萧嬅一直不能放下心来。毕竟能推自己女儿下水,一双眼睛又盯着天子不放。这让常氏怎么都放不下心来,就凭着萧嬅想要推三娘下水这么一条,常氏活剥了萧嬅的心都有。   常氏看着自己的指甲,三娘不将四娘当回事,但是她这个做阿姨的却不能够。侯氏的那个院子里就是个筛子,她要是不去把四娘盯紧了,就是她蠢了。   “听四娘身边的侍儿说”阿昌给常氏揉捏起了肩膀,“四娘子最近想要人从外面买点药耗子的药进来。”   常氏蹙眉,“药耗子?”   院子里头老鼠也有的,不过基本上是在庖厨或者是下人居住的屋舍那边,郎君和娘子的院子里耗子少见。   怎么要买这种东西? ☆、第100章 猜测   她要药甚么耗子?”常氏也是过过苦日子的,药耗子的药也不便宜,大多数人家宁可养一只猫,都不想费那个钱去买药。而且耗子这东西虽然小,但聪明的很,下□□往往只能毒死那么一两只出来探路的,真的想要灭绝鼠患,还不如多养几只猫来的有用。   这些东西,自小在富贵中长大的萧四不知道,但是常氏却明白。   “这个她院子里头的侍儿也想不通,”阿昌说道,“尤其还要出门,得拜托仆妇,那些侍儿也头疼呢。”   如今用钱的少,用布以物换物的多。□□贵着呢,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回去的,而且官府也要记录在案,免得到时候出甚么事不好查。毕竟与人有嫌隙,就下药加害的事也不算新鲜事了,官府必须要有记录。   这么冷的天,出去跑那么一趟,竟然只是为了抱几只猫几能解决的问题,谁乐意出去吃一肚子的冷风?   “也不知道这四娘子是想做甚么。”阿昌叹息道。   “谁知道呢,听说娘子那边,已经把六娘给接过去了。”常氏面上淡淡的,她是府中的老人,萧斌宠爱新人,但是对她还是很不错,府中的事她也很快就知道了,消息比侯氏和萧嬅要灵通的多。   “不过四娘心思不能见光是肯定的了。”常氏毫不客气的就将萧嬅往坏处想,“说句实话,有时候真的想一了百了,替三娘永远绝了这个祸患。”   想起萧嬅差点害女儿下水的事,常氏心如刀绞,孩子都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平常有些病痛她都恨不得自己替代了,更何况是落水这样要命的事。常氏想起来,真心想要四娘把那一条命交出来。   “常娘子?!”阿昌听了常氏这句带杀气的话,吃了一惊,“这事可不能……”   “我知道,不能随便下手。况且阿侯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要是四娘没了,那么她就真的没指望了。”说着常氏的面上露出一个笑来,“可是如果她真的有甚么歹心,还是要收拾的她不能做坏事才好。”   常氏重重的叹气,“这日日看着守着有甚么意思?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常娘子说的极是。”阿昌道。她如今帮着常氏打听消息,有些事的内情她也知道了。   “所以这回她要是真想做甚么,我也不得不狠毒了。”常氏说话依然柔和,带着江南女子的温婉,可是听得阿昌打了个冷战。   常氏一向与人无争,唯独不准许有人算计她的儿女。阿昌想起这位四娘几乎次次都是冲着三娘子来的,哪个母亲能够允许别人来伤害自己的孩子?要是这次四娘子是真的要和三娘过不去,那么常氏是真的要给四娘一个苦头吃了。   阿昌心里叹气一回,也不说甚么了。   萧嬅是在今日清晨用朝食的时候听说公主府的人将六娘接了过去,她持匕的手一顿。   “怎么好端端的,长公主会把六娘接走?”萧嬅不禁蹙眉,六娘她记得也是外命妇中的王妃,她想不起来六娘也曾经被长公主接走过么?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阿闽说道。阿闽只是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而已,至于长公主为何要接六娘过去,那就真的不是下人能够明白的了。   “……”萧嬅看着面前的羊肉馎饦,顿时进食的欲~望都淡了下来。这会离她前生入宫的时间越来越进了,她也越来越焦急,一来她也不记得到底是哪个时候太皇太后让她入宫的,二来萧妙音让她寝食难安,只要萧妙音还在这世上一日,她就不能安心。   “对了,我要你办的事怎么样了?”萧嬅说道。   阿闽已经在这个院子里伺候的久了,是老人。奴婢之中在主人身边服侍的人要比外面那些粗使的人要有体面的多,出去采购甚么的也不可能是阿闽亲自去。   “还没办成呢。”阿闽说道。   “怎么一点小事,还没办好?”萧嬅听了之后蹙起了眉头。   阿闽瞧见萧嬅这样子,心里就有些看不上,都说娘子郎君们一句话,奴婢们就算赴汤蹈火也要做成,可是那也要看值不值得。   阿闽就觉得不值得。   “四娘子,”阿闽和她解释,“外面不是由专人采办回来的东西都要经过查问的,何况院子里要是耗子多,只要让人抱回几只猫就好了。”   “不必。”萧嬅道,“叫人买回来就是了。”   “唯唯。”见着萧嬅坚持,阿闽只得应下来,她转身出去的时候,在心里骂了好几句。不是由专门的人采购回来的东西,那些孙子们总是里里外外的查看,四娘子不知道,可是苦的却是她们。   出了院子,阿闽让人进去收拾侯氏和萧嬅的餐具,提了出来,正好瞧见常氏院子里的阿昌。   阿昌和阿闽差不多同一年进来的,见着阿闽,阿昌笑得格外灿烂,“你来了啊。”   阿闽见着阿昌也是满脸笑容,侯氏不得宠,她们这些侍女也只能自己找出路了,“是呀,今日里四娘子没有甚么胃口,所以就提前把东西送出来了。”   “……”阿昌笑笑,她伸手往阿闽窄袖子里塞了一小块东西。   冰凉的触感让阿闽喜上眉梢,她看了看四周,这会儿周旁没有什么人,“四娘子倔强的很,都说了要是院子里耗子多,可以抱来几只猫,偏偏不肯。”说着阿闽装模作样的在阿昌面前叹口气,“你说猫多好啊,而且又干净,哪个小娘子不喜欢猫的可爱样子的。况且院子里头是真没多少耗子。”   “……”阿昌听了沉默不语,她怎么听都不觉得四娘子是想要药耗子。   “麻烦你了。”阿昌说着又往她的手里塞了点东西,和阿闽一道往庖厨下面去了。   檀奴这年纪吃的正多,奴婢们一回要去庖厨里两次。   阿昌提了东西回来,就将从阿闽那里打听到的东西给常氏说了,常氏听了之后,放下手里的双箸,轻轻道,“继续打听。”   如今四娘身边的人基本上算是她的耳目了,谁要侯氏和四娘自己都不在自己身边花费点力气,让人轻而易举的几知道她们的事呢。   常氏事知道四娘的想法,四娘将身边的那些人当做底下可以随便打杀的贱婢。虽然说事实也是如此,但这些在她眼里看来甚么都不是的侍女其实是最好打听消息的。   四娘自视甚高,吃亏就是在这里。   “……”常氏摇摇头,有时候还真的想干脆一次处置完算了,不仅仅替三娘除掉一个祸患,日后自己也可以少生几根白发。   吃完朝食之后,檀奴去练武,五娘就去读书。   五娘抱着书卷在读,她眉目间和萧妙音有几分相似,她正在背书,外面的侍儿面带喜气走进来,“五娘子,外面下雪了。”   “真哒?”五娘听侍女这么说,将手里的书卷往旁边一丢,开开心心跑出去看下雪。   常氏在一边做针线活,看见小女儿蹦蹦跳跳就往外面跑,赶紧叫了几个侍女去跟着,免得摔着了。   北方的雪和撒盐似的,一阵接着一阵的泼。四娘卡的心喜,打算待会地上的雪厚了就去玩雪。   常氏停了手里的针线活,走出去和女儿一起看着外面的天。   天色灰扑扑的,盐粒一样的雪洒下来。   “也不知道这样的天,三娘怎么样。”常氏说道。   **   萧妙音这会不太好过,萧丽华还有猫儿送来的那些东西是很多,但是奈何这屋子建造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建造的多舒适,炭火的炉子烧炭火久了,萧妙音就会担心会不会引发一氧化碳中毒。   毕竟这么紧闭门窗的,还真的很有可能,要是真一氧化碳中毒了,那就是主仆几个全部交代在这里了。   萧妙音很惜命,不会为了那点温暖就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所以她时不时的就让侍女将窗户打开通气一会。   山中湿冷湿冷的,饶是她身上把猫儿带来的白狐裘都套上了,还是觉得冷。手脚都泡在冰水里似的,有时候她干脆就把厚厚的被子给裹上身,完全不顾什么在侍女面前的娘子形象了。   可惜这么来了几次,她还是感冒了。   冬日里容易着凉感冒,这基本上就逃不脱,只要别引发高烧就没多大的事。萧妙音还觉得能够提高免疫力。不是说小病能够锻炼一下身体么,小病偶尔大病不会来。   只不过她昏昏沉沉的时候,整个人感觉都不好了。   她头不疼,只是昏,浑身都觉得很累,软绵绵的没有多少力气,眼皮子都不想睁开,就想这么无休无止的一直睡下去。   侍女好像在耳边说了一些甚么话,但是她也听不太清楚。   “阿难,这怎么办?”侍女们赶紧将火盆抬到萧妙音的床榻旁,今日萧妙音觉得有些头晕,到了现在已经躺在床榻上睡不醒了。   阿难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就算这会下山,也不能及时请来疾医,何况外面风雪这么大,疾医也不愿意一定来。   侍女伸手探了探榻上萧妙音的体温,不是很烫手,但是还是有些高,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加重。毕竟侍女们也见过原本只是头疼脑热最后把命给丢掉的,所以侍女们也不敢小看。   “……”阿难看了看外面的风雪,抿了抿唇,“我去去就回来。”   说完,把鲜卑帽往头上一戴就出了门。   外面风雪很大,不知道山道有没有被封住。   阿难顶着风雪,到了道观门前,手掌大力气的拍在门上,“有人吗?!”   “谁啊!”里面传来一声不满的嘟囔。   门吱呀一声开了。   萧妙音昏昏沉沉,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有些噪杂,感觉到有人在动她的手臂,腕子上传来冰冷的触感。她下意识的缩了缩。   进了屋子的两个人身上浑身的寒气,阿难摘下帽子,鲜卑帽上的雪花便扑扑的掉落下来。   侍女们连忙端来了两碗*辣的姜汤。   侍女瞧见在床榻边的年轻男人,脸上红了红,那是个年轻道士,头上和发髻上都是一层雪花,浓密的睫毛上的雪花被屋内的热气一拂,顿时就化成了水珠。   水珠凝结在睫毛上越发的诱人。   “道长?”侍女跪下来问道。   “哦,多谢。”清则回过头来,看到侍女手里的那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明了她的意思,他将姜汤放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他让侍女将萧妙音的嘴掰开,看了看舌苔和眼下。   “道长,娘子她怎么了?”阿难一碗*辣的姜汤下去,浑身的寒气都被去掉了大半。   “只是风寒。幸亏也不严重。”清则松了一口气。   “多谢道长。”阿难给清则一礼。   “你们给她多盖几层被子,发身汗就好了。”这会冰天雪地的,不可能去抓药。清则看了看,还是用土法子来的最好,“准备好温汤,若是她口渴了,也好给她喝上几口。”   “奴知道了。”听到这么个年轻俊俏的道士说话,侍女们点点头就去准备。比平常萧妙音吩咐她们做事情的时候还要勤快。   清则看了看萧妙音的脸色,见她脸色微微有些红,呼吸些微粗重,或许是因为鼻塞导致的呼吸不畅。   他朝那个只有十来岁的小侍女招招手,小侍女迟疑了一下走过去。   “你帮你家娘子按住这里。”清则说着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两处穴位。小侍女看了看伸手照着清则所说的那样,按住萧妙音面上的那两处穴位按摩。   清则瞧着萧妙音是没有什么事,只不过她身边的人瞧见她躺在榻上,不肯进食昏睡不醒,担心出了大事。他方才给萧妙音把了脉,她的身体眼下有些虚弱,但还不到危险的地步。只要别继续受凉加剧病情,甚至都不用吃药,过了十来天就能自己好起来了。   “多谢道长。”阿难走上来道谢。   阿难因为形貌像男子,时常在外面行走,知道道士大多数知道一些医术,有十道九医的说法。她也是试一试,碰碰运气,谁知道是这位道长竟然真的懂得医术。   “啊,些微小事,谈不上谢。”清则摆了摆手,“如今萧道友既然无事,那么贫道也该回去了。”   对方虽然是女冠,但终究男女有别,呆久了对她的名声也有坏处。   阿难送他出门,门口放着蓑衣和斗笠,外面的风雪越发的大了。清则想起主仆几人没有在山中生活的经验,“外面风雪大,除非必要还是别出门了。”   清则才戴上斗笠,一阵狂风夹杂着雪粒子迎面扑来,就吹得他有些站不住。   “道长,我送你过去吧。”说着阿难就要拿起风帽戴上。   “不必了。”清则开口,就被灌了一肚子的冷风,他伸手扣住斗笠,免得斗笠被吹翻。   他走的有些艰难,阿难想上去,过了好一会又会来了。   毕竟院子里头,武力最好的就是她。除非不得已,她是不能随意离开三娘子。   才走出几步,听到啪嚓一声响,阿难原本已经回过身了,结果听到那句,连忙提着火把跑过去。   火把被寒风吹得飘忽不已,好像下一刻就没了。微弱光芒的照明下,阿难看到清则头朝下摔在地上,地上厚厚的一层雪已经被摔出一个坑。她连忙弯腰把他给搀扶起来。   “道长,道长你还好么?”阿难想起这天里,没有月光照明,黑灯瞎火,火把也不知能不能撑到他回道观的那会。她一咬牙,干脆扛起这么一个大男人就往回走。   清则一开始是摔懵了,手里的火把也掉在雪堆里头灭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被扛起来往回走。   阿难那一身的力气不是白说的,扛起清则这么个男人半点吃力都没有。   院子比较宽敞,房间有好几个。   “去准备一个房间给道长过夜吧,今日风雪太大了,路也看不清楚,还是明早再走吧。”阿难前半句话是对侍女说的,后半句话是对清则说的。   清则才被阿难放下来,脑子过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这……”   “院中常常准备另外的房间来给客人用的,道长居住在那里便可以了。”阿那见着清则似乎还有话要说,她干脆就把清则的话给截了,“娘子还在病中,还多望道长相助。”   “是呀道长就住一晚上,也没甚么的。”侍女见着清则长相清俊,心里窃喜,听着阿难这么说,也过来附和道,“夜黑风雪大,贸然回去恐怕会遇上不好的事,摔倒还在其次,若是遇上野出狩猎的野兽就不好了。”   “……”清则叹口气。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阿难突然想起萧妙音教过的那句话,直接说出了口,“既然道长心中坦荡荡,又何必在乎别人的流言蜚语?”   女冠的这屋子都是女子,留个男子过夜的确容易招来别人的闲话,不过阿难不觉得有甚么,反正名声这东西,她也不在乎。   大不了她装男人去,反正那些道士也分不清楚她到底是男是女。   清则看了一眼浓黑的夜色,山中多走兽,这会一不知道会不会有夜行的野兽出来。他叹了口气点点头。   侍女们顿时露出笑容来,这道士瞧着面容俊秀的,比平常看到的那些家人不知道要好看多少倍。   立刻有侍女就去准备了,阿难瞧着就进去看萧妙音去了。   萧妙音身上盖着两三层的被子,整个人被裹成了一只蚕蛹。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屋子里暖和,被子一捂,头上就开始冒出了汗珠子。守在床榻边的侍女给萧妙音擦了一会汗,又拿起水喂了几口。   水滋润了干燥的唇,萧妙音原本蹙起的眉头也散开,睡梦里梦境乱的很,一会儿在萧家,一会儿在皇宫里头,后来变成她自己打着马在草原上狂奔了。   迷迷糊糊的一直睁开眼,头已经不昏了,就是浑身没劲。   “娘子醒了?”守在床榻边的侍女瞧见她醒过来,连忙道。   “……”萧妙音嗓子生疼,一开口就听到自己嘶哑的嗓音,“我睡了多久了?”   “娘子躺着。”侍女扶着她靠在隐囊上,“昨日里娘子就开始睡,睡了一夜了。”   萧妙音点点头,她浑身没力气,也没有胃口,侍女拿着温热的水上来给她洗漱,“昨夜里娘子可把奴婢们都给吓坏了,还是阿难去道观中请来道长。”   “嗯?”萧妙音才醒来,脑子里一片混沌,听到侍女这么说,她就挣扎着要起来。“那我得谢谢他。”   感冒说是小病,但拖久了也能要命,人家能够来,那就是欠了人情了。毕竟对方又不是医者,给了钱就能请来的。   “娘子还是先歇着吧。今日一早清则道长就走了,说是不能误了早课。”侍女想想都觉得冷,那会才天亮,清则就火烧火燎的走了,好像多呆一刻火就要烧上身了。   “他……”萧妙音和清则交谈过几次,对他这个人观感还是不错,听侍女这么说也能明白为何他走的这么快了。   她笑了一声就坐在榻上不动了,等到她好了,还是亲自去找观主谢谢清则。清则这个人不太喜欢向外人解释什么,所以到后来也容易被人误解。她找观主,是够光风霁月了,流言蜚语什么的,估计也能少一半去。 ☆、第101章 落马   这场大雪下了三天,等到雪停的时候,一出门几院子里四个人都傻了。萧妙音躺在榻上养病还没出来瞧。感冒好的快的,至少要七天。她知道感冒是人体的自我氧化过程,要多补充维生素,萧丽华上回送来了不少水果。北方的大枣还有淮南的橘子,北方天气寒冷干燥,利于这些食物的储存,放在那里只要不被老鼠啃了,基本上就完好无缺。   萧妙音放开了肚皮吃橘,但还是好的慢,只能躺在榻上慢慢休养。外头四个人对着雪发呆,她还在屋子里休息。   “快点把雪给清扫了。”阿难是四个人里头最快反应过来的,这几天下雪,扫的也是院子里头的,谁知道院子外面的雪那么厚了。   “可、可是,这么厚,我们几个能扫的过来么。”侍女们瞧见这么多,也不禁有些怕吃苦。   “有力气在这里说话,不如干活。”阿难看了一眼侍女几个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禁有几分看不起,有那个闲工夫说话,还不如拿出力气干活。   阿难自己抓起做农活的那种铲土的农具就开始干活,侍女们原本都是在主人近身服侍的,这种体力活做过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见着阿难干活,一群人面面相觑,最后留下年纪最小得去照看屋子里的萧妙音,其他人带上手套就开始干活。   积雪若不及时铲掉,就很容易结成冰块,到时候人走上去一摔一个准。   阿难力气大铲冰的活就交给她了,萧妙音躺在屋内,听到外面的铲开冰块的声响,她呼出一口气,融雪用盐最好。可惜这会盐都是稀贵东西,她这里六个人都要省着点用。只能让阿难出点力气。   “外面不下雪了?”萧妙音嗓子不疼了,但一开口就是嘶哑的嗓音,连她自己都不怎么爱听。   小侍女才十岁,但是已经很有眼色,“是呀,今早上雪都停了,外头的树上满满的都是雪,可好看了,奴婢说给娘子听。”   小侍女脸蛋圆滚可爱,萧妙音没有苛待手下人的习惯,小侍女活泼的本性在萧妙音面前就展露无遗。   萧妙音原本嫌弃养病无聊,小侍女充满童趣的话语让她一时半会的笑个不停。   阿难力气惊人,哪怕扛一个壮年男人在肩上对她来说都是小事,何况就是纯力气活的铲冰,她一铲子下去,冰就碎成渣,听得在扫雪的同伴牙酸不已。   过了一会,大门钱一条大道被阿难开拓出来,其他的侍女已经是气喘吁吁,偏偏阿难什么事都没有,甚至额头上连汗珠都没有。整个人精神奕奕的,好似方才那么一趟只是热身运动,她一点都不觉得累。   “天啊。”侍女瞧着阿难铲的那一堆堆得高高的冰块舌头险些撸不直,“这人和男子没区别了!”   侍女们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知道小声,那边阿难听到,干活的动作僵了僵,但是她很快低下头去埋头苦干,竟然一路铲了过去。冰块僵硬,她敲下去就砸了个粉碎,轻轻松松不费半点力气。   在和山道接口的地方,阿难见到道观里的一群道士也正在忙着清除山道上的积雪,她在人群里看到熟悉的人,连忙快步走了过去,低下头帮助清则干活。   清则抬头一看竟然是阿难,“怎么是你?”   “我出来铲冰,看见道长们正在铲冰,也过来帮个忙。”阿难笑起来憨憨的,她原先形貌和男子相似,笑起来就和男人更加想象了。   清则见识过阿难的力大无穷,心里很难将她当做女子看待,“你家娘子怎么样了?”   那日清则不敢久留,几乎是天一亮就走,唯恐多留一刻坏了人家的清誉。他是无所谓,反正已经成了那样,但是萧妙音不一样。   回到道观里,上头的观主没有说甚么,只是下面的那些平常看他不惯的师弟们私底下说些风凉话。他也只是当苍蝇过耳。   “娘子如今比那日好了许多。”阿难据实以答。   她一边说,一边将雪铲到一边去。她今日就是一副胡人男子的装扮,再加上身材高大,和清则站在一起,完全不分高低,旁边的道士看她,也当是哪个过来帮忙的。   “那就好,她在山中住的不习惯,你们要多多照顾她。”清则替萧妙音把过脉,萧妙音的身体没有甚么大毛病,甚至是被养的十分精细,也就是以前养的太好了,结果一时住到了山里,适应不过来就病倒了。   按理说这等勋贵人家出身的女子,就算和婆家不和,一般都不会撕破脸,最多和离,绝对称不上被赶出来的地步。而且萧妙音也很年轻,再找个好儿郎便是,不必出家修道。   清则心里诸多疑问没有一个问出口,毕竟他只是外人,而这些统统都是私事,不好去问的。   “娘子说,上回的事多亏了道长,再过几日身体好了,就亲自去向观主道谢。”阿难喜欢看着这个年轻俊美的男人,和他站在一起,手里的活儿都变的十分轻松。   “……”清则不傻,一听就明白其中的意思,他淡淡一笑,“你家娘子有心,不过还是以身体为重。”   “娘子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这件事事关道长名誉,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又何必惜力。”阿难将那会萧妙音的话拓展了一下。   清则想起这个婢女说话的时候时不时冒出几句文绉绉的句子,“你读过书?”   阿难听到清则问起自己的事,立刻脸上涨红,她垂下头一心一意做手里的活,“娘子教过一点。”   她这样的出身,学学武艺看家护院还成,但是学那些书卷上的东西,别人都会认为是亵渎圣人,甚至还会连累娘子。   清则点了点头,“你家娘子是个心善的人。”   他说完,手上使劲儿,就铲掉面前的积雪。   “娘子的确是个好人。”阿难道,自家娘子对下人很好,从来不无缘无故的罚人。阿难记得的萧妙音两次发怒,一次是那些照看郎君和五娘的乳母不尽心,另外一次就是四娘想要推她下水。   换个性子急躁的,估计早就把那个心肠歹毒的妹妹给丢到池子里一了百了。   “……”清则不再多说,低头铲雪起来。   阿难有心给清则减少负担,手里速度快的很,铲动的比谁都要用力,不一会儿旁人都看见阿难是有心帮清则了。   清则看着面前那一道铲弄的干干净净的道路,回头看了看那些还在埋头苦干的师兄弟们,提起手里的工具去帮助他们了。   阿难回过头来,见着清则不但不高兴,反而也不和她说话了,在摸不着头脑之余,也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心底深处生出一种酸酸涩涩,眼里也有点胀。   阿难站在那里手脚无措,过了一会一个侍女跑过来,“阿难,娘子叫你呢。”   阿难这才梦醒一样的点点头,“我这就来。”说完,她大步走向那个侍女,脚下如风,活似是逃一样。   跟着那个侍女走进去了,阿难才开口,“娘子找我有甚么事?”   侍女翻了个白眼,眼白都快突出来了,“不是娘子找你,你站在那里,不觉得难堪么。”侍女瞧着阿难傻乎乎的站在那里,怪难受的,毕竟也是自己人,都要出手拉一把。   阿难红了脸垂下头来,“多谢。”   “别谢我。”侍女叹口气,“你这样子让人看了笑话去,别人说不定会说娘子怎么样呢,何况一个男人,对你没有意思,那么就丢到一边去。”   同是女儿家,侍女哪里看不出来阿难的那点心思,阿难情窦初开,那心思想要瞒人都难,一眼就给瞧出来了。   “……”阿难心里难受,头垂着好像做错了事一样。   侍女见着赶紧把她给拉到院子里那边去了。   萧妙音在屋子里听了小侍女的话,心里想去看雪景,但是她身体还没好全,小侍女就自告奋勇的到院子里去折梅花。   梅花这会已经开了,淡淡的梅香散在空气中。小丫头拿了石头叠了脚,伸手去折,眼角瞧见阿难进来,攀了一枝梅花在手,甜甜的叫,“阿难哥哥。”   阿难听到小丫头片子这么一句,脸上越发难看了。阿难平常为了行动方便,干脆做了男子打扮,平常小侍女叫她哥哥,她不觉得有甚么不对,毕竟只是一个小丫头,讲究那么多做什么。   不过这会听来,她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里去。   阿难垂下头当做听不到,脚下匆匆走了。   小丫头“嘎”了一声,闹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再搞不清楚她还是小跑着进屋子,把手里的梅花给萧妙音看。   萧妙音正在感冒,嗅觉和味觉都比较迟钝,放在鼻子下细细的闻,才感受到那一缕梅香。   “这梅花开的真好。”萧妙音病中的心情因为这缕梅香而好了许多,眼角处笑意流露出来。   “梅花开的不错。”长信殿里拓跋演看到宫人折下来的梅花放在瓶中笑道。   太皇太后靠在三足凭几上,笑得祥和,她眼角处起了层层的细纹,早年保养不错,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如今眼角的细纹越来越多冬日里也越发的怕冷了。   “如今老妇老了,平常在长信殿中无所事事,也只能靠着这些花花草草开心了。”太皇太后笑起来,“最近还好,六娘入了宫,老妇也算是有个晚辈陪着笑一笑。”   说着,太皇太后看向身边的一个还梳着双鬟的小女孩,小女孩才十岁,眉眼低垂。   “……”拓跋演笑笑,自从阿妙被送出宫之后,太皇太后又从娘家里接进来一个侄女。太皇太后的用心,宫里的人没几个看不出来的,对此拓跋演也只有叹息,一个才十岁的幼女,能抵甚么用?   可是太皇太后却不这么认为,“六娘?”   六娘性情和从小活泼不怕人的萧妙音不同,她老实的有些过了,甚至可以算的上几分木讷,但那份木讷落到姑母眼里就是本分了。太过聪明有自己盘算的侄女,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改变也懒得去扭转,这么多年了,还没哪个人能够让她去花费这么大的力气,不合适就换一个。   “回禀太皇太后,是。”六娘抬头回了这么一句。   拓跋演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六娘,六娘似乎已经回味过来自己这话似乎回的不对,巴掌大的脸上通红,头恨不得垂到地上去。   “……”太皇太后面上依然和煦,“这个孩子就是心眼实诚,实诚的人就是容易吃亏。”她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想起甚么,话语里还有些感叹。   “可是实诚的人也是有福气的。”拓跋演道。   “老妇愿六娘能够如同陛下说的那样,有实诚人的福气。”说着太皇太后看向六娘,“陛下,有老实人在身边,总比一个心思玲珑的人好不是?”   “太皇太后所言甚是。”拓跋演垂首道。   “如今兰陵嫁出去了,老妇身边越发寂寥了,有六娘这个孩子陪着,可没有个孙儿,总觉得不放心。”太皇太后叹口气和拓跋演又说起子嗣的事来了。   朝堂里名义上已经归政,但实际上许多事必须和太皇太后商量才能通过。太皇太后想要孙辈承欢膝下,也没有这个空闲。   “……”拓跋演只是笑,不说话。他年轻等得起,可是太皇太后一日比一日显露出老态,也越来越急着孙子的事了。   “陛下出去走走吧,外面的梅花开的正好。”太皇太后靠回凭几上说道,她看向六娘“六娘你也在陛下身边服侍。”   拓跋演挑眼看了一眼那个过于娇小的女孩,他从床上起身来。   毛奇给他拿来狐裘披在身上。   长信殿里的梅花开的很好,猩红的一点在白雪中格外醒目。身边六娘走着,她垂着头,双手拢在袖中,一声不吭,若不是毛奇时刻注意着,不然旁人还以为这是哪个小宫人。   “待得再过几日,也能骑马了。”拓跋演这话不知道是对六娘说的,还是对毛奇说的。   六娘进宫之前被博陵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教导过,在宫中说一句话最好都要在脑子里多想想几遍。   这条被六娘执行的相当彻底,她听到皇帝这么一句,有点拿不准是不是对自己说的。干脆就不开口了。   毛奇等了一会没听到六娘答话,不得不凑到皇帝身边,“回禀陛下,正是。等到雪再化开一点就能骑马了。”   拓跋演笑了几声,“踏雪寻梅也别有一番意趣,听说有些人还在这天气里骑马出门去找那些野兽的晦气?”   这话明显就是对六娘说了,可是六娘年纪小,性子又闷,听到皇帝这么问,竟然是转了好几个弯才反应过来,她开口,“往年这个时候,家中几个姊姊都会骑马玩儿。”说着声音里都在发颤。   拓跋演听着小姑娘娇嫩嫩的声音忍不住发笑,这样害怕的模样,就这么放在他身边,要是他再多和她说几句话,这萧六娘是不是都得双腿打颤?   他也不想让萧六娘过于难堪,也不出声了,双手背在背后,看着那一株株梅树。六娘过了一会没听见皇帝再说话,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拓跋演瞧着六娘站在那里,有些站不住,干脆让人将六娘送回长信殿里。   到了长信殿里,太皇太后听说六娘这么快就被送回来了,不禁觉得奇怪,将六娘身边的宫人招来问了一问,她听说之后摇摇头。   六娘老实是太老实了。   “这家里的小娘子啊……”太皇太后叹口气,“六娘真的能扛事,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年岁相近的也有,可是那个脾性她看一眼就不想召进宫,何况还有一个萧妙音的同母妹妹。   “六娘年纪小,不过过几年就能长成了,到时候正好是豆蔻年华。”太皇太后身边的中官听了笑道。   太皇太后重用汉臣,也重用宦官。早年在先帝的时候,曾经还有得宠的宦官敢和外朝的臣子相争的事,最后那个宦官被先帝整治死了。   “……希望吧。”太皇太后在心里算过,再过三四年,六娘也能长成了,而皇帝也能将三娘忘记干净。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过了三四年,身边美人一多谁还记得曾经还有个萧三娘。   宫廷内是最磨人的地方,哪怕进来甚么都不懂,等过了几年,心眼多的连自己都怕。   太皇太后这话说完,一股疲倦袭来,冬日里她畏寒,而且容易疲倦觉多,太医署的医正来看,都说是女子到了一定年纪后有的现象,只是要安神休养。   她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呼吸平缓下来,黄门上来给她盖上锦被。   太皇太后入冬以来,身体不比以前,而且脾性越发急躁。一个服侍不好,谁也不知道会有甚么事等着。   长信殿中静悄悄的,中官和宫人垂首屏气,一丝声响都听不到。偌大的宫廷中似乎无人一般。   拓跋演站在廊上,看着那边还没有扫去的皑皑白雪。梅香阵阵,沁人脾肺。   “刘琦。”拓跋演突然唤了一声,刘琦垂首趋步过来。   “陛下。”   刘琦算是原先宣华殿中老人中混的最好一个,秦女官也在昭阳殿,但是位置没有刘琦这么好。   “过几日,你到常山王府上一趟。”拓跋演道。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对常山王不怎么样,但是拓跋演对这个小弟弟却是十分好。   “……唯唯。”刘琦应道。   毛奇哪里会不明白里头的用意,上回陛下和常山王说话的时候,屏退左右,只有他一个在场。   陛下这是想萧贵人了。   毛奇觉得自己在这上面吃了个亏,他平常在昭阳殿中一心一意侍奉天子。至于后宫女子,只要没坐上皇后这个位置,他就不必去理会,哪怕是皇后,都不要太放在心上,皇后都还能被废黜呢,有那份心思还不如服侍天子。   可是如今他瞧着天子对萧贵人可不是那么一时半会的热乎劲,这离萧贵人出宫都好几个月了,再抓心挠肺也该冷下来了,可是天子偏不。尤其上回还让刘琦说萧贵人的那些事,看得他冷汗涔涔。   这分明不是平常的天子对妃嫔那样了。   难不成萧贵人日后还有大造化?毛奇也拿不准了。   拓跋演算了算,再过不久就要是冬至日,平常这天,宫廷里都会驱傩热闹非凡,阿妙最喜欢热闹,如今她不在宫廷里头,心里总觉得缺了的部分回不来。   或许哪一日,他也能出去看看她?   这个想法冒出来,就和生根发芽似的。他嘴角上勾,反身就往回路走。中官和宫人见状连忙跟上。   到了长信殿,拓跋演听说太皇太后已经睡下,吩咐殿中人仔细伺候之后就离开了。   太皇太后最近两年到了冬日畏寒嗜睡,他曾经召来太医署的御奉询问太皇太后身体如何。   御奉只是说太皇太后只是到了年纪上,有了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毛病。精心调养就好。   这话在外人听来是没甚么,拓跋演听了之后,越发认定了自己如今要韬光养晦,不与太皇太后争锋的念头。   当年先帝没有争过太皇太后,是因为太皇太后春秋正盛,先帝要是忍,不知道要忍多少年,年纪轻轻,□□起来下手狠辣。结果太皇太后手段比先帝更为直接。   而如今,太皇太后已经是暮年,他就看着太皇太后这么渐渐老去便可。上天待他,甚是优厚。   在辇上,拓跋演眸色深了几许,步辇到了昭阳殿,下了辇之后,内行羽真上前轻声道,“李平等几位尚书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会了。”   “……朕知道了。”拓跋演点了点头。   **   北朝胡风弄厚,别说鲜卑女子,就是汉女也会骑马兜上几圈,若是家中不看重那些所谓礼法的,到处跑都可以。   下了一场大雪之后,天阴了那么几日,最后终于露出了阳光。在屋子里躲了好久的人纷纷出来,晒晒太阳。   屋子里暖和不假,但里头一点光线都没有,到屋内就和在夜晚里一样,压抑的很,不如出来走走。   郎君和小娘子们也姐妹兄弟们积聚在一起骑马去外头散散心。   现在还有阳光,到了最冷的时候,人出都出去不了。   萧嬅这日也被拉了出去,侯氏看她实在是太不爱动,担心闷出甚么病来,就把她给推出去了。   府里头嫡出的两个兄长不在,众人没了拘束,欢声笑语,快活的很。   萧嬅看着没有多少心思去和那些兄弟姊妹们说话,她让人将她的马牵来,翻身上马直接跑到个没人的地方透透气。   最近六娘入宫了。她完全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前生根本就没这么一回事!   萧嬅心底的秘密不能对人说,只能自己寻个没人的地方透气。   “四娘子要不要带上几个侍儿?”阿闽抬头问道。   “不必。”萧嬅在马上拨过马头,丢下这句话就朝马屁股上拍了一下。   阿闽望着萧嬅绝尘而去,心里觉得正好可以松口气。在四娘子身边这么多年,四娘子一直对她爱答不理的,做的好是她应该的,做的不好她还得受罚。干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正好歇一歇呢。   萧嬅不走大道,偏偏要走无人的小道,大道上这会人不少,她想要找个清静地方。四周的景物向后退去,人声散去。她想起六娘那件事,心里更加烦躁,竟然驱马去到那些干枯的草丛中。   草丛中还有一大片没有融化掉的雪,她驱马进去,才走几步,身下的马突然嘶鸣不已,高高扬起前蹄。   萧嬅骑马的次数不多,遇见这事手慌脚乱,她双腿夹紧马腹,手抓住马缰尖叫。   马一个嘶鸣,奋力跳起来。她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直响,整个人飞了起来,能看到的只是湛蓝的天空,而后身体重重落在地上,腿上传来一阵剧痛。   她瞪大双眼,口中赫赫的呼了几口气之后,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 ☆、第102章 玉佩   消息传来的时候,萧嬅已经被送回来了。那会常氏正在和几个姬妾说话,她平常不拿架子,不管萧妙音在不在宫中,常氏对外人都是一样,也从来没有因为女儿在宫中得宠就怎么样。   一开始还有姬妾不屑她这种作风,时间长了,原来那一批人被发卖的发卖,送人的送人,留下来的一个个唯常氏马首是瞻了。   那些老人,相比较自己年轻时候多少有些不如意,就算有了孩子,也不一定能够对自己生活多好。毕竟姬妾对于主人家来说就是个装孩子十个月的瓶子。生与不生根本就没有太大的区别。   留下来的那些人,对于常青树一样的常氏心里怀了一份敬畏。年轻时候的好斗这会全都磨平了。   常氏说一起来晒个太阳透透气,几个都来了,谁也不会不给她面子。而且见了她,也不说三娘的事。   周遭的雪已经被清扫干净,看了几株梅花,说了一会外面的趣事。年纪大了,关注的最多的就是儿女,至于男人都是放在一边了。   反正王府里头新人进了不少,只要不到她们自己身上来,就当那些表演的胡优一样,看看就算过了。   几个人说这个花钿好,那个步摇漂亮,过了好一会,外面有人匆匆进来,见着这么一大群人直接开口,“四娘子坠马了!”   常氏眉梢一挑,直接就去看侯氏,侯氏一开始还当自己听错了,她上前几步抓住那个传话的侍女的手,“甚么?四娘怎么了?”   “四娘子坠马了!”侍儿被侯氏那副样子给吓着了,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下侯氏算是听得清楚明白,她双眼一翻直挺挺的倒下去了。顿时场面乱作一团。   常氏招呼人过来将侯氏抬回去,她看着在场的好几个姬妾,“看来今日是不能在一处饮酒了,下回我做客请你们。”说完,她就跟着侍女过去了。   姬妾们见此情形,恨不得立刻就散了,哪里会久留,听她这么一说,立刻点头,各自散了。   今日五娘和檀奴也出去的,她在屋子里看了一会侯氏,到了外面就看着阿梅几个,“五娘和檀奴怎么样?”   她听到四娘坠马的消息,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个四娘从小脾性怪异,这个也算了,反正是燕王家的小娘子,日后总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惜脑筋动在天子身上,甚至还因此想要去害三娘,那么就不行了。   尤其最近四娘还闹腾着要买药,说是药耗子,这话常氏听了都不信。   常氏不知道四娘想要做甚么,但是下意识的不觉得会是甚么好事。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前日防贼的,常氏有时候发狠起来,还真的想要干脆自己也狠毒一回,日后一了百了。如今四娘自己坠马,当真是让她轻松了许多。   “怎么样?”常氏瞧见女医走出来,面上满是关切。   太医署的医正那都是嫡出的两个郎君和郎主娘子能看的,妾侍病了没有被赶出门就算是不错了。   侯氏不受宠,这女医还是常氏让人请过来的。   “没甚么大碍。”医女道,“只要休息一会就好了。”   “嗯。”常氏点了点头。她正开口想要问些甚么应该注意的事项,那边院子口开始噪杂起来,常氏知道这是萧嬅被人抬回来了。   担架上萧嬅面色苍白,她去的是罕有人去的地方,清静是够清静的,但是一旦出了事,后果也是很严重,平常猎户喜欢在草丛间放下捕猎用的铁夹之类。她去的那块草地里就有这种东西,马蹄踩上去,铁夹收拢,上面的铁齿紧紧咬住马蹄不放,马吃痛之下就发了疯,连着马背上的人都摔了下来。   萧嬅是过了好一会才被人发现。她原本就和同父异母的姊妹们不亲近,她不在没人发现异常,还是五娘妙善发现萧嬅不在,才让人去找。   这一找就找到了在草地里剩下半口气的萧嬅。   侍儿们将萧嬅抬到屋子里的眠榻上,已经有人去请疡医,院子里乱糟糟的。常氏是这个院子里唯一能够主事的人,她不能这么一走了之。   从侯氏的屋子里出来没多久,她又去了萧嬅那里,萧嬅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原容貌就不出众,那双眼睛瞪的那么大,就有些吓人。   屋内的灯被拨的明亮,外头的光线被厚厚的布挡在外面。一丝都透不进来。   疡医很快来了,还带着一个小医女,男女有别,又是勋贵家的小娘子,等闲不能近身,只能让医女去看看,然后根据医女所说的情况判断。   里头侍女已经将萧嬅的衣裳解开,常氏站在屏风外面,萧嬅被送回来的时候形容狼狈,她没有进去看。毕竟那个样子,是个人都不想被人看见。   她这会就在这,待会收拾好了才进去。   过了好一会医女才出来,满头都是汗珠子,见着常氏颔首就往疡医那边去了。   “四娘子一条腿肿大,瞧着应该是腿骨断了。”医女说道。   “这还是算好的了。”疡医听说之后点点头,他还见过人从马背上摔下来,被马蹄子踩断了肋骨,断了的肋骨扎进内脏没了命的。和这些比起来,里头的那个四娘子简直是走了大运了。   “……”常氏在门口听了那么几句,知道里头已经收拾好了,她走进去。一进门一股药味扑面而来。   眠榻面前的帷帐全部被束起来,浓厚的药膏味道在屋子里头弥漫。   常氏走到床榻边,瞧着一个医女查看她的那条腿。常氏说了一句“四娘好好养伤,旁的是别多想。”   萧嬅这会脑子里空白一片,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怎么办,她一双眼睛盯着头顶上的帐子。常氏和她说话,她也没有半点反应。   常氏看了一回出来了,瞧那个样子该别是摔到头傻了吧?   这个想法在她心里转过,很快就丢到了脑后,就算真的摔傻了那也和她没有任何的关系。   侯氏的院子里乱成一锅粥,下面的那些奴婢们也和个没头苍蝇一样。常氏只是暂时在那里主事了一回,等到疡医的结论出来,她打发人去告诉萧斌之后,就带着人走了。   常氏不是当家主母,也不是萧嬅的生母,侯氏院子里的事她不想插手也不能插手,只是面上尽到了就好。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五娘和檀奴已经回来了。出了那样的事,谁还有心思继续玩耍,出了萧吉和萧闵这两个没心没肺的。   “阿姨!”五娘见着生母回来立刻跑过去。常氏摸了摸女儿的头,看着那边站起来的儿子,“今日四娘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和我说一下。”   “其实也就是她自个作罢了。”檀奴坐在床上,面上毫不在乎,“四娘自己要一个人骑马出去,她身边的侍女问她要不要带上随行的侍儿,她也不要。谁也不知道这会会不会从哪个林子里头跑出头野兽出来。”   檀奴对萧嬅那一套做派很看不上眼,萧嬅平常拿捏这那副腔调,对他们爱答不理的。檀奴看了就反胃。   要是真的是嫡出也就罢了。可是萧嬅和自己一样也是妾侍生的,大家都是庶出,还装甚么高贵?摆出那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给谁看?   檀奴说着,言语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旁人还当她艺高人胆大,结果自己出去没多久就中了猎户的套。要不是五娘想起她来,恐怕这会她还躺在草皮上吹风呢。”   “……”常氏听完了也是一脸的无语,这件事从头到尾似乎都是萧嬅自己一个人作出来的,没人撺掇她做甚么。她自己把自己给坑了。   “阿姨,四姊姊怎么了?”五娘也不喜欢萧嬅,不过那个到底是自己的姊姊,还是要问一句的。   “大事倒是没有,不过腿……恐怕是要休养一段时日了。”常氏想起在外面听到的关于萧嬅的话。   伤筋动骨一百天,但这也是萧嬅自己搞出来的事,真心不能怪别人。   萧斌听说这个庶出的女儿坠马受伤之后,他把在萧嬅身边服侍的侍儿统统拖下去教训挨了一顿饱打。另外派了人过来服侍,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原本就是意外,侍儿们固然没有尽到责任,但是萧嬅被马给摔下来,也是很大一部分是她自己搞出来的事。萧斌对这个女儿也只是那样而已,要说多放在心里,那完全不是。他庶出的女儿太多了,记得的也不过是其中最出挑的罢了,旁的记着个名字长相就算不错了。   夜里新来的侍儿用火钳将炭盆里的炭火拨弄的更加明亮一点之后,就跪在床榻旁。   萧嬅躺在床榻上,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帐顶,她从被抬进来开始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她的腿。她浑身上下疼的很,虽然说其他的骨头没有事,可是她浑身上下就和被车轮压过了似的,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这样子她是没办法入宫了。萧嬅想着,一行泪从眼角滑出,她突然觉得有些害怕,要是她的腿有个甚么,那该怎么办?   她、她不想的啊……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越来越多的泪水从眼眶里涌出,她哭出了声。外面守着的侍儿听到动静,起身问道,“四娘子?”   “无事。”萧嬅扭过头去。   侍儿听到萧嬅这么说,垂下头去不作声了。反正四娘子都说没事了,她就不必给自己添麻烦了。   **   萧妙音窝在院子里头过日子,道观里的道士上回上下全体出动,除了那些不能动的老道士之外,能干的动活的都出来了,将山道上的雪清理干净。   多亏了这些道士,阿难下山一趟用多余的布匹换了不少东西回来。萧妙音就带着这些东西上了道观的门。   她原本就生的好看,道观里头的小道士一见她就认了出来,就问,“是不是来找清则师兄的?”   “不是,我是来见观主。”萧妙音和气道。   “啊?”小道士呆住。   小道士前去通传之后,带着萧妙音前去见观主。   观主是个老道士,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模样。   萧妙音将自己生病,家仆只好上门求助,然后因为夜色已深,风雪又大,清则就只能委屈了一夜云云。   她看道观里头有些人对清则有些看不惯,清则的性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为自己辩护的,她受了清则的照顾,为他澄清也是应有之义。   知观听完,抚着长髯道,“这些原本就是举手之劳,当不得道友如此。”   “此事贫道已经知晓,”知观话语说了一半,轰隆一声响动从西边传来,甚至地上还传来一阵晃动。   老知观年纪大了,突然来这么一下,他差点稳不住自己的身体,毕竟他手边没有放凭几,连个支撑的地方都没有。   萧妙音赶紧的扶住身边的几。   地动了,还是爆炸了??那一声太响,有点像一串的鞭炮在耳边炸开。地面晃动过去后的那么瞬间,她满脑子就是这么一个想法。   “师父!”老知观身边的两个小徒弟连爬带滚的到师父身边,把师父给扶起来,老人家身体看着硬朗面色红润,可是谁知道挨了这么一下惊吓会出什么事来?   “师父,师父没事吧?”   正在小徒弟七嘴八舌的时候,外头一个弟子跑了进来。   “师父,那个南边来的道士把炼丹房给弄起火了!”   “那么人呢?”知观急急问道。   “人救出来了,不过手指头没了两根。”   萧妙音看着这师徒的答话,想起道士们没事就爱炼丹药之类的。难不成刚刚是炼丹出了甚么错?   “……真是不好意思……”知观在身边小弟子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双手拢在袖中就向萧妙音行礼,萧妙音连忙起身侧开不受他的礼,“道友前来,观中竟然出了这样的事,贫道实在惭愧。”   “原本就是我叨扰了。”萧妙音知道这会道观里恐怕是乱成一片,需要关起门来处理事务,她这个外人最好不要在场,“那么先行告辞。”   她和老道又互相拜了一次出来,迎面就碰上清则,清则此刻面容上有些狼狈,他袖口衣角有被火烧灼后的痕迹,他看到萧妙音出来愣了愣,而后迅速向后退了几步。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内。   “……”远处传来扑火的叱喝声,萧妙音朝着声源处望了一眼,“有我帮得上的么?”   “萧娘子如今还是赶快回去,如今观中并不安全。”清则吸了口气道。   萧妙音见着他蹙眉的模样,越发觉得像一个人,她点点头,带着阿难走出来。这会忙着救火,她帮不上忙就不要在这里添乱了,她走出道观,回首看了看里头小道士们提着木桶奔跑的影子。   “娘子,还是快走吧。”阿难心里有些舍不得清则,奈何清则摆明从来没有将她放在心上过,也只得将诸多心事压下。   “也不知道这火能不能灭下去。”萧妙音不是土著,她已经将事情前后想的出七八分了,这会的道士和秦汉时候的方士差不了太多,方士们炼丹寻求长生不老,道士们也有。各种化学物质糅成一堆就往炉子里头丢,谁也不知道会炼出个什么东西出来。   该别是把炸药之类的给鼓捣出来了吧?   萧妙音觉得这事情很悬。   再悬,她也不会在这里久留。她带着阿难回去,到了道观里还没和老道士说几句话,就遇上这种事。她真的不知道是自己运气太好,还是别的。不过这炼丹的方子说不定可以鼓捣鼓捣一下。   “有清则道长在,一定能灭了的。”阿难走在路上,突然嘴里冒出这么一句。   萧妙音莞尔回首,她想了想,“哪日我把你放良了吧。”   阿难对清则有意,道士们也可以娶妻生子,她也乐得其成。   “娘子,我想留在娘子身边。”阿难垂下头道。   “可是你不是喜欢清则么?”一个院子就那么几个人,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完全瞒不了她。   “……道长对我没那个意思。”阿难说这话的时候,脸都红透了。   萧妙音吸了一口气,“那你没想过试试别的男子?世间男子这么多,这个不行就那个。”这会的人都看得比较开,尤其是男女之事上。儒家说是男女不同席,可惜如今没几个把这个当回事。贵妇们养男宠已经是普遍情形了,改嫁更是遍地开花,要是谁嚎一嗓子好女不侍二夫,估计一群人当他是疯子。   至于什么名节,这会还是束缚在男人那些大义上面的,和女人的腰带没有半点关系。   “……娘子。”阿难脸上发烫。   “你若是喜欢,可以多看看。总好过我,进了一趟宫,就是拓跋家的人了。”萧妙音说起这个恨不得捶地,别的妃嫔出宫之后,还能寻找第二春。她呢,做女冠自由,可以和人谈玄论道,甚至有些女冠更是公然和男人交往。她瞧着也眼热呢。   “……”阿难看着萧妙音,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想想娘子进宫一趟说是蒙受天恩,其实真算起来,也的确是亏了。   萧妙音自己感叹了一番,带着阿难往回走。她看见门口的石栓上拴着两三匹马,马很高,看上去不像是中原的马,她就知道猫儿又来了。   马不是寻常人能用到的,哪怕各地的官史要用,还得向上峰打报告,马的身长毛色体貌特征全都写的清清楚楚。能用的上好马的,平城也就那么几家了。   她进了屋子,解开身上的披风,就见着猫儿放荡不羁岔开腿垂足坐在床上。   垂足坐在此时被认为没有家教,要么就学那些佛像那些,一足垂下一足屈在床上。像猫儿这么大大咧咧的,还真少见。   萧妙音扫了猫儿衣服下摆一眼,亏得这会北朝都是连裆袴,要是汉时的那种,这会就好看了。   “你又去哪儿了?”猫儿虎着脸,一脸的很不高兴。   “……”萧妙音叹口气,他要来没和她提前打招呼,上门干等不也是自找的么?   “你今日怎么来了?宫中驱傩估计也只有几日了,不好好想着怎么向两宫尽孝心,跑到山里头。”萧妙音坐在另外一张床上,让侍女将热乎乎的姜汤递给他。   冬日里,她这里准备最多的就是姜汤,但凡从外面回来都要喝一碗。   猫儿就不喜欢姜那种*辣的味道,他嫌恶的推开,“反正这事有人替我去办,我又何必去花那个心思?”   萧妙音那边一碗姜汤下肚,浑身都暖起来,听到猫儿这么一句,“毕竟如今当政的是太皇太后,你好歹装一下。”   “太皇太后最近身体大不好了。”猫儿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是真的老了,一日到晚就窝在长信殿内不出来,还畏寒。”   “……”萧妙音离开了宫中,对宫里的形势也不太关心了。说句实话,在宫外她过的还舒心些,头上没个太皇太后压着,连走路都轻快了不少。   “不到最后,还是要小心。”萧妙音叹口气。   “罢了,不说这个。”猫儿一挥手,“方才你偶没有听到一声大响?”   “是山上的道士炼丹,一不小心炸了炉子。”萧妙音道,“如今观中正在救火呢。”   “那些道士的把戏。”猫儿啧啧了几声,他伸手从蹀躞带下解了一只荷包下来,倒出一只玉佩来递给她。   “这是阿兄让人送来给你的,你拿着。”猫儿道。   前几日宫里头来了赏赐,前来办事的正好是原来在宣华殿的中官。那中官说天子还有些东西麻烦他转交,结果一看就是这个。   萧妙音接过那块玉佩,玉佩通体无暇,上面雕刻着祥云纹。   男子赠送玉佩给女子,其中情意绵绵。   萧妙音将玉佩收入掌中,抬头来看猫儿,“你今日来就为送这个的?”为了一块玉佩自己跑出来,找个人送来不就好了么。   “也不是。”猫儿轻哼了一声,“在府里闷久了,出来走走也好。”   “……”她垂头,这会也不知道要和猫儿说甚么话了。   猫儿看了看她,“你家里倒是有件事。”   “我家里怎么了?”萧妙音抬头问道,心脏一下子跳得飞快。   “是你家的那个四娘,出去骑马,结果马踩到了猎户的捕兽夹。”说起来,猫儿都觉得好笑,没那个本事偏偏要去涉险,那些铁疙瘩还管你是哪家的娘子啊。“人从马上摔了下来,断了条腿。”   “……”萧妙音噗的一声差点笑出来,她连忙抬起袖子遮掩的咳嗽了好几声,“那四娘如何了?”   “那就不知道了。”猫儿原本就拿着这个当笑话听的,听完就算过,他瞧见萧妙音差点笑出声,知道她和这个四娘有些不对付,“不过听说是有点悬,弄不好日后走路都不利索。”   “四娘啊。”萧妙音对这个妹妹没有什么话好说了,两个人早就撕破脸,她这会连装个样子都懒得了。   “她日后怎么样,那也是她自己的事了。” ☆、第103章 旧人   临近年关,道观中原本就有许多事情,没想到今日还会出这种事,要不是道观在山上,恐怕这会官府已经找上门来了。道士们提水灭火,炼丹药的房间是毁的差不多了,瓦砾遍地,烧的乌黑的木梁散乱在地上,清则身上的道袍被烧焦了好几处,他也来不及去换,连忙就去伤者。   出事的时候他就在炼丹房的不远处,反应过来后迅速的让小道士拎水桶的拎水桶,提土的提土。   清则冲进去把那炼丹的道士给背了出来,这会那道士躺在榻上,叫的撕心裂肺。   “人怎么样了?”清则听着屋子里头的鬼哭狼嚎,问外头的师兄。   “人没事,不过手指少了两根。”清则的师兄说着就摇摇头,“这南边来的道士真会折腾,这才多久就闹出这样的事来?”   “新年里,别人说是辞旧迎新,咱门这里是真的烧旧迎新了,这年关下山也请不到工匠。”师兄说着叹了口气。   “人没事就好,”清则道,“人总比屋子重要,等到开春再请人来修缮就好。”   “话是这么说,可是……”师兄一想起请工匠又要花费钱米布,不得不垂下脸来。出家修道还是逃不开俗物的烦恼。做和尚有钱,但是道士却穷啊。   师兄弟两个在门外说了一会话,里头的道士出来要人进去帮忙清理伤口,清则进去了,屋子里一股浓厚的难闻味道,混合血腥味和其他炼丹药材的气味。   他走到那个受伤道士的身边,按住那个道士的手。原先救人的时候没想太多,这会直视伤口才发现整个手掌上鲜血淋漓,断口处白骨森森。   “好了好了,别动。”负责处理伤口的道士取了干净的布条,将捣好的药敷在伤口上,然后层层包裹起来。   “哎,真的是,竟然闹出这么大的事。”   “竟然出了这样的事,还真让人措手不及。”清则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那会他去知观那里正好遇见告退出来的萧妙音。   那会见到她安好,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毕竟炼丹房和知观所在的地方挨的不远,要是真的出了事,那就不好了。   清则对这个女冠下意识的在自己能力所及之内多加照拂些,世上女子生存不易,她前面又有一段坎坷经历。清则见着伤口包扎好,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   见着榻上的伤者痛的满头大汗,他跟着收拾好东西的道士出去,“待会等他好下来,还是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何事,免得以后还有此类事情发生。”   炼丹的时候状况百出,甚至有时候炼丹的道士自己也不知道炼出了甚么东西。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再次发生,清则觉得应该是要问清楚的。   “还是等人好了再说吧。”   道观中出了这样的事,虽然受伤的人不多,但观中的药草有些吃紧,此刻要是去林子采药已经是不合时宜,冬日里百物凋零,哪里来的那么多药草?   无法之下只能下山采买,幸好这几日没有下雪,不然地面上又是厚厚一层冰雪,人想要下去难的很。   清则带着几个师弟收拾下山,采买点药物回来。从山上下去,还要坐一会的骡车才到平城,平城东西二市午时开市,临近夕食时分关市,所以来去匆匆,半刻都不敢耽误。北朝虽然不如南朝那么富庶,但国都之内还是有应该的繁华样子。   东西二市中,清则眼风瞟见一间商铺中贩卖的女子所用的花黄,他只是瞟了一眼,旁边经过的鲜卑女子见他面容俊美身姿挺拔,嘻嘻哈哈笑着就抓起几个枣子扔在他身上。   “哪家小郎,姓甚名甚啊?”北朝女子生性奔放,几个围上来就对清则调笑。   清则面上难堪,只好说了几句自己是出家修道的,带着师弟们逃也似的跑走。   逃开了,小师弟们半是羡慕的道,“还是师兄长得好。”   清则听到这话脚下一顿,差点没气死,“你们都给我住口!”这话说出来带了三四分的火气,小师弟们一听,立刻噤声。   这个师兄长得好,性格也挺好,但可能就是这样,发起火来也格外的吓人。   清则这一发作,几个小道士立刻就安静了,一直到每个人都背着麻袋准备回山上去,也没有人再多说一句话。   采购完必要的生活用品还有妖物,就准备回去。一刻都不在平城多呆,年轻人都喜欢热闹的地方,小道士们瞧着热闹的平城眼巴巴的,瞧着有几分可怜,但是清则却是一眼都没看,好似多看一眼就会污了双眼似的。   赶在宵禁之前出了城,又在郊外老农家里过了一宿,大清早的随便啃了几口干粮就上路了。   冬日的代地冷的很,走起来浑身都暖和了。上了山道到一处院落的门口前,里头一个高大的人提着一把扫帚出来。看来是刚刚做过打扫。   清则见到那个人,脚下步子加快了向她走去。   小道士们悚然一惊,然后有人认出那个打扫的家人来,那不就是平常跟在那个女冠身后的人嘛!   “道长……?”阿难才打扫完院子,瞧着清则背着一个大包袱走过来吓了一跳,“道长这是到哪里去了?”   “不过是下山采买一些东西。”清则说话的时候,眉毛发梢里沾染的寒气还没有散尽,“方才我想起,最近天气干燥,若是不小心火烛容易出事。”他也是看到阿难才想起这么一件事来的。   萧妙音出身燕王府,自小锦衣玉食,不知道这些生活里的常识,而且看服侍她的几个侍女恐怕也是一样的人,能靠得住的也只有这个女生男相的阿难。   “啊,这事我记着了。”阿难见着清则就有些舌头撸不直,她原本想让清则进去坐一坐,喝口热汤再赶路,可是娘子今日还有客人……   “道长还有其他的事么?”阿难问道。   “你家主人身体底子并不是很好,山中人烟稀少,为了保险起见,最好还是每日里多动一下。有益身心。”说完这句,清则背起麻袋上的东西就走。   阿难看着清则就这么头也不回的走掉,连忙追上几步,她叹口气看到后面的跟着的那几个小道士,她咧嘴笑了笑。   几个小道士立刻遭雷劈一样垂头赶紧走。   萧妙音在屋子里招待猫儿这座大佛,猫儿也不知道怎么了,自己好好的王府不呆最喜欢跑她这里。反正每次来,就是要她提防山上的那些道士,再就是把她的住所挑剔一遍。   猫儿一副无赖样的半躺在坐席上,拉开一卷她抄写完了的书卷,看着上面笔锋,他挑了挑眉头,“你听说了没?”   “嗯?”萧妙音坐在另外一边,她将一卷书在书立上展开,听到猫儿来这么一句她抬起眼。“怎么了?”   “清河王妃。”猫儿撇了撇嘴角,“也就是你的那位从姊,我的二嫂,最近又干出一件大事来了。”   “她?”萧妙音最近没怎么见过萧丽华了,这山离平城有点远,尤其这会交通不方便,来回一次就要吃了满嘴的灰。萧丽华不来她还觉得正常,像猫儿这种时不时就来跑一次的,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清河王妃又做了甚么?”萧妙音已经能确定这位堂姐应该和她一样都是穿越出来的,不过堂姐有那个资本,她就在一旁看着。   “她呀,”猫儿双手枕在脑后,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她最近开了家商铺。”   “商铺?”萧妙音不知道猫儿为什么要说起这个,“这不是很正常么?”她这位从姊还未出嫁前,就开始做这些了,如今又开了一家算什么稀奇?   “这商铺啊它不卖布匹不也不卖粟米。”猫儿瞧着她不当回事的样子,琥珀色的眼里浮起带着些许脚狡黠的笑意,“卖书。”说着,猫儿扬了扬手里的书卷。   “那也没甚么。”萧妙音轻轻哼了一句,“平城里也有地方是卖书的。”   “清河王妃卖的书可和那些书商的不一样。”猫儿哈哈一笑,在席上孩子气的打了一个滚,“她书肆中的书比其他书商的要价要便宜了一半不止,不知道让多少人恨上她呢。”   “便宜一半不止?”萧妙音想了想,“这不是在做亏本买卖么。”这会印刷术还没有系统的出现,传下来的书几乎全是靠手抄。会认字的人少,更别提能够写的一手好字的了,这可和那些蓄养的奴婢不一样,不是有钱就能找的到人的。这人工费就少不了,还别提这会笔墨纸张都贵。   算下来成本费就高的吓人,这会平民们读不起书也有这个因素在。但是萧丽华将价格压得这么低,就算想要搞垄断也弄不了,士族们都有自己祖传的书籍。那都是密不外传的珍宝。她做这个做什么?   “她书肆中的书,据我知道的,不是让人用手抄出来的。”猫儿闲闲道,他其实也是听清河王提起来的,清河王在小事上从来不去管娇妻,不过私下里还是和兄弟们说一说,他说过自己妻子让人拿出去卖的书籍不是让人一笔笔抄出来的。   “那是甚么?”萧妙音这话问出口,心里其实给出了答案。   “清河王妃让人把一卷书在木板上刻出来,当然里头肯定是花费了些功夫,刻好了墨纸一铺就是一卷书,这个最多就是费些工匠的工钱,要求工匠手艺好罢了。”猫儿说起来都有些佩服,这法子看似简单,可是又有哪几个人能够想到而且还做出来的?   可惜他这位二嫂生做了女儿声。   “你不知道,外面那些士族私下说她甚么。”猫儿冲萧妙音一笑,“说她亵渎仓颉,不敬圣人。”   “一群只晓得胡说八道的东西。”萧妙音这次罕见的动了怒,“卖书籍的人又不止她一个,之前怎么不做声。”   “如今那书肆明面上没说是清河王妃的物产,那些士族知道了也只能在心里骂,明白上不能把她怎么样。”   “一样的。”萧妙音吐出一口浊气,“这些士族平常看着就装模作样,如今更是……”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谁要太皇太后重用他们呢。”猫儿当着萧妙音的面,也不遮遮掩掩,“毕竟人才还是士族那里多。”   萧妙音看他一眼,叹气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哪怕她心里再讨厌士族,也不得不承认,在底蕴方面,士族这类百年簪缨家族的确是要比寒门高了许多不止。   有些士族子谈吐举止得体让人如沐春风,相比较起来,寒门子就落了下层。何况治国方面,士族知道的要比那些鲜卑人多得多,不用士族又用谁呢。   “看来,二嫂是找到怎么让士族难受的法子了。”猫儿对士族没好感也没恶感,他外家罗氏也是寒门,最近罗夫人有心让他娶个世家女子。这让他非常烦躁,他前头还有几个兄长没有婚配,这么着急来忙他的王妃,到底是这么回事。   而且此时完全是太皇太后拍板,到时候辛辛苦苦找到人,太皇太后挥挥手,做的一切都白做了,有这个必要么?   “这种最多是让那些士族看不惯而已。”萧妙音摇摇头,将书立上的书卷收起来,“要真的动士族的根基,其实当年太武帝的办法才是最有效的。”   “嗯?”猫儿一个鲤鱼打挺起来,直直的看着她,有些不相信从她口里能够说出这句话出来。   平常贵女就算喜欢打猎,看着滴血的猎物都会吓得痛哭。   “当年五胡进入中原,洛阳的士族向长江以南迁徙,有多少家族就在胡人和流民的夹击上没了的?”萧妙音借助在宫廷里的便利看了不少书,这会离那个时代并不是很远,记载也有。里头有不少士族不是死在胡人的手里,而是丧命在流民的手里。   历史上也有不少针对士族的举措,例如隋朝的科举制度,但是这些办法见效都比较缓慢,需要一两百年的时间才能看出效果,其中还要其他不少对士族进行压制的举措。   反而比不上杀戮更有效,看似简单粗暴,但是却十分有效的。   “人死就没有半点希望了,士族也是一样。”萧妙音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浮出奇怪的笑容,“清河崔氏经过当年那一次重创,如今可不是大不如从前?”   太武帝下手非常狠,当年重用,但是翻脸无情起来也格外吓人,清河崔氏连带着一串儿的姻亲都被砍了脑袋。   古代重家族,也是因为大家抱在一团好取暖,如今人都死了不少,自然也谈不上这个问题了。   “那你的意思是,清河王妃做这些没有半点用?”猫儿看着她,他想要从她那张俏丽的脸上看出什么。他知道她不是一个只有一张脸和身段的女子,但说出那些话还是有些让他意想不到。   “当然不。”萧妙音摇摇头,她怎么会这么觉得?只要做出来了就是大大的了不起,她要是说萧丽华做的那些完全一点用都没有,那才是怪话。   “至少让有些人能够再多买到书。”萧妙音心下猜测萧丽华应该不只在平常那几本书上下功夫。   士族能够这么得重用,文化垄断也是一个原因,能够推广那么一点点也是进步。   “……”猫儿是真的不知道萧妙音想甚么了,要他说对付士族那么慢吞吞的来,还真的不如环首刀下去直接杀了的痛快。那些士族一张嘴简直能说出个花来,将人忽悠的找不着北,还不如直接来个痛快的。   “你啊还是不明白。”萧妙音一瞧他那个模样就知道他想些什么,她从席上走到那边的炉子边,提起上面的壶给自己倒了一盏热汤。   “有空的话还是多去秘书省,那里书多,古籍也多,多看些书是有大好处的。”萧妙音喝了一口手里的水,感觉自己简直是将罗夫人和拓跋演的活计接过来看了。   “要是靠杀就能了事的话,那世上还成甚么样子。”萧妙音拿着猫儿没办法,他小时候就不太爱看汉家典籍,拓跋演兄弟几个,就他挨的罚最多。   “秘书省?”猫儿翻了个大白眼,“都是老头子,不去。以前萧大在的时候还好,这会都是一群老头子,有甚么好去的。”   “你是去看书,还是看人?”萧妙音简直拿猫儿的孩子气没办法,“那书里可不只是有前人的事,多少经验,受之不尽呢!为人之道,为臣之道。”   “那不就看着朝堂那群人么?”猫儿哼了一声,恨不当回事,“去秘书省,还不如到你这里呢,至少没有那么多烦人的东西。”   “……”萧妙音真的拿他没办法了。说他任性,那是真任性,可是要说无药可救,也不至于。她可没有多少教导少年往正确人生道路前进的经验,对着猫儿她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我这里偏僻的,也没有多少好看的。”萧妙音叹气,她让侍女给猫儿送去一杯热水。   “……”猫儿看着她垂眼的模样,嘴唇动了动,过了一会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心里闷的慌,可是也说不出来,他翻了个身双眼瞪着屋顶上的房梁。   “三娘,要是阿兄真的想不起你了,不接你回宫了怎么办?”猫儿开口问道。   “嗯?”萧妙音没想到猫儿会问这个,毕竟小叔子问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奇怪,“那看看萧家会怎么样,要是遭难了,那我还是躲起来好了。”萧妙音笑笑,“他就算不接我回宫,我也得好好活下去啊,难不成没了他我还寻死觅活?”   猫儿那双琥珀色的猫眼眨了眨,然后迅速埋进隐囊里。   萧妙音看了一眼,觉得猫儿心思越来越弄不明白了,她对少年心事没太大的兴趣,只是摇摇头就由猫儿去了。   猫儿不可能在萧妙音这里呆一天,他不情不愿的离开,在自家庄子上睡了一晚上之后,才回到平城城内。   三日一朝会,这还没到朝会那一日,所以他也不着急。结果到了府中,家人就上来禀告,“宫中来人了。”   猫儿走上庭内,看见一个中官。那个中官他认得的,就是在天子贴身服侍中官。   毛奇见到猫儿,满脸都是笑,上来就给猫儿行礼。   天子身边的中官,说是阉寺,但也不好随便受他全礼。猫儿连忙侧身过去,还答了他一礼。   “外面风大,还是请到屋内说话。”猫儿年纪在兄弟几个中是最小的,但他还是懂人情的,没有把毛奇真的当奴婢看待。进了屋子,毛奇说了几句天子想念亲人到时候在一起团聚甚么的,过了一会,毛奇笑呵呵的抬头,看了一眼屋内侍立的侍女。   猫儿立刻屏退左右。   等到室内就剩下他和毛奇两个人之后,毛奇从床上下来,面上带着和气的笑,“大王,陛下说他想见一见旧人。”   这旧人是谁,毛奇没有明说,但是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猫儿当着毛奇的面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办好的。”   毛奇面上的笑更浓了。 ☆、第104章 相见   拓跋演有这个心已经很久了,以往萧妙音在宫中的时候,日夜陪伴不觉得,如今她一走,每日处置完朝堂上的事之后,总觉得心中空空的。太皇太后是没有放弃过让他临幸别的女子的打算。   在太皇太后看来,世间男子皆薄幸之人,移情别恋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掖庭那么多如花似玉的美人,难道天子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当真是半点都不心动?她干脆让人照着掖庭女子的份位高低安排侍寝。   如今六娘入宫,太皇太后抓紧培养下一代的事,对拓跋演这边难免放松了些。人老了难免精力不济,何况太皇太后最近身体不好,甚至有轻微的咯血,没有太多精力去管天子的榻上事,甚至在处置朝堂上的事已经有几分吃力了。   这就给了拓跋演机会。   拓跋演坐在御床上,看着手里的文书,他看了一遍上面的字,然后也不用朱笔勾日,而是直接放在一边。小山一样的文书从左手到右手边,然后皇帝就让人把这些搬到东宫去。   太皇太后名义上已经归政撤帘,但这么多年下来,她不可能真的撒手不管去养老,只是面子上还是让人将文书给皇帝送去。拓跋演也精乖的很,既然太皇太后来这一次,他也干脆拿出一副诸事还是要问过祖母的模样,大事都交给太皇太后决断。   如此一来,原本要静养,也静养不成了,哪怕人躺在眠榻上,都要宫人搀扶起来处置事情。   拓跋演身边的那些文书搬去东宫之后,他靠在柔软的隐囊上。   刘琦走了进来,双手拢在袖中对拓跋演一拜,“陛下。”   “嗯,毛奇回来了?”拓跋演靠在隐囊上,看着刘琦问道。刘琦的这个名字是萧妙音后来给他起的,他原本是羌人,后来得了这个汉名。   “回禀陛下,是。”刘琦汉话和鲜卑话说的十分流利,甚至在两者之间转换毫无问题。他本人也精通文墨,拓跋演原本只是看在萧妙音的情面上,将人调过来,后来越用越顺手了。甚至毛奇的地位都隐隐有些不保。   “让他进来。”拓跋演闭上双眼道。   不多时,毛奇走了进来,他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刘琦之后,便对着拓跋演拜了下去,“拜见陛下。”   刘琦双手拢在袖中,方才对着毛奇还笑了笑,宫里头都是那些事,他被调到这里来,同僚们都认为这是天大的幸事,毕竟萧贵人被撵了,还能到那么好的地方去,简直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可是天子身边也不是那么好呆的,刘琦看着跪伏在地上的毛奇,他只是想着在贵人回宫之前看着别出甚么差错,尤其是那些想要踩着贵人上位的那些美人们,也时不时的在天子哪里提一提贵人,好让天子别忘了她。   至于青云志,他如今想的不是太多。在宫中爬上去很难,可是掉下去却很容易,周围不知道多少中官都盯紧了呢。   “和常山王说了么?”拓跋演手指交杂放在腹前。   “臣已经和常山王说了。”毛奇道。   毛奇没说的是,常山王当时的神情有些奇怪,似乎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不情愿。不过贸企业没有多想,毕竟没几个宗室爱搀和到后宫之事上的。   “嗯。”拓跋演应了声,半晌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来。刘琦微微一抬眼看向天子,发现天子嘴角的那抹笑意,他立即垂下头去。   贵人的好日子指日可待了。刘琦微微勾起唇角。   冬至日,宫廷内举行驱傩,将宗室和宗室王妃们召聚起来,自家人热闹一下。宗室女眷带着年纪还小的女儿和儿子进来给两宫看一看。   萧丽华也在入宫女眷之列,她最近身体有些不适,冬日里又冷的很,就躲在家里猫冬。到了冬至日才出来走动走动。   宫里头规矩多,萧丽华平常就不太爱往宫里去,这次还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她才肯从清河王府里出来。   萧丽华嫁人之后的这几年里,将清河王牢牢的抓在手上,她可没把清河王当做要对上一辈子的上司看。哪个对着上司一辈子还要和颜悦色,半点脾气都不能发的,估计清河王没怎么样,她自己就能把自己给憋屈死。萧丽妻感情上花了许多功夫,外头的事还有夫妻之间的事,曾经有一段时间让她焦头烂额。   幸好,付出终于换回了收获,如今清河王和她感情十分好,而庄子上的匠人也终于将雕版印刷给搞了出来。   雕版印刷书在现代人看来十分的落后,但是在这会做出来可不容易,光是里头要花费的人力物力就不少。看起来容易,做出来就没这么简单了。   萧丽华在雕版之前试过活字,但陶土被高温炙烤过容易碎裂,这个问题她解决不了,只能转头向雕版印刷。   所幸还真的被她给推出来了。她不缺那几个钱花,但心里总是憋着一把火,不做出点什么事来,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萧丽华在车中抱紧了手炉,她想起清河王在外头骑马,掀开车廉吩咐一个侍儿去给清河王送去一壶暖浆。   “娘子。”萧丽华的乳母眼角的皱纹里都是笑意,“娘子如今可谓是称心如意,要是能够生下个世子,那就更好了。”   “世子?这事不必着急。”萧丽华听到乳母提起孩子的事来,心里不禁厌烦。清河王在孩子的事上没多说甚么,反正两人还年轻,远远不到着急后嗣的地步。但是清河王生母就急的和热窝的蚂蚁一样,恨不得请来几个巫医来给她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那个没事找事做的老太婆!萧丽华想起这个已经改嫁了的婆母,心里就一阵厌烦,生不生孩子那是她的自由,来指手划脚个什么劲儿?要是生孩子生出个好歹,是那个老太婆负责么?!   “可是夫人那边……”乳母有些迟疑,上回清河王生母都过来瞧了几趟了,话里话外都是催着要个孩子,这再不生,恐怕还不知道要着急成什么样子。   诸王的生母绝大多数已经改嫁,清河王生母也不例外,因为改嫁之后就和皇室没了关系,但毕竟是生了清河王,所以府上对她还是客客气气,尊称一声老夫人。   “不用管她。”萧丽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连她儿子自己都不爱搭理她。她又算的了甚么,何况此事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没有开口,她又算甚么?”   萧丽华才不信什么讨好婆婆就万事大吉的话,她要和丈夫过日子,而不是和婆婆过日子,讨好婆婆有个什么用?再说只要抓住了关键,婆婆什么的也不成问题。   上回那个老夫人来了好几次,前前后后话里话外都是要她赶紧生,萧丽华回头就在清河王面前叹气落泪一句话都不说。结果她还没开口,清河王自己已经和生母说了一次了。   当年先帝驾崩的时候,诸皇子都还幼小,生母被放出宫改嫁,皇子们就留在宫中长大到一定年龄出阁。   清河王和自己的生母十多年没见面,母子亲情极淡,如今妻子在生母那里受了委屈,他自然是要去说一下,那位老夫人就算想要作妖都没得地去做。   清河王妃的正经阿家是何太后,不是她,何况她已经和皇室没有关系了,真的要让外命妇难看,也得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后来老夫人差不多是几个月都没有上门,萧丽华私底下拿着这件事笑了好几次。   “孩子是会生的。”萧丽华将手里的炉子握紧了些,“只不过不是现在。”   “娘子心中知道,那就好。”乳母听到萧丽华这么讲,笑了出来,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家主母到底在想甚么,不过清河王自己都不急,那么旁人说再多也是没用。   到了宫门处,对了进宫的门籍之后,她才从犊车里下来。   除了帝后,其他的宗室大臣都不可以在宫城中用车马。清河王走了上来,“还好么?”   清河王记得妻子一到冬日就手脚有些发凉,在车里还好毕竟有炉子暖着,但是在宫里就没那么好了,从宫门到宫殿好长一段距离要走,到时候还免不了要对长辈跪拜。   “嗯,我好着呢。”萧丽华冲清河王一笑,她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指尖,“瞧,是热的呢。”   清河王在马上戴着手套,手上冰冷,感受到那点温热赶紧的向后躲,免得冻着她。   “走吧。”他扶着她的手臂就往东宫而去。   东宫此刻是花团锦簇,因为冬日里生了一场病至今还没有恢复过来,太皇太后面上就上了点□□遮掩面色,可是神态居住到底是骗不了人。   何太后坐在一旁笑着,时不时和太皇太后说说话。   “儿见过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清河王夫妻前来,在铺好的席上给两宫长辈行礼。   “是二娘啊。”太皇太后面上露出一点笑意,“看着长大了不少。”   萧丽华抬头瞧见太皇太后人还是那个人,不过精神有些不太好。想起这位姑母在历史上也没活太久,五十都没到就没了。算算时间,似乎也只有那么几年了。   “儿已经嫁作人妇了。”萧丽华恨这位姑母恨的咬牙切齿,哪怕她现在和清河王关系不错。在这位姑母眼里,她们这些侄女连个活人都不是。她每日里就是盼着太皇太后饱受病痛折磨,她面上的笑容越发的甜蜜,“当然和过去看着不一样了。”   “呵呵。”太皇太后笑了起来,旁边的何太后也一起笑起来。   太皇太后对萧丽华没有怎么注意过,萧丽华的阿爷是个不着调的人,阿娘倒还懂事,可是偏偏还是大慕容氏的侄女,太皇太后哪怕到了把这个侄女许配给清河王,都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嫁了人还是不一样了。”太皇太后点点头,“去坐着吧。”   萧丽华原本也不想在太皇太后面前晃太久,她给太皇太后再行了个礼之后,就照着女官的指引坐到自己的席位上。   宫殿内大多数还是宗室和王妃,后宫里能上的了台面的没几个,也没有什么皇女皇子之类的,挑大梁的还是拓跋演一辈的人。   她看了一眼那边的公主席位,陈留长公主和兰陵公主几个笑语晏晏,鲜卑话说的飞快,陈留长公主离婚之后,过的越来越滋润。萧丽华想起在平城里那些风流韵事,都从心底里羡慕,踹了宋王那个渣男,陈留干脆就将养男宠的事不遮掩了,出行必定会有一队的美少年随行,不知道羡煞了多少贵妇。   萧丽华抬头看了看清河王,清河王这时和乐平王相谈甚欢。她瞧着有些出神,可惜啊,她是不成了。   正想着,中官唱道,“陛下至——”   顿时原来还热闹的殿内一下安静下来。纷纷拜下。   “拜见陛下。”   拓跋演进殿看见拜伏下来的人,他双手在袖中一拢,做了一个标准的汉人答礼。   “天子来了?”太皇太后伸手,何太后眼疾手快的扶住太皇太后的手臂。   “大母,阿娘。”拓跋演对着上面的两个长辈一揖到地。太皇太后笑着道,“起来吧。”她说着伸出另外一只手,“六娘。”   梳着双鬟的小丫头立即握住太皇太后的手。   陈留瞧见那个小丫头,心下明白这就是那个传说的六娘了,她瞧了瞧那身段,和兰陵嘀咕了一句,“怎么那么小?”   “东宫的意思,就别猜了,猜了也猜不准。”兰陵道。   “大母今日脸色不错。”拓跋演坐在太皇太后下首位置笑道。   “比不上当年了。”太皇太后感叹似的说出这么一句,“如今啊,就等着甚么时候去见诸位先帝。”   “阿家洪福齐天,一定会长命百岁。”何太后应道。   太皇太后每次这么一说,身边的人就要来这么一句。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都要装出这样。   “阿娘说的甚是,大母一定会长命百岁,身体康健。”拓跋演道。   他这话一出,诸王公主们也纷纷向太皇太后说各种祝福的话。就没有人不爱听好话的,太皇太后最近身体多有不适,听到小辈们的话,面上露出笑容来。   气氛顿时就活跃起来,公主们过来,一个个嘴上抹了蜜似的说好话。   拓跋演看着太皇太后,他拿起大觞,让中官在觞中注满酒液。他大步的向弟弟们走去。这次只是家养,不太拘束君臣之礼。话说是这么说没错,但是真的看到皇帝走过来的时候,高凉王几个还是赶紧的从床上起来。   “陛下。”高凉王带着几个弟弟向拓跋演行礼。   “今日只是家宴,不必这么多的规矩。”拓跋演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来,喝。”   高凉王几个赶紧拿起酒觞一饮而尽。   拓跋演挨个的和兄弟们喝过去,到了猫儿的时候,拓跋演停了停,“猫儿,朕想起你府上全段时间可是从高丽买来了一批稀奇的物什?”   “阿兄,”猫儿年纪小,也是最任性的,“儿最近的确是让人从高丽等地买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过最好的还是高昌那边,毕竟西域那边有个昆仑,物什都希贵的多。”   “那么朕到时候就去你府上看一看。”拓跋演笑的十分愉悦,他让中官在大觞中注满酒之后,和猫儿再喝了两三觞,而后才反身回去。   “猫儿,你在府上都买了甚么?”旁边的京兆王见状拉了拉他的袖子。   猫儿想起这位兄长好男风,浑身的鸡皮疙瘩差不多全冒了出来,兄弟几个,他和清河王走的比较近,和京兆王那只是属于口头上说几句了。   “没甚么,就是府上来了几个西域女子。”猫儿随口胡诌了一句。   果然听到是女子,京兆王就有些失望。京兆王对女子毫无兴趣这在平城根本就不是秘密。   看到京兆王不问甚么了,猫儿松了口气。而后他又烦恼起来,拓跋演要见萧妙音,在他王府上,他是一万个不情愿,可是萧妙音的居所,又离的比较远。   私心里他还真情愿皇帝把萧妙音给忘记算了。   猫儿想到这个,越发悲愤,又灌了自己好几觞的酒。   “猫儿别喝太多,待会酒后失仪,那就不好了。”清河王瞧见弟弟那么灌酒,立刻出声提醒。   猫儿听后,将手里的酒觞放在那里,坐着不动了。   “陛下。”拓跋演回到太皇太后那里,太皇太后微笑着对拓跋演道,“一年又要过去了,你们兄弟几个都大了一岁了。”   拓跋演等太皇太后说下去,“可是啊,你们兄弟几个还有几个未曾娶妻。”   诸王们没有王妃的,府邸中多少都会有几个侍妾,不过只要没有王妃,那么都还是光棍一条。   拓跋演自己在时人眼里也是一条光棍。   “萧家,我记得有个五娘,年纪已经到了婚配的时候。”拓跋演听到太皇太后提起,接下来的不说他也知道了,看是许配给哪一个宗室。   许配给那个宗室无甚重要德尔,如今除了那些士族,也没有鲜卑贵族拒绝和萧家联姻。   “那五娘还真是好福气。”陈留在一旁听了面上都是笑盈盈的,她看向兰陵公主,兰陵公主也笑了笑,“家翁若是知道,一定高兴。”   都说主持儿女婚事的是爷娘,可惜到了天家和萧家就是全听太皇太后的。   兰陵公主和萧拓从礼成开始,见面不是很多,毕竟他有事要忙,她也没那么多新嫁娘的心思。   不过五娘不是三娘的同胞妹妹么,也不知道是被许配给哪个兄长了。兰陵公主低头抿了一口酪浆心里想道。   兰陵公主瞟了一眼在太皇太后身后和小可怜一样的六娘,顿时替五娘庆幸,嫁给宗室诸王总比六娘被接进宫里来好。太皇太后把娘家侄女接进来打的甚么主意,满宫上下都能想的到。   可是六娘年纪小小的,天子都这么大了,等到长成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入天子的眼。兰陵公主一回眸正好见到陈留也在看着六娘阿哥小孩子笑,她顿时明白陈留想的估计和她差不了多少。   “人老了,也就是能指望这些了。”太皇太后似有感叹道,她最近也在给三郎四郎物色出色的女子,她有心那些士族女,可惜有些不太好提。萧佻那种占着嫡子的名头,而且自己本人容貌才能都算不错,哪怕在平齐郡,也得到了上峰的称赞。   但是萧吉和萧闵这对双胞胎就不一样了,庶出的身份,勉勉强强可以无视过去,但人品大家都有眼睛。太皇太后认为是心无城府到了别人眼里就是嚣张跋扈。   于是士族们纷纷不接太皇太后的话茬,世家主母娘子进了宫,基本上回头就让孩子阿爷把女儿的昏事给定了。   太皇太后在士族这里挨了个软钉子。儿女大事皆有爷娘做主,就算儿女们自己看对了眼,那也得门当户对才行。寒门子也就罢了,但是品性不端,那就敬谢不敏。   太皇太后可以对萧家子女和宗室的婚事说话,但是大臣家的,她就插不上手了。大臣们可不是她的小辈,更加不是奴婢,不是能由她配来配去的。就算她想嫁,还得看看对方的阿爷愿不愿意。   “可惜啊,三郎和四郎。”太皇太后想起自己最爱的这对孩子,不由得叹口气。   博陵长公主的位置也比较近,她听到太皇太后的感叹,心里把那对兄弟又狠狠的啐了几口‘庶孽’,而后心里又生起几分快意:就算太皇太后要抬举这两个家伙,也是腿软扶不起来的。   博陵长公主心情突然好了许多,她笑眯眯的看向新妇,对于这个侄孙女她还是很满意的,和儿子关系也还算不错,不如她催一催,好让新妇赶快生个孙子。   尚公主,虽然是被公主管束的紧了,但是一旦有个公主亲生的孩子,那么一门富贵总是能保证那么一两代的。   博陵越想越乐呵,方才因为萧吉和萧闵起的那一点点的不快也随风散去了。   那边陈留和兰陵又说了几句话,把太皇太后笑的前俯后仰的。拓跋演十分满意,对两个公主投去赞许的眼神。   陈留和兰陵讨好太皇太后,最终的目的还是想在天子这里露个脸。如今目的达到,脸上笑的更真心了。   晚上的家宴就这么其乐融融的过去了,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喜欢热闹不假,但是身体不好,挨不过太长时间,何太后就侍奉太皇太后回去了。   最上面的长辈都走了,下面的小辈们也没有理由继续留着,过了一会也散了。   拓跋演乘坐步辇从长信殿到了西宫的昭阳殿。他下了辇,伸手解开身上披风的系带大步走进寝殿。   一个面熟的女子站在那里见到他匆匆跪拜。   拓跋演只是扫了她一眼之后就直接往内殿里去了,那女子见着拓跋演身后的刘琦,立刻垂下头来。   刘琦瞧着那个女子笑笑,原来今日是轮到高氏来伺候。   说起来前不久宫里出个规矩,让后妃们按照月圆的规律照着品级的尊卑来给皇帝侍寝,于是除了那么两天之外,基本上日日都有人来。   不过都是枯站一宿罢了。   拓跋演解开身上的披风,随手就丢在了地上。毛奇连忙跑过去将披风捡起来,“陛下……”   “……”拓跋演身上的衣裳都没有换,直接就躺在眠榻上,他看着帐顶上垂下来的鎏金镂孔熏香球,心里一下烦躁。“常山王那边都准备好了么?”   “臣私下里问过常山王了。”毛奇反应的飞快,“常山王说是已经安排好了,将贵人从山中接到一处别庄上。”   “嗯,过几日就去常山王那里。”   毛奇一听,就知道皇帝是想甚么了,要是在常山王府上,那的确是不方便,而且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在那里幽~会,实在是说不过去,日后要是传出去了,常山王脸上还不知道有多难看。但是若是微服出巡,趁着休沐到别庄上看望一下,那么就轻的多了。   “唯唯。”毛奇弯腰应下。   宫中皇帝和以往一样,将朝堂上重要的事挑出来给东宫送去。先帝亲政之后,就是改革律法在朝中大刀阔斧的进行清理,结果和养母火拼了一场,造成身死的局面。而今上要比先帝温和的多,哪怕亲政之后也还是尊崇太皇太后的意思,没有多少强硬,甚至十分柔和。对于此,太皇太后也算是十分满意了。   一辆马车和几个侍卫出了宫门,直接往外城而去。   猫儿没有亲自去,而是派了人在那里等着,见着一辆马车来,就恭恭敬敬问道,“敢问贵主人家是……”   话语未尽,一个长相圆胖的人从后面的车里下来走到他面前,笑呵呵的开口了,“正是,劳烦带路了。”   说话那人声音没有半点男子的阳刚之气,嗓子里是藏不住的尖细,一听就知道不是正常男人。   这根本就是宫里的中官!   常山王府那人精明的和鬼似的,一双眼睛转一下就知道来人来头不小。顿时腰弯的更低,头上帽子的尖尖都快戳下去了,“请跟小人过来。”   话说出口,又觉得失了王府的脸面,脸上讪讪的。毛奇看着那人一变再变的脸色,不由得好笑,他看着那人上了马背,自己赶紧的上车。   这回天子出门还不是大战旗鼓的,有些偷偷摸摸的味道,只是向宫中说了去哪里,然后就走了。   反正只要在踩着点回去就行了。   车子在道路上七拐八拐,过了热闹的东西二市,人烟渐渐稀少,周旁的人少了,树木多了。   终于那人骑马跑到一处房屋面前,下马恭恭敬敬对前头的一辆马车道,“郎君,到了。”说完,就拍了拍门。里头的阍者出来,将大门打开让外头的车进去。   萧妙音坐在房中,心下有些紧张。猫儿派人来接她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哪个来骗他的,差点没操起食刀来轰人了。   拓跋演在宫里的情况她知道,哪怕出宫了,猫儿还是时不时的和她说一下。这会拓跋演说是亲政了,但是实权还是被东宫攥着,他哪里随意所欲。   最后还是来人将常山王近身带的玉环给她看了,她才相信这些人真的是猫儿派来的。   屋内暖烘烘的,带着点熏香味道。山里哪怕点了炭盆,还是带着让人手脚伸展不开的湿冷,在这里一点都没有。   “娘子,郎君来了。”她坐在床上正盯着一只青瓷莲花尊发呆,外面走进来一个侍女。   萧妙音还没来得及从床上起来,外头一阵履跑在青石砖上的声音,她人都还没站起来,门从外面啪的一下被推开。   她吓了一大跳,一只脚踩在鞋子上都来不及穿。   外头闯进来一个青年,青年眉目皎皎如同明月,身量修长,他身着汉人的宽大袍服,头上只是以巾裹髻。要不是那张脸,萧妙音还真的认不出他。   “你……”萧妙音瞧着完全一副汉人打扮的拓跋演差点说不出话来,平常在宫里半汉半胡的打扮,如今到了宫外干脆直接完全做汉人的打扮了。   拓跋演双眼乌黑,他死死的盯着面前那个作女冠打扮的女子,似乎只要眨眨眼,她就会凭空消失。   侍女见状,赶紧退了出去,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将们给关上。   “陛下?”萧妙音察觉到自己只有一只脚在地上,甚至那只脚鞋都没穿鞋子。她讪讪的把另外一只脚也放下来。   “阿妙。”拓跋演的反应比她激烈的多,他几步走到她面前,一把就将人抱进了怀里。   唇紧紧贴在她的额头上,体温和他身上熏香味一道袭过来,让萧妙音感到有些不真实。   “我,我不是做梦吧?”她开口说了一句傻话。   “要是梦,那我也认了。”拓跋演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将她抱的更紧了,恨不得从此两人就这样在一起。   “……”萧妙音不说话,她哽咽了好几声。   “终于……终于……我又见到你了。”他吻过她的发丝,让怀里的人抬起头来,他端详许久,“怎么瘦了?你走之前,说要我好好加餐,怎么瘦了?”   她更高了,眉眼间的风情似乎已经随着年纪完全成熟,但她的下巴也尖了不少。哪怕身上衣物厚重,也遮掩不了她的纤细。   “前段日子才生了一场病……”她垂下头不肯让他再看。   “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拓跋演手指摩挲着她的脸,心疼的看着她,“要我好好保重,怎么不好好保重自己?”   “那你……在宫中好不好?”她抬眼,看物都两者两汪水汽,格外的不真切。   “傻女子——”他听到这句,终于忍不住将脸埋进她的脖窝中。 ☆、第105章 前兆   拓跋演紧紧的抱着她,不敢放松分毫,她说着一切是不是梦,对于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呢?他也怕这一切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只要伸出手去,这美好的一切就会化为虚无。   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真的见到的时候,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尤其看到她的那一刻。   萧妙音抬起手臂抱住他,她离开之前几乎做好了自己输得精光的准备,她站在拓跋演这边何尝又不是拿自己的前途在赌。她口上不说,但是心底已经想了无数个可能,也摸摸做好了打算,但是他来了,真的来了。   “阿妙。”他抱的太紧,怀里的人有些不舒适的扭动了下,她一动,发丛中皂荚混合着药草的味道,他嗅了嗅,从她发丛中起来,低头吻了吻她的唇。   他自从她出宫之后,就再也没碰过女子,原本压制着谁也看不出来,如今她就在怀中,他不禁有些意动。   原本只是轻轻的触碰,发现她没有任何的抵触之后,他手臂收紧。   萧妙音合上眼回应他,他的吻温柔而炽热,双臂不知不觉的缠上面前人的脖颈。她才搂上去,整个人就天旋地转一般,睁开眼竟然是被打横抱了起来。   拓跋演特别喜欢这样,她记得。   萧妙音来不及抗议,双脚离地带来的感觉让她一缩。   人被轻轻放在眠榻上,外面的帷帐落下。萧妙音眼前一暗,年轻男人又吻住了她。拓跋演拨弄开她身上层层叠叠厚重的道袍,带着几分不耐的丢下榻。肌肤裸*露,耳鬓厮磨,他带着几分满足的从她脖颈向下,一路吻去,拨开双腿,头埋了下去。   萧妙音原本就已经情动,他偏偏还给她下这么猛的,一手抓住他头上的发髻,一手死死揪住头下的锦枕。   崩溃中他俯身上来,耸入的瞬间,她喉头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呢喃。   她被抱起来,和他紧紧坐在一起,起伏间她任凭他埋进自己怀里,像婴儿寻食那般吮弄。   吻密密麻麻的辗转过她的脖颈,顺着背而下。她趴在那里,享受着他带来丝丝快意,若是能够停留在这刻,那该多好。   拓跋演是真的素了太久了,他原本就正在年轻力壮的时候,这方面一旦没了压制,当真刹不住脚。   萧妙音醒过来的时候,她只觉得腰酸的很,拓跋演倒是醒了,他瞧见她睁开眼,笑着凑过来,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将脸边的乱发给拨到一边去。   “醒了?”   “嗯……”萧妙音点点头,她蹙眉一下,“腰酸。”   拓跋演将积攒的那些给发出来,萧妙音固然是乐在其中,但后来快感高的过头,她被刺激的直哭,最高峰过后,头都在隐隐作痛。   “咳。”拓跋演笑了笑,他伸手就去给萧妙音揉腰,他这次是真的把她折腾的有些很。   “你瘦了,还是要养回来的好些。”他掌心贴在她的腰上,力度掌控的正好。   萧妙音腰上的不适被缓和了些许,她闭上眼吐出一口气。   两人盖着一张锦被下面,肌肤相处,她只是躺着不动。年轻人血气方刚,万一又闹出什么来,算来算去还是她吃亏。   拓跋演这会正年轻力壮,腰酸什么的简直可以忽视掉。至于其他的毛病……   “你就不怕肾气不足么?”简称肾虚,萧妙音在心里加了一个解释,他这么要的这么多,就不怕真的虚了。   拓跋演听到她这话,他低沉了笑了两声,带着点儿得意又有些解释“我除了你还有谁?旁的女子我都没有碰过,怎么会不足?”   萧妙音听了这话,心里似乎被灌了好几大勺子的蜜,让她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那你怎么过的?”   她出宫有个原由,就是宫中没有皇长子,皇长子又是太皇太后执政的根本,她这么起来,简直是动了姑母的命根子,原本就没多少感情。到如今她能留的一条命,都是要多谢姑母手下留情了。   她都这样,拓跋演的日子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东宫明面上已经归政了,还能在这种事逼迫我?”拓跋演笑着吻了吻她的发鬓,“你出宫后日子怎么样?”他问起这话想起她纤细的身体,“是不是不好?”说到后面这句已经是肯定了。   一个被遣出宫的失势嫔妃怎么看,日子都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何况太皇太后也没有明确夺了她的封号,只是令她出家。   出家人的生活,哪怕有僧侣过的比平民好上百倍,但在拓跋演看来,也十分清苦。   萧妙音还没回答,他已经贴了上去,手指紧紧交握,“阿妙,你受苦了。”   “还好。”萧妙音被他这么一下,弄得撒娇的心都压了下去。她手指被他扣住,“多亏了大兄和阿姨在阿爷面前说情,才没有送到庙里做比丘尼。”   她将自己出宫后的遭遇大致的说了一次,她和拓跋演靠在一起,两人抱在一起,感受对方肌肤上的温热,无比的眷恋。   “……”拓跋演听着她轻柔的嗓音,她说的毫不在乎,似乎只是在说别人的事,但是他胸口闷的厉害。   两人在一起长大,她年纪小小就进了宫,是在宫中养大的,从小到大她何曾受过这种委屈。甚至被几个比丘尼逼着落发……   “你看,其实做了女冠也没甚么不好。”萧妙音说的一脸认真,她是真的觉得做了女冠也没有问题,“挺好的。”   “你说甚么傻话?”拓跋演听出她话里还真的有游山玩水的打算,好气又好笑,他持起她的手,仔细查看她手上是不是还有冻疮。   他查看的仔细,甚至还看看她的掌心和手指上有没有新生出的老茧。   萧妙音一手抓紧被子,免得外面的风跑进来。屋内还是比较暖和,她这是在山中养出来的习惯。   “我一定将你接回宫。”拓跋演看到她手上除了持笔留下的一块老茧之外,没有其他劳作留下来的痕迹,将她的手握紧,掌心相贴。   “我信你。”萧妙音自然是会信的,如今她若是不信,又能如何?他对她是真认真,拓跋演是皇帝,而且年轻俊美,这么好的男人,她为什么不去喜欢,又为什么拒绝呢,如今他最美好的年华被她霸占着,想想都让她浑身都开始兴奋。   “不如,日后就住在这里吧。”拓跋演虽然没有去过萧妙音修道的居所,但听她这么一说,他不觉得那是个好地方。即使她说那里空气清新,很有利于身体,但是深山之中有甚么好地方?尤其是在这寒冬的时候。一场大雪就能封山,到时候若是出了甚么事,他就算处置再多的人也挽回不了。   “……”萧妙音听拓跋演这么一说,她抬头看他,发现他竟然是说真的,她好气又好笑的伸手在他鼻头上轻轻刮一下,“太皇太后叫我出家,就是为了绝了你的念头。如今我们能够偶尔一会,已经是难得了,你还想让我连女冠都不做了?”   “不做就不做。”拓跋演孩子气一上来,不管不顾的抱住她,“谁也不能逼我。”   他那么压过来,萧妙音有些吃不消,这么孩子气的拓跋演她还是第一回看到,有些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我在猫儿这里呆着不好,他……哎……他毕竟是你弟弟,不是别的人,做这种事,实在是……”萧妙音都有些说不出口,弟弟替哥哥将嫂子偷偷藏起来,而且哥哥还时不时来这里相会。哪怕不是在王府上,她觉得猫儿不一定会为这种事情高兴。   毕竟猫儿也是要担风险的,只要事情被捅出去了,那么就糟糕了。   “你不是兄长么,得为弟弟想想。”萧妙音哄孩子一样的,甚至还在他披散下来的头发上摸了几把。方才在纠缠中,她把拓跋演的发髻给撤散了,如今又是一副野人模样。   “那你不为自己想想?”拓跋演轻声问。   “我只想你好。”萧妙音哄道,她早就已经想好了。   “……”拓跋演听后良久不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从她身上起来,躺在一旁,乌黑的眼睛看的萧妙音背上的寒毛都起来了,“痴儿,傻女子,怎么这么傻?”他每说一句话,就吻一下她的眉心和眼睛,浓密的睫毛在他的唇上轻轻扫过,带来一阵酥麻。   她一颗心都在他身上,他怎么忍心让她白白耗费青春?又怎么忍心……让她输。   “以后长秋宫,你要不要建个湖?”他在她耳边轻轻问。   萧妙音握住了他的手,却被他反手一把握住,“哦,不对,平城应当住不了多久,到时候会在洛阳。洛阳是快好地方,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谁都不准把另一个丢下。”   “那么……手铸金人怎么办?”萧妙音想起这个手铸金人就有些担心,北朝的那些皇后基本上都是靠着运气上位,而不是宠爱,她要到时候一个手抖给弄砸了,还能给她开第二回?   “东宫对祖宗的那一套是大刀阔斧进行改革,那么将这个去了也不是不可以。”拓跋演抱着她沉声笑,他一条腿伸过去,脚趾轻轻挠动她的脚底,惹得她呼吸又是一乱。“要不然,我到时候准备一个金人给你,然后再让铸金坊里的人都出去。”   后宫中若是真的能手铸金人的就只有那么几个萧家人,但是如今萧家女成年的就那么几个,太皇太后中意的六娘还小,怎么样都不可能拖到那个时候。手铸金人更多看的是运气,若是铸造金人不成,太皇太后的功夫岂不是白做了?   拓跋演觉得,太皇太后说不定想要跳过这个过程,直接册立自己的侄女,若真是这样,里头倒是有文章可以做。   “手铸金人是看天意,你这样,不怕?”萧妙音领教过古人的迷信,手铸金人也是鲜卑人比较传统的占卜方法。   若想做皇后,就要手铸金人,似乎也有那么一点上天赋予的意思。   她翻身过来,压在拓跋演身上,笑容中媚态横生,手指轻轻的就点在了他的唇上。   “朕是天子,既然是天子,那么朕的意思,就是上天之意。”他霸气十足的说完这话,视线从她面上下滑到她胸口。   他喉咙一紧,双腿立刻夹住她的翻身就压住她,“如今朕要——”他话语未落,萧妙音已经一只手压在他后脑勺上,将他压了下来。   屋外寒风肆掠,但屋内春意盎然。   “阿妙,阿妙……”他在她耳边一遍遍的呢喃她的名字,她回报给他温暖的怀抱。   毛奇自打进了这个院子,就瞧着天子不等萧贵人出来迎接,直接自己跑上门。他在后面追又不好追,连‘陛下小心’这样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得出口,就眼睁睁瞧着天子自己走进去了,不一会儿里头的侍女面带潮红的退出来。   得,这样他可真是明白了。   毛奇坐在火炉旁,伸手去烤火。烧的通红的炭火拷在身上暖洋洋的,那些带出来的侍卫在另外一间屋子,今日陛下就带他一个人出来,毛奇也很识相的没有带上其他的中官,甚至连他几个小徒弟都没带。   他喝了一口热汤,浑身热起来,不多时额头上就出了一层汗珠子。他掏出帕子自个擦拭干净,看着炭盆里冒出的火星,嘿嘿的笑了几声。   宫里的那些人都看走眼了!都以为萧贵人走了,别的嫔妃就有机会?如今天子都赶来和她相会。只等着东宫甚么时候能松口将人接回来,等到人接回来,接下来的一切都好说了。   什么六娘,还是个小丫头呢,根本入不了陛下的眼。   至于日后如何,真的不好说。毛奇想起后宫的那些起伏,心里顿时有些拿不准,瞧着陛下那一颗心都扑在萧贵人身上的样子,肯定是要立后的。但本朝又与南朝不同,看得是有没有那份运气,难不成还会有别的事?   毛奇想着也有些迷糊了。这宠妃做着也没挺意思的,宫中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哪一个在夫君在世的时候是得宠的?但是这两位都是最后的赢家。做宠妃不算甚么,最要紧的是能为皇后,只要做了皇后就是一国之母,说话起来,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也要听着点。至于宠妃,只能在后宫里逞威风。   莫非萧贵人能和前辈完全不同?   他这么想着,越发觉得很有可能。   “下雪了。”外面突然传来侍女银铃一样的笑声,勾的毛奇也去瞟了一眼,他虽然是中官,但是豆蔻年华的小娘子在那里,他也要多看一眼的。   毛奇想起天子那么急切的去看萧妙音,他心中升起一股感叹,这男女之情真的有这么大的作用?   **   天上又下雪了,阜阳侯的奴婢们纷纷感叹苦活又要来了的时候,门前来了一辆犊车,看门的阍人连忙开门让犊车进去。   犊车入了门,车内下来一个年少的少妇来,侍儿上前去搀扶,却被一把拍开。   院子里人见着那个着华贵锦衣的少妇纷纷露出惊讶的神情来,那是才嫁出去没多久的嫡出小娘子!   豆卢氏在屋内得了女儿匆匆回家的消息,连忙出来。何惠一见到母亲,立刻红了眼圈,“阿娘!!”   “惠娘??”豆卢氏看见女儿红了眼圈,连忙上前几步将女儿的手握在掌心中,“你这是怎么了?”   “阿娘……”何惠听到母亲这么问,就越发忍不住,当着下人的面就哭了起来。幸好豆卢氏还记着点忌讳,赶紧的将女儿带到室内。   室内和外面的寒冷不同,室内暖意融融。豆卢氏让侍儿拿来一只手炉让女儿捧着,拉着她一起在床上坐下,“怎么了,惠娘?”   女儿嫁的急,几乎是台主家的长子尚主礼成没多久之后,就匆匆的将女儿嫁了过去。虽然已经定下,但是何家对太皇太后还是不能放下心,赶紧的定下日期,就行了昏礼。   鲜卑人并不十分在乎汉人的那套礼仪,所以汉人对这事指指点点,而鲜卑贵族根本没有什么失礼的看法。   “阿娘。”惠娘泪珠子一个劲的掉,她只是哭,但让豆卢氏越发着急。   “是不是你夫君对你不好?”豆卢氏脑子一转只是想到这个可能。   “不是,七郎对我很好。”听到母亲语气不善,她连忙为丈夫分辨。   “那你是怎么了?”豆卢氏是弄不明白了,既然夫君对女儿很好,那么女儿还哭甚么?   何惠越想越委屈,干脆哇的一声大哭,“阿娘是公主,是江阳公主!”   “江阳公主?”豆卢氏呆了呆,江阳公主就是尚书右仆射莫那缕长子尚的那位公主,“你和江阳公主怎么了?”   江阳公主在宫中不怎么受宠,一直到长大下降的时候才被册封为公主,但是公主该有的,江阳都有,甚至昏礼第二日,还是公婆前去公主府拜见公主,而不是公主去见家翁和阿家。公婆行了六礼,公主也只是受着没有答礼,气势十足。平常都是住在自己的公主府里,按道理是不可能和妯娌有甚么争吵。   何惠抹着泪把事情前后说了,最近公主召婆母去商谈点事,婆母楼氏就将小儿媳带在身边,结果去了之后,江阳公主见到她,脸上立刻就难看起来,不但令人垂下帘子,还让女官出来对贺兰氏说,公主只是召见了楼氏,并没有让别的人前来。   楼氏对着那个女官好声好气的道歉,回头就把她遣了回去。   长到这么大,何惠还是头一回受这样的委屈,以前跟着豆卢氏进宫,就算遇到陈留长公主,陈留对她也是和和气气的。江阳公主甚至都还不是长公主,就对她这样了!   何惠气不过对丈夫抱怨了几句,贺兰家的七郎能有甚么办法,更糟糕的是,这抱怨又不知道被哪个给传了出去。这下子公主震怒,楼氏只得把小儿媳给拎到面前给训斥了一顿。   这下可就捅了马蜂窝了。何惠出嫁之前在娘家可没有有过这种事,就算何猛上回和妻子气狠了,也没对着女儿说多少重话。   何惠一气之下带着人哭哭啼啼的就回了娘家。   “怎么能这样!”豆卢氏气愤难当,她娇养的女儿到了婆家可不是送去让阿家磨挫的。她想到这个就怨起何猛来。当初太皇太后说惠娘和京兆王相配,吓得何太后赶紧让何猛给何惠找了婆家,嫁的匆忙,豆卢氏心里原本对这桩昏事不满,听到女儿受了委屈心中有火,就要找女儿婆家算账。   何猛听到女儿回家的消息也匆匆赶来,刚到门口就听到妻子要去和亲家算账,“你们这又是打算做甚么?”   “惠娘在贺兰家受了委屈,我去给她讨公道!”豆卢氏对上丈夫气势很足,“惠娘嫁过去是怎么碍了公主的眼了,有必要这么羞辱人么!”   “公主?”何猛听到事情牵涉到公主,顿时觉得头大,他看了一眼女儿,“到底出了甚么事,惠娘你说!”   何惠对阿爷有些惧怕,断断续续的将话都说了。   何猛听了,眉头蹙起来,“事关公主,你闹得鸡飞狗跳的到底是给谁难看?江阳公主就算在宫中不受宠,也是受东宫之命下降贺兰家,你要是去闹,闹大了丢脸的是惠娘。”   这个时候何猛是真的不想去招惹宫里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是老了,但是余威尚在,他可不敢去触霉头。   “你就和亲家母说,别闹的人尽皆知。”何猛道,他看向女儿,“嫁了人和家里是不同的,不受半点委屈也不可能。不是阿爷不心疼你,一旦牵涉到公主,阿爷也实在……”说着他也叹了一口气。   “阿爷……这……”何齐听到妹妹回来了,也赶过来看看,他才出现,豆卢氏就抓住他哭起来。   “十郎,你来的正好,你妹妹在婆家受了委屈,你那个阿爷却不给她撑腰……”豆卢氏哭诉道,她双手抓在儿子的袖子上,何齐要扶住她才不让她跌倒。   “怎么回事,阿爷?”何齐才刚来,被母亲这么一哭,不知道怎么回事。   何猛见着妻子这样子气的无可奈何,“你阿娘要去找公主的麻烦,去问问她怎么回事!惹怒了东宫,又是谁来收拾!”   何齐听到事关公主,而且说不定会牵涉到东宫,他正色对豆卢氏说,“阿娘,这件事先去找惠娘的阿家说一说,别将事情弄得太僵。”   “难道,惠娘受的委屈就这么算了?”豆卢氏不甘心。   “阿娘是不知道,最近朝中有御史弹劾东阳王和城阳王犯夜禁。”说起这件事,何齐都冷笑起来,“这样的大事都被东宫压了下来。”   东宫对那对兄弟的偏爱已经不成样了,就算燕王嫡出的两个儿子也没有这样的待遇,燕王也不去管束,没了管束,姑母又宠爱到不讲理的地步,就算是好苗子也得长歪了,何况这对兄弟的资质还不怎么好呢。   萧吉和萧闵已经从大宴宾客炫耀到触犯律法为乐了。再这么下去得罪的一多,恐怕就有好戏看了,说实在话,何齐自己都想出手让这对兄弟哭一哭。   “……”豆卢氏听见顿时连哭都忘记了,东宫这么不讲理,她还真的有些犯怵。她看向女儿道,“我可怜的惠娘……”然后母女抱头痛哭。   “待会请贺兰家的夫人过来一趟吧。”瞧着母女哭的伤心,何猛只能替妻子把决定做了。 ☆、106|9.19|   拓跋演从常山王别庄中回到宫里,心情不是一般的好。他嘴角带着笑,哪怕是和大臣说话,声音都要比往常还柔和了不少。   他这样,让大臣们也越发的敢直言了,甚至还有御史将萧家的那对兄弟干的好事送到他面前来。   从秦汉以来,城中都有宵禁,到了一定时刻街上就不能有人,除非有急事和手令,不然被巡街的兵士抓住给打杀了都没有人给喊冤枉的。这种禁令在北朝也有的,这么明目张胆的违反,不得不说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拓跋演看到御史台的那封文书,他看了看,放到了一边。“这个就不用给东宫送去了。”   太皇太后年纪越大,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同样的脾气也越发的暴躁,太医署的御奉说太皇太后这样是女子到了一定年纪之后会有的症状,只能缓和,不能完全治愈。东宫这样,拓跋演干脆就完全顺着东宫的意思来,最近高凉王妃传出有身三月的好消息,长信殿内也轻松了不少,好歹也不是时不时就从里头拖出几个人出去了。   这个节骨眼上,拓跋演还真的不想触怒太皇太后。御史台的这份力气暂时是白出了。   “陛下。”他将最后一份文书看完,刘琦已经走了过来,“诸公求见陛下。”   刘琦将毛奇原来的差事给包办了差不多一半,原来那些在宣华殿的老人们,他算是过的最好的。   “宣。”拓跋演道。   “唯唯。”刘琦得命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李平等人便进来了,太皇太后当初提拔了不少汉臣上来。北朝虽然是鲜卑人建立起来的,但是汉臣们一直得到任用,汉臣和鲜卑贵族两方互相看不惯。到了太武帝万年,清河崔氏一门的嫡系几乎被灭了个遍,连带着那些姻亲一起都被打压的消停了。   汉臣也沉寂了一朝,一直到还是到了太皇太后临朝称制,重用汉臣实行汉化改革,才又恢复了一些。   朝堂上免不了要站队,不站队的也有,不过想要做个纯臣,说的简单,但是做起来却很难。李平对此感受最深,陇西李氏不是王谢那种一等士族,比起清河崔氏来,还有所不足,士族说是不管哪家当皇帝都要任用,可是这任用也有高低的差别。甚至做的不好,还会掉脑袋,他年轻的时候被天子看重,可是真的得到重用,却是在入了皇太后床帷之后。   于是朝堂上以他为首,那些被太皇太后提拔上来的汉臣都被鲜卑贵族归为后党。想要改革,不靠个大树是不成的,所以后党人还不少。   今上亲政的时候,一群后党心里还惴惴不安,今上看起来温文尔雅,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持那边的政见,是亲鲜卑还是倾向于汉臣。   先帝倒是表明的十分明显,但凡东宫重用的就要铲除,若是内宠,那么下场就更加可悲了。   李平一开始心里有些没底,他对太皇太后没有任何感情,一开始不过是作为男子的猎奇心,后来是因为实现抱负不得不和太皇太后纠缠。但后来还是不得不承认,太皇太后是没办法从他的仕途上完全抹去了。只看着今上是不是真的对东宫上心。   所幸,天子这段时间也没表露出来和东宫对着干的意思,朝中大事问过太皇太后之后才实行。政见上和东宫基本上差不多,也是用的汉臣的那一套,甚至宫中也是汉风盛行,皇帝自己有时也会身着汉装见诸位臣工。   经历过先帝和东宫火拼的大臣们觉得自己可以松口气了,太皇太后和先帝都手段酷烈,来个性格温和的天子,真是太好了。   “臣拜见陛下。”对着御座上的皇帝拜身下来。   拓跋演坐在御座上受了臣工的这一礼,答礼之后赐座。   这些臣子也是精乖的,太皇太后如今身体不适,有咳血的症状,不过是把这个透露出去,有些人就开始观望起来。那些文书也是送往西宫,而不是东宫了。   刘琦袖手站在那里,见着天子和诸位大臣开始商谈要事,他让小黄门朝着那些熏炉里再多添几分可以提神的熏香。   毛奇看着抖了一下眉毛垂下眼来。   东宫那里的状况不太好,入冬以来,太皇太后的身体就越来越不好,常常咳血,整个人的精神也萎顿下来。亏得宫中各种救命的宝贵药材流水一样的往东宫送,太皇太后如今也恢复了一些。   萧丽华和萧大娘这会都在长信殿,前几日太皇太后放话,说想要见见几个侄女兼孙媳妇,哪怕天寒地冻的,两个人都要赶过来。   高凉王妃的肚子已经过了头三个月,新妇都是小心翼翼的,没有把握就不敢把好消息说出去。等到过了三个月,孩子都在肚子里坐稳了,高凉王妃和高凉王才把这个消息送入宫中。   萧丽华看着这位姑母苍白的脸色,拿着手帕轻轻咳嗽两声,上面就淡淡的一抹血样的殷红。   她心里猜想太皇太后是不是得了痨病,但这个话她不敢说,更加不敢去打听。帝后的脉案都是封好保存的,不是哪个人都能去问。她也没那个胆子。   萧丽华瞧着身旁萧大娘鼓起来的肚子,她伸手接过汤药,“我来吧。”   人怀孕了生个小病都容易出大事,何况太皇太后的病还说不会过人,萧丽华还是觉得自己身体更好些扛得住,而且让怀孕的堂姊上前伺候,传出去也不像话。   她想着回去恐怕要好好洗涮一番,今天身上穿的衣裳都要全部烧掉了。她心里感叹这会的医疗技术,贵族们能享受到的已经是最好的了,可是在传染病上面,谁也不敢说死,而且也不敢实行严格的隔离制度。   万一要真是,那么接触过的人小命悬着呢。   萧丽华还是头一次喂人喝药,没有掌握里头的诀窍,她喂了这么一次之后,太皇太后就让宫人来接手。   萧丽华退到了一边。   “你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太皇太后看着面前的两个侄女,最近两日她已经让五娘嫁给乐平王,但是五娘是三娘的同胞妹妹,她不想看到和三娘相似的那张脸,就没让五娘过来了。   “虽然说你们都嫁给了拓跋家的男人……咳咳……”太皇太后说着咳嗽了两声,“但是还要记着你们都还是萧家的女儿,萧家和你们是断不开联系的。男人……又顶个甚么用呢。”太皇太后说这句的时候,眼睛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儿都知道了。”萧丽华和萧大娘连忙说道。   两个人对这位姑母见面的不多,但是心里都对她怕的不行,当然是太皇太后说甚么,她们就是甚么。何况出嫁了也还是娘家的人,这会都还是常理。   “有些小心思也无妨,但是莫要学三娘那样。”说起萧妙音,太皇太后就厌恶的皱了皱眉头。   三娘是她从小就接进宫来,原本想着和天子好多多培养感情,谁知道感情深了,见着男人就不知道自己姓甚么了,既然如此,干脆丢出宫外去,如此不知好歹留来何用。   二女哪里敢说甚么,自然是点头应了。   只是萧丽华想起这位姑母历史上将得宠的萧妙音赶了出去,将所谓的贤惠老实的萧嬅立做皇后,结果太皇太后一死,皇帝就把她在宫中安排的一切给掀翻了。   萧家没有因为废后兴盛,反而因为后立的大萧后而保全。这点恐怕是太皇太后始料未及的。   正说着,外头有女官趋步进来,“太皇太后,宫外传来消息,说是博陵长公主薨了。”   “……”萧丽华顿时和萧大娘面面相觑,上回踩在冬至家宴上看见这位姑祖母,怎么这会就没了?   “博陵薨了?”太皇太后伸手,萧丽华连忙将她扶起来,宫人在她背后加了一个隐囊,好方便她靠着。   “……”太皇太后心里觉得晦气,新年了博陵倒是薨了,就算要死,也不看看时候,她想到两个嫡出的侄子,“给我拿帛书来。”   这是要写诏书了么?萧丽华心想。   她和萧大娘退到一旁,遇上这样的事,恐怕她们也要回去准备了。只是姑祖母,但要准备的事也多。   “你们都回去。”出了这样的事,太皇太后也没有心思留她们在这里了。   萧大娘和萧丽华求之不得赶紧告退,走到外面,两个人对视一眼,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博陵长公主的薨逝并不突然,她身体已经有一年多不好了,最近更是卧病在床,也就是亲生子尚公主的那段时间精神了点,但冬至之后病情加重,最终在新年的一脚上没了。   原本预备着要过年的长公主府,将喜庆华贵的东西全部撤掉,换上素帛,同时还要向代北送消息,让萧佻回来守孝办理丧事。   萧佻不是长公主亲生子,但长公主名义上也是他的母亲,也应该回来守孝,等到守孝三年时期满了,才去任职。   打发人送去家书,萧拓让萧斌过来,然后爷儿两个对着沉默许久。萧斌对于妻子是没有多少感情,但要说怨恨也说不上,两个人原本应该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却偏偏扭在了一起。这么多年夫妻两个各自玩各自的,谁也不干涉谁。到了如今萧斌也没甚么轻松的想法。   燕王府上也挂起了素缟,那些庶子庶女们也穿上孝服开始哭丧。   平齐郡离京畿并不远,在阴馆,萧佻得了消息带着荀氏赶回来。回来的时候荀氏已经大腹便便行动不便,萧斌连忙派人好好照看这个长媳,不要让她出甚么事。毕竟嫡长孙的意义非同寻常,他不能把爵位传给萧佻,但是他还是希望能够抱一抱孙子。   居住在附近的诸王和公主们也都有表示,亲自前来吊唁,辈分比较高的宗室就派小辈过来。   博陵长公主的丧仪办的十分盛大,和其生前喜欢热闹的性格正号相配。   常山太妃打发人前去吊唁博陵,猫儿已经先去了,那是姑祖母,是大长辈,不管怎么说都是要亲自去的。   这会常山太妃有另外一件事要烦,最近猫儿神不守舍,夜里喝的叮咛大醉,这还不说,时不时就往外面跑,一去就是两三天。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儿子到底是去哪里了,这会儿子去了公主府,她让人把时常跟着猫儿的那几个家人叫来询问。   一开始还不肯说,直到她问的狠了,才有那么一两个哆哆嗦嗦的说了。   常山太妃听说儿子去哪里之后,差点晕过去。猫儿怎么好端端跑到那里作甚么?   她坐在床上,越想越害怕,甚至想着是不是猫儿发现这个事了。常山太妃坐不住,她立即叫人准备了马车,她要亲自上山去看看,问一问清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越想越后怕,马车准备好,她就迫不及待的上了马车,直接往城郊而去。   最近天公肯给个笑脸,连着几天天都是晴的,所以路面上也不打滑。   萧妙音回到了自己在山中的居所,她和拓跋演会了那么一次,就回来了,没有什么在猫儿那里长住的打算。   拓跋演想的好,她还是不能那么做,事情要是传出去,就算她回宫了,猫儿的名声要成甚么样?还是她继续回到山里头保险点。   她今日带了人到道观里,找清则要那个道士炼丹的方子,这几日她把方士炼丹的那些帛书全部给翻了一遍,最终她觉得那道士是真的可能把炸药给误打误撞给搞出来了,其实在之前的东晋已经有道士前辈给弄出来,只是北朝不知道而已。   她记得那会闯进来的小道士是说那个炼丹的是从南朝来的,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一切都对的上了。   萧妙音立刻欣喜若狂。   什么一硝她记不太清楚了,但是道士却把这个给弄出来了,她要是不抓住机会,就是她笨了。   清则对于她的来访早已经习惯,萧妙音这会还带了上好的伤药,此时道观里正好缺这个,所以哪怕脸上发热,清则还是厚着脸皮收下来了。   萧妙音欣赏了一把美人红脸的美景之后,就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她和清则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已经混熟了,也不想再绕圈子。   清则听了之后沉吟一二,“那东西危险的很,你一个女冠要来作甚?”   “自然是看日后有没有用处。”萧妙音笑道,“如今出了事,只是没有用好的办法而已,要是用对了办法,说不定会有大用处呢。”   “……”清则看着她,“你真的想要?”   “难道这还是观中的秘方?”萧妙音见着清则一脸严肃,心里也有些拿不准了,士族们都有那么一些密不外传的方子,要是道观里也有,那么她说的那些话还真的有些冒犯。   “那倒不是。”清则摇了摇头,“原本观中并没有此物,乃是一位从南朝来的道友带来的。但是此物一旦被练,惨状如何你也知道,如此,你还是想要?”   “善恶强弱都不是永远的,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明白呀。”萧妙音说着笑了起来,“何况,你还担心我依葫芦画瓢照着这上面炼丹么?”   萧妙音连修行都算不上,看上去和贵女出家差不多,在别人看来只是为了游戏人间。要是真的正儿八经的开始做道士的那些事,才叫人惊讶。   清则想了想,他从团蒲上起身,去后面的书卷中将那个房子拿出来。那个炼丹的方子,开始那个南朝道士说是能够延年益寿,结果药材一进去倒是把他手指给炸没了,可见不是能够用的。   他拿出一张黄麻纸递给萧妙音,“都在上面,不过你自己要小心,不要尝试。”清则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十分凝重。   萧妙音也慎重其事的点头,“我一定不会私自用它。”   要是真炸药,她要是自己亲自动手那就真没救了。萧妙音双手将那张黄麻纸接了过来,上面的名称触发了她一些记忆。   她赶紧背下来,然后又将那张方子还了回去。   清则收好之后,坐了下来,“你……”他开了口,正要说他最近得了葛洪的几卷书卷,才开口,就听见门外一阵嘈杂声。   门从外面被吱呀一声推开,外面一个锦衣贵妇眉头紧蹙,而一个道士愁眉苦脸的跟在后面,“太妃,师兄是真的有客人。”   萧妙音瞧着外头的贵妇人差点傻眼,那不是猫儿的生母,常山国太妃么?萧妙音在宫里的时候见过这个太妃几面,彼此都不相熟,只是认得彼此罢了。   外头的常山太妃看见里头的客人,也愣了愣。显然她没想到会是萧妙音。   “你——”常山太妃目瞪口呆,她看着萧妙音坐在团蒲上,伸出手指着她。   “……”清则回头看见来者是常山太妃,顿时脸上几乎黑完了,他一点都不欢迎这位太妃,见着常山太妃伸手指着萧妙音,他站起来,挡住她的手指。   “请问太妃前来有何贵干。”清则话语冷冷的,哪怕萧妙音都能听出他话语里的不欢迎了。   “你,”常山太妃反应过来气急,“你知道她是谁么?”   “贫道只知道这是出家修行的女冠,至于出家之前,贫道一概不知,也没有必要知道。”清则眉头紧皱,“只是太妃,闯入贫道房中所谓何事?”   萧妙音看着他们剑拔弩张,觉得自己再留着不合适,她起身来,“既然道长有贵客,那么我想告辞了。”   “今日之事,十分对不住,另外太妃不是贫道的客。”清则道。   萧妙音顿时头大,这清则看起来好像和猫儿他娘不是那种关系啊,萧妙音赶紧走了,走之前还被常山太妃用犀利的眼神盯着。   “慢走,萧贵人。”常山太妃语带讥诮。   “……”萧妙音抬头看病人一眼似的看了她一眼,结果常山太妃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上不来。   萧妙音走了之后,清则开口,“请问太妃前来是为了何事?”   “你知不知道那个女子是谁?”常山太妃气得一张脸涨得通红,“她是萧贵人!”   “萧贵人?”清则皱了下眉头。   “没错,就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女,因为惹怒了太皇太后被撵了出来。你以后不要和她有来往。”常山太妃见着清则蹙眉连忙道。   “既然已经出宫了,那么和前尘之事也没有多少关系了,”清则蹙眉,他对宫廷内的事没有半点兴趣,“太妃前来就是为了说这事?”   “你!”常山太妃没想到清则既然是这样的一个反应,“你知道她是宫中妃嫔,还不离她远一点?”   “贫道为何要离她远一点?”清则简直觉得常山太妃莫名其妙,“她曾经是贵人,都已经是成年往事,太妃一再强调此时,到底为甚么?”   “你、你!”常山太妃气苦,“我知道我当年对不住你,但我也是为你好。”   “太妃来还有事么?”清则不想和常山太妃有太多的接触,甚至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她。   “……”清则神色依然冷淡,几乎没有半点改变。   常山太妃这才想起自己来的本意,“常山王来过这里么?”要是儿子来这里,她就真的心惊胆跳了。   “没有。”清则背过身去,不再看她,“常山王从未来过,太妃可以放心了。”   “……”常山太妃站在那里,看着清则坐在团蒲上,收拾那些散开的卷轴。她转过眼去,“当年,我也是不得已。”   “这话太妃已经说过几次了。”清则叹口气,“我和太妃并无关系,难道太妃还是不能放心?”   “……”常山太妃顿时哑口无言,她脸上通红,不知道怎么对清则这话做出回答。她退后几步,呼吸都不能通畅了,她反身推开门,踉跄着走出去。   外头的风很冷,一出屋子,常山太妃就被冷风吹的一个激灵。她抬头看看天空,灰蒙蒙的,像极了当年的那一日。   外面等着的侍儿见着她脚步不稳,连忙伸手过来搀扶,却被她一把挥开。侍儿垂首惶恐的退到一边,半点声响都不敢发出来。   这时外面冰冷,一口凉气吸进肚子里,冻的常山太妃一个哆嗦,这一冷,让她清醒过来。她想要去找萧妙音,但是萧妙音此刻早就没了人影,她好像彰显那么一点对清则关怀的机会都没有了。   清则这么多年,一直和她是隔绝的。到了如今看她都是和看外人一样,她见到萧贵人,第一眼是惊讶,后来和萧贵人的针锋相对和劝说清则,与其说是害怕萧贵人的前嫔妃身份会害了清则,不如说是抓住这个机会告诉他,她还是在乎他的,哪怕这么多年都没有见他。   可惜,清则根本就不将这个当做一回事。   “大王是真去了道观么?”她盯着下面跪着的家人冷声问。   “……还、还去了一个女冠那里。”   家人的话让常山太妃差点晕厥过去,她向后退了几步,亏得身边的侍儿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去!去那个女冠那里!”   萧妙音不想和常山太妃有甚么交集,在宫中的时候就和常山太妃没甚么交往,如今出宫了就更没有必要了。   “娘子,后面好像有车过来了!”阿难听到后面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在外面说道。   萧妙音蹙眉,这时节山里的香客几乎于无,都窝在家里,不敢轻易跑出来吹冷风。那么追上来的人就只有常山太妃一个了。   常山太妃和清则之间很奇怪,外面都说清则是常山太妃的情人,但是她觉得两人的相处根本就不像情人,怪怪的让人说不上来。   “那就停车。”萧妙音叹气,看来常山太妃今日是真的要和她杠到底了。   阿难闻言,立刻让马停下。在原地等待,不多时,后面的车停了下来,华贵的马车上下来一个贵妇。   萧妙音下车来,看着面前的贵妇,含笑行礼,“常山太妃别来无恙。”   以前的话,她是内命妇,罗氏是外命妇,一内一外互不相见。而如今,她是出家人,和罗氏更是半毛钱关系的扯不上,她倒是想看看,这个太妃到底是想做甚么。   “萧贵人。”常山太妃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萧贵人自幼入宫,成年之后又身蒙天恩,如今虽然出家,但是将来会如何,谁也不知道。贵人何必和猫儿……”   萧妙音开始听得迷迷糊糊,到了后面惊讶的一双眼都要瞪圆了。   “太妃……就是这么看常山王的?”萧妙音不知道常山太妃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常山太妃自己在外面养了好几个美少年,就觉得自己儿子也不正经?   “……难道还不是?”常山太妃见萧妙音一副不肯承认的模样,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常山王是由太妃亲自抚养长大,秉性如何,太妃难道还不清楚?”萧妙音简直觉得莫名其妙,她知道罗氏可能是晓得猫儿经常来她这里。但是两个人哪里有常山太妃想的那么暧昧,她再怎么没节操,也不会对着小叔子下手啊!   “大王乃是奉了陛下的意思来照顾我一二,”萧妙音干脆就把话说明白了,懒得和常山太妃打哑谜,“并不是太妃想的那样。”   “陛下?”常山太妃一开始听到儿子经常到萧妙音那里,下意识的就认为儿子和萧妙音有些甚么,不然一个男子为何要时常到一个女主的居所?   “是的,乃是陛下的意思。”萧妙音看着常山太妃开始慌乱起来,这气势汹汹的来质问她为甚么要勾引自己儿子,结果这巴掌挨的够好吧?   萧妙音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些同情猫儿。自己亲妈竟然把他往那个地方想。   “这……”常山太妃的脸上涨得通红,她往往没有想到竟然是皇帝的意思,她紧紧盯着萧妙音,想要从从萧妙音脸上寻得半丝蛛丝马迹,但始终萧妙音都是面上没有半点慌张和躲闪。   “若是太妃没有其他的事,我先告辞了。”萧妙音面上微笑得体,她给常山太妃行了一礼之后,直接上了车,阿难看了一眼常山太妃呆立在那里,她手里的鞭子在马臀上打了一下,口中一声叱喝,马车便开始向下面的道路跑去了。   常山太妃站在道上,过了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常山太妃对萧妙音没有多少好感,宫中说萧贵人盛宠,可是平城中有不少想送庶女入宫的主母私下都说萧贵人狐媚惑主,酸话说了不少。   但萧贵人都出宫了,天子还这么记挂她,甚至还拜托猫儿照顾。可见这情分已经不一般了。   要想整治萧贵人也容易,只要直接把这件事捅到东宫面前就行,但是她一旦这么做了,猫儿就失去了圣心。太皇太后大权在握不假,可是正统还在天子那边。猫儿日后前途如何,都是要看天子的意思。   常山太妃过了许久才缓过来,“回去吧。”   她不回去,还能怎么样呢。 ☆、107|9.19||   博陵长公主的辈分较高,她薨逝后,丧仪风风光光。公主府上下缟素一片,燕王府上也没有了富贵宁馨的模样,那些庶出的子女们身着斩衰跪在那里哭丧。府上的妾侍们也跪在那里嘤嘤哭泣。   萧佻没有去公主府上,荀氏已经有身六个月了,她哭了一会后,萧斌便派人把她接回到房内休息。萧斌对博陵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他不觉得有必要让新妇挺着肚子哭丧,也认为那样对胎儿不好。   萧佻身上穿着斩衰,面无表情的跪在那里。他和博陵长公主的恩恩怨怨从记事开始就从没断过。博陵虽然是天家贵胄,但是人性这东西不会因为身份就会变半分。他少年时候可没少找博陵的麻烦,甚至心里也想过,干脆就和博陵同归于尽。但是后来长大了,渐渐年长,不和当年那会极端,但对博陵始终亲近不起来。而博陵也看他不顺眼,两个人正好两看相厌。   如今博陵薨了,萧佻没有半点感觉,也没有所谓的大仇得报的欣喜,似乎就是死了个和自己无关的人一般。只是看到萧拓为了博陵哭的力竭,才会出言劝说两句,其他的就和看别人的事一般。   汉人礼法,父母若是死了,要守孝三年。博陵是继母,又是皇家的公主,除非他这会和蠕蠕或者是南朝打仗,不然夺情是没有任何指望的。   他在平齐郡才做出点眉目出来,这边博陵就没了。萧佻也真心觉得或许博陵就是个来磨他的。   前来吊唁的客人先到长公主府那里转一圈之后,到燕王府这里来,客人见着萧佻面上肃穆,有些知道他和博陵长公主那些恩恩怨怨的,都感叹一声峰回路转。谁知道当年的那个小可怜不但能够长大成人,而且还得了东宫的青眼。   萧佻就这么一直跪在那里,他朝食只是用了一碗馎饦,中间除了喝了几口水之外,就没有吃喝了。   顿时萧家长子至孝的传言就流传出去了,公主府里哭晕过去的萧拓都被压住了风头。   宾客们白日来吊唁,到了晚上,府内安安静静,放眼过去满目的缟素。寒风凛冽,挂在外面的招魂幡吹的哧哧作响。人站在外头一会,就觉得害怕。   寒风呜呜的吹,堂上的素帛给吹的鼓起来。萧斌见状,自己回到房中,另外也将萧斌叫回去休息,天寒地冻的,堂上又只有两面墙,人跪在那里就算守着火盆都过不了一晚上。   萧佻也没有装模作样要给博陵继续跪着,家人一说,他就起来了,起来的时候还往上跳了两下。   家人里头还有人记得当年萧佻是怎么折腾博陵长公主的,他这么一跳,旁边人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这会萧佻没有甚么和博陵作对的念头,纯粹是因为双腿跪的久了觉得麻痹活动一下而已。   萧佻在一众家人警惕的眼神中,施施然走了。   荀氏挺着个肚子靠着隐囊躺在榻上,月份大了,肚子也越来越大,几乎是一天一个样,肚子被撑开的滋味当真不好受,肚皮有时候痒的荀氏恨不得把肚子上挠掉一层皮。如今婆母又没了,她作为长媳还得带着一群庶出的小姑子和小叔子在那里哭,肚子里孩子伸脚一踢,她就疼的不行。   两个侍儿跪在她身后替她按摩腰部和腿,过了好一会才缓和过来。那边侍儿道一句,“郎君回来了。”她在床上听到,一手撑在腰后,就要起来。   萧佻进来看到妻子要起来,连忙伸手制止,“你好好坐着别动。”   荀氏听了之后,依着他的话靠在隐囊上“怎么回来了?”虽然薨的这个是继母,但继母也是母亲,况且还是皇家公主。   面上怎么着都要做的让人挑不出错来。   “无事,是阿爷让我回来的。”萧佻说道,他是没给博陵长公主当孝子的打算,待会他还要过去,直接两眼一闭装晕倒完事。   “我并不在乎那些什么纯孝的名头,玉娘也莫要担心。”萧佻看到妻子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劝说道,“本朝重实干,那些甚么虚名别看的太重。”   “嗯。”荀氏点了点头,她其实心里对这个婆母也没有多少好感。一开始嫁到萧家来的时候,博陵长公主还为难过她的,如今博陵没了,她内心松了一口气。   “我担心的是丁忧。”荀氏叹口气道。博陵薨了,萧佻原本在代北做的好好的,如今都要回来守孝三年。等到三年过去了,谁会知道朝堂上会是怎么样的境地?毕竟机会是不会等人的。   “你一丁忧就要三年。这……”荀氏出身士族,当然明白仕途的重要性,士族若是没了仕途不出三四代,恐怕就没有人知道了,何况是寒门?   “没事,事情得往好处想。”萧佻倒是看得开,“这会回来也好,你也好好在家中养胎。家中的事交给旁人处置便好,你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荀氏是长媳,家中的事务肯定要她来经手。可是如今她怀着孩子,十分辛苦,要来管家十分吃力。至于兰陵公主,就更加指望不上,公主府内有朝廷配备的家令等人,是正经的朝廷官员,扶着打理公主府上下一切,公主们没有必要自己来学管家。   萧佻对于这个府里头的事知道的比荀氏要清楚的多,真的管起来,非常耗费心力。他还舍不得妻子受这份苦。   “府中有专人管那些人,到时候你只管问他们,做的好了赏,做的不好了罚。”他说了这么一句。   “嗯。”荀氏笑着应下,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听起来的肚子,眼里多了几分期待。   堂上哭声一片,萧佻是被萧斌叫到房里去休息了,但是其他的庶子庶女们依然要坚持,一直到哭晕过去才能够被人搀扶着回去。要是没有晕过去,那么就继续跪在那里嚎啕吧!   萧吉是被冻的打哆嗦,堂上就只有三面墙,寒风一吹,脸上的泪水就差点结冰。他手脚都是冰凉的,回头去看跪在身边的萧闵,萧闵冻的嘴唇都发乌了,两人对视一眼,不禁想要抱头取暖。   这两兄弟倒是想装晕来着,可惜王府里的医官就在屋子里头待命,要是真的哪个哭晕了过去,医官上来可是要对准穴位掐的,要是掐不醒就要上针了。   萧吉想了想医官的那一排排的针,原先想着装晕混过去也不得不打住了。   他哭的早就没有泪了,博陵长公主两兄弟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几回。就算见了,博陵长公主也是一副看不起他们的模样。都这样哪里有甚么真情实意,心里只觉得博陵薨了还是好事,免得有人想着给他们脸色看,早晨哭丧的时候都是揣了胡椒在袖子里,活活把眼泪给逼出来的。   胡椒是从波斯那边传来的,一点点就要好几辆金子。两兄弟袖子里也没揣多少,到了这会包里早已经见空了,一双眼睛也肿的和桃子似的。   靴子里的双脚已经冻僵了,动了动几乎没知觉。萧吉实在是扛不住,他只好抽了袖子遮了脸干嚎,起身往后面去,借口也是现成的,他要去更衣。   人有三急,哭丧也是要吃喝拉撒的,他一说出来,也没人拦他。   萧吉转了好几下,到了一个没有多少人的院子门口,转过身看着自己身后跟着的家人。   家人会意,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个牛皮囊来递给萧吉,萧吉拧开一股烈酒的味道就飘了出来。   按道理,这会他该停了酒肉老老实实给嫡母守孝,萧吉也没有给世子难看的心思,但是这天太冷了!堂上三面墙,风呜呜的就往里面灌,跪在里头还要扯着嗓子哭,真心是熬不住。   萧吉赶紧的咕噜噜的喝了两三口,他不敢喝多了,怕别人闻出什么来,喝了三口之后,就让家人把酒囊收回去,家人拿出水囊让萧吉漱口。   这样整理好之后,主仆两人赶紧的走了。   风声呜咽中,一个人影从昏暗的夜色里显现了出来。而后慢吞吞的往另外的一条道路上走了。   公主府中呜咽一片,萧拓已经哭得近乎脱力,兰陵公主见状哪里还敢让他继续哭灵,立刻就让人把他给扛到屋子里头去。   萧拓这样已经一个来月,眼睛里几乎都快哭出血来。平常的饭食只是吃了那么一口就让人退下。兰陵看着这一个来月的时间来,萧拓瘦的皮包骨头似的,双眼里布满血丝,走路身子都在晃,似乎只要风一吹就能直接吹跑。   兰陵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孝顺是好事,但是孝顺到把自己身体都赔进去,那就是愚孝!兰陵公主在宫中的时候也看了不少汉人的书籍,知道琅琊王氏的一个先祖王祥被后母所迫,冬日里卧冰求鲤。   书卷上头说的煽情,可是她觉得这孝顺把自己孝顺的出了毛病,毁了身体,那么就太笨了。   她不看重汉人那套追求哀痛到吐血的所谓孝顺,也觉得没必要。   “公主。”侍儿端来了一碗蛋羹,蛋羹一路上用水温着,到了这会还是温热的。   兰陵公主接过来,坐在萧拓的面前,萧拓如今一双眼睛通红,她看着都觉得心惊胆战的。   “来,二郎,把这个吃了。”兰陵公主亲自喂他。   “不了,我没胃口。”萧拓摇摇头,伸手就想将妻子的手格开,可惜他一个多月都没有好好吃饭,人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哪里还有力气,他抬抬手都没抬起来。   兰陵公主眉梢一挑,“没胃口也还是要用,你这样下去到时候连身子骨都会垮了,就算为了阿家,也要好好用餐。”   “阿家生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要是出了甚么事,怎么向阿家交代?”兰陵公主看了看手里的蛋羹,叹了口气,让侍儿换个白米粥上来。   如今萧拓的身体还是比较虚弱,肠胃受不住蛋和奶,兰陵公主才想到这个茬,白米粥熬的浓浓的,散发着一股甜香。   方才那话说动了萧拓,等到兰陵公主再来喂的时候,他开口了。   一个多月连续着都没有吃好,胃口坏到了极点,勉强着只是用了半碗就不用了。   这会有侍儿从外面趋步进来,“郎君,王府那边有人来见郎君。”   “让他进来。”萧拓躺在床榻上道。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去前头看着。”兰陵公主一听到是燕王府上的人,就不想管。她对博陵长公主,是因为那是姑祖母也是婆母。可是燕王府的那一堆的事,兰陵公主半点都不想沾手。   “嗯,你也多小心。外面风大。”萧拓道。   兰陵点了点头,吩咐几个侍儿要用心服侍之后,就起身离开。到了门口侍儿将狐裘披在兰陵公主身上。   兰陵公主走后,室内一下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一个男子被领着走了进来,见到了床上的萧拓便跪下来,“郎君。”   “你来有甚么事?”萧拓连眼睛都睁不开,旁边侍儿用温水绞了帕子给他敷眼睛。   “小人前来,乃是向郎君说一件事。”那人生的面目平平,说话也带着点小心谨慎。   “甚么事?”   “三郎君和四郎君前几日私下喝酒。”那人吐出一句来。   床榻上躺着的萧拓突然伸手将眼睛上的锦帕抓掉,“甚么?!”   “小人亲眼所见。”那人唯恐萧拓不信,将看到那对兄弟找借口跑出来偷喝酒的事一股脑的全说了出来。   萧拓听着,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黑,几息之间,他的脸色却已经变了好几次。   “畜生!”他将旁边小几上的物什统统扫罗在地。   素色的银碗和木箸哗啦啦的落了一地。   屋内的侍儿吓得噗通跪下,室内只听到萧拓因为暴露而粗重的呼吸声。萧拓身体十分虚弱,他从榻上起来,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掌捂住额头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竟然在守孝里还不忘喝酒作乐,果然是畜生!萧拓咬牙切齿。   侍儿连忙搀扶着他在榻上躺下。   “我会好好赏你,你下去吧。”萧拓躺在榻上道。   男人对着萧拓磕了个头出去了。萧拓没有心情去追问那对兄弟,当初阿娘还在世的时候,他们就不顾嫡母病重公开宴请宾客。   那会他知道这会兄弟得罪的人太多,他不出手,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忍不住来收拾他们。可是如今这对畜生竟然在这会饮酒作乐。萧拓忍不了,也不想忍。   此事告到东宫面前也是无用,他看得出来太皇太后和阿娘并不和睦,况且太皇太后实在是太过溺爱这对兄弟。给予他们的早就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身份。   算起来,他这个嫡出的兄长在他们面前还矮了一头。毕竟那两个可是城阳王和东阳王,而他不过是王世子罢了。   他闭上眼。   **   萧妙音从萧丽华那里得知博陵长公主薨逝的消息,她对博陵没有甚么印象,只有幼年时候,那张冷冷的脸。   她的居所原本就比较朴素,猫儿送来的那些话里的锦帛,都被她压在那里不用。萧丽华送来的东西就比较实用,萧丽华这次又让人送来了许多素色的布。   萧妙音虽然出家,但这种事情上,还是谨慎些好,要是留给人把柄那就不好了。   “看你气色不错,我也放心了。”萧丽华和萧妙音坐在床上,看了看萧妙音的脸色十分好之后,才放下心来。   这段时间萧丽华也想来看看萧妙音,虽然她知道萧妙音会没事,但是一个女孩子住在深山里头还真的让人放心不下。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她就算赶过来都已经晚了。   “二娘放心好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萧妙音浅笑道,“只是没想到长公主走的这么快。”   “也不快了。”萧丽华看出萧妙音对博陵是真的没有什么感情,甚至连敬畏都没有,所以萧丽华也渐渐放开了,“三娘你是不知道,长公主病了好久了,只是一直没向宫里说。”   “……”萧妙音摇了摇头,“世事无常。”   她上回听到博陵长公主的消息是多久来着,一年前还是多久,结果再听到已经是人没了。   “罢了,这也是命。”萧丽华想着博陵长公主,这位公主在婚姻上憋屈了点,被太皇太后嫁给了萧斌,不过萧家也是她作威作福的靠山,那么多公主里头就她一个过的最肆意。甚至博陵长公主私下还养了不少的美少年,连婚姻的那一笔不快都能抹了。   博陵长公主这一生可算是富贵无比了。   “最近天也冷的厉害了,你还是悠着点,别出去乱走了。”萧丽华道。   “我知道了。”萧妙音点点头。她突然想起自己从清则那里得到的方子,萧妙音对炼丹术可谓是一窍不通,上面写了配方,她拿着也看得懂,但是自己来就有些危险。   萧妙音看着萧丽华,原本打算开口,但又默默的坐了回去。萧丽华有自己的庄子,做些甚么要比她方便。   但是炸药这东西,威力大,要是用的不好可能会出娄子。   “上回听说二娘用了新的办法来印书?”萧妙音将话题转到萧丽华最近做出来的事上。   “三娘说那个啊?”萧丽华奇怪萧妙音在山上是怎么知道的,不过既然说到了,她还是和萧妙音解释起来,“不过是在前人的基础上改动一下罢了。”   “说起来,这事情,还真的没多少了不起的。但是能够看见那些士族不高兴,花出去的人力物力也值得了。”萧丽华想起这些时日来来自士族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腰都挺直了不少。那些平常装淡然高贵的士族,这会终于肯拉下脸不再装模作样了,萧丽华心里就觉得真痛快。   清河王不太理解她的想法,不过由她去,兴致一上来,夫妻两个还去看看怎么印书的。   “不是啊,”萧妙音笑着开口了,“只要是能够做出来了,就是大大的了不起。”这话萧妙音是真心实意,不管怎么样,能够做出来的人就了不起。   “……”萧丽华看着萧妙音满眼真诚,是在说真的,她眼里一酸。她养银耳,做生意,开农庄,如今更是一只手做了书商的声音。外面的人对她大多数是没有好话的,这个她知道,尤其是那些士族,说她不安于室什么都有。那些士族说话起来看起来文雅,其实杀人不沾血,说是簪缨世家,可是真的小肚鸡肠起来,连个小女子都不肯放过的。   哪怕权势上比不过,也要在嘴上占便宜,搞臭名声也是好的。   “三娘不觉得我多事不安于室?”萧丽华想起外面对她的风言风语,心里就忍不住揪紧。   “……”萧妙音看着这位平常喜欢说笑的堂姊红了眼圈,知道她在外面受了委屈,“说实话,要是个个都喜欢安定,一日复一日,那么眼下我们应该还在茹毛饮血呢。”萧妙音虽然不知道她受了什么委屈,但是在这点上,她觉得萧丽华没做错,既然有条件,为何不博一把呢。   “我就觉得二娘做的不错,而且做的比男子都好多了。”萧妙音说着一笑,将手边的温汤向她推了推,“男子的那些所作所为其实说起来也不是他们自己口里的不安于室?”她话语温柔,带着点儿软软的吴音,听得人浑身舒服。原先有什么不快,也在这声音中消去了。   萧丽华此刻真心觉得,皇帝那么喜欢萧妙音不是没有原由的。   “嗯。”萧丽华伸手擦了擦脸,“没错,这些事男人能做,我当然也能做。何况那些人说我坏话也是因为我过的比他们好。”   “就是。”萧妙音笑了,“所以啊,二娘就应该活的风风光光,气死他们!”   “三娘说的对。”萧丽华擦了擦脸,“其实啊,我之前想用陶土做成一个个的小方块,上面有字,用的时候排列好用蜡固定,用完了还可以收起来下回再用,不知道比我现在用的雕版方便多少。”   这不就是活字印刷么……萧妙音听着在心里嘀咕。   “听起来不错,二娘怎么不做这个?”萧妙音问道。   “烧出来的模子都不经用,”说起这个萧丽华都要叹口气,“用木头也行,不过……花费也大。”   “这个……”萧妙音想了想,“我记得道观中道长炼丹的时候用‘六一泥’,入炉中炼丹之后也不见脆裂。”   “六一泥?”萧丽华想了想,她从来没有和道士打过交道,“我记着了。”   萧妙音只是一提,萧丽华记在心里。   说完了这个,萧丽华又和萧妙音说了许多话,其中不少是苦水。萧丽华和清河王感情很好,她也记着当初萧妙音告诉她的那些话。但是清河王生母却时不时的来催生孩子,虽然萧丽华用了点小心机把人给逼得不敢来了,但心里到底是不舒服。   一大堆话说完,萧丽华看看天色也要告辞了。她如今是家室,要是清河王回到家里见不着她,还不知道怎么派人出来找。   送走了萧丽华,阿难一副三观被震撼了的模样飘到萧妙音面前。萧丽华说怎么整清河王生母的时候都没怎么避讳她这屋子里头的人,阿难自然也是听了满耳朵。   北朝固然不要求女子贤良,但是对阿家那样,实在是太过了?   “娘子,”阿难慢慢坐下来,萧妙音不怎么讲究主仆的那一套,院子里的侍女都被她养出活泼性子出来了,“王妃那样是不是……”   “谁知道呢。”萧妙音笑了,“这清官还难定家务事,何况婆媳之间。”她想到当初在宫里的时候,她和太皇太后也算是婆媳了,至于何太后,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这点小心机不算甚么的,若是清河王真的要袒护老夫人,也不会说那些话了。”萧妙音道。   “……”阿难有些听不明白。   萧妙音看着她这模样笑了笑,侍女走过来,带着些许犹豫,“娘子,那么那些竹子……还烤么?”   博陵长公主走的这个时间点正好是新年,新年里一串的庆祝活动最热闹的就是爆竹,把竹子投到火堆里,听竹子炸开的啪啪声。   山里头太安静了,有时候也里下雨听着外面雨水落地的声响,从骨子里就生出一股寒意来。   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山中的生活。   “……你们偷偷放几个吧,我就不和你们一起了。”萧妙音想了一会道,这山里冷清过头了,还是热闹一点显得有活气,至于她就不玩这些了,毕竟有博陵的事在,哪怕没有人看,还是要谨慎点。   “唯唯!”听到萧妙音这么说,侍女们个个都高兴起来。   萧妙音看着阿难看着那些侍女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眼里露出羡慕,阿难女生男相,从小也是被当男人养,看见其他侍女在一起说笑,就有羡慕。   “阿难。”萧妙音对阿难总是格外喜欢一点,阿难虽然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不是很长,但萧妙音对阿难很喜欢。阿难小小年纪就跟着她上课了,那会她被同父异母兄弟欺负的时候,还是阿难卷起袖子把那几个家伙给拎起来脚都不粘地,到了后面,那几个异母兄弟看见他也知道躲着走了。   “娘子。”阿难搓搓手,笑得格外不好意思,“过几日我就去山中弄些野味给她们过年。”   这会不管是和尚还是道士,都不讲究甚么必须要吃素,道士这会娶妻生子完全没有禁忌的。至于和尚,不能娶妻,还能吃三净肉,只有南朝的和尚才讲究完全吃素。   平常萧妙音肉也没少吃,阿难还会拎着弓箭到山里打几只野鸡回来给大家补补身体,不过这会她可能要停一段时间了。   “嗯,你们吃吧。到时候给我准备几分素菜就好。”萧妙音道。   **   平城中的新年并没有因为博陵长公主的薨逝就减少半点热闹,宫中的新年朝会盛大无比。   朝中大臣依然和往年一样有年日的假期。平城中的勋贵基本上都会避过有凶事的燕王府,所以别人门前车水马龙,燕王府和长公主府面前冷冷清清,连下人都不敢露出多少快活喜悦的神情出来。   萧拓因为这几月来的哀痛身体虚弱的厉害,身上又有孝,只能呆在家中休养。萧佻听说弟弟生病,专门过来看望。   公主家和外面不一样,公主所出的孩子是和公主居住在公主府,不必一定要和父亲住在一起。   到了公主府,萧拓见到萧佻,心下的话再也压不住。博陵长公主在自己亲生孩子面前从来没掩饰过自己对萧佻的看不起。但架不住萧拓就是仰慕兄长,两兄弟罕见的关系不错。   见到兄长,萧拓握住兄长的手,哭着将萧吉和萧闵在守孝时候的放荡行迹告诉了萧佻。   不管博陵长公主怎么跋扈,都是萧拓的生母。尤其逝者已去,应当以逝者为大。那对兄弟的所作所为简直可算的上禽兽不如,连死都抵不了罪过。   萧佻听完弟弟的哭诉,面上凝结了一层霜“那两个人是家里的祸患,如今更是人伦都不能遵守了,继续留下来将来必有祸事!”   萧拓听完他的话,抬头满脸惊讶,“阿兄的意思是……”他眼里闪过一丝犹疑,但他想起这对兄弟长时间以来的胡作非为,如今在守孝的时候饮酒胡闹。再这么下去,谁知道还会做出甚么事来。   若是族内处置他们,东宫势必会出手相护,到时候又是不了了之。   “阿兄。”萧拓抬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萧佻点了点头。 ☆、108|9.19||   对于萧吉和萧闵拉锁,这个新年过的无比的冷清。以往过年,宫中的太皇太后都会召他们入宫,观看宫中的大驱傩,还会有丰厚的赏赐下来。今年却因为嫡母薨逝,身上戴了孝,只能在家中不能乱走,宫里自然也是不能去了。   宫里的太皇太后还是记得这两个孩子,她派来中官发下赏赐。名义上是给萧家中好几个人,但其中最丰厚的还是萧吉和萧闵两个人。   “哎。”萧吉看着宫中的赏赐,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发了毛边的孝服,心中越发烦躁。博陵长公主的陵墓还没有建好,先将棺椁停在家中,等到陵墓建好之后才葬入里面。   这段时间寻欢作乐是不能了,至少表面上不能。   “叹甚么气?”萧闵听到弟弟在叹气,回过头来问道。两个人虽然已经封王,但到如今萧斌都没有给他们娶妇,新的王府都还没有建成,父亲还在,没有分家的道理。所以兄弟几人都还在聚居在一起。   “好无聊啊。”萧吉看着面前的赏赐都提不起精神来,他从小就在宫中长大,见过的富贵比这个多多了,对于这些珍宝古玩早就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这话可别说出去了。”萧闵也对那些赏赐不怎么感兴趣,每年都有这么一回,一开始还真高兴,毕竟有赏赐代表着宫廷内的太皇太后看重他们,而且那些东西也是好东西。可是再好再重视,每年都来这么一回,姑母对他们的溺爱已经到了不讲理的程度。时间一长,两兄弟就将这些当做理所当然的了。   在宫里还有个李平时不时管教一下,出宫之后,连阿爷都不管他们。他们在宫外过的无拘无束,就算犯了宵禁,也没有人来惩罚他们。不管出了甚么事,东宫都会替他们兜着,行事越发的肆无忌惮。   “外头都是热热闹闹的,偏偏我们家里冷清的和甚么一样。”萧吉和萧闵抱怨道,“这是没意思。”   “长公主薨了,能有多少意思?”萧闵叹了口气,他对长公主没有好感,但长公主没了,他们也的一块儿跟着守孝,私底下喝那么两口酒,还搞得和做贼似的,唯恐别人发现。   这对兄弟原本就是坐不住的,在家里熬了这么两三个月,只觉得浑身上下难受的要命,恨不得跳起来到外面去好好的玩上一顿才罢休。   “那些平常人家,爷娘没了,过了那么一两个月,该干甚么干甚么,我们家里说是富贵,可是在这上面还比不得那些平民呢。”萧吉对长公主可没有那么多的敬畏之情,博陵长公主活着的时候,他就没见着博陵敢对太皇太后有甚么不顺从的地方,只要是太皇太后讲的,那么博陵长公主只有照做的份,甚至被训斥了,那也只有受着。他们还见过一次博陵被太皇太后说了,博陵只敢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喘的。这样的嫡母,要他们跟着守孝,这让他们可吃尽了苦头。   所谓的孝期,认真算起来,不但不能粘酒肉女子,还要兄弟几个去父母的墓旁结庐而居三年。要是能够因为哀痛毁了身体,那么基本上一个孝子的名头妥妥的跑不掉了。   萧吉兄弟对所谓的孝子名头没有兴趣,北朝还保留着汉朝举孝廉的入仕办法,但他们身上已经有爵位,官职也是唾手可得,根本不必好那些寒门子一样辛辛苦苦的谋求个好名声,所以孝不孝的不在意,只要别闹出个忤逆大不孝就成了。   “我们真的还要在家里呆着?”萧吉是兄弟两个中最淘气的一个,也是最坐不住,想到至少要在家里过了新年,顿时就无精打采的。   “难道你还想出去给人话柄?”萧闵回口呛了一句,博陵长公主可不是甚么普通的贵女出身,天潢贵胄,别人家的贵女和夫君过不下去,要么和离要么在生下嫡子之后,拢着儿子咬牙忍耐。博陵是和萧斌各玩各的,公主府里养了一大票的美少年,日子过的不比萧斌差多少。   换了别人家说不定早就闹翻了,公主家,不同于平常勋贵。若是平常勋贵出生的嫡母,不遵守规矩也就是得罪那么一家子。但天家,天子还有一双眼睛呢。   “可是闷的很,一声爆竹都听不到,浑身发寒啊。”萧吉说着就凑过来一条胳膊就挂在萧斌的脖子上,“出去走走嘛。”   “上回我陪着你犯宵禁了,这次可不了啊。”萧闵上次被萧吉拉着大晚上的出去跑,马车在前头跑,后面一群武侯在拼命追。   一开始他也是有担忧的,后来看着那群武侯跑的气喘吁吁的模样,原本的担忧也没了。后来这事更是被太皇太后压了下去,两人除了被关在家里几日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另外的惩罚了。   萧闵的脖子被吊着,那边一模一样的脸凑了过来,“怕甚么,姑母才舍不得动我们呢。而且那边那两个,难道还敢忤逆太皇太后?”   萧吉口里的那两个就是嫡出的萧佻和萧拓,他们在宫中享受到的要比那两个嫡子要好的多,就算回到了萧家,他们的待遇和嫡子一样。久而久之,自然是没感觉到甚么嫡庶的差别,甚至在外面人情交往,那些勋贵待他们都还更加殷勤些。   “……”萧闵不说话,看着萧吉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好。”   少年人心性,再加上两兄弟的脾气早就被养坏了,真的一个冲动上来还有甚么是不敢做的?   当即两人换了衣裳,再让家人偷偷准备一辆马车,家人紧张的手心里出了一层汗水,滑腻的几乎抓不住手里的竹策。   “若是事情办成了,你和你的一家子不但能够放良,而且还能得到钱财田地。”那人说的话驭夫还记在心里。   说句实话做人奴仆,虽然比外头的人强,但奴仆在主人家眼里不过就是阿猫阿狗一样的存在,能够有个良家的身份,他也是相当心动。   “两位郎君来了。”驭夫看着那边两个人过来,连忙垂下头去。   萧闵和萧吉换了一身衣裳,毕竟是在孝期做这种事,不光彩,他们脚下步伐匆匆,很快的就上了车。   后门开了,驭夫驾着从门内驶出,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夜色中。   大街上很是热闹,因为是新年的关系,城中夜禁暂时解除,道路两旁被摆上了一道的燎火,夜色下道路被照得通亮。   平城地处代地,但是真热闹起来一点都不输给南朝的建邺。卷发面容怪异的昆仑奴在表演着大秦幻术,两道旁人来人往。   不过两人乘坐的车辆没有半点停留直接到另外一边去,城中过年,但灯笼的数量并不是很多。富贵人家倒是令人在自家宅邸外面摆上许多灯,炫耀自己的富有。   但是过了显贵们居住的地方,外面就要暗许多了。   越往外人,光线就越来越不好。城中有一处桥,夜色越发浓黑,旁边家人手里的灯光只能照到前方一点点。   夜色浓黑,似一只怪兽,将前来的行人吞噬进去。   驭夫手中一紧,口中一声叱喝突然加快一头冲进浓黑的夜幕中。   几息之后,浓黑中马的嘶鸣撕破了寂静。   “啊啊啊啊啊啊——!”惨叫炸开,而后碎裂和水响响起。   平城河面上早已经结冰,但是冰层有时候并不是那么结实,偶尔也会有河面冰层上的人突然掉进冰窟窿里的事。   从那么高的桥面上摔下去,就算不摔死,恐怕也要在冰面上砸出一个窟窿来。   其他跟着的家人连忙跑到桥边向下张望。夜色浓黑手里的火把根本就照不了多远。   “噗噗!”下面传来几声扑水的声音,很轻微,但是还能听得到。   这时一阵马蹄敲在地面的声音出来,而且听脚步声,似乎还带了不少人。家人顿时和遇见救星一样扑上去。   那车上的驭夫见着突然有人跑出来,吓了好大一跳,连忙拉住马缰。   “救救人!”家人的口齿都不伶俐了,“我家郎君是东阳王和城阳王,他们不慎落水了!若是能够搭救,一定感激不尽!”   车子里头的何齐听到这话,扬了扬眉梢。他今日在舅家拜访,这么晚了才回来。谁知道竟然能够遇上这件事。   “东阳王和城阳王有孝在身,你是何人,竟然敢冒充两位的名头?”何齐在车里头打了个哈欠,他懒懒的靠在凭几上。   “是真的!”外面的家人已经要哭出来了。   何齐嘴角挑起一抹笑,其实照着这两兄弟的德行,说不定还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可是,他为甚么要那么好心的立刻去救人呢?   当年在清河王府里的事,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啊。那两个人不是很厉害么,小小年轻没有任何建树,就封了公,然后更是厉害,直接成了王。   这会威风给他看看啊。   “好,既然说是东阳王和城阳王,你得拿出可信的依据给我看看。不然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来讹人的。”何齐故意拖延时间,也故意让这两兄弟暴个丑。   “两位郎君出来的时候没有带啊!”家人已经哭了,“求求多发发慈悲吧!”   何齐嗤笑一声,求他发慈悲真是好笑,他装作沉思了一会,心下估摸那两个已经冻的差不多了。   他点点头,“好吧。”说着,他令家人中会下水的出去救人。他这次出来跟随的家人很多。他好歹是侯世子,不会带上那么几个人。   他这么一声令下,家人们赶紧拎着火把找地方下去到河面上了。   家人已经赶紧的连连给何齐磕头了。   门前冷冷清清的燕王府上,突然来了一群人,来人相当焦急的拍门,不多时燕王府里顿时开始忙乱起来。   萧佻今日睡在书房,荀氏的肚子越来越大了,他要是和荀氏睡在一块不方便。何况这会还在孝期,夫妻同寝,说出去也摘不清关系。   他今日夜里没有半点睡意,外面突然起了声响。   “大郎君,不好了,三郎君和四郎君他们落河了!”外面家人急切的喊道。   不远处蜡烛上灯苗啪的一下炸开。榻上的萧佻缓缓睁开眼睛,“怎么回事?”他从榻上起来,抓过放在一旁的袍子。   **   太皇太后的身体有些不太好,她最近犯了咳血症,太医署的汤药送来喝了之后,恢复的也不明显。最近天子将许多重要的文卷都发到长信殿。   太皇太后掌权了将近三十年,屹立三朝,她不可能将手里的权力外放。哪怕天子处理的那些政事,她也要知道的清清楚楚。在宫廷中早给她上了记忆深刻的几课,最能长久的,不是所谓的养育之恩,不是所谓的男女之情,而是实实在在的,手里的权力。   当年的李氏得宠如何,李氏的存在甚至还比不得拓跋家的所谓规矩。   唯有权力,只有掌握了权力才可以在深宫中保全自己,保全自己的一切。所以哪怕身体不适,御奉也说她的身体需要静养,她也要挣扎着起来。   “太皇太后还没有醒?”外头的天色已经大亮,但是太皇太后依然没有醒来。   今年的冬日,太皇太后格外的嗜睡,而且步伐也没有之前那么稳健,有时候还需要宫人搀扶。   “还没醒。”中官看了一眼帷帐那边压低了声音,“人老了就爱贪睡。”   “燕王都在那里等了半天,跪在雪地里看着怪可怜的。”另外一个中官感叹道。   一大早的,燕王就到东宫求见。在宫门那里就跪下了。   今日下了大雪,宫道上有专门清扫雪花的中官和宫人,但是打扫干净之后,不一会儿道路上就又被蒙上一层薄薄的雪花。   萧斌跪在那里,石砖上的冰冷透过了层层衣物,冰冷刺骨。   来往的阉寺和宫人私下里偷偷的打量他一下,然后走掉。   长长的宫道上,一个年纪较大的中官快步走来。   “太皇太后召您过去。”中官对萧斌很客气,和颜悦色的。   萧斌听到之后,挣扎着起身,结果因为在地上跪了太久,起来的时候还身形不稳,差点就向前扑倒。亏得中官眼疾手快一把搀扶住他。   “多谢。”萧斌道了一声谢后,跟着中官就向长信殿而去。   太皇太后今日醒来之后,中官就说燕王已经在宫门处等候已久了。太皇太后对自家人还是比较宽容的,听说是弟弟前来,连忙让中官去召他进来。   太皇太后整理好仪容之后便坐到了床上,她越来越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虚弱,或许冬日过去之后,就会好多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萧斌已经进来了。一见这个弟弟,太皇太后就大吃一惊,萧斌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但平日保养不错,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年轻许多。但是方才他进来的时候,老态尽显,而且原本乌黑的头发里竟然有一半以上成了灰白。   “你这是怎么了?”太皇太后蹙眉问道,她是不信萧斌这样子是因为丧妻之痛弄出来的,萧斌和博陵长公主之间的感情是个甚么样子,她再清楚不过。   “太皇太后!”萧斌一进殿内,不等宫人给他茵蓐,直接就跪在了地上,“臣……有罪!”   萧斌此刻没有将上首的那个女子当做自己一母同胞的姊姊。而是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   “怎么了?”太皇太后蹙眉问道,“你起来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这一声叱喝吓得萧斌更加不敢起来。萧斌跪在那里瑟瑟发抖,对着太皇太后连连磕下头去。   “臣有罪,臣有罪!”   “到底是甚么事?”太皇太后见着萧斌如此,心底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回禀太皇太后,昨夜里,”萧斌艰难的开口,太皇太后将那两个孩子挂在自己名下,但是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   “三郎和四郎两个孩子偷偷跑了出去,结果夜黑,马车一头扎进河里……”   萧斌也是事情发生之后才知道的消息,人被拉回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甚??!”太皇太后眼前发黑,她呼的一下从床上站起来,双眼死死的盯着萧斌,胸口一起一伏,“你再给我说一遍。”   萧斌当场就吓得头都贴在地衣上了,“三郎和四郎昨夜里掉到河里去了,四郎被救上来的时候就不行了。三郎,三郎到现在都还没清醒过来,腿在水里泡久了,疾医说能不能保住还不一定。”   “……”太皇太后听到这话,身子就摇晃了两下,她双眼发黑,一阵眩晕,天旋地转间,眼前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血色,她盯着弟弟那张嘴一翕一合,说甚么她也听不清楚了。两眼一翻直挺挺的就向后面倒下去。   “太皇太后!!”旁的中官和宫人见状尖叫,几个冲上前将太皇太后扶起来。顿时长信殿内乱成一锅粥。   东宫病倒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西宫,拓跋演听闻太皇太后晕倒,连忙抛下一众的大臣赶过来。   长信殿内安静的落下一根针都能清楚的听见。寝殿那里太医署的御奉在诊治,皇帝来了之后,死寂一样的长信殿终于活了起来,那些宫人中官纷纷跪倒行礼。   拓跋演看都不看那些宫人,直接大步走入殿内。   “怎么回事?”拓跋演看向一个在太皇太后身边服侍的中官。   中官上来将今日发生的事给拓跋演说了,拓跋演听后深深蹙起眉头,“那么燕王呢?”   “燕王到这会都还跪着呢。”中官说起句,都不知道要说甚么才好,两个在嫡母孝期就出去吃喝玩乐的浪荡子弟,死了就死了,没想到燕王还跑到宫内向太皇太后请罪,而太皇太后反应也奇怪,竟然直接就晕过去了。   哪家姑母疼爱侄子,也不会到这种地步。   “让燕王先回去吧。”拓跋演说道,“燕王年纪大了,那么折腾受不住。”   “唯唯。”中官闻言领命去了。   过了一会,御奉出来了,御奉见着拓跋演拜下来,“臣拜见陛下。”   “起来吧,太皇太后怎么样了?”拓跋演直接就让御奉起来,他面上神情焦急,端得是一个关心祖母的乖孙子。   “太皇太后真阴素亏,正气不足,加上尺牍思劳过度,以至心肝火炽,内风旋动,气血逆于上,阴阳失调。”御奉说这话的时候,背上冷汗直流,他去看的时候,发现太皇太后心肺肾三脏阴阳失调,惊怒之下,血随气逆,挟痰挟火,窜走经络,蒙蔽清窍,从而导致猝然仆倒昏厥。   “……”拓跋演看着他,过了一会他抬头看了看寝殿那边,“你的意思是,太皇太后……”   拓跋演读过一点医术,虽然不是精通医理,但御奉说的那些话他还是听得明白。   接下来的话,御奉不敢说明白了。但是顶着天子的目光,他不敢有所隐瞒,“太皇太后这次怕是不妙,恐是中风之症。”   太医署来了好几个医正,这个结论是几个医正和御奉一起会诊之后得出的结论,太皇太后眼下昏迷,可是从脉象和舌苔面色都能诊断的出来。   “……朕知道了。”拓跋演留下这么一句,就往寝殿走去。   寝殿内浓厚的熏香和药味混在一起,味道格外的怪异。宫人和中官见到拓跋演进来,呼啦啦的就归了一地。在一旁的医正也跪了下来。   “都起来吧。”拓跋演抬了抬手,径自走到太皇太后病榻前。   太皇太后面上是病态的赤红,拓跋演记得医书上也记载过这种病症的症状和脉象,他看了回太皇太后的面色,和记载的是能够合上了。   “好好服侍太皇太后,不得有半点差错。”拓跋演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他背对着众人,殿中的人哪一个敢直视天颜?   拓跋演看过一回之后就坐在外面,等待太皇太后清醒,有些是,他要亲眼看到才能够放心。   过了好几日,太皇太后终于醒过来,但是她浑身上下已经动不了,而且还口眼歪斜,张开口想要说话,口水就从嘴角里淌出来,喉咙里发出的都是咿咿呀呀模糊不清的叫声。   这么过了一段时间,没有半点改善之后。东宫中风病重无法理事的消息不知道从哪里就这么溜了出去。   中风这种病症,几乎就没有治愈的,只能躺在眠榻上等死。这样一来,原本还在观望的大臣已经明白如今自己该怎么做了。   皇帝是正统所在,太皇太后临朝称制多年,但对外发布的政令都是用天子的名义。她大权在握,可是如今她瘫在长信殿,手里的权力被收回去已经是顺理成章的事,甚至朝堂上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天子对太皇太后的那一套没有任何改弦易辙的想法,甚至对那些后党也是安抚有加。   如今的太皇太后已经是个废人,莫说清除朝中后党,就是在宫里把太皇太后一碗药毒死了,外面人也只能干看着。   天子这番的表态已经不能再明显了,跟着太皇太后和跟着天子其中还是有区别的,和天子站在一块名正言顺。   那些士族转向的飞快,太皇太后的提拔之恩转眼就丢在脑后了。   萧家此刻也没有人问了,至于死了个城阳王,也没几个去关心。   皇帝在处置好朝堂上的事后,他专门到长信殿来看望祖母。自从太皇太后出了这回事,何太后干脆就不到东宫来了,等着哪天太皇太后死了给她腾地方。   只有拓跋演时不时的来长信殿看看。   拓跋演跪坐在床榻前,手里拿着宫人熬煮好的药汤,他面上笑得温和,“你们都下去。”   “唯唯。”窸窸窣窣声中,四周的宫人和中官纷纷退下。   “大母。”拓跋演眉眼带笑,这是他不在太皇太后面前带任何伪装的笑,浑身上下都带着愉悦和轻松,“大母知道不知道,最近御史台上书,说‘萧吉萧闵两人,目无王法犯夜禁,嫡母孝期内公然饮酒作乐,为禽兽之行’。”   太皇太后听了,双眼瞪大,口张开“啊啊”出声。褐色的药汤就从她张开的嘴角流淌出来,顺着脖子濡湿了一片衣襟。   “哎,这事说起来也是他们的不对。犯宵禁者,不管身份如何皆要问罪。”拓跋演见着拿过一旁的帕子,好好的给太皇太后擦拭干净。   “这是国法,若是放过,日后那些勋贵有样学样,还不是乱了套?”拓跋演温和道,“大母你说是不是?”   “啊——啊——”太皇太后死死的盯着拓跋演,开口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况且这大不孝的名头,枭首都已经足够了。”拓跋演一边说一边摇摇头,“身上再有那么个爵位恐怕也不合适,哦,对了,大母你可能还不知道,萧闵的一双腿不行了,再没了那个爵位不知道会变成甚么样子。”   他说话的语气十分温柔,如四月春风。但眠榻上的太皇太后却是目呲尽裂,那仇恨的眼神恨不得将面前的年轻男人吞噬掉。   “对了,大母卧病在床,最好还是让娘家侄女来照顾。”拓跋演似乎没有见着太皇太后那双快要凸出来的眼睛,“六娘送回去算了,宫廷里不是随便养孩子的地方,儿会奉大母之命,将三娘接回。”   “啊——啊——啊——”太皇太后努力的想要抬起手来,但是不管她用了多少力气都抬不起自己的手臂,她张着嘴,这会拓跋演一勺子的药灌进了她的嘴里。   一口药汤呛在喉咙里,太皇太后剧烈的咳嗽起来。   “大母放心。”拓跋演将太皇太后扶起来,手掌在她背上拍着,“你经历三朝,又曾经临朝称制权倾天下,就凭着你对先帝和儿的养育之恩,朕也一定会让你老人家好好的活在世上,长命百岁,安享天年……”   太皇太后死死的盯着他。   “先帝被大母照顾长大,这也是大母应该受的。”拓跋演根本不在乎太皇太后瞪着他笑道。   太皇太后立即和见了鬼一样,呼吸都开始不平稳了。   拓跋演欣赏够了,拍手让外面的中官宫人进来。   宫人服侍太皇太后的时候,发现太皇太后脖颈下面一片濡湿,吓得低下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当日下午,毛奇捧着一只匣子到了东宫,他笑眯眯的找到大长秋,“陛下是来让你给这文书用太皇太后的印。”   大长秋是内侍里能够爬到最高的位置,大长秋平日里看不起毛奇这种中官,“太皇太后并没有让臣拿出玺印。”   “可是陛下说的。”毛奇这会才不怕大长秋呢!太皇太后都这幅鬼样子了,谁知道大长秋还能挺多久?   “陛下的意思就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毛奇尖细着嗓子,每一个音调里都是满满的讥讽,“陛下说要用太皇太后之玺印,那么大长秋就应该拿出来盖上去,”他走进一步,抬头挺胸好不得意,“违背天子之意,大长秋这一身的肉还不够剐的。朝堂上的诸公,天子要让几分,可是大长秋生死只是陛下的一念之间。”   “……”大长秋听后气的面色发白,嘴唇直哆嗦,“你这个小人!”   “大长秋,还是赶紧识相的把印玺交出来。”毛奇这回没了耐心,“难不成还想抗旨不尊?”   大长秋面上的肉的颤抖了起来,过了好一会,他垂下头,过了一会他拿出一个盒子。   毛奇眉笑颜开,将盒子里的帛书拿出来,交给大长秋,大长秋瞥了一眼帛书上的内容,眼神晃了晃,最后还是将里头的玉印拿了出来,盖上去。 ☆、109|回宫   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萧家也收到冲击,首先皇帝这次是真的听了御史台的话,下令查萧吉萧闵大不孝的事。自从汉代以来,孝是入了国法,甚至还成为选拔人才的一种手段。要是不孝,可不是家族内或者是个人德行有失,而是触犯了国法。汉代有律法,有子不赡养父母虐待父母祖父母,被父母告发可判弃市。若是不为父母守孝,孝期内不干不净沾了酒肉女人的,至少是终身不得入仕,被禁锢一辈子。   这种事要查起来很简单,而且前朝也有现成的司法例子可循,很快事情就查了出来,连那个死了的萧吉也没放过,两兄弟还查出在博陵长公主病逝前夕,还让一个婢女有身,事后那个婢女也被萧吉授意下面的人给杀了。   这事原本是死无对证,但是如今两兄弟都成这样了,他们身边的那些家人为了能够把自己摘清自然是知无不言,甚至还扯出了不少的事。   萧闵双腿没保住,躺在病榻上,还被人抬了出去受审,来回一圈,萧闵原本好点的身体差点又垮下去。   这会宫里的太皇太后算是真瘫了,身家性命完全就是看皇帝的意思。   萧嬅腿才好没多久,那边她同胞所出的两个兄弟就遭了大难。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这一百天里都不怎么敢下地,到了这会走路起来,若是仔细看还有点儿跛。   萧嬅听到这个消息如遭雷击,她记得上辈子根本就没有这回事,萧吉和萧闵平日里的确也是行为不端,但是天子看在太皇太后的面上也没有追究,一直到她被废的时候,皇帝才开始清算,将两个兄弟一撸到底。   但是如今萧吉身死,萧闵已经成个废人,而且这次御史台来势汹汹。不在这两兄弟身上咬下一块肉就誓不罢休。   明眼人都知道,恐怕萧闵是悬了,而且死了的萧吉,也难说的,身后事恐怕是没甚么可办的。天子都让人来查,御史台上书弹劾,还大操大办的,这是在打谁的脸呢?哪家阿爷还给不孝子大办身后事,是把自己的脸面丢在地上往死里踩。   总之,这对兄弟是完了,按照汉代已经有了的判决例子,萧闵一个妥妥的收为锢令没跑了,一辈子都要被关起来到死。   “阿姨,这事怎么会变成这样?!”萧嬅惊诧莫名,前生明明就不是这样的!萧嬅握住侯氏的手,连连问道。   “四娘,这事外面都这么说的。”侯氏比起萧嬅来,冷静的简直不正常,“三郎四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不孝了,这又有甚么办法?”   那些在两兄弟身边服侍的家人都说这两兄弟在孝期里饮酒作乐了,尤其还在嫡母病重的时候淫乐,这个罪名根本就没有办法洗清楚。   “那么太皇太后……”萧嬅还是不死心,她对两个同胞兄长颇有怨言,但毕竟是一母同胞,他们要是倒了霉,她这个同母所出的妹妹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对前方的路深深的生了一种恐惧的心理。   “太皇太后这会都不管用了。”侯氏道,“四娘没听到么,宫里来的人说,太皇太后已经被他们给气病了,到这会都还没能起身呢。”   宫里来的人,被萧家人塞了几块金子之后,也愿意给萧家人透露几句话。太皇太后这次是被萧吉萧闵这对兄弟给气得病倒了,天子大怒,要严办这对兄弟。   至于病成甚么样,那个中官没有说,但如今朝内朝外主事的都是天子,完全不见太皇太后的影子,这和平常很大不一样。所以这次太皇太后可能是真的病的起不来身了。   那么不管那对兄弟被处置成甚么样,可能太皇太后都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这、这怎么会这样!”萧嬅要哭出来,这一切和前生完全都不一样,不管是她也好,还是自己同胞的那堆兄长,甚至连太皇太后都不一样了!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已经在太皇太后的安排下进宫了,但是这是进宫的是六娘,六娘前几天也被送回来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完全不对劲!   一瞬间,萧嬅觉得自己的前途未卜,她一直在等,她知道萧妙音是最大的祸害,自己也会被接入宫中为皇后。可是这如今几乎从里到外几乎被换了个底朝天。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到底是怎么样的了。   “哭甚么?”侯氏觉得女儿哭的莫名其妙,那两个兄弟不过是挂在她名下,其实根本就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再怎么算也算不到她的头上。要知道庶出的孩子那都是嫡母的儿子,和她又有甚么关系。   “四娘好好养伤。”说起这事,侯氏就觉得发愁,女儿的腿骨当初接的好,结果一百多天全都躺在眠榻上,如今一下床走路,下意识的就一跛一跛的,虽然轻微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但这毕竟是关系到四娘终身的事。   侯氏一提起这个,萧嬅的脸就全白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那条腿,不知道要怎么办。她心里总是怕,走路起来不自觉的就会走成那样。   萧嬅更加哭的厉害了,宫中对于女子的要求至少是五官端正,身体上不能够有残疾。原本她还以为自己有时间可以慢慢休养,但是如今看来已经不行了。   “……你这孩子是怎么了?”侯氏瞧见女儿哭的更厉害,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让她不舒服了,问她她也不肯说。   最后侯氏只好抱着女儿一起叹气,她明明就没有在女儿面前提过那对双胞胎,也更加没有要女儿多和那对双胞胎有来往,这所谓的兄妹情分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侯氏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   萧佻从萧吉萧闵事发到现在,一直都在袖手旁观,只是在萧斌从宫中回来的时候,在家中主了一下事情。   萧斌的胆子就那么一点点,吓一吓就没剩下多少了。太皇太后当着他的面晕厥过去,他提着胆子来等太皇太后的雷霆之怒,结果太皇太后的怒火没等来,倒是等来了天子要彻查那对兄弟不孝的事。   顿时萧斌就浑身都轻松了。   他对着萧佻长吁短叹,“不知道这件事之后,我们家会怎样。”   “只要太皇太后还在,萧家应该还能保住。”萧佻沉吟了一下说道,“不过,三郎和四郎就只能舍弃了。”   那件事,其实是他和萧拓一起联手做下来的,原本夜里出行就有一定的危险性,平常大臣上朝,还有因为天黑看不清道路摔下河道淹死的,那对兄弟不知好歹要出去玩乐,拿这个弄死他们,旁人还能查出甚么端倪来?   伸手一抹,一干二净,就算是太皇太后派人来查,也根本查不出甚么来。   三郎和四郎,只要还留在世上,就是一个祸害。趁早除去才是正道。   “只能这样了。”萧斌对着两个孩子完全没有半点情谊可言,听到萧佻这么说,半点犹豫都没有就说出这句话,“那两个原本也不是我们萧家的人,能到这样,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阿爷所言甚是。”萧佻俯首应道。心里也升起一股淡淡的复仇后的快意,那两兄弟是太皇太后和其他男人的私生子,如今也让太皇太后尝尝失去宝贝儿子的滋味,也算是一报当年他阿娘的仇。   他是没办法亲自手刃仇人,但是却有办法让仇人痛彻心扉。有时候直接杀了仇敌,还不如让他们活受。生不如死,整日哀痛。   这样才是最好的。   他如今也是大仇得报了。   “可是以后呢,我们家会怎么样?”萧斌叹口气道,外戚就是有这点不好,若是宫里的女儿一旦崩逝,外戚也如同无根之萍雨打风吹去了。   “听说,陛下奉太皇太后之命,接三娘回宫。”萧佻思索一下,将自己听来的消息和萧斌说了,“而且这次还要拜三娘为左昭仪。”   “……”萧斌一听这话就知道这诏令绝对不是太皇太后下的,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姊姊,三娘惹了她讨厌,被赶出宫去,就不会突然反悔将人接回来,到死都不会。如今三娘在宫外才几个月,连一年都没有,太皇太后就自打嘴巴急哄哄的下令把人接回来,而且这次朝着皇后位置更进一步,这根本就不是太皇太后能做出的事。   “阿爷,看样子,这道诏令应该是陛下借着太皇太后的口下的。”萧斌能想到的,萧佻自然也能想到,何况这原本就也不难想。父子两人都对太皇太后的脾性有了解,知道太皇太后绝对不可能这么做。   “……这……”萧斌想到太皇太后的病情,脸色变了变。   “太皇太后这次应该是真的病重了。”萧佻道,外面的人进宫没那么容易,更别提见到宫里的太皇太后了。   若是天子有心,外面的人见不到太皇太后都是可以的。   “不过,此事对萧家甚是有益。”萧佻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笑容浓厚起来。太皇太后对于萧家是一把双刃剑,可以使得萧家兴荣,也可以让萧家一夜消亡。   这时家族中再出一个宠妃,可以算是正好。若是能够坐上皇后的位置,那么可保下萧家嫡系。   萧佻可不认为天子对太皇太后一点怨恨都没有,拓跋家的人早熟。先不谈几位先帝,就是天子还是皇太子的时候,就对父亲十分尊敬,甚是都不是个三四岁小儿该有的样子。这样的孩子一般天资聪颖,记事也比较早,尤其天子还经历过当年的废立事件。那会太皇太后可是把皇帝往死里整,冬日里只让皇帝穿单袍,甚至整整几日水米未进,又是让中官去杖打。这一件件一桩桩的加起来,还别提先帝死的不明不白。够萧家上下死几个来回了。   萧佻还真的不知道能用甚么去削弱皇帝对萧家的憎恨,三娘出现的时机还真是巧妙。   “三娘,”萧斌想起这个女儿来,这个女儿是所有女儿中最聪颖的,她自己很有想法,一旦决定好了甚么,旁人说再多也没有用。萧斌想起来,或许就是三娘这样的性子让太皇太后觉得不听话没办法掌控,所以才干脆的赶出宫吧?   既然不能为自己所用,那么就干净利落的除掉。这也符合太皇太后一向为政的作风。   “三娘和陛下的确感情非常好。”萧斌想起自己听到的关于萧妙音的一切,甚么身为嫔妃却和皇后一样和天子同辇,不顾宫规夜宿昭阳殿。这样的话他都听了一箩筐了,那会他听了只是笑笑,觉得这样的事上不了台面。   天子喜欢那个嫔妃,那是天家的私事,一个男子说这些事那不是和那些长舌妇一样了么?   可是如今想来,那一条条的都是萧家保命的保命符。   “这次陛下能想着让三娘赶紧回宫,也是不幸中的大幸。”萧斌这几日来一直吃不好睡不好,一开始是害怕太皇太后的降罪,后来等来了太皇太后卧病在床的消息。再然后就是天子收回大权,他又担心着天子会不会对萧家动刀子。如今来这么一下,他只觉得悬着的心都可以放下来了。   “等到这一年过去了,我也将常氏的位置抬一抬。”萧斌道,既然天子那么喜欢三娘,他也识时务一点,将三娘的身份抬成正经的侧妃。   “此事是阿爷的私事,阿爷可自处。”萧佻对萧斌的后院没有半点兴趣,一年之后,萧斌身上的妻丧也满了,怎么做,哪怕是再娶一个进来都是萧斌的自由了。   只是萧拓那边会有些不好过,不过再难过也要挺过来。   **   开春之后,气候倒是一日比一日暖起来,虽然出门还是要穿着厚厚的衣裳,但是气温还是能感觉到在上升。萧妙音整个冬日里差不多都窝在家里,大雪封山之后,更是除了道观就没有其他的去处了,也亏得清则没有嫌弃她烦,见到她对炼丹术有兴趣,还专门找出一些这样的典籍来给她看。   其中以东晋的葛洪著作为主。里头记载了不少的炼丹术,其实所谓的炼丹术就是化学反应,她看那个炼水银和汞的就是置换反应。   看到兴头上,她还会拿着书卷和清则说一说其他的反应,例如怎么不在加热的情况下促成反应的,例如催化剂啊甚么的。不过她手边都没有这些东西,只能靠着一张嘴说。清则听得是半信半疑,不过萧妙音说过的话,他觉得有用的都仔仔细细的记下来,等着来日有机会再验证。   道士就是这会的化学探索人,因为炼丹里头牵涉到不少的反应,所以这方面道士的记载也多。   萧妙音几乎将道观的典籍给鼓捣个底朝天。观主是知道萧妙音乃何许人也,对她不禁偶写犯怵,生怕她和她那个兄长一样,学那些南朝名士的样儿一头扎到谈玄里头出不来。   南朝的那些玄谈,将儒家和道家糅合在一起,也算是推陈出新了。但在实务上却是半点用都没有。北朝没有南朝那么门阀森严,鲜卑当政,谈玄这套根本兴不起来。   幸亏萧妙音只是喜欢那些炼丹术,而且也只是看,没想着要自己开个炉子炼丹,观主也睁只眼闭只眼的由她去了。   最近下了几场大雪,道上满满的都是堆积起来的雪,一脚下去能够把脚给整只埋了,萧妙音不敢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干脆和阿难还有侍女关起门来。   食物准备的很充分,肉在这个天气里都冻成了硬邦邦的,都不用头疼食物保存的问题。萧丽华每次来看她的时候,都会带来很多必需品。一直到了开春,外头的雪融化露出道路来了,萧丽华送来的那些东西都还没有用完。   “冬去春来,再过一两个月就要暖和起来。”萧妙音带着几个侍女在外头晒晒太阳,萧丽华想事情想的很周到,为了防止意外,她还专门让人送来一条看家护院的大狗。   一开始院子里的侍女被这条高大的狗吓得躲避不及,只有阿难和萧妙音敢去摸一摸,后来时间久了,发现大狗看起来很凶,其实对熟悉的人再温顺不过。于是女孩子们都和大狗玩一玩。   脸上和手上都擦了厚厚的一层香脂,阳光暖融融的,晒得热浑身舒服。侍女们在那里抓起还没融化的雪互相丢着玩。   大狗在嘻嘻哈哈的女孩子里头来回的跑,时不时汪汪两声。   女孩子们欢快的笑声引来附近路过的道士的侧首。   年轻女孩子笑起来带着一股天真活泼的劲头,加上萧妙音从来不压抑侍女的天性,玩闹起来,那笑声都带着浓厚鲜活气息。   道士们并不全是道骨仙风,个个舍弃尘世。要知道道士这会是可以结婚成家的,于是年轻的几个道士忍不住就站在那里朝着萧妙音这边看。   侍女们也顽皮,瞧着那边有年轻男人,抓起一团雪,装作不小心的样子扔出去。结果准头不好,没砸到那个偷看女孩的道士身上,倒是把赶过来的清则砸的一头都是雪。   清则是带着师弟从山中采集一些药材,回来的时候见着师弟站在那里魂不守舍的,就要上前去拉,谁知道还没走几步一团雪就呼啸而来,直接砸在他头上。   “汪汪汪!!!”大狗发现外面来了生人,立刻一改在萧妙音等人面前的温顺,凶狠无比的开始吠叫。   阿难一看,发现是清则,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娘子,是清则道长!”   “是他?”萧妙音和清则也比较熟了,只不过清则是能不到她这里就不到她这里,导致她这里的狗都认不得他,见他又是狂吠又是呲牙。   “好了,不许叫了。”萧妙音在大狗的头上轻轻拍了拍,大狗呜呜了几声,叫声小下来。   “清则?”她走出去看着清则头发上全都是散开的雪沫。“没事吧?”   清则抬起袖子将脸上的雪擦干净,只是头发丝上还沾着一点。   萧妙音抬首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清则会意就去擦拭。   “今日怎么出来了?”萧妙音印象里,大冬天的,道士也窝在道观里头轻易不会出来。   “今日天气还不错,我带几个师弟出来采些药材。”清则答道,他手里没有镜子,哪怕抬手收拾了一下自己,面容上还是有些狼狈。他眉上还带着几点雪融化后的水珠子。   “药材?这时候还有么?”萧妙音听了很吃惊,她从穿越前到现在,都没有怎么接触过这方面,听清则说起,她很好奇。   “当然有,若是有心,山中能够找出不少的好东西来。”清则说着,他看了一眼萧妙音身后,那些侍女聚在一块儿,几双眼睛盯着他直看。   清则容貌俊美,身量又高,整个道观里都找不出比他姿容还好的人。每次下山,那些女子们总是会投来热情火辣的视线,看得清则浑身都不舒服。   萧妙音在宫中看拓跋演看多了,对美男子没那么饥渴,对着清则就和平常人一样。美男子虽然难得,但是宫里不少,宗室里更加不少。看多了就不觉得怎么样了。   “那可好,下回我也去看看。”萧妙音听到清则这么说,顿时生了好奇心。   “你从来没有过草药经验,还是算了,而且春日也来了,山中说不定会有野兽出没,还是小心为上。”清则道。   “好。”萧妙音听着清则这么板着脸说话,点了点头,她那些话不过是说说而已,真的要她去采药,她连药草和普通的草都区分不出来,怎么去采药?   不过山中猛兽,她是真心有些怕。毕竟野兽才不管甚么身份地位,直接扑上来啊呜一口。   “娘子,那边好像有人来了。”阿难安抚完大狗,听到一些响动,她站起来,向那边的看了看。   “嗯?”萧妙音听到阿难的话,抬头去看。过了一会看着一队人骑马过来,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萧丽华或者是或者是猫儿。   “我先走了。”清则看着萧妙音似乎有客人里了,带着一帮师弟告辞。   侍女们见着清则走了都露出不舍的模样来。   萧妙音见着她们一脸依依不舍的,就让她们去准备招待客人的热汤等物。她就站在门口迎接,等到那队人靠近了,她觉察出不对来。   来的人很多,高头大马,其中还有一辆装潢十分豪华的马车。不管是萧丽华还是猫儿,过来的时候都不会这么大战旗鼓,猫儿是自己带着几个家人骑马过来,萧丽华更是低调,不会拿出王妃的车驾。   那队人走的近了,里头走出一个面白无须的人出来,走的近了,萧妙音发现那不是刘琦么!   刘琦今日着中官的装束,见着萧妙音穿着道袍头上结髻,一副女冠的模样,他眼里一热,差点就给萧妙音行大礼。   “你——”萧妙音看着刘琦有些反应不过来。   “臣奉太皇太后之命,迎接萧贵人回宫。”刘琦说道。   “……”萧妙音一时间觉得自己耳朵可能出了问题,太皇太后怎么会就这样让她回宫?照着那个脾气,她恐怕是只要还活着就会把自己丢在外面,这会怎么召她回去了?!该不是东宫生了场大病,性情大变吧?!   “这……”她斟酌一下,张了张口。   “还请贵人上车。”刘琦说着就跪下来对萧妙音就是一个大礼拜下来,吓得萧妙音差点没跳到一边去,侍女们听到外面的响动都纷纷靠过来,看着这么大的阵仗面面相觑。   阿难虽然没有陪着萧妙音一起入宫,但是燕王府的人见过的世面很多。她对着萧妙音说,“娘子何不看看手令?”   “……”萧妙音看向刘琦。   刘琦拿出一只盒子来,打开来取出一封素帛递给萧妙音。   萧妙音打开瞟了一眼下面的印章,发现竟然还真的是太皇太后之印,这下萧妙音也搞不懂了。   “陛下让臣来接贵人回宫,贵人请启程吧。”刘琦眼含热泪道。   “好,我和你回去,不过这里的人,得派人送回燕王府。”萧妙音在山里住的还算逍遥,但还没住上瘾,见到手令上的确是太皇太后的印章,虽然有疑惑,但也能确定,用的的确是太皇太后的名头。   “唯唯。”刘琦闻言拜下。   萧妙音安排好那几个的去处,上了前来的马车。   马车宽敞,里面的物品一应俱全。萧妙音已经有好几个月都没有见着这些东西了,顿时有些怀念。   马车启程,刘琦驱马走在马车旁边。   萧妙音一肚子的疑问,一路上马车没有经过休整,而是一路直接往平城而去,平日里要走两天的路,这会在天黑宫门关闭之前愣是赶到了。   驾车的御者技术高超,萧妙音在车内感受不到多少颠簸,尤其是入城之后,感觉特别平稳。   宫门处验了令牌,再看了看车中影影绰绰的倩影,守门的军士回首放行。   拓跋演以太皇太后名义下达的诏令上,不仅仅是召回萧妙音,而且是将她的份位由原来的贵人提到仅次于皇后的左昭仪。   他的用心几乎是摆在世人面前,只不过在外头看来,太皇太后自打嘴巴,脸都快肿了。   萧妙音回宫之后,首先回去的是她原来的宣华殿,昭阳殿那边早早来了人,说皇帝待会就过来。   宣华殿几乎没有半点变化,连人都是原来的旧人。秦女官没想到萧妙音还有能这么快回来,激动的差点痛哭,和她一样的还有陈女史小书女等人,经历过这么一件事,她们这些人总算是明白,自己的荣辱早就在踏入宣华殿的那刻起就和萧贵人绑在一块了。   萧妙音回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到了浴室,被几十个宫人围着沐浴。完了匆匆换衣梳妆完毕,坐在床上,看着喜极而泣的秦女官等人。   “左昭仪能够回来真是太好了。”秦女官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擦眼泪。这会太皇太后的诏令已经下了,拜萧妙音为左昭仪,但是正经的仪式还没有办,秦女官就已经改口了。   “东宫那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萧妙音压低声音问道。她才不相信东宫突然对她姑侄情深,良心发现把她召回来。当初把她撵出宫的原因是因为有她在,宫里没有皇子。如今宫里还是没有皇子出生,不可能让她回来的。   秦女官在萧妙音走后是在昭阳殿当差,又有刘琦在,消息灵通,她道,“左昭仪,东宫因为萧家的那对兄弟给气的病倒了。”   “……”萧妙音在山里头,最近猫儿和萧丽华忙的焦头烂额,没有时间去探望她,所以萧妙音还不知道萧家发生了什么事。   秦女官赶紧几句话就把事情给说完了,“如今太皇太后卧病在床,除了陛下,也不召见其他的人了。”   萧妙音这会已经确定她能回来完全是拓跋演的意思,至于为什么诏令上是盖着太皇太后的印……   萧妙音想到了一个可能,太皇太后这会已经被拓跋演给控制住了,而且大权已经被收回,可以说是任人宰割了。不然就凭着太皇太后的脾气,都做不出这自打嘴巴的事。   “……嗯。”萧妙音点了点头。   “陛下至——”外面的黄门拉长了嗓子。   萧妙音下床穿上锦履,她在山里过了几个月,再回到宫廷,都有些不习惯。   “妾拜见陛下。”萧妙音拜下来。她身子还没下去,一双手就已经扶在她的手臂上,托着不让她拜下去。   “不必如此多礼。”含笑的声音传来,萧妙音抬头看见那双乌黑的眼眸。那双眸子极黑,带着点点笑意,清晰映照出她的容颜。 ☆、110|姑侄   萧妙音到现在还有些懵,当年被太皇太后撵出宫廷的时候,她做好几年甚至一辈子都不会回到宫廷的准备。   毕竟即使心里有算计,但将来会如何谁也不知道,要是能将将来预料的准确,那么简直就是神仙了。   萧妙音顺着拓跋演的力道站起来,她眨了眨眼,看着拓跋演那双带笑的眼眸。   “我真的回来了?”她原先不觉得,见到拓跋演就在她面前,她才觉得这一切就好像梦一样。今日早上她还在山里头,结果到了晚上就回到了宫廷。   “嗯,真的回来了。”拓跋演笑笑,见着她双眼有些发直,不禁失笑干脆就将她整个人都搂到怀里来,“你终于回来了。”他满足的叹息一声,他没有违背两人之间的诺言,终于是将她接了回来。   “……”萧妙音眼里酸酸的,她伸手抱住拓跋演,“太好了……”   “嗯,是啊。”拓跋演说着嘴角弯起来,他搂着萧妙音进了殿内,“你走之后,宣华殿内的摆设和之前一样,你看看有甚么和之前不一样的?”   拓跋演在萧妙音走之后,将刘琦调到了他身边,让刘琦说一说萧妙音平常最喜欢甚么,连饮食上口味的喜好都没有放过。   萧妙音抬头在殿中看了看,似乎很熟悉有带着点陌生。宣华殿内的摆设她平常也没怎么注意,一般是甚么样那就是什么样,至于每处都记住,那简直是难度太大了。她抬头说道,“记不得了。”   她是真记不得了,不是纯粹的冲拓跋演撒娇。   “记不得了?”拓跋演眯起眼想了想,“那也没事,到时候换个地方就好。”他说的换个地方,萧妙音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两人黏糊着进了殿中,坐在一张坐床上,宫人将食床抬了上来,珍馐满目。萧妙音瞧见这么一桌子的好菜在嘴馋的同时,也想起博陵长公主薨了才几个月,她就这么大鱼大肉的适合么?   萧妙音犹豫的有些看着食床上放着的匕。   “吃吧,这些都是你平日里爱用的。”拓跋演扫一眼就明白宣华殿里的女官是用了心在安排的,上面的膳食都是萧妙音喜欢的东西。   “可……”萧妙音有些犹豫,她要是吃了这些,回头会不会有人说她不孝甚么的。“长公主……”她吞吞吐吐的说出自己心里的忧虑。   拓跋演这下是真的好笑了,“你是拓跋家的妇人,不是萧家的。何况这是天家。”   天家是个甚么样的存在?哪怕皇帝驾崩,太子也是不用守三年孝,以日代月,二十七日即可。天子尚且如此,何况只是个长公主,能让天子蹙眉的程度都没有。   萧妙音对博陵长公主没有多少感情,听到自己能不为博陵长公主遵守那些规矩,她还是持起了食匕。   北人比较喜欢食用牛羊猪肉,饮用奶做的酪浆。萧妙音在北朝长大,但是口味上却是随了常氏,和南朝人比较类似。喜欢吃鱼喝茶。所以庖厨下特别准备了淮北的鳆鱼,鳆鱼烹调的时候,鱼骨被整条的剔除,食用的时候少了剔鱼刺的麻烦。   萧妙音持食匕喝了一口鱼汤,再仔细品尝鱼肉的细腻鲜美。以前在宫廷的时候,每日里都有鳆鱼供应,从淮北到平城路途漫长,还要保证鳆鱼的鲜活,这一路上光是花费的人力物力都不少,也只有宫廷才这么大的手笔。到了山里头,她知道自己以前在宫里的日子那简直不是可以用奢侈就可以概括的。   太皇太后是提倡节俭,她也响应太皇太后的号召,可是天家再怎么节俭也是那样,何况拓跋演是惯她惯的没边了。   拓跋演见着萧妙音连喝一口鱼汤都是小心翼翼,愣是要将里头的滋味都要品尝出来才肯罢休。他突然有些心酸,在山中虽然有清河王妃和猫儿的帮助,但是山里做女冠而且又是避免太皇太后的怒气,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   阿妙不说,可是看她的样子也知道山中日子不好。   “你喜欢再让人多准备便是。”拓跋演放下手里的箸说道,“不过一条鱼不值得你这样。”   “我就是好久没喝了,就有些舍不得。”萧妙音说起来都不好意思,脸上红了又红,她瞥见拓跋演那边,“你也多吃些菜蔬。”   拓跋演的坏习惯她都还记着,喜欢吃肉喜欢饮用乳制品,就是不爱吃新鲜蔬菜。她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可没少盯着他。   两人坐在一张床上,拓跋演干脆就把她捞过来,“你喂我?”   萧妙音红了脸,啐他一口,“想的美!”   “……那就算了。”拓跋演见着她脸红,好心情的用箸在面前的菜蔬里拨了拨,选出几根挑着吃了。   这会的菜蔬都是汤泉宫那边供应的,平常勋贵还用不到,算是奢侈品。   “若是我将这些都用完了,你会给我甚么?”他故意垂下头在她耳朵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萧妙音身上一热,他话语里拿暗含的暧昧,她那里听不出来,她手指收紧,险些将手里的食匕给捏断。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说这话。”萧妙音原本想逗逗他的,但是她先埋下头一个劲的吃东西了。再也不肯搭理拓跋演一句。   拓跋演也不失望,他笑,“待会我自己向你要。”说完,他将那些盘内的菜蔬给用个干净。   用过膳食,照着太医署那些医正告知的养生方法,先站一会,然后慢吞吞的到外面散步一个多时辰。   太皇太后重病没多久,宫中是不会召集那些乐府的人来吹拉弹唱,所以直接洗漱就寝。   萧妙音今日从城郊到了宫城,她坐在车中没受甚么颠簸之苦。所以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她换了寝衣才躺下,拓跋演就气势汹汹的过来了,今夜里他和往常不一样,抱着她亲吻,将她衣裳褪下。   萧妙音气喘吁吁的抓住手下的锦被,等了一会发现没动静,睁开眼一看发现拓跋演竟然两只手臂撑在自己身侧,居高临下的盯着她的身体直看,两人不是没有坦诚相对过,但毕竟很久没有亲热过了,萧妙音竟然有些害羞,横过手臂就将胸前挡住。   “别动。”拓跋演握住她的手腕,将手臂拉开,“我再看一会。”   “又不是没看过。”萧妙音听他这么一说,躺在那里扭了扭。   “可是觉得你……越来越美了。”他说着俯身下来,在她胸口吻了吻。   她呼吸一急,察觉到他又起来,不禁有些气急,她向下瞟了一眼,惊讶的咦了一声,“你没戴那个?”她和拓跋演亲热的时候,两人之间都会做好防护准备,甚至都不用她提醒,拓跋演自己就做好了。   这会他怎么没有?   “嗯。”拓跋演笑了声,他低头吮入玫红的那点,手掌揉着她的胸脯,过了一会缓缓向下,手指直接突入。   萧妙音握住他的肩膀,连话都没有办法好好说了,她脸颊通红,只好提高音量,“你怎么……”   “我们生个孩子吧。”他抽出手指,拉开她的腿圈到腰上,身体缓缓沉下,他重重吐出一口气,他把她抱起来,让两个人更加深的融合在一起。身体厮磨间,他含住她的耳朵含糊不清的吐词,“生个儿子,我让他做太子。”   萧妙音闻言,双腿都找不到蹬的地方,她直接就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快点啊你。”   拓跋演闻言一笑,腰上一用力,换来她越发娇媚的喘息。   **   刘琦已经从昭阳殿调回了宣华殿,他看着宫人将崭新的衣物准备送到里面去的时候,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贵人终于回到宫廷中,他也能放心了。   他吩咐好宫人要仔细伺候,自己走出去到专门给中官休息的小偏间里坐会。一打开们发现毛奇也在。   屋子里头有一只炉子,室内暖意融融。   “你来啦。”毛奇抬头见到他,笑得特别和蔼,和平常恨不得把刘琦给吃了不一样。   “你也在这里。”刘琦对着毛奇拱了拱手之后,就走了进去。   两个人原先在昭阳殿共事的时候,彼此都看不惯对方,尤其毛奇看刘琦那简直就是来看夺食的。   如今刘琦回到宣华殿,毛奇对着刘琦简直和气的简直不行。说话都温柔了不少。   “原本以为,你平常在陛下面前提起萧贵人是顾念旧主,”毛奇笑呵呵的,“没想到,如今看来,你看得挺远啊。”   毛奇一开始也以为萧贵人没个几年是回不来了,毕竟有太皇太后这么一尊大佛在,天子哪里敢把心肝宝贝给救回来?只能私底下去看看,解一解寂寞。谁知道世事无常啊,如今太皇太后就和个废人一样,太皇太后的时光已经过去了,如今说一不二的是天子了。   “哪里是我看的远。”刘琦伸开手在火上取暖,“是左昭仪有那个福气。”   “有福气是有福气,那也得有人能看到啊。”毛奇看着面前的火光感叹似的说道。当年天子被太皇太后整治的多惨,宫里头的中官都觉得天子恐怕是不行了,偏偏他不信这个邪,偷偷的买通了人,自己去送水送吃的。   如今他在同辈的中官里头是独一份,当年的事少不了。   “日后你的前途可少不了。”毛奇呵呵的笑,手掌搓了搓,“说不定啊,那个大长秋的位置日后就是你袋子里的东西了。”   “愿承吉言。”刘琦说话说得文绉绉的。   “这换了个天,要有很多事都不一样了。”毛奇感叹道。   萧妙音回宫的消息很快就在勋贵的女眷中传遍了,原本不少人都坐等皇帝收拾萧家的,谁知道这皇帝一掌权,就将被赶出宫的萧贵人接了回来,而且还奉太皇太后之命,拜萧贵人为左昭仪。   这自打脸的举动,一群人看在眼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明面上说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其实还是天子的意思。   陈留长公主准备了厚礼就准备进宫了,她之前和萧妙音有些来往。不过在萧妙音被太皇太后厌弃之后,陈留不敢触怒太皇太后,干脆就断了和萧妙音的联系,这会萧妙音复起了,而且比之前更加风光,她也赶紧的贴上去了。   陈留长公主仔细的打扮了一下,就往宣华殿去了。不过她到的时候不巧,宣华殿内还有另外一个客人清河王妃。   陈留和清河王妃没有多少交往,尤其这会萧家说不定就被天子给收拾了的点上。   萧丽华看了一眼陈留,转头就和萧妙音笑,“昭仪,陈留长公主来了呢。”   萧妙音回宫后不久,就时常召萧丽华进宫。萧丽华如今对萧妙音也写,只是想着抱大腿了。毕竟萧妙音人不坏,善解人意,人都是需要朋友的,萧丽华有许多话也不好同小慕容氏和清河王说的。和萧妙音说,她就挺放心。   何况方才萧妙音将得来的一个方子交给她,劳烦她寻异人找出怎么妥善运用的方法。面对着陈留长公主,萧丽华自然而然的将陈留算做外人,而她和萧妙音是熟人。   听着清河王妃对萧妙音熟稔的话语,陈留长公主只觉得牙根酸的快倒了。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前来拜访不过是锦上添花,对于面前这位才出炉热乎乎的左昭仪来说可有可无,毕竟只是富贵时候走动的一个大姑子,有也好,没有也罢,没有任何区别。   而清河王妃,就她后来知道的,清河王妃早就在萧妙音被撵出宫廷之初就赶紧的去照顾。甚至事务繁忙还不忘去看几眼。   陈留长公主是真不知道清河王妃对左昭仪是真的姊妹情,还是纯粹的算计。   清河王妃的性子她也知道,没有多少好处,清河王妃连问都不会问,可是要说纯粹的算计,那也要等到萧妙音被逼迫的无路可走了,出手才是最好。偏偏清河王妃又不是这么做的,照顾起来还真的有几分像是姊姊照顾同族的妹妹。这一来二去的,陈留长公主还真的被弄糊涂了。   “陈留长公主来了。”萧妙音对着陈留长公主笑了笑,“快坐下吧。”粗粗一听,是对大姑子的热情,可是仔细一琢磨就有那么一点不是滋味。   “我听说三娘回来了,就赶紧的进宫来看看。三娘你不知道,当初我有多担心。”陈留长公主这话说起来,脸不红心不跳。萧丽华在一旁看着在心里大呼厉害。   明明是对人不闻不问,到了这会就是担心的不得了。萧丽华记得萧妙音做女冠的那段时间,陈留长公主又新收了几个新的美男子,要是担心担心成这样,那还真是绝无仅有了。   萧妙音只是笑着听,陈留说的那些话,要是真信了才有鬼。她只是一听,笑了笑,“那段时间真是劳烦你了。”   也不过是客气话,没有多少当真的意思。   “哪里的话呢。”陈留长公主掩口道,“你自幼进宫,和我们一块长大,算起来和我们也是姊妹了,为姊妹担心这是应该的。”   萧丽华含笑看着陈留长公主,看着长公主说鬼话。一边看一边觉得,陈留长公主出身天家,是金枝玉叶,可是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真的是炉火纯青,让人叹为观止。   她都快觉得,那段时间是陈留长公主在操心了,而且还累着了。   “是啊。”萧妙音也不点破陈留长公主,反正是大姑子,她面上交好就成了,至于私底下是怎么一回事,彼此心知肚明就好。陈留和她没有过节,没有把人往外头赶的必要,“我和陛下一起长大,真的说起来,陛下也是我的阿兄了。”萧妙音小小的开了个玩笑,陈留立即捧场的笑起来。   “不过太皇太后病重,我去年年轻不懂事,挨了罚,这会得蒙太皇太后大恩,也应该在榻前服侍才是。”萧妙音说着叹了一口气,眉眼都垂下来。   “如今太皇太后正在调养,不喜欢见人,你这份孝心她老人家一定会知道的。”陈留想起太皇太后已经很久没有召见人了,东宫不召人,外面的人也进不去。东宫的情况到底怎么样,除了太医署的那些医正,还真的没人知道。   “哎。”萧妙音重重叹了一口气,“过几日我就去抄佛经,给太皇太后祈福。”   “好妹妹,你这份心,东宫一定会知道的,何况这次太皇太后不是将你召回来了么?还拜为左昭仪,自家的侄女哪里有不心疼呢?”陈留心里明白这根本就不是太皇太后能做出的事,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萧丽华见状垂下头,拿过放在一边的玉杯借着喝蜜水的动作遮去嘴边的笑。   要是太皇太后知道这一切恐怕要气得吐血,萧丽华想道。心里也高兴起来了,她对这位姑母是真的没有半点好印象,姑母是将侄女们的终身大事当手段用,如今也算是尝到苦果了。   “希望如此。”萧妙音双眼包含感情的看向东宫的方向,好像恨不得立刻跑到东宫里,在太皇太后的榻前尽孝。   陈留看到又免不了要和她说些安慰的话,过了一会,陈留和萧妙音说起外面的事来,“三娘你这段时间在外面,可能不知道,这南边啊,又来了人了。”   “嗯?”萧妙音还真的不知道这个。   “南边改朝换代了,以前的刘宋变成梁了。这新皇帝登基之后,就开始收拾旧党,其中自然是不少人倒霉。”说着陈留笑了笑,“其中琅琊王氏也遭了大难。”   “琅琊王氏?”萧妙音不怎么喜欢背那些谱系,萧家也没有那套东西规矩,但是琅琊王氏她一定知道。王谢两家是江左的顶级世家,要是不知道那才是真的孤陋寡闻。   “南朝皇帝对琅琊王氏动手了?看样子,南朝皇帝对士族们也不打算多忍了?”萧妙音听完陈留的话,来了这么一句。   如今天下两分,北朝是由鲜卑人建立起来的,皇家和那群鲜卑贵族真的追溯起来,都是在草原上放马放羊的。就是美男子辈出的慕容鲜卑,也是在发迹在燕州的一群索虏。   至于南朝,从司马氏以下的皇帝基本上都是出身寒门,甚至刘宋还是士族最看不起的兵士出身。   到了这会的梁,说也是士族,但经不起查。毕竟士族都有自己的谱系,是不是翻一翻就知道了。   北朝的士族还好,在清河崔氏几乎被赶尽杀绝之后,都学乖了。但是南朝的士族就不这样,有几分底蕴深厚,私底下鄙夷皇帝是暴发户也不是不可能。至于皇帝干脆把世家给收拾一顿,那就更加不稀奇了。   “南朝的事,谁又知道的清楚?”陈留长公主说这话的时候,又抬袖掩口一笑。她今日穿着的是汉人的襦裙,袍袖宽大。   “琅琊王氏百年簪缨,除非是把王氏一族都给杀绝了,不然还真的难说。”萧妙音抿了一口蜜水,她对南朝的事偶尔听一听当个调剂,曾经有一段时间,拓跋演还拿刘宋皇帝的那些事来吓唬她,等着她钻到他怀里求安慰。   “王氏几百年了,哪里是那么容易倒的,不过啊,倒霉的那一支的确还有个子弟过了长江,到了我们这里。”陈留长公主说着,眉眼都弯了起来。   萧妙音一看就知道,八层陈留长公主是对这个跑过来的王氏子弟动了心了。那些北上的南朝贵族,基本上都会到平城,拓跋演对那些北上的南朝贵族还是很不错的。宋王刘衡就是个例子,刘衡那个样子,还把姐姐嫁过去。   “说的也是,说不定这个王家子以后会有造化。”萧妙音见着陈留长公主似乎对那个王家人有意,她也顺水推舟的说好话听了。反正也不要钱,说一句也没什么。   陈留长公主走出宣华殿的时候面带笑容,想着前几日在大街上看到的郎君,她噗嗤笑出声。   萧妙音和萧丽华说了几句话之后,就送萧丽华回去了,萧丽华如今事情也多,尤其还有个让人头疼的老夫人。清河王的生母说是改嫁和皇家没了关系,但是上门也不能将人赶出去,上回清河王和生母说了不急着要孩子,过了几个月,又来了。   萧妙音知道萧丽华最近和清河王的生母对上了,吩咐几句隐秘行事之后,就送她走了。   她站在殿内一会,过了一会她看向刘琦“我们去长信殿。”她想看看太皇太后终究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如今太皇太后已经不召见人了。”秦女官为难道,“恐怕昭仪去了也见不到。”   “那么就和陛下说一句。”萧妙音不觉得这个是问题,太皇太后这会很有可能是被看起来了,那么就和拓跋演说一句。   “唯唯。”刘琦听到之后,双手就拢在袖中对萧妙音一拜。   刘琦到的时候,拓跋演已经看完手里的文卷。   “左昭仪想去东宫探望太皇太后?”拓跋演听后一挑眉毛。   “回禀陛下,左昭仪想去探望一下东宫。”刘琦答道。   “那么就去吧。”拓跋演没有半点犹豫,“不过不要在东宫呆久了,毕竟太皇太后需要静养。”   “唯唯。”   得了皇帝的首肯,萧妙音进入东宫十分顺利。萧妙音入宫以来踏入东宫的次数几乎能够一双手能数过来。   太皇太后拿她不过是笼络皇帝的工具,既然是工具,那么就不必费心思,上一回让她去,还是警告她别妨碍皇子的出生。   自从太皇太后出事之后,宫殿内的中官宫人几乎换了个遍,为首的中官对萧妙音很客气,很快萧妙音没有半点阻碍的进了寝殿。   寝殿中飘散着一股浓厚的药味,还混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萧妙音忍不住抬起手来捂住鼻子,宫人看见她纷纷弯下腰来行礼。   她走到屏风之后,一个妇人躺在眠榻上,她走上前去,看见太皇太后躺在眠榻上。她看上去很憔悴,比起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反差很大。太皇太后的年纪放在这个时代并不年轻,但她一直保养的很好,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年轻许多,但是现在看起来,太皇太后面上已经有了道道皱纹。   一个宫人跪在眠榻前,给太皇太后喂药,宫人喂的很小心,一点点的。萧妙音瞧着干脆就站在那里,不作声看着太皇太后被迫喝下那一口口苦涩的药汤。   太皇太后听到响动,转了转眼珠子。萧妙音走上前去。   当看到萧妙音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太皇太后眼眸猛得瞪大,口张开,“啊——啊——”   “都下去吧。”萧妙音淡淡道。   如今太皇太后有口不能言,萧妙音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宫人们垂手退出屏风之外,在帷帐那边候着。   萧妙音看着太皇太后,过了一会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样呢姑母。”她走过去,拿起一边的帕子给太皇太后擦拭了一下嘴角。   “啊——”太皇太后瞪着她,口里发出叫声。   “好了,别叫了,再叫别人不知道你想说些什么。就算知道了,也没人搭理。”萧妙音到了这会说话也不客气了。她坐在床榻边,对着太皇太后一笑,“侄女前来是为了谢谢姑母宽恕。”   太皇太后看见她头上乌发如云,根本没有半点落发出家的模样,她张了张口。   萧妙音察觉到太皇太后的目光,伸手摸了摸发鬓,“当初姑母要儿出家,阿爷和阿兄就将儿送去做了女冠。对了,陛下那会还让常山王多多照顾儿,甚至私下也和儿相会。”萧妙音说着笑了笑。   太皇太后张大嘴,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响。   萧妙音摇摇头,说实话如今看着太皇太后躺在床上,她大仇得报一样的快感最初还有,到这会看着就觉得无聊了。   “你以为你能摆布别人,可是到如今呢?”萧妙音笑笑,她能有如今这样还是多亏了太皇太后,但要她走的也是太皇太后。   就算原先有什么感激之情,这会也消磨了个干净。   “对了,儿如今已经是左昭仪,”萧妙音不急不缓的说道,“陛下说是封姑母之命,儿多谢姑母。”说着她微微俯身,算是对这位姑母行了一个谢礼。   太皇太后胸口起伏不定。   “姑母权倾三朝,如今也是安享天年的时候了。”萧妙音笑着给太皇太后擦拭一下额头上渗出的汗珠,“陛下说了,会侍奉姑母。”   拓跋演不是喜好折磨人的皇帝,他如今大权在握,对太皇太后也没有追查先帝的事的意思,至于当年废立之事,拓跋演似乎也没提起过。   “……”太皇太后拼命的想要举起手来,但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   “对了,姑母一定要好好活着,毕竟宫中许多事还要等着您去决断,另外,三郎四郎,御史台已经弹劾,查出了不少的事。他们身上的爵位恐怕是保不住了,依照汉时的例子恐怕事要禁锢终身。”   “啊、啊……”太皇太后口中发出短促的几个音节。   萧妙音知道太皇太后想要说甚么,“所以姑母一定要活的好好的,姑母在的时候,四郎最多只是禁锢,但是只要你出了事,那么两个气死太皇太后的罪名就坐实了。到时候依照前例枭首也不是不可能。”   太皇太后紧紧的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她嘴唇哆嗦着闭上眼,转过头去。   “……姑母好好休息吧。”萧妙音原本想将李平在朝堂上已经跟着拓跋演的事一块说给太皇太后听,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太皇太后如今身体已经不好,万一刺激过度一不小心过去那就不好了。   她伸手给太皇太后整理了一下锦被,笑了笑,就出来了。   “左昭仪。”见到萧妙音出来,刘琦跟上来。   “嗯,我们回去吧。”萧妙音道。她来之前就有预感,太皇太后的病情严重,如今一看,也知道太皇太后恐怕活不长了,中风就算是在现代也是很危险的病,何况是现在。   她对太皇太后这会已经没有想法了,以后东宫她能不来就不会来。   如今她已经有了自己的车辇,她坐上去,步辇传来微微的晃动。想起前段日子拓跋演说过的话,她伸手捂住了小腹。   她入宫这么久,做了几年的萧贵人,也没想过要生个孩子,一开始因为年纪小,她那会才十四五岁。如今也十八快十九了,但拓跋家的规矩在那里摆着,她也有些悬。   罢了,这事还是顺其自然吧。萧妙音摸了摸小腹摇摇头将脑子里的那些想法全都丢出去。 ☆、111|肥肉   高凝华的宫殿中一如既往的冷清,虽然是六嫔之一,但天子从来没有对她表示过甚么宠爱之情。哪怕有太皇太后的提拔,她过的也和隐形人似的。就算照着规矩去侍寝,在皇帝寝殿那里枯站那么一夜,第二日脸色苍白的回来。   这么过了将近一年,开春之后的几个月,太皇太后下诏,将萧贵人召回。如今的萧贵人已经成了左昭仪,虽然还不是皇后,但是后宫的事务已经明明白白的落在她手里了。   高凝华到宣华殿去请见,每次都被黄门以左昭仪身体不适给拒绝了。她最后只在宫门处停留了一会就回来,宫门那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外面的外命妇,那些人打量的眼神,让高凝华恨不得立刻钻到地缝里去。   回来之后,高凝华将中官和宫人都遣出去,自己在内殿里,捏着一条帕子偷偷的哭。宫廷内嫔妃们不管怎么样,对外都是要笑脸迎人。内心里的喜怒哀乐不能给人看的。   她一边哭一边用高丽话喊爷娘,恨爷娘就信了当初那个算命的胡说八道,也恨自己当初年少无知,明明是记不太清楚的梦,偏偏说了出来,结果被镇将上了那么一封文书,自己就千里迢迢的从龙城镇到了平城,如今看样子更是要在宫里头一辈子的青春红颜都要搭进去。   有宫人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声,去高凝华那里听了一回,结果听了一耳朵的屋里哇啦的高丽话回来。宫廷中的人大多数会说鲜卑话和汉话,但是高丽话却是没几个会的,宫人回来就有些不耐烦,“那一口哇啦哇啦的都不知道说些甚么。”   “由凝华哭吧,凝华心里苦呢。”另外一个宫人听说了叹了一口气。   “凝华苦,宫里头哪个人不苦。”听了同伴这句话,宫人撇撇嘴。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鲜妍的美人,更加不缺由红颜熬白头的可怜人。宫里头要是没有宠妃还好说,如今这样子,哪个又有希望?   高凝华在寝殿里用手帕按着眼睛,哭的撕心裂肺的时候,直接抓起眠榻上的锦枕,将脸给埋进去,将所有的哭声都堵在口里。   **   春暖花开,就算是山里都已经引来了春日的温暖,道观中的道士也出来打扫道路,顺便将观中的菜地整理一下。   道士没有和尚那么富有,就算有供养人,也不是白吃白喝的,要给供养人干一些活。不然白白的就是别人的负担。   清则今日带着好几个师弟下山,给山下的农户翻弄田地,将种子撒播下去。这活不是轻松的,脱了鞋子在田里头一做就是老半天,等到直起腰的时候,腰杆子酸疼的都险些直不起来。   常山太妃来的时候,就听到清则去干农活了。常山太妃原本打定注意自己不再来见清则,可是知道清则经常和萧妙音来往后,就有些坐不住。   等到天气一暖和,她还是时常来看望他。哪怕清则对着她从来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她还是常常来。   “竟然都去做农活了。”常山太妃对着嫂子胡氏抱怨道。   “以后就好了。”胡氏听到清则竟然去做农活也是惊讶万分,她看了一眼小姑子,发现常山太妃眉头蹙起,“别想太多,如今都这样了,只能看看还有没有补救的余地。”   “嗯。”常山太妃点点头,当年做的事完全是因为不得已,如今希望还有补救的余地。   “田地宅院都准备好了么?”常山太妃想起一件事来问。   “早就准备好了,选的都是上好的良田,而且宅院也在平城繁华的地方。”胡氏想起那邪恶良田和宅院心里就在可惜,置办那些都要花不少的布帛。幸亏这钱都是常山太妃自己从私房里出,要是让罗家也分担一份,胡氏会心疼的夜里都睡不好觉。   “嗯。”常山太妃听了之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待会让人把他叫回来吧。”胡氏对常山太妃道,“毕竟他在田里干活像甚么样子,难道还缺那点供养?”   “也是。”常山太妃点了点头。   “清则师兄,那边有人叫你。”一个小道士跑过来喊清则。   清则站起身来,他还年轻,但挺直腰的那会只觉得腰快断了似的。“怎么?”他闻言抬头看去,见到一个衣裳鲜亮的人站在田埂上,见着清则看过来对他作揖。这人哪怕他没见过,也知道到底是谁派来的了。   他心下一阵烦躁,将手里的锄头交给师弟后,就这么一脸的走过去。   “道长,我家主人有请。”家人见着清则走过来,脸上笑意更盛。   “……”清则深深吸了一口气,过了一会,他似是无奈,“贫道如今诸多事务缠身,实在是无暇抽身。”说着他对那家人一揖,就掉头离去。   “哎,道长!”家人哪里肯放清则走,连忙拦住,“我家主人说了,一定要见到道长,道长莫要让小人难做啊。”   清则看了家人一眼,伸手将面前的人拨开,他身材高大,拨开面前的家人就和拎一只小鸡一样。他大步走向那边的骡子,坐在车上,就在骡子的臀上打了一下。   “道长,道长!”家人瞧着清则就这么坐着骡子车跑了,追了几步,重重的拍了一下大腿,就赶紧去找常山太妃。   常山太妃也果断,听到清则跑了,干脆直接让人到山上的道观上头去。   从山脚到山上的道观,只有一条平坦的大道可以走,清则对常山太妃有些不耐烦,他不管前尘往事如何,如今他就只是个道士。   路过那间院子,清则让骡子停下来,这座院子冷冷清清的,没有半点人声,就连平常常常听到的狗叫都没有了,整座院子里安静的和死了一样。   他看了看正要走,后面传来女子的叱喝,“你给我站住!”   清则闭上眼,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不过是那么一小会,竟然就被常山太妃给追上了。他转过身来,“太妃有何赐教?”   “有何赐教?”常山太妃险些被这话气的倒昂,“到一边说话!”   清则听后,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常山太妃下车直接拉起他的手就往前面去了。家人们都不敢上前去,胡氏下来跟在后面。   常山太妃拉着清则到了一处幽静的地方,放开手,“你怎么回事,我见你你还不见了?”   “见与不见有何区别?”清则不想见到她,“何况太妃十几年没有见贫道也不是挺好么?”清则对常山太妃没了多少耐心,连话语里都带了几分的不耐。   “你——”常山太妃气急,“当年的事我对不起你,但是我如今来也是为你好,”她急急说道,“这会我给你准备了良田和上好的宅院,你也别在这道观里呆着了,娶妻生子才是正经……”   “太妃!”听到常山太妃这话,清则终于是忍不住了,他低喝一声掐住常山太妃的话头,“太妃出言慎重。”   “我怎么就不慎重了?”常山太妃想不明白了,“难不成你还想要做一辈子的道士?何况就是修道,在哪里修道不是一样的?娶妻生子也不算是坏了规矩,这话难道说的不对?还是说你真的对萧妙音有了甚么?”   常山太妃气愤之下,就将话题扯到了萧妙音身上,萧妙音长相浓艳妩媚,哪怕是套着一身的道袍也遮掩不住那样的艳色。在山中,能比上她的简直是没有。常山太妃听见清则那么说,就以为清则和萧妙音相处有了私情。   “我劝你别做傻事。”常山太妃和清则没有一同生活过,不知道清则是受怎样的教诲长大的,她这话一出来,直接让清则变了脸色。   “如今她已经被接到宫里头去了,还被升为左昭仪,只比皇后差一肩。你……你这……”   “太妃!”清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贫道乃是出家修道之人,红尘俗世不敢再踏入。”说罢,他转身就走,常山太妃伸手去拉他,结果抓了个空。   清则是年轻的壮年男子,常山太妃哪里能抓得住他,看着他的背影,常山太妃险些晕倒,“我也是为了你好!”   “……”清则脚下顿了顿,他微微侧过头,“太妃若是真为了我好,日后就别来了。贫道感激太妃生育之恩,但就到此为止,莫再有牵连。”   说罢,清则大步而去。   常山太妃身子晃了晃,一旁的胡氏连忙扶住她。胡氏看着清则牵着骡子很快的走远,回头看了小姑子一眼。   当年的事,说不清楚祸福,但是孩子不养在母亲身边,就算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心里对阿娘怨恨不怨恨另外说。但母子情肯定是淡了。   “阿嫂。”常山太妃扶着胡氏的手,险些站不稳,“你说我当年为了保住一条命,这么做错了吗?”   “哎,这事……”胡氏想起当年的事重重的叹口气,“哪怕是阿猫阿狗都会挣扎着活下去,太妃做的那些事还真算不上甚么,何况宫中做的更绝的也不是没有。”   拓跋氏的杀母立子,妃嫔们只求生诸王和公主,不愿生皇长子。先帝后宫甚多,怀孕有身的也不少,为了保命,不少妃嫔私下里花样百出,服药坠胎谎报月事之类的。孩子和母亲之前只能活一个,为了保住性命这么做难道还有甚么错处?   性命爷娘给的,也是爷娘好好养大的小娘子,送入宫中哪里能够就这么丢掉一条命,给别的女人做嫁衣裳。   “……阿嫂……或许当初我真该把那碗药给喝下去。”常山太妃想起当年的事泣不成声。   “好了,别说傻话,女子生产尚且要拿着命来赌,何况是坠胎?”胡氏叹气,若不是被逼到了绝路上,谁会铤而走险。   “他自小就养在道观内,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爷娘,这么一下,任凭谁也接受不了。”胡氏安抚道,好不容易哄的常山太妃收了眼泪,把人给劝到车上去,“最近不是来了个新人么?去看看?”胡氏和常山太妃说了几句话,见着常山太妃终于收拾好了心情,脸上也整理干净。   “说起来猫儿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太皇太后重病不能理事,猫儿的王妃你是怎么想的?”胡氏想起自己的女儿,还是动了心思。虽然女儿小时候被猫儿吓得哭着回家,但小男孩哪个不调皮,她自己的儿子就曾经皮的要上屋掀瓦,调皮的让她恨不得多打几顿,到了如今还不是乖乖的。   “……”常山太妃听自家嫂子这么说,想起侄女的乖巧模样,心里也有些意动。毕竟这事也能拉娘家一把。她想了会,叹了口气,“这事不好向皇太后开口。”   如今太皇太后病了,那么按理说,主事的就应该是皇太后,可是因为当年猫儿说要兴旺母家的事,皇太后对她一直非常冷淡。   “何必走皇太后的路子。”胡氏人在宫外,但是一双眼睛比谁都尖,“皇太后不是陛下的生母,又没有养过陛下,靠着的不过是嫡母的名分,就算皇太后开口了,陛下答不答应还两说,怎么不去看看左昭仪那边?”   “左昭仪?”常山太妃想起萧妙音就有些心虚,说句实话,她如今也是持观望态度,毕竟左昭仪再受宠也不是皇后。   “去看看,说不定左昭仪能帮你说说呢?”胡氏道。   “……左昭仪她……”胡氏这话听起来实在是太匪夷所思,长秋宫不去,跑去宣华殿,这让常山太妃不知道说甚么才好,“我再看看吧。”   **   自从萧妙音回宫之后,拓跋演就和没了禁忌一样的开始□□,天家的规矩如果真的遵守,那么就是十分严格的,要是不遵守皇帝自己都不当回事,只要不是先帝太后的丧期,不是太过,就没甚么事儿。   太皇太后在东宫病的起不来,换在平常人家,作为孙子早就在病榻前勤勤恳恳的伺候。可是拓跋演这里,把东宫的中官宫人都给换了个遍,然后太医署的医正一天十二时辰在那里待命轮班,然后他自己除了每隔三日去看一看,其他的时间都不怎么在东宫出现。   晚上更是窝在宣华殿不走了。   萧妙音坐在榻上,伸出手让医正来诊脉,太医署派来的这个医正精通妇人科,这回是给她看看有甚么地方需要调养的。   拓跋演以前是死活不想要孩子,一朝当家做主就记着让她生个。算算拓跋演的年纪,他也的确需要有个皇子或者皇女了,不然在这么拖下去,恐怕外面的那些臣子就要怀疑拓跋演是不是不能生。   毕竟他的岁数也不小了。   “昭仪有些宫寒。”医正给萧妙音看诊了一回说道,,“需要调理一二,另外寒凉之物是最好别吃了。”   秦女官听见这话,抬头看了萧妙音一眼。萧妙音以前就喜欢吃些凉东西,有几次还撞上了葵水来的时候,结果是疼的力气都没有。   如今医正说有些宫寒,秦女官也不觉得例外。   “那就麻烦医正了。”萧妙音听了之后有些不好意思,从小到大在宫里这么精贵养着,结果还是有这个毛病。   医正下去开方子送到尚药局那边,萧妙音坐着,浑身热的有些发汗。   这会已经入春了,早先的寒冷已经消融。春风里带了浓厚的花香。她伸出手,宫人立刻将准备好的,温热的蜜水奉了上去。   “没有凉的了?”萧妙音问。   “昭仪!”秦女官这会不得不板起面孔,“方才医正才说昭仪不要用寒凉之物了,昭仪怎么就忘记了?”   “我的确忘了。”萧妙音低低咳嗽了一声。她就这点小爱好么。   “昭仪这会就算不为了陛下,也要为了自身保重自己。”秦女官这一回是下定决心要盯着萧妙音了。   说是立子杀母,可是瞧着陛下的架势,根本不是要人命的样子,说不定能在昭仪这里开个头。毕竟这规矩说起来也有违人伦。   “这会年轻看不出来,等到年纪大了,就会这里疼那里疼了。”秦女官道。   “好吧,以后就不用那些冰了。”萧妙音点点头,以前她无所谓,如今都打算着要孩子了,那她也注意一点。   她对孩子没有那么想要,也没有讨厌。反正到了年纪就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而且这会她也十八了,不是小女孩的身子,基本上也有这个条件。   注意就注意一下吧。   “陛下方才派人来说,今夜里还到昭仪这里来。”秦女官说这话的时候眉梢眼角都是一股的喜气。   “他哪日不来了?”萧妙音想不起来哪天拓跋演是不来的,哪怕她来了月事,他都会过来看看,然后再依依不舍的回昭阳殿。   想起以前两个为了太皇太后故意做出两三个月不来的事,结果太皇太后一外巡,两个就迅速黏在一起,到了后来,连样子都懒得做了。   连喜欢哪个女人都要看别人的脸色,这皇帝做的未免也太可怜。   到了如今拓跋演算得上是真没有忌讳了。   “今晚昭仪要好好抓住机会。”说这话的时候,秦女官笑的面上的细纹都起来了,“那些医正算过了,今夜昭仪若是……容易受孕。”   “……”萧妙音浑身一僵,她到如今才发现自己身边还真的是人才辈出,连这个都有人算的!   这会她的月事也规律了,而且排卵期也有一定的生理反应,她觉察的出来。但是秦女官告诉她,连这个都有人算好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想要掩面,这种事明明就是自己的*,结果还有专门的人给她打理好了!   “我知道了。”萧妙音听着秦女官的意思就是,她今夜里赶紧把拓跋演这块肥肉给吞下肚子?   萧妙音将拓跋演想象成加了一块加了米粉大火蒸软了的肥肉,笑得就倒在隐囊上险些起不来。   夜里,这块肥肉送上门了。 ☆、112|莫负   刘琦在昭阳殿近身服侍了好一段时间,他那段时间里将拓跋演的喜好摸了个底朝天,一股脑的就向萧妙音交代了。萧妙音拿着拓跋演那些喜好哭笑不得,但是该来的肥肉也来了。   拓跋演掐着点来的,正好是快将近夕食的时候。   此刻和秦汉时候差不多,平民一日两餐,贵族三餐,天子四餐,萧妙音午间吃的不少,晚上就没胃口,干脆坐到拓跋演身边,自己把他当做小孩喂。   拓跋演不但很配合,还伸手要求点菜,“那个,那个多一点。”   萧妙音瞥了一眼拓跋演指着的烤羊肉,夹起一箸的菜蔬塞进他嘴里,“多吃蔬菜身体好。”   喂他和喂小孩一样的,萧妙音觉得可能拓跋演自小就没有母亲有关,面上看不出来但心里还是缺母爱有机会就露出小孩脾性了,太皇太后说是抚养他,其实每天事那么多,怎么可能会亲自来照顾孩子。都是丢给乳母和中官了,拓跋演没有个甚么怪癖好,在萧妙音看来已经很难得了。   拓跋演满脸笑的由萧妙音喂完一顿饭,他今日来这里可不是光让她投喂的。萧妙音抬手让人将面前的食案撤走,拓跋演洗漱完就从后背抱了过来,他长得很高,萧妙音整个的被抱在他怀里,拓跋演捉过她的手,嘴唇贴着她的耳朵,一开口就是鸡舌香的味道。   “白日里不见我,想我没有?”他低低问道,手捏了一把她的掌心。白日里他要上朝还要见那些大臣,实在是抽不出空来,要不然他还真乐意来陪陪她。   “才不想你。”萧妙音有心打击一下他,抬头就这么一句。拓跋演顿时就将她锁在怀里不放,“你这个狠心的女子——”   刘琦见着拓跋演已经把人压在那里,抬头向四周的宫人悄悄的做了一个手势。   人在宫廷,哪里会这点眼色都没有?宫人们垂首退了出去。   萧妙音今天想出了新花样,他一按住她,她就和被非礼的良家妇女一样的叫不要,拓跋演一开始吓了一跳,后来发现她是在闹着玩,干脆就拿出架势压了上去。   萧妙音衣裳被褪了大半,雪白的肩膀露在外面,她双腿缠在他的腰上,快意汹涌的如同潮水澎湃的时候,她就抱住他的脖子一声声的叫他的名字。   最后事情一了,她也差不多化成了一滩水。   掌心贴在她的腰上,火热的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萧妙音手指勾过他的一缕头发夹在手指间玩,他头发乌亮柔顺,比起女人来也不妨多让。   拓跋演低头看她红潮未褪的脸,“等到你弟弟除了孝,就到中书学里面去吧。”   中书学没有一定的选拔制度,几乎全是靠家中的阿爷或者是祖上留下来的士族身份。萧家是寒门,自然是没有甚么好姓氏可以依靠,但是有了皇帝这么一句话,那么檀奴的前途差不了。   “陛下?!”萧妙音原本还在迷糊糊的还没有完全从余韵里清醒过来,听到拓跋演这么一句,吓得抬起头。   她从檀奴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在打算让弟弟走这条路,但是檀奴在读书上面没有太多的天赋,连她这个亲姐姐都不抱什么希望了。结果拓跋演自己提出来要把檀奴送到中书学去?   “瞧,又见外了。”拓跋演就不喜欢听她喊陛下,外面的人不喊那是御前失仪,但她不喊,他就只是觉得窝心。说起来也相当的奇怪,宫中美人甚多,他偏偏就喜欢她。   她到底有甚么好?仔细想来他想不出甚么,但偏偏就是她。   “来,应该叫甚么?”他笑着,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脸,轻声问。   “……阿演。”萧妙音听到他问,只好开口软软的唤了一声。   他垂下头,吻住那张嫣红的樱唇,卷了她的舌头吮吸,手臂紧紧的圈住她的腰,腰肢柔软,被他一勒就显的不堪一握。   拓跋演向萧妙音索取着回应,她呼吸落到他的面上都带了一股甘甜。他想要的回应不仅仅是她这样婉转承欢,他想知道她和自己一样也有这样的心情。   “嗯,阿演,阿演。”她腿被抬起来,察觉到有股火热缓缓的侵入,她抓紧了身上人的肩膀,意识模糊中两人的位置对换,“我喜欢你,我喜欢你。”萧妙音照着自己喜欢的节奏动了动,她俯下头,在他耳边叠着声唤。   拓跋演呼吸一窒,心口处酥酥麻麻,不知道是什么慢慢的膨胀起来。他似是飞到云端之上,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我不负你。”   萧妙音迷迷糊糊听得这么一句,她点点头,“嗯,我也不负你。”   第二日清晨,萧妙音在被窝里打了个哈欠,伸手往身边一摸,果然是空的,不过还带着热气,她有些不情不愿的睁开眼,发现拓跋演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床榻前看着她。   平常拓跋演起来就直接整理好衣冠离去,最多让人带个话给她。如今怎么还没走?   拓跋演见着萧妙音睁开眼睛还带着些许迷蒙的睡意看着他,他面上出现了稍许少年似的羞敛,“我吵醒你了?”   “不是。”萧妙音伸手捂住被子坐起来,她还是困,浑身上下懒得恨不得在床榻上继续打几个滚。   拓跋演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按了回去,柔声道,“你好好睡,我已经下令让你母亲进宫来看看你。”   “嗯?”萧妙音原本还睡意浓厚,听到拓跋演的这句话,原本差点黏在一块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   “你很久都没有见过你母亲了,让她进来和你说说话也好。”拓跋演道。   萧妙音眨了眨眼,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就吧唧的亲了一口。   常氏出身低微,要入宫还真的只有拓跋演开金口。她顿时抱住被子,感动的快热泪盈眶了,她人在宫里,见不到生母,有消息那也递不出去,至于派中官回去说,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实在是太拉仇恨了,她不干这事。   “……呵。”拓跋演一笑,吐息间鸡舌香混了麝香的芬芳从唇齿溢出。“好好睡,我到时候再来看你。”   “嗯。”萧妙音点了点头,闷头又睡了过去。此刻外面天都还是黑的,宫殿中宫灯明亮,拓跋演见着萧妙音又躺了回去,给她将被子整理好转身看到那边明亮的宫灯。   “将灯调暗了。”拓跋演吩咐道。   宫人上前将筒灯的手柄拉过来,将灯光遮住。   **   御史台已经将萧吉和萧闵兄弟大不孝的事情查的清清楚楚,连同之前兄弟俩目无王法犯夜禁的事一同交到了皇帝的案前。   照着御史台的意思,是要严惩以儆效尤,而皇帝看在太皇太后的面上,免了死罪,但活罪难逃,两兄弟身上的王爵被褫夺贬为庶人,萧吉已经身死,只能以庶人之礼下葬,而活着的萧闵就很惨了,不禁被废为庶人,而且发往老家长乐囚禁起来,终身不得自由。   皇帝将这个判决一说出来,李平拿着笏版,全身觉得无比轻松。这么多年,这两子一直都是他心中的刺,头上的刀,不知道甚么时候,这把刀就掉下来,砍了他的脑袋。当初听到这两兄弟出事的那刻,他还真的是松了一口气。   废为庶人,永囚禁于长乐,有生之年,萧闵都没有办法踏入京畿半步。除非那些死了的宫人中官活过来,不然永远都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李平站在那里,其他的大臣时不时拿着眼神瞥着他,朝中许多人都是后党,太皇太后出事之后,天子和两汉那样大肆打压太后留下来的党羽不同,不但没动,反而全盘接受。这让那些后党在看到太皇太后康复无望的情况下,转投向天子。   如今李平封荥阳侯,封邑八百户,为廷尉卿。比起侍奉太皇太后之时更加风光。   李平比起其他的后党,是受过太皇太后恩惠最重的人,如今太皇太后两个侄子一死一废,李平看在以往的情分上能为萧闵说上那么一句好话?   结果李平不动如山,没有半点为萧闵说情的意思。到了下朝,有人走上来,“荥阳侯为何不替萧闵说上那么一句好话呢?”   平常受了太皇太后那么多的好处,这个时候,虽然已经转投到天子哪里,但是太皇太后如今安在,至少面上也装那么一下吧?   李平听后一笑,他转过头来,“说好话?如何说?此两子犯国法在前,大不孝在后,所作所为早就不为国法家法所容,为他说情不但不利于法理,就人情上也说不过去啊。”   他说着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也曾经教导过他们,如今这样我难道就不心痛?但是私情焉能越过国法去?”   这么一番大义凛然的话,听得旁人连连点头。   李平长叹一声,宽大的袍袖里灌满了风,他快步而去。   只是离得远了,他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来。   判决到了燕王府上,萧斌也没有话说了,他的权力原本就是依附太皇太后,身上虽说挂着个太傅的名头,但是这会他哪里敢对天子说三道四?   门下省早就将这道判决通过了,到了燕王府这里,只是押解人上路罢了。   萧斌到底是心有不忍,吩咐家人给萧闵准备了些许些许衣物,又给负责押送的人送了财物。   名义上是自己的儿子,其实却是自己的外甥。他受太皇太后所托,结果事情成了这样,他已经无力回天,能做的只能是让仅存的萧闵在残生好过一些。   萧闵一双腿已经废了,需要家人抬出来。他听到这个判决的时候,就在房中大哭,说在宫廷的那些日子害了他,要是东宫对他和萧吉那么放纵,只要他们小时候做错的事的时候有人告诉他们那是不对的,惩罚他们一下,也绝对不会至于这样。   他痛哭了一会,被人抬出去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不太对劲了。毕竟这次被迁回长乐就是在那里被囚禁一辈子,到死也不能出来了。   他被抬上车,负责押送的军士得了萧斌送的好处,对萧闵自然也是客客气气,“四郎君可坐好了。”他见着里头的萧闵哭的涕泪满面笑道,而后就命令上路。   萧斌听说萧闵已经走了,他终于从房屋中走出伫立在门口望着长长的街道摇头叹息,太皇太后一生就这么两个孩子,因为也只有这么两个孩子,所以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都给他们,结果太皇太后在政事上果决,可是在怎么教育孩子上栽了个大跟头。   “哎,溺子如杀子啊。”萧斌叹息。这话当初他一直想说给太皇太后听,但从来不敢,如今说出来,太皇太后已经听不到,而两个孩子一死一废说了也没有任何的用处了。   萧佻走出来,扶住萧斌,“阿爷,三郎和四郎到如今这模样,是他们咎由自取。”如果三郎和四郎肯老老实实不惹祸也就罢了,偏偏有着这样的身世,还嚣张跋扈,比宗室诸王还要得意。长此以往必生祸端,倒是说不定还会牵连萧家,不如干脆就将两人除去,也免得夜长梦多。   “哎。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儿子,莫要学东宫。”萧斌这几个月来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头发里多了不少银发,显出几分苍老的模样。   “唯唯。”萧佻应下。荀氏肚腹已大,眼瞧着差不多快生了,萧佻心里打定主意,不管是男女,都要好好教导。   父子正说着话,那边一个年老的妇人脚步匆匆走来,“大郎君,娘子她腹痛了!”   燕王府中,能够被称得上娘子的就只有荀氏一个人,父子俩听到这话,脸色都变了。   立刻燕王府就热闹起来了,萧斌和萧佻紧张的在房内等着消息,一开始因为萧闵被迁回长乐而感叹的心情一下子被紧张代替。   萧斌一颗心都扑在要出生的孙辈身上,宫里来人说要常氏进宫,他也只是点点头。   如今对于萧斌来说天大地大,大不过要出生的孙子。   那边荀氏要生孩子,常氏得知自己要进宫的消息,紧张的手心都在冒汗,五娘妙善倒是劝她,“阿姨别那么紧张,进宫是去见姊姊,不是旁人。”   五娘被太皇太后指给了乐平王,如今太皇太后卧病在床,但是这事已经是定下了,萧斌给五娘请了以前被放出宫的老宫人来指点礼仪,以免到时候做了王妃礼仪还不过关。   五娘被身边人念叨着王妃如何如何,到了如今乐平王没见着,但是胆气先被练了出来。反正进宫就进宫嘛,见的还是自家阿姊有甚么好怕的?最多不过是先去拜见皇太后而已。   “你当阿姨能多拿得出手呢?”常氏紧张的嘴上差点起泡,她可从来没有进宫过,平常去的地方也不过是平城里的寺庙罢了,这一下子就要她入宫去,说不定还要见皇太后,她不紧张都不行。   “阿姨!”五娘急了,“阿姨进宫了就代表着姊姊的脸面,你到时候对着皇太后当然不能不敬,但是也得不能觉得自己见不得人。”   “这个阿姨当然知道。”常氏口里发干,知道归知道,但是一想起进宫就紧张。   五娘干脆就围着常氏说话,甚至连‘太后也只有两只眼睛一张嘴,阿姨怕甚么’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吓得常氏伸手就去捂住五娘的嘴。   五娘才不怕呢,“这又不是在宫里,而且这些人都是阿姨得用的人,傻了才将儿说过的话往外头传。”   向外头传有个甚么好处,还能直达天听不成?   “那你嘴上也不能这样没有把门的。”常氏只是担心,不会真的认为自己说甚么都有人外传,如今在母女身边的都是阿昌阿梅这样已经在院子里服侍了十多年的老人。在她院子里呆着前途无量,轻易不会把这么多年积累下的成果给白白毁了。   “这话我这会在阿姨面前说,在外人面前才不呢。”五娘说着吐了吐舌头,又被常氏没好气的看了一眼。   既然是天子下的令,常氏只有接受的份,她连忙叫人取出自己新作的衣裳,选出素净的,然后又是沐浴忙活了整整一日。   到了夜里,常氏还紧张的一宿都没睡着。   第二日,荀氏生了个女儿的消息传来,常氏前去道喜一番之后,再三确定自己的仪容没有半点失礼的地方就上了犊车。   犊车到了宫门再三检验过才放入,萧妙音知道常氏会入宫,大早就等着,当见到常氏在中官的带领下过来的时候,她赶紧迎上去。   常氏见着萧妙音,膝盖一弯就被萧妙音托住手臂,“阿姨这是要作甚么,”萧妙音声音带笑,“还是一起去拜见太后吧?”   常氏被萧妙音扶着手臂,拜是拜不下去,她想起女儿被遣回来的那日,心里感叹万千,眼里也酸酸的,不过常氏很快就将这股酸意压下,母女两个一起向长秋宫走去。   到了长秋宫门口,让宫人进去禀告,过了一会宫人出来,“皇太后说今日不想见任何人。”   “……妾知道了。”萧妙音也懒得在长秋宫做停留,只留下这么一句,就拉着常氏转身离开。   “三娘,这……”常氏初次入宫,对皇太后也是敬畏非常,见到女儿竟然不再多等一会就转身走人,不禁心里发急。   “无事。”萧妙音安抚的在常氏手上拍了拍,“皇太后受太皇太后压制已久,如今太皇太后病重,太后这是拿我撒气呢。”   她和太皇太后并不和睦,但在皇太后看来,她姓萧,是太皇太后的侄女,那么就是太皇太后一块的。   凭什么要她来受皇太后这个闲气。   “……”常氏听萧妙音这么说,暗暗吞了一口唾沫,强行镇定下来。她不知道宫内的形势如何,毕竟宫内的事和她这么一个王府妾侍没有半点关系。可是她人在宫外,也知道有些阿家故意磨挫新妇,把新妇逼的和离的都有。何况还是宫中?上回太皇太后那事,常氏还记忆犹新。   “三娘这……”去宣华殿的路上,常氏担心的握住萧妙音的手。   “放心,阿姨。太后也只会这点招数了,太皇太后能把我赶出去,但是太后就别想。”萧妙音对何太后既无好感也无坏感。如今太皇太后还有一口气,何太后就迫不及待的拿她出气,她要是还乖乖受着,那就是成个小媳妇了。   “……”常氏听了这话,不做声了,只是手还紧紧的抓住萧妙音的。她一开始听到太后不见她,她还松了口气。自己这身份上不了台面,能进宫还是陛下发话,但是听女儿说起太后和太皇太后不合,她原本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好了,阿姨,别担心。今日我有好消息告诉你。”萧妙音笑道。   从长秋宫走到宣华殿,一入宫中宫人就迎上来,常氏受宠,院子里的侍女也不少。但是看着那些穿着锦衣的美貌宫人前来,有些畏手畏脚的。   等做到床上她还是有些浑身不自在。   “阿姨,”萧妙音拿起宫人奉上来的温热蜜水抿了一口,自从决定要个孩子之后,秦女官就张罗着将她的饮品都换成温热的,冰块之类不让她再碰。   “三娘,你在宫里还好吧?”常氏拿着玉杯问道,她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个。   “好的很呢,要是不好我也不会到这位置了。”萧妙音对常氏一笑,常氏见着她笑得那么开心,也咧了咧嘴角。   “对了,阿姨,我和你说一件事。”萧妙音将手里的玉杯放在一旁,“陛下和我说了,他会让檀奴入中书学。”   “中书学?!”常氏听了这话惊诧的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常氏知道中书学那个地方不是自己儿子能够轻易进去的地方。但是一旦只要进去了,那么入仕就半点问题都没有了。   “嗯,陛下亲口和我说的。”萧妙音这会提起来心里还是有些小激动,她都打算要是还不行,干脆就让弟弟到军中试试。寒门最快的崛起办法也是从军,到军中去,若是能混出个人样来,站在士族面前,也不比他们差。   “这……”常氏又惊又喜,她双手合十,“菩萨保佑,天恩浩荡。”看着似乎是高兴的连话都开始说不清楚了。   “如今檀奴在家中怎么样,没有和三郎四郎那样胡闹吧?”萧妙音也知道萧闵已经被迁回长乐老家关起来的事,这一关就是一辈子,她那位姑妈还真的把侄子给害惨了。   “怎么会!”常氏道,“你弟弟虽然在读书上欠缺一点,但是人还是不错的,怎么会和三郎四郎那样?那两个无法无天一个是东宫惯着,二个是你阿爷都不管教,檀奴要是敢学,你阿爷头一个就要打断他的腿。”   “阿姨,回去之后好好告诉檀奴,入了中书学一定要好好学,另外如今五娘已经是乐平王未来的王妃,对她我这个做姊姊的在宫里不能时常照应她,只能送些东西表示一下心意了。”   “三娘这话说的,五娘也常常惦记你呢。”常氏听到女儿想送东西过来,她原本想拒绝不要,但想想五娘的嫁妆,她还是坐了下来。   家中庶女甚多,即使五娘是王妃,萧斌也不见得会多出多少嫁妆。为了女儿着想,常氏只得收下来了。   “对了阿姨,以后若是清河王妃和你打交道,不管甚么,你收下便是。”萧妙音道。 ☆、113|惊讶   常氏对清河王妃还挺有印象的,主要是这位王妃从还在闺阁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有意和萧妙音交好,那会清河王妃是博阳侯的嫡女,哪怕心里奇怪,也不能随意的就拒绝,收了礼还要咬牙从自己这里尽力挑出适当的礼物回送过去,好显得不是自己在占便宜。常氏记得那会萧妙音也嘟嘟囔囔的怪萧丽华送那么多名贵东西来。如今怎么……   “阿姨,此一时彼一时了。”萧妙音见着常氏露出讶异不解,笑着和她解释,“那会我和清河王妃也不熟,自然是能客气就客气,如今……”萧妙音想起萧丽华在自己被送出宫的那段时间对她的照顾,萧丽华自己还有一堆的烦心事,还尽可能的跑过去看她。就凭这点,她也不能将人往外推。   “我也让清河王妃做一些事,下回清河王妃若是送甚么来,阿姨收下便是。”萧妙音笑道。   “说不定,三娘说的这些我都用不上。”常氏道,“毕竟我……也不用清河王妃来……”   常氏想起自己这身份,不禁就有些不好意思,堂堂王妃怎么会和她这么一个妾侍有个甚么交往。   “那不一定。”萧妙音笑了笑,“世人看重身份没错,可是世事无常,谁又知道会发生甚么?”就像她当年,一心想着的就是给自己弄个好未来,谁知道自己竟然还被塞进宫里,之后连串的事情更是她从未想过的。   “说不定阿姨也会有运呢。”萧妙音轻笑一声。   常氏笑起来,笑了一阵,常氏抓住她的手,“三娘在宫中,对于皇子是怎么想的?”   如今宫中皇帝膝下空虚,高凉王妃都生了个儿子下来了。这皇帝再要是没子嗣,恐怕外朝再不管皇帝内宠的事,虽然不至于做进谏皇帝再宠幸别的女人,这样的下作事情,也要商量进行过继近支的了。   “阿姨知道你和陛下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不同于别人,但这皇子马虎不得。”她说着压低了声音,看了一下左右,“有了皇子,生母也是被赐死的命,到时候你将孩子抱过来。反而对你更有好处。”   萧妙音听了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滞,“阿姨,我和陛下打算要孩子了。”   常氏万万没想到萧妙音竟然会这么说,顿时就卡壳了,“三娘,你——你——”常氏一口气堵在喉咙口,险些上不来,一张脸涨得通红,“三娘你怎么这么傻!”   萧妙音见着常氏双眼红着,泪珠子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萧妙音赶紧让殿中的宫人中官都出去。   “阿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阿姨辛辛苦苦把你养得这么大,不是要你到宫里来送死的!”常氏气的心口都疼,她伸手捂在胸口上,“你怎么这么不听劝啊,宫里女子那么多,你随便抓出一个来,也好过你自己上啊!”   “阿姨!”萧妙音瞧见常氏要哭了,连忙解释,“陛下既然要孩子,是不可能要我的命。”   这规定要是真的不遵守,萧妙音都不觉得有甚么大臣会反对,最多别有用心的人会坚持。但是会坚持的也就长秋宫了,长信殿等于是废了。   萧妙音可不觉得一个和皇帝只有嫡母情分的太后能翻出甚么浪来。   “你!”常氏在燕王府这么多年,得到的经验就是不能相信男人说的话,她开口还要再说,萧妙音已经拿话堵了她的口。   “再说了,给别的女人养孩子这事我做不到。”萧妙音靠凭几上,面上露出冷冷的笑,“孩子我养大了,身上却没有我一滴血,这事我不干,况且陛下对皇子养母也未必不会有戒心。”   拓跋演脾气好,但也是个皇帝,皇帝有的毛病他多多少少都沾了一点,东宫给他的阴影估计够大的了,她可不想拿着自己和他的感情还有前途去赌一赌,“我不想见着陛下和别的女人有甚么,要是他真的被别的女人碰了,那我就自请出宫改嫁去!”   “你这孩子又在胡说甚么?”常氏原先的眼泪都被萧妙音这话给吓了回去,“好好的怎么想起这种事。”   “为甚么不能想?陛下也知道我好妒不能容人,既然必须有个皇子,那么我生好了。”萧妙音捂住小腹,“到时候孩子软软的一团多可爱,还会叫外大母呢。”   “我是没那个福气。”常氏不敢僭越,她听到女儿这么说,慢慢的冷静下来,“只是你要想清楚。”   “我想的已经很清楚了。”萧妙音叹口气,她可没那个心胸养拓跋演和别的女人的孩子,要是真那样,她不是把小孩给掐死,就是活活把自己给闷死了。既然如此她还不如信拓跋演这么一次,她也想要个自己的孩子,看着他长大。   “你都想清楚了,那么阿姨也不说甚么。”常氏对萧妙音的性子还是比较了解,知道萧妙音一旦真的下了决定,别人说再多也拉不回来。她如今也只好多去寺庙里拜拜,好让菩萨保佑女儿能够平平安安。   “哦,对了。”常氏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大娘子今早上产下一女。”   常氏口里的大娘子就是荀氏,荀氏挣扎了一日一夜生下个女儿,这可是萧家第一个孙辈,哪怕是个小娘子那也是金贵。   “大嫂生了个侄女啊。”萧妙音听见这话就笑了,比起男孩,她还是更喜欢女孩一些,“那么我到时候多准备点小饰物送过去。”   “如今大郎君都已经做了阿爷,就看二郎君那里有没有消息了,虽然说尚公主,但公主要是没有子嗣,日后公主去世,朝廷还是会将一切收回的。”   这尚公主不是成了驸马都尉就万事大吉了,若是没有嫡出的子嗣,不大爵位找不到继承人,就是公主府和公主的嫁妆,都会在公主离开人世后由朝廷全部收回。   “那可就不知道了。”萧妙音和兰陵公主说过几句话,她听说这对小夫妻感情还不错,不过……   “如今二郎身上还有孝未除,孩子这事三年之内是不用想的了。”拓跋演是皇帝,博陵长公主又是祖父那一辈的长辈,拓跋演表面上装个样子,表示一下悲痛,回过头吃肉喝酒甚么都挨不着。就算她这会大了肚子,满朝上下只会庆幸皇帝终于有后了,而不是皇帝不孝。   但萧拓是博陵长公主的亲生子,博陵长公主留下来的那一切也是由他继承,所以这三年他也必须一点折扣都不打的守孝守完。   “也是。”常氏想了想也是这个理,三年孝期二郎不守完的话,还能指望谁呢。   说完了这些话,常氏看着女儿,自从女儿被选进宫之后,她就一年到头只能过年那么几日见到女儿,做母亲的就没有不想自己的亲生孩子的,那会想的抓心挠肺,还要期盼女儿千万别被送回来。   “三娘,你在宫中,一定要好好的。”常氏道。   “阿姨,我会的。”萧妙音对常氏一笑。   萧妙音给常氏准备了不少东西,那些帛缯就有好几车子,另外的还有一些古玩首饰。帛缯是给常氏自己用的,古玩首饰都是给五娘妙善准备的。   萧妙音记得五娘是个爱漂亮的小姑娘,所以特意多给她准备了些首饰等物。   常氏不求这些富贵,只求女儿能在宫里过好,母女两个一只靠着到了快要敲门关了宫门的时候才离开,离开的时候,常氏握住萧妙音的手,怎么也舍不得松开。   晚间拓跋演过来,拥着她坐在床榻上,看她眼下有些红红的,脂粉都遮不住,就问,“怎么了?”   萧妙音开了开口,最后没说出一个字来。拓跋演当哪个给她气受了,她不好说给他听,干脆就看向刘琦,“今日左昭仪去了哪里?”   刘琦弯下腰来“今日左昭仪去了长秋宫,太后没让昭仪进去。”   “太后?”拓跋演听到竟然是长秋宫,眉头就蹙起来,“真的是倒了一个,另外一个也迫不及待的准备闹事了。”   拓跋演这话说的很不客气,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对嫡母不敬的意思。不过萧妙音在他怀里装傻当做听不懂,而秦女官和刘琦直接就当做听不见。   皇太后听起来似乎很尊贵,可也不是拉不下来的,尤其皇帝和皇太后没有半点血缘的情况下。宫廷不是外面,有个嫡母的名头也不是那么管用。何况此时礼崩乐坏的,甚么事都有可能。   “这事回头我会给你出气。”拓跋演揉了揉怀里的大宝贝,他抱着她生怕她一脸的不痛快。   “这事我就没放在心上。”萧妙音闷声闷气道,她和何太后有甚么好计较的。要是真计较她还不得给气死?   “好好好,不计较。”拓跋演抱着她哄道,萧妙音这话听到他的耳里就成了她不想得罪长辈,拓跋演和何太后原本除了面上的那一层,就没有其他的母子情了。他心疼的在萧妙音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我今日阿姨来了。”萧妙音想起常氏就钻进他怀里不说话了,“我自从进宫之后,能见到阿姨的次数一双手都能数过来,外头出嫁的小娘子好歹还能回娘家看那么几次呢。”   萧妙音说着,又揪了一把他的袖子。   拓跋演瞧着她低头扯袖子,拿她没有办法,“要是诊出有孕了,就让你阿姨在宫中陪伴你吧?”   “……”萧妙音抬头瞟了他一样,她也这么想的,但是常氏的身份的确是有些低,“阿姨来了,也是到处陪小心。还是算了。”   “……”拓跋演这下子就不知道该拿她怎么样了,她明明看着想让生母进来陪着,他当然会给方便,但萧妙音又说不要,这还真的是让人拿不准。   “哎。”萧妙音叹了口气,在他衣襟上闻到淡淡的麝香,那香味很淡,萧妙音有段时间疑神疑鬼,还招来医正问麝香是不是会导致不孕。拓跋演用的熏香里头是一麝香打底,她想起上辈子看得那些电视剧,不禁有些怕。   那会医正看上去是哭笑不得,连忙给她解释,麝香适当用是没有事的。萧妙音听后也没要拓跋演换种熏香了。   “今日里朝堂可闹着呢。”拓跋演瞧着萧妙音低头拨弄着他腰下佩带的环佩,有些羡慕她。   “怎么了?”萧妙音下意识的问一句,等到这句说出口,她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该来一句对朝堂上的事没兴趣?   “还不是为了迁都的事。”拓跋演笑笑,“平城这地方说是汉代旧地,可是要说灵气也没见着,我想着不如到洛阳去,洛阳是三朝古都,灵气十足,又是天下之中。作为正统所在,也是名副其实。”   萧妙音听了之后道,“那么朝堂上是……”   “我提出这么一个意思,那些鲜卑勋贵不肯,说先祖迁到了平城,若非万不得已,就不该随意迁都。”拓跋演说这话的时候简直是气笑了,平城也不是最早的都城,一样都是后来迁的,怎么迁到洛阳就死活不肯了,不过是人在平城安逸惯了不想动了而已。   “他们不答应,逼他们答应。”萧妙音抓过一个果子,仔细将外头的皮给剥了,去掉里头的须络塞进他嘴里。   “说的简单。”拓跋演口里含着东西,含糊不清的抓住她的手。   “可是不试试怎么知道。”萧妙音瞥他一眼。   “那你替我想想。”拓跋演挑起她的下巴问。他话语随意,似乎还真的拿这件事来问她。   萧妙音脸一扬就把自己的下巴从他的手指上挪开,“自己想,这又不是我的事。”   “你个狠心的女子……”拓跋演感觉到她要起身离开,双手一收,萧妙音就走不了了。   萧妙音被抱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整个人都被按在那里了,察觉到他在解开她衣裳,干脆就躺平了在那里,“听说真的想要,最好是天天都这个,你吃的消么?”她瞧着上方的拓跋演道。   拓跋演扯开她的衣带听到这么一句,心中有些恼怒,“这话应当是我问你才对。”说罢整个人就和阴影一样的兜了下来。   萧妙音被堵住嘴出不了声了。   或许男人都不能容认被质疑那方面的能力,第二日起来萧妙音两条腿都在发软。倒是拓跋演神清气爽的走了,萧妙音捶了半日枕头,咒他晚上就腰酸!   然后又滚了回去。   到了下午,刘琦神神秘秘的走过来,“听说朝堂上,陛下斥责了太后之兄阜阳侯何猛。”   此刻外朝和后宫都是互通的,没有女子不能干政的硬性规定,后宫们的消息也很灵通。   萧妙音一听,奇怪的咦了一声。她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拓跋演当着人面把何猛斥责一顿是给她出气。估计是何猛做了甚么真的戳到皇帝的肺管子了。   “不奇怪,何家里就没几个聪明人。”萧妙音对何太后的娘家不怎么看好,不管是豆卢氏还是何惠,还是那位阜阳侯。   “陛下在朝堂上提出要迁都洛阳,朝中鲜卑大臣纷纷反对,其中以尚书右仆射莫那缕为首,阜阳侯当时也附议了,结果被陛下斥责了。”刘琦道。   “阜阳侯和尚书右仆射是甚么关系去了?”萧妙音对何家不怎么关注,她模模糊糊记得何家和贺兰氏是有个甚么关系的。   “阜阳侯嫡出的幼女是尚书右仆射幼子的新妇。”刘琦道,“不过听外面的传闻,江阳公主和何惠向来不和睦。”   “江阳公主的驸马我记得就是莫那缕的长子贺兰犬齿。”鲜卑人起名,除了那些汉化比较深的,起的名带着一股子的草原色彩,常山王身为宗室,还起了个猫儿的名字。所以莫那缕给自己儿子取这么个名字倒是显得很平常了。   “正是。”刘琦道。   “江阳公主和何惠不和,何惠又是那种娇娇脾气,能忍受的了才怪。”萧妙音只见过那个何惠一面,当时何惠差点连陈留长公主的话都不听,何况是江阳公主的。   “该别是儿女债,爷娘还吧?”萧妙音说着就笑了。   **   长秋宫内此刻是一片安静,何太后看着下面畏畏缩缩的何猛,一时间不知道要说甚么话,她好不容易等到东宫那个老虔婆只剩下一口气了,这会何猛又给她惹出事来。   “你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既然和那些鲜卑大臣一同反对迁都。”何太后对朝堂上的事也留出一只眼睛来。她在太皇太后压制下,错过了最好的干政时机,但是她不甘心,寻觅着机会。   “我和台主都已经成了儿女亲家,没有和他唱对台戏的道理啊。”何猛说起这件事来也带着一股委屈,他都和莫那缕做了亲家了,而且莫那缕对天子曾经有恩惠,怎么着也会听莫那缕的话,谁知道皇帝转头就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吓得他差点就跪在那里起不来。   “莫那缕怎么样和你又有甚么关系?”何太后怒道,“何况迁都一事,对我们并没有利害关系。”   此事和何家没有利害,迁都也好不迁都也罢,无关痛痒。   “你在皇帝面前丢了脸,我还得给你把脸面捡回来。”何太后这话让何猛抬起头来。   “太后之意是……”何猛问。   “如今萧家看着不行了,但是我们何家难道就和原来一样?”何太后说这话的时候,面露得意,“我们家熬到了现在,也该是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我派人请了天子过来。”何太后靠在凭几上道,“看看能不能给你将脸面捡回去点。”   拓跋演听到长秋宫请他过去的时候,眉头微微蹙起。他才将阜阳侯训斥一通,长秋宫就派人来请他过去。这里头的用心,当真是看都不用看都能明白。   他突然就觉得一阵厌烦,经历过东宫的事,他对宫中的皇太后也有了些许戒备。若是皇太后肯和以前一样,甚么事都不管,他一定如同侍奉亲生母亲那样侍奉皇太后安享晚年,可是如今他想的很好,但是何太后却露出了野心,想着在朝政里也插一脚。   “去长秋宫。”拓跋演看了一眼面前的李平等人,将手里的文卷丢在案上站起身。   长秋宫来的人说太后着急想要见到他,他也不必等到手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再去。   皇帝去见皇太后,原来议事也不必了,统统都回中书省的回中书省,回门下省的回门下省。   “君侯,你看这……”一个汉臣走到李平身边问道,“皇太后……”   “难道你还以为今上如今还会容忍在眼皮子底下再出一个东宫?”李平说话很直接,他扫了一眼周围,话语间半点都不遮掩自己对于何家的鄙夷,“何家寒门微族,而且如今今上早已经长成,还有太后甚么事?”   就是何太后那种眼界,若是真的插手朝政,让她当家做主那还不得天下大乱?李平当着人面没有将这话说出口。   若是太皇太后,李平在心里还会由衷的佩服太皇太后这么多年执政手段,但是何太后,除去那一层皇太后的身份,李平就没觉得何太后有甚么能够入眼的。   “君侯所言甚是。”李平同党的几个人听了连连称是。   李平和好几个人向宫门外走去。   **   “太后,陛下来了。”何太后懒懒的靠在隐囊上,一个中年中官快步走进来,禀告道。   “……陛下来了?”何太后闻言,赶紧在床上坐正,仰首挺胸,拿出皇太后应该有的仪态。   拓跋演一进殿,就见着何太后背脊挺的笔直坐在那里,她面上不带半点表情,断的是肃穆。   “儿见过太后。”拓跋演心底生出一种厌恶,他向何太后行了一礼。   “陛下来了。”何太后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她看着拓跋演,“难得,陛下还记得我这个老妇。”   “太后这话从何说起?儿不明白。”拓跋演面上带笑,似乎只是和何太后在说一些家常话似的。   何太后蹙眉,“老妇从入宫到如今也有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多年里,自问从未有一处错处。”她说着,看向拓跋演,“可是如今,老妇在宫中听说陛下在朝堂上训斥老妇的兄长,这是怎么一回事?”   “阜阳侯在朝堂上有失言之举,”拓跋演面对何太后,面上带笑,丝毫没有被何太后那故作威严的样子压住。   “就是为了迁都洛阳?”何太后蹙眉问道,“陛下,这件事老妇觉得并没有那么严重,何况算起来阜阳侯也是陛下的舅父,何必当着满朝的面下他的脸面?”   拓跋演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他乌黑的眼睛垂下来,“哦?那么太后的意思呢?”   何太后等的就是拓跋演等到这句话,“他也是无心之失,陛下当着群臣训斥他也太小题大做,以老妇之见……”   “那么朕的脸面就应该不要了?”拓跋演冷不防打断了何太后的话。   “陛下这是何意?”何太后见着脸上还在笑,但话语已经露出怒意的皇帝,她蹙眉起来,“难道阜阳侯不是陛下的舅父?作为长辈……”   “国事当前,私事还能上的了台面么?”拓跋演已经厌烦了和这些心怀叵测的人说话,话里话外,都是想着给娘家谋取利益,若是这还能算得上人之常情,那么说迁都大事还比不上一个所谓他从来就没瞧上眼过的舅父?   “陛下这是甚么意思?”何太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皇帝,在她的印象里,皇帝一直都是温和有礼的,别说发脾气,就连大声说话的次数都少。   久而久之,何太后也认为皇帝性情是同汉惠帝那样的。谁知道皇帝上一刻还言笑晏晏,下一刻就已经变了脸色。   何太后面对皇帝,袖中的手握紧。 ☆、114|姊妹   拓跋演平常是孝顺的好孙子好儿子,对着两宫都是和颜悦色,脾气也十分温和,久而久之,何太后也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个皇帝性子好。谁知道皇帝真的发作起来,让她一时间都下不来台。   “国事之下,就算亲生父子尚且不能顾及,何况舅父?!”拓跋演这句话从殿中冲出,侍立的一众中官和宫人吓得面无人色。谁都看得出来,皇太后这是等着给天子颜色看看,谁知道到了最后竟然是被天子给用国事无私情这么一个理由训的呆坐在那里。   “陛下是存心给我这个老妇难看么?”何太后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话被拓跋演这么一打断,许多都已经说不出来。她气的嘴唇都在发抖,袖里的手颤颤巍巍的抬起来,“难道陛下就是这么对你的阿娘,先帝的皇后?”   拓跋演一听到何太后提起这个,心里涌上一阵不屑,先帝并不只有一个皇后,“太后,天家无私事,”拓跋演道,“太后深明大义,应当知晓才是。”   “……”何太后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她一双眼睛瞪大,“你、你——”   “朕还有要是,先行告辞了。太后好好休息。”说罢,拓跋演看向何太后身边的中官,“伺候好太后。”   那一眼极黑,视线如同有实质一般压在人的身上,叫人喘不过气来。   中官被拓跋演那一眼看得差点就跪在地上,“唯唯,陛下。”   “我脸上难看了,陛下面上也光彩?”何太后不甘心问了一句。   “太后保重好身体,宫中许多事还得靠你呢。”拓跋演不回答方才何太后的质问,他只是将话题绕了过去,然后转身就走。   何太后伸手捂住胸口,跌坐在席上,胸口起伏间,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太后……”中官过来将床上的何太后扶起来。   何太后一把将中官推开“滚开!”   中官吓得立刻连滚带爬走开了。   “不孝子,不孝子!”何太后气的面色赤红开口呵斥道。   她这一声蕴含了浓厚的怒气,更加没有惜力,外面的拓跋演也听到了,他脚下顿了顿,微微侧过头去。   毛奇惊讶何太后竟然还真的将皇帝当做自己亲生子来看待,他壮着胆子抬头看了拓跋演一眼,瞅见皇帝眸子上那层冰冷的光,吓得立刻低下头去。   他听到皇帝脚步声向前,立刻跟了上去。   这一次何太后和拓跋演是不欢而散,何太后心心念念想着太皇太后如今已经不中用了,那么轮也该轮着何家了,谁知道皇帝直接就给她一个没脸。   何太后这么多年来,一直仰仗太皇太后的鼻息,如今头上好不容易没有人压着了,想着多少能够扬眉吐气,结果皇帝直接就气的她起不来床。   当日夜里何太后就气的病了,而且还闹起了绝食。   拓跋演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宣华殿和萧妙音用膳,萧妙音听到何太后竟然还用出绝食这么一招,不禁觉得有些不忍直视。   好似这一招汉朝的时候有太后对皇帝用过,不过那对可是亲母子,所以才有用,拓跋演和何太后那是半点血缘都没有的,这招真的有用?   萧妙音看向拓跋演,如今这皇太后闹腾着要绝食,拓跋演多少都要表示一下?   “太后身边的人到底是做甚么的?”拓跋演听后面上淡淡的,没有生气的神情,只是说出让人冷汗直冒的话。   “陛下……”毛奇一听他这话,心中就知道那些伺候太后的人说不定就要倒大霉了,一般来说皇帝是不会碰太后身边的人,但是如今谁又说的好?   “那些人既然连太后都伺候不好,就没有必要留在长秋宫里占位置了。”拓跋演放下手里的箸说道。   “发往暴室吧。”说罢,拓跋演像是没事人一样的看向萧妙音,“怎么不用了,是膳食不合胃口?”   今日的膳食还是萧妙音最喜欢吃的,最近萧妙音的口味是越来越叼,也越来越诡异,上回想要吃辣,如今还没有辣椒,胡椒还是从波斯传来的,庖厨为了这个还有了茱萸来调味,上下搞得鸡飞狗跳,这会她又爱吃甜,要人把猪肋骨剁成块,沥水之后煮熟用油炸,然后混了石蜜和醋炒。她看着面前油汪汪的排骨,摇了摇头“都是我喜欢的,只是看你不吃,我也没多大的胃口。”   在一起吃饭,只有她一个吃没意思啊。   “呵……”拓跋演黝黑的眼里升起一股笑意,他持起双箸“好,那我多用点。”饭食用完,拓跋演似乎想起一件事,“阿妙最近的口味好似和过去不一样了。”   “是吗?”萧妙音放下手里的蜜水满脸奇怪的反问,她还真的没有注意过这个,只是觉的想吃,那么就让庖厨去做,反正她要的都不是难得的东旭,也不怕别人说她奢侈。拓跋演这么一提她才想起来,自己在膳食上的喜好和过去的确是不太一样了。   拓跋演看着萧妙音惊讶的脸,眼睛里露出狂喜“是不是真的……”说着他看向萧妙音的小腹。两个人都是年轻力壮的时候,萧妙音更是气血丰足的时候。女子年幼气血不足就算受孕,胎儿羸弱的可能性也很大。拓跋演自己私下里也看黄帝内经这类的书籍,知道女子受孕最好的时段是在成年之后,而且这段时间也很容易有身。   想想萧妙音的年纪都对的上,何况这几个月来为了要个孩子,夫妻两个更是注重养生。   “这……”太医署的医正都还没诊断出甚么呢,萧妙音下意识的伸手捂住小腹,“可是这还没诊出有身呢,会不会是我只是最近改了喜好?”   她的葵水日期有专门的女官进行记录,这个月的确是到现在都没有来,和平常不太一样,可是也不能一定就是怀孕了。   这里没有测孕纸给她!真的是太不方便了,说起来,她前几日才把拓跋演当马骑来着,而且骑得两个人都十分的荡漾。   “这滑脉不到两个月是确定不下来的。”拓跋演眉眼含笑,他低头看着萧妙音的小腹,“况且你平日里月信准时,偏偏此时推迟了,说不定是真的来了。”   萧妙音瞧着拓跋演眉开眼笑的,没来由的觉得压力山大,她不自然的扭过身,不想让拓跋演继续看着她的肚子。   “你最近想不想见甚么人?多见见她们,你心情也能好些。”拓跋演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偏偏萧妙音扭过去不准他碰了,他大笑。   “嗯,清河王妃最近想要进宫来看看我。”萧妙音想了想答道,“那会我在宫外,二娘资助了不少,还时常来看望我。”   “这样么?”拓跋演听她这么说沉吟了一下,“那么多见见也好。”   拓跋演和萧丽华几乎没有见过面。既然是萧妙音想要和堂姊多说几句话,那么他自然是要答应,“那就多多见见她,到时候我让你生母进宫陪着你。”   宫中甚么都有,但是那些换不来阿妙心情的舒适,他记得自己当初给阿妙做了甚么承诺,自然也是会兑现。   “可是我阿姨身份太低,恐怕别人会说闲话。”萧妙音是真心担心这个,宫廷里是捧高踩低的地方,常氏的身份不够,进来了恐怕难免要受气。尤其何太后还看她不惯的时候。   “不知道吧?”拓跋演笑得有几分狡猾,“你阿爷已经递了文书,说是要立你阿姨为侧妃。”   诸王的侧室都是需要由朝廷册封的,不然就算家里一堆的美姬,算起来也没有侧室。而且侧室被册封之后,也是有正经的名分了,不再是完全仰仗鼻息,说打死就打死的妾侍。   萧妙音一听,心里惊讶了一下,不过想想她也接受了。这对常氏来说绝对是一件大好事,她应该高兴才是。   “这件事我准了。”拓跋演原本就没有那个心思去管别人家的后院,何况这事还牵涉到萧妙音的生母,能抬手那就抬手,而且一切仪式他已经告诉萧斌要赶快的办了。、   “……”萧妙音沉默下来,将头埋进他的怀里不做声了。   **   萧丽华起了个大早,清河王比她早起来,天还未亮就啃了一个肉胡饼骑马上朝去了。她一醒来伸手一摸身旁,热气都已经差不多散干净了。   成婚这么几年,清河王对王妃没有变过,夜里两夫妻能同寝就同寝,到了早上起来,清河王还是轻手轻脚,怕吵醒了她。   “王妃?”外面的乳母听到里面的动静,走到帷幄旁轻声问道。   “嗯,我这就起身。”萧丽华再躺了那么一下,才将身上的被子掀开。这也是贵一种养生,除非是有要紧的事,否则醒来之后要躺那么一会,才慢吞吞起来。   起身之后洗漱完毕,萧丽华坐在镜台前,让侍女给她梳头,平常在王府里,萧丽华只是简简单单梳个坠马髻,今日要进宫,自然是不能这么随便了。   “娘子。”乳母上来跪坐在萧丽华身边。   “那件事怎么样了?”萧丽华想起前几日在庄子上发生的事情,太阳穴突突的跳。   “死伤的人都已经算出来了。”乳母也帮着萧丽华在做事,尤其是打理陪嫁庄子的事上,更是离不开的帮手。“死了的人家里赔几车的锦帛和一百来的半两,伤了的人按照伤情的不同来赔偿。”   萧妙音将那卷炼丹的方子给了她,让她看看是不是能够找到什么能够用到正途上的办法。而且里头好好好小心。   这东西只要用对了,哪怕是大街上的废物都能成宝贝,萧丽华当然是当宝贝一样的抱回来,然后一看就傻了眼,她并不是对古代那些炼丹药物一窍不通,上面的方子怎么看都像是硝硫碳这种火药配方。   她那会立刻就让人找道士还有精通这些人的能人到她的陪嫁庄子上研究这个,钱她不在乎,毕竟有银耳还有胡商的进项,她手里不缺钱,只要他们能弄出个东西,花多少钱她都乐意。   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了,还真的弄出个模样出来,用竹筒或者是木筒将配制好的药粉装进去,再加上一条引线,简直就是土鞭炮的翻版。结果看管仓库的人瞧着那些玩意好奇,今天还去点,这一下子好奇可真的害死人了,那些原本就是不能近火的东西,见了火连串似的燃起来,火势不仅仅是把库房给吞了,还蔓延到了庄子上的其他房屋。   不少人在这场大火里丧生或者是受伤,家生子倒也罢了,性命都是主人的,但萧丽华还雇了不少的良家女。这下可真的是焦头烂额。   萧丽华原本就担心会有人不懂这个,还专门让人制定了制度,让人画成画贴在仓库那里,结果还是出了这回事。   “哎。”萧丽华重重叹口气,“都安置好了就行。”   “娘子,那些道士炼出来的东西也太吓人了。”乳母曾经去庄子上看过,听管事的说,那会大火时掀起的气浪将整个仓库的屋顶都给掀翻了。在场救火的人不少就被这气浪掀翻伤到。   乳母没有多少见识,想象一下那管事说的场景,再看到周围一圈的焦土,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越发觉得这就不是个好东西。   “幸亏庄子是在郊外,人烟稀少,出了这事按下来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但是下次的话……”乳母斟酌字句觑着萧丽华的脸色,“恐怕就没有那么好瞒的了。”   “这事到时候再说吧,那些道士都安排妥当了?”萧丽华问。   “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就是有几个在哭,说心血毁于一旦。”乳母想起那些道士哭天抢地的样子就觉得奇怪,那种害人东西没了才是正经,怎么还哭。   “我进宫去,和三娘说一说这件事。看看她是怎么决断的。”萧丽华是真的知道火药这东西的威力了,就算是在现代,见到最多的不过是过年过节的鞭炮,一开始她也是将这个方子往这方面靠拢。倒是不出事就算了,一出事就是大事。   她突然想起火药有这么大的威力,万一这事传出去,要是说清河王有二心,那就真的完了。皇帝的疑神疑鬼她可半点都不敢挑战。诸王们看起来是皇帝的亲戚,但一旦有事,下场就无比的惨,当年周亚夫准备了几套铠甲作为陪葬品,结果就被扣上个谋反的帽子。萧丽华可不敢拿这个赌。   如今火药在她手里就是个烫手山芋,舍不得但是又烫手,只能看看萧妙音是怎么打算处理这件事了。   真的要做下去,她顶着的风险太大了。   “娘子,这件事为何还要问过宫中的左昭仪?”乳母不解。   “这方子就是她给我的,我也算是替三娘做这件事。接下来做还是不做,那都是要看她的了。”   说完,萧丽华看向镜子中的自己,最近她月事有些不准,也不知道是不是怀孕了,若真的有了,那么一段时间内她是不能操心太多事。   天色大亮之后,萧丽华乘坐犊车出了门。   在宫门处,萧丽华下车之后见到两个意想不到的人,何惠还有豆卢氏。   豆卢氏和何惠见到萧丽华,面上淡淡的,双手微微一揖就算是已经见过礼了。萧丽华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不过她听说过豆卢氏的嚣张还有何惠的蠢,不打算和她们一般见识,进了宫门萧丽华突然起了一个心眼,“何娘子,江阳公主今日来可还好?”   尚书右仆射家公主长媳和幼子新妇不和的事,满平城都已经知道了。何太后想给自家侄女撑腰,将江阳公主叫到宫里说了一番所谓女德,结果江阳公主回去之后,下令不准何惠进入公主府外墙之内。   这下子这对妯娌闹得真够热闹。   萧丽华那会也和别人一样在暗暗的看热闹,如今何惠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正好让她把这事说出来打一打何惠的脸。   说句实话,她还真的没有见过哪个嫡母当的和何太后那样的,平城内的嫡母要么就对庶出的子女不闻不问,要么看在自己儿女名声上管一管,像何太后这样胳膊肘向外拐到没边的嫡母还真少见。   “这件事和清河王妃没有关系吧?”何惠涨红了脸,她当然记得姑母想给自己撑腰,结果江阳公主完全不买账的事。   这次进宫来,她还是得了宫里的意思,说是要让她和阿娘劝说何太后用膳。不然她这会正在贺兰家里拉着丈夫哭诉呢。   “怎么没关系了,何娘子这话说的怪。”萧丽华悠哉悠哉的,“江阳公主是我家大王的妹妹,叫我二嫂,怎么和我没关系了?”萧丽华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在看到何惠面色愤愤,豆卢氏都要出来吵架的时候,她才施施然的向她们施了一个礼,“我与两位娘子通道不同路,告辞了。”说罢,转过身去留给母女两个一个背影。   她傻才和这对母女俩真的吵起来,宫廷之中喧哗是大罪,她可不想因为她们给自己蒙上什么污点。   “哼!”何惠好歹记得这里实在宫廷,对方又是实实在在的外命妇,她还真的拿萧丽华没有办法,只得重重的从鼻子里发出重重的轻哼。可惜萧丽华这会已经走远听不见了。   萧丽华跟着中官入了宣华殿后,发现这里和平常很大不同,她看了看,平常好几个冒着白烟的熏香炉这会统统都不见了,风拂过,室内半点味道都嗅不到。   “二娘来了?”萧妙音见到萧丽华前来,连忙让宫人给萧丽华设座。   萧丽华谢过之后脱履在床上坐下,“三娘,怎么殿中的熏香都去掉了?”   宫中再节俭也只能那样,熏香是宫中必不可少的东西,如今没见着,反而显得不寻常了。   “这个啊。”萧妙音笑得有些羞涩,“嗯,太医署的医正说我脉象似是滑脉,为了保险起见,那些熏香就干脆不用了。”   “这是好事啊!”萧丽华听见萧妙音这么一说立刻喜笑颜开,“一定是了。”   “两个月都没有,医正说也不能确定。”萧妙音还是不敢把话说的太圆满。   “我看啊,三娘是有喜事了。”萧丽华在心里算了算时间,虽然和历史上的有些出入,但照着拓跋演和萧妙音两个人那粘糊劲头,怀不上才是相当奇怪,“我也向三娘讨个好兆头。”   “怎么?”萧妙音有些奇怪。   “最近这两个月我也是月事不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了。”萧丽华低下头摸了摸肚子,“这么几年了,我不想要孩子,大王也顺着我。可是他再没有孩子也不像个样子,而且我也觉得该生一个了。”   当初清河王生母催越急,她就越不想生。如今那位老夫人消停了,她就想要生个自己的孩子。   “那很好。”萧妙音听了之后就笑起来,“这样挺好的。”   “是啊,到时候我把我孩子送到宫里给皇子皇女做玩伴,你可不准嫌弃。”萧丽华开玩笑道。   “嫌弃甚么?”萧妙音奇怪,“都是亲戚。”   清河王的嫡出子女,那都是尊贵的,哪里能够提到面前来挑三拣四?这么做的话,那是欠打了。   “……”萧丽华看着萧妙音的心情很不错,想了想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三娘,还记得上回你交给我的那个方子么?”   “当然记得,怎么了?”萧妙音还记得自己交给萧丽华的那个方子的,萧丽华人在宫外,不管是做什么事都比她要方便的多。   “那方子……我找了几个道士还有其他的人倒也看出个甚么,可是最近出了事,死伤了不少人。”萧丽华说起那是叹了口气,“三娘,那东西的威力实在是太大了。我……我有些不敢做下去。”   要是她还是那个未出嫁的小娘子,她是绝对会做下去的。可是如今有了自己的家庭,而且肚子里说不定还有个孩子,不管做甚么事都要思前顾后的。   萧丽华带着几分歉意看着萧妙音。   萧妙音愣了几秒,她伸手握住萧丽华的手,“我还当甚么事,原来是这个。劳烦你原本也不应该,如今事态如何?”   “都已经安排妥当。”萧丽华道,出了这样的事,她自己都是惊呆了的。后续的处理有人给她处理完了,伤者好好治疗并且有赔偿,死者安葬,对家人进行赔偿和安抚。   乳母怕她心里难受,就没有将里头的细节告诉她了。   “……”萧妙音沉默一会,“那些方子还有道士等人都还在么?”   “出事的是库房,道士们和药方是没事的。”萧丽华道。   “善。”萧妙音点了点头,“就劳烦二娘帮忙把这些人都安置起来。”   听这话里的意思,是不用她来了。萧丽华真不知道自己是该轻松还是失落。   “三娘。”萧丽华道,“我记得三娘身边有一个叫做阿难的婢女?”   萧丽华对阿难还是有很深的印象,阿难不仅是女生男相,而且武艺甚好,看得出来是专门学过的,这样的人留在燕王府里一辈子默默无闻结婚生子实在是太可惜了。   “二娘?”萧妙音奇怪问道。   “要是三娘舍得,我想将阿难请到我的庄子上去教那些选出来的女子。”萧丽华道,“三娘难道不觉得阿难就这么嫁人生子的过一生实在是太可惜了?”   “那二娘的意思是?”   “虽然那些臭男人都说牝鸡司晨,女人不该管男人的事,也做不来。但是女子就真的做不了男人那些事么?”萧丽华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都在放光,“三娘你觉得呢?”   “当然,远的不说有妇好,近的……东宫那位不就是?”萧妙音虽然和太皇太后不对付,但是还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抹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比起何太后,那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最近让人从庄子上选出苗子好的女孩子,打算让她们习武。”萧丽华一笑,“就是缺个合适人去教,你也知道那些个出身低微的男子,不知道品性,谁知道会不会包藏祸心对那些女孩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来。想来想去,也只有阿难最合适了。”   “这也的确是。”萧妙音点点头,她在平城见识过鲜卑女子武力不输男子的事,鲜卑女子多习骑射,时间一长力气也大,甚至她还见过鲜卑女人把男人按在地上暴打。要说女人体力真的一定比男人差,那也不一定。   “不过阿难,我不忍心让她受委屈。”萧妙音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件事,不过她还是要给阿难多争取一点福利。   “这个三娘放心,我不会亏待三娘的人。到时候我就给阿难放良,正正经经抬头挺胸的做人。”萧丽华拍胸脯保证,“这种事上,我也不可能会小气了。”   萧妙音越发羡慕萧丽华了,萧丽华人在宫外,比她自由的多。而且有自己的庄园,想做什么都方便。   不过她要是不在宫里,可能日子也没有现在这么富贵,只能说各有好处吧。 ☆、115|喜讯   何太后这边闹绝食,那边娘家侄女和嫂子就已经来了,见着侄女泪眼汪汪的请求她用膳的时候,何太后许多话都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   “你们回去吧。”何太后躺在眠榻上转过头去,“我这条老命还留在这世间有甚么意思,还是赶紧的去见先帝吧!”   何太后想起最近这几天的事,气的牙根都在磨,她所谓绝食不过是用孝道逼天子低头罢了,谁知道皇帝竟然会怪罪到她身边的那些中官和宫人身上,那些老人有不少都被发配到暴室去了,原本她身边的人不应该会被天子发落,但是那会她装病,天子更是以伺候太后不周为罪名,让她有苦都说不出来。母亲生病,做儿子的迁怒那些不尽职的下人也挑不出错来。   何太后在天子这里吃了那么一个亏,哪里肯善罢甘休?   何惠听何太后这话说的坚决,眼里的泪一下子就夺眶而出,“姑母,姑母要保重自己啊,如今能护着惠娘的就只有姑母了,要是姑母不在了,惠娘依靠谁去。”何惠想起江阳公主那事,哭的越发的厉害。   皇太后的侄女,这个身份在江阳公主那里没有半点作用。   何惠哭的满脸都是泪,豆卢氏心疼的不行,“太后,就喝那么一口吧。”说着她从宫人的手中接过一只银碗,里头是熬得浓稠的银耳粥。   丝丝甜香飘来,何太后不禁吞了一口唾沫。莫说进宫后,就是进宫前,在娘家何太后也从来没有受过这份苦,没有挨过饿,真的甚么都不吃,这种感觉就越发的鲜明。何太后是真的饿了,她挺着这么几日,只肯喝水,皇帝倒是来过几次,但是他在阜阳侯这件事上就是不肯松口,而何太后也是骑虎难下,总不能皇帝还没答应她的要求,她就先饿的受不了用膳了,这不是自己打嘴巴么?   胃里火烧火燎的厉害,何太后挣扎着转过头去,不去看那飘着甜香的银耳粥,“端下去。”她艰难的说道。   何太后是这么说了,可是豆卢氏哪里会真的就这么拿过去?她还不知道何太后绝食是为了何猛的事,只当是何太后和皇帝怄气。   “太后,用一点吧。万一您若是真出了事,萧家的那个还不知道有多开心呢。”豆卢氏拿萧妙音来激她,原本上下都以为太皇太后倒了,那么接下来就是收拾萧家那么一大家子了。谁知道一群人等到现在,皇帝也不过是出手收拾了萧吉和萧闵这对兄弟而已,而且用的是板上钉钉的罪名,其他的人,还真的没怎么样。   萧家人也乖觉,知道眼下是多事之秋,拿着丧期内的由头,一门子从上到下窝在家里死活不出来。就是博阳侯的那一支,也是少了向外走动。   宫外萧家人老实不少,而宫内萧妙音得意非常,回宫之后就是昭仪,如今将天子牢牢的握住,其他的妃嫔们几乎都私下感叹自己命苦。掖庭的那几个何家侄女都一副得道女尼的模样了。口里说着的就是侍奉姑母,其他的念头完全生不起来了。   听到豆卢氏听到这个,何太后越发气不打一处来。豆卢氏这边还没完呢,“若是天子的事,哎,太后,自家人不说二话,天子并不是你所出。这不是自己肚子里头爬出来的,不管再怎么养,那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豆卢氏唠唠絮絮的,她想起了家里的那些庶子,十二郎是庶子里头最上进的,也是最尊敬她的。但是她心里总是提不起劲来,有事没事就去找十二郎何侃生母秦氏的麻烦。   她生的嫡子那样,但是一个下贱的妾侍却把儿子养的那么好,她怎么能甘心。   “……”何太后这会已经被气的完全说不出话了,皇帝不是她生的,母子情无从谈起,但是这事从来还没有人敢这么当着她的面说出来过。   “要是气坏了你自己,恐怕天子也不见得有多伤心。”豆卢氏道。   这句话直接戳在何太后的心口上,何太后的身体可不见的十分好,这么些年来大病没有,但是小病每年都有那么几次。人活的越久,尤其又是这么富贵,就变得格外的怕死。   “您再这么下去,恐怕是亲者痛仇者快。”豆卢氏搜肠刮肚的寻找着自己知道的那些汉人的词。   何太后躺在眠榻上好一会,她闭紧双眼,过了一会伸出手来,“拿来。”   豆卢氏一看,知道是太后终于愿意吃东西了,连忙将手里的银耳粥递了过去。   何太后饿了几日,平常靠那些蜜水撑着,可是蜜水又不是实实在在的,蜂蜜又粘稠,肠胃虚弱的人不适合这个,何太后此刻的脾胃也是被弄的比较虚弱了,浓浓的银耳粥入了肚子,不一会儿一阵反胃感涌上来,何太后捂住嘴,将才吃下去没多久的东西又统统吐出来。   豆卢氏当时离何太后最近,躲避不及,被何太后吐出来的秽物溅了一身,宫人中官当时就乱成一片,忙着去叫医官的,还有过来清理的。   拓跋演在昭阳殿听说何太后终于肯进食的消息点了点头,“太后肯进食,大善。”他这话说的一脸的孝子模样,但是毛奇却在心里笑得肚子都快痛了。   长秋宫这是想要套住狼又舍不得孩子,若是真的坚持到底,饿的只剩下一口气,气息奄奄了,说不定天子还真的会松口那么一点儿。毕竟是嫡母,天子又讲究脸面。可是现在才几日,何太后就受不住进食了,这熬坏了身体,实惠又没有讨到。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拓跋演说这话的时候,三省的几个相公都在场,听到天子这话,知道是太后想要替娘家人讨好处结果被天子给挡回去了。、   顿时许多人都感叹一声天子甚孝。   汉代以孝治国,天子必须是天底下最大的孝子,但就那样汉哀帝和汉成帝之母王太后还不对付,不是亲生母子,再怎么孝也好不到哪里去。   何太后绝食的事就这么过去了,拓跋演还专门去长秋宫看望了何太后几次,但是都被何太后派人挡在了门外。拓跋演也不气恼,在门口等了那么一刻之后才走,时间久了,宫内就传出皇太后年老脾性越发怪异的传言出来。   过了一个月,何太后的身子还没有恢复过来,人年纪大了,身体就比不得从前,她饿了那么好几日,身体虚弱下来,要想恢复得慢慢调养,只能用那些温和的不能再温和的药物。这个时候,宣华殿被太医署的医正摸出了滑脉,左昭仪有孕的消息如同夏日的风迅速就传遍了宫廷。   外朝倒是没有甚么等着皇子生下来就杀了皇子的生母,这些都是皇帝自己的私事,外朝还没有那么长舌妇,还去管后宫的事。   同样燕王府册立侧妃的仪式也办全了,常氏成了正经的侧妃,不再是任打任骂任由人发卖的可怜妾侍。就是萧佻和萧拓见着她,嘴里还得叫声阿姨。   萧拓见着萧斌的妻丧才过去一半,就火烧火燎的封了侧妃,心里不痛快,拉着妻子兰陵公主抱怨,“府中明明有大嫂在,何必还另外册立一个侧妃?而且阿娘这才走了多久?!”   萧拓还在守孝,如今长公主的墓还没有修好,棺椁还听在公主府里,在萧拓看来母亲那是尸骨未寒,父亲就想着要另外弄个人来了。   兰陵公主对婆母可没有半点感情,原本辈分就差的有些远,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她知道萧吉和萧闵出事有□□,而且萧拓说不定还插了一脚进去。她是生怕萧拓再做出甚么糊涂事来,“你这又是胡思乱想个甚么?家翁年纪大了,自然是害怕寂寞,封个侧妃也就封了,难道你还小气到连这个都想不开?”   兰陵公主坐在那里见着萧拓直叹气,“而且再说了,常氏我瞧着也是个老实的人,这么多年来,她受宠的很,可是你见过她有甚么僭越的举动?”   妾侍多是以色事人,一张脸长得好,身材妙曼就恨不得尾巴翘到天上,等到得宠有孩子了,有些不老实的就要满屋子的闹事了。   兰陵公主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但也听说过有主母将那些不老实的妾侍剥光衣裳,然后让人用烙铁烫个浑身花。   比起那些不老实的,常氏已经好的不能再好。“如今宫内左昭仪已经传出了好消息,你脸上不痛快是给谁难看?”   “左昭仪……”想起在宫里头的那个妹妹,萧拓肚子里有许多话也说不出来了,萧家的底子太薄,外戚起家,在家里还没有真的能够立起来之前,靠着女人的大腿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陛下很喜欢左昭仪。”兰陵公主看见丈夫不吭声了,知道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博陵已经是薨了,可是其他的人还活着,总不能为了那么一个死人将全家的前途都给搭进去吧?   “可是……我担心,三娘到时候真的诞下皇子,这皇子……”萧拓也有自己担心的地方。   “想多了没有用,如今左昭仪都已经有身了,难道我们家里还能私底下给她送堕胎药要把皇子给打了?”在自己的公主府,兰陵公主说话没有那么多的忌讳。   “到时候见到阿常,你也别板着脸,不要你笑得多开心,至少别给人家冷脸看。”兰陵公主把萧拓好好说了一番之后,让身边的女官过来给燕王府那位新的侧妃送去一份贺礼。   常氏对于这个侧妃的位置,到现在都晕乎乎的,她换了屋子,比她之前住的要宽敞明亮的多,屋子里头那些妾侍一拨一拨的来给她道贺。   因为博陵长公主薨了还没有一年,不能大操大办,也只是关起门来说几句吉祥话就可以了。   侯氏带着萧嬅来道贺,萧嬅走路的时候,曾经受伤的那条腿总是不自觉的微微跛一下。若是不仔细看,还是看不出来的。萧嬅两眼呆滞无神跟在侯氏的身后。这段时间,诸多事件一同向她砸了过来,让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反应。明明就是前生经历过的事,到了这一辈子却是翻天覆地被颠覆个遍,她如今这样和宫廷是没有半点关系了。   萧嬅就想不明白,明明她已经知道了将来要发生的事,明明占尽先机,为甚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侯氏看了一眼女儿,心里叹口气看,自从上回那一件事之后,女儿的腿能够恢复到现在这模样已经很不错了,就她知道的还有不少人一辈子腿就那样了,甚至还有没长好,要重新打断腿骨重新接的。女儿不用受那些苦楚,她已经很满足了。   常氏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因为自己成了侧妃就如何的得意。见着那些人还要她们去坐着。   常氏看见萧嬅浑浑噩噩,两眼发直,也不知道萧嬅到底是怎么了,说实话这后院里没谁有那个闲工夫去管别人家的女儿,常氏也是一样。不过常氏是真心觉得萧嬅有些背运,到了婚配的年纪上,好端端的要到林子里头跑马,结果被猎户的捕兽夹给害的伤了腿,这一养伤就是大半年,后来太皇太后就将她的五娘给许给了乐平王,要是四娘不伤了腿,说不定就能轮着她了。   如今太皇太后失势,萧家的小娘子再和前头几个嫁的那么好是不可能了。只能说错过了那就真的错过了。伤好一点又遇上博陵长公主薨逝,等到决定昏事要到三年之后,常氏想想都觉得四娘未免运气太差,但一想到自己的三娘差点就被这个四娘给害到,原本软下来的心肠一下子又硬起来,她对侯氏只是点了点头,对萧嬅那更是一句话都不说。   常氏对别人都是温和有礼,独独对萧嬅这样。府中的庶子庶女太多,二十来个,庶出的小娘子要说不受重视那还真的不怎么受到重视。常氏没有对萧嬅恶语相向,只是不搭理她,见着她和没见一样,旁人也不会说些甚么。   萧嬅整个人浑浑噩噩,她几乎是跟着侯氏走,哪怕自己被无视了,也没有反应过来。、   最后坐在侯氏旁边的妾侍有些看不下去萧嬅那个痴呆劲儿,拿着团扇遮了脸和侯氏说道,“四娘子这是怎么了?看着好似有些不同寻常呀。”   侯氏知道常氏最近是好运连连,宫中的左昭仪有孕,照着天子那么宠爱的劲头,说不定还真的不会照着立子杀母的一套。常氏自己也封了正经的侧妃,所以那会哪怕常氏对四娘轻慢之态表露出来,侯氏也是忍着了。   侯氏原本心不在焉,听到旁边妾侍的那句话转过头来去看自己的女儿,发现萧嬅真的有几分目光呆滞。   “多谢了。最近四娘腿伤才好,到时候找疾医看看就好了。”侯氏道。   “嗯。”妾侍也不过是提醒那么一句,听到侯氏那么讲,就转过头去奉承常氏了。   宫里已经来了命令,说是要燕王侧妃入宫陪伴左昭仪,瞧着这左昭仪都快成萧家的命根子了,她们这些人还不赶紧的巴结。   侯氏见着女儿一直魂不守舍,她找了个由头告退,拉着女儿回了自己的院子,等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侯氏拉着女儿,“四娘,你这是怎么了?”   坠马的时候难不成还摔着头了?   “阿姨……”萧嬅听到侯氏发问,眼神都是呆呆的,“宫里的那个位置原本就应该是儿的。”   原本那个位置是她的啊!让生母入宫陪伴,这分明已经是皇后的待遇了。试问后宫那个妃嫔待产还能让生母入宫的?   萧嬅说着,眼睛就红了起来,大颗的眼泪就往下掉。   “四娘,你在胡说八道些甚么?”侯氏一听女儿的话,吓得连忙伸手捂住萧嬅的嘴,“你疯了!这话哪里是能随便说的!”   如今太皇太后都病倒了,其他的萧家女和皇宫还有甚么缘分喃,侯氏只当是女儿痴心妄想多了,“赶紧的,把脑子里这些都给丢出去!”   侯氏不傻,知道如今女儿的昏事最好是嫁到哪个比萧家还要低一点的门户里头去,要是还抱着这样的想法,到时候不用阿家妯娌磨挫,女儿就能被自己给逼死。   “阿姨,阿姨……”萧嬅不甘心,她是真的不甘心,可是如今偏偏又甚么都做不了。这一生的事比起上辈子好似有许多的变化,这些让她措手不及,原本应该时最大依靠的太皇太后病倒,皇帝比上辈子提前掌握大权,而且她同胞的兄弟竟然比上辈子还惨,一死一废,前生他们应该是在她被废黜的时候收到了清算,两人都还活着。   “哎……不该想的就不要多想。”侯氏给萧嬅整理了一下发鬓,动作间带着无限的爱怜。   侯氏一边安抚女儿,一边想着是不是该让女儿多去寺庙里拜拜佛,免得心里有那么多不该有的想法。   **   萧妙音终于被太医署的医正给摸出了滑脉,她自己原本就有预料,所以也谈不上狂喜,倒是拓跋演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先是问了医正好几次她眼下的身体怎么样,然后兴奋的双掌摩来擦去,在殿内来回的走动,萧妙音坐在那里看着他从这头走到那头来回好几次之后,终于是看花眼了。原本不怎么孕吐的她,顿时呕的一声吐了个昏天暗地。   拓跋演瞧着就要上来扶着她,萧妙音一把将他挥开,让秦女官和宫人过来给她收拾。等到收拾完,嘴里压了一颗酸梅终于缓过来之后,萧妙音靠这隐囊坐在那里,“你别走来走去,我看着头晕。”   “阿妙,你说我们孩子叫甚么名?”拓跋演听了之后也不到处晃悠了,他坐在萧妙音身边,双眼发亮。   “这不急。”萧妙音瞧着拓跋演的模样,突然有了怀孕的是拓跋演这么一个错觉。她这个做母亲的都还没拓跋演那么兴奋呢。   “怎么不急?”拓跋演听这话就不高兴了,“到时候生下来就用得着。”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萧妙音是真的不太看重这个,而且对这会的取名也没抱太多的希望。女孩子取名叫猛女,小孩的,男孩子的名字更是千奇百怪甚么都有。不管是汉人还是鲜卑人,里头的奇葩名字能够挖出一箩筐出来。   “何况,老人不是说,小孩子没长成之前,先别取名么?”萧妙音想了想道。   “那好吧。”拓跋演听了她的话,哪怕不情不愿也得先消停下来,他坐在萧妙音身边,一双眼睛紧紧得盯着萧妙音的肚子,过了一会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怎么现在肚子还没有大起来?”   “……”萧妙音已经想要翻白眼了,这已经是拓跋演不知道第几次犯傻了。“这才三个月不到,肚子能大到哪里去?”这会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个小扣子呢,“等到三个月之后,肚子就一天一个样。”萧妙音见着拓跋演好奇的摸她的肚子,只好开口给他解释,拓跋演看着好像文成武就,但是对于这些事还真的和个傻子一样。   “原来是这样。”拓跋演点了点头。   见他听明白了,萧妙音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拓跋演低下头,耳朵就贴在她肚子上。   这压根就是没有搞明白啊!   萧妙音哭笑不得的将听自己肚子动静的年轻男人给撵起来,她肚子都还没大起来能听见什么?   “不准听啦!”萧妙音简直羞愤了,哪怕是夫妻还是要稍微的保持那么一点距离,要是太近了那就真的觉得没有半点美感,肚子里头咕噜噜的声音有什么好听的?   “哎?”拓跋演就这么毫无防备的被萧妙音轰了起来。   “为甚么不能听?”拓跋演满脸茫然。   “孩子都没长大听甚么?”萧妙音脸上通红,不知道要拿拓跋演怎么办。   拓跋演长长的哦了一声,他觑着她,过了一会,突然靠近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红粉似霞,很好看。”   萧妙音对他这么一下感觉到很受用,哼哼唧唧的算是接受了。拓跋演见她终于肯露出笑颜,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嘴唇贴着她的耳朵感叹,“这个孩子来的正是时候。”   拓跋演这个年纪,贵族中不少人都有好几个孩子了,偏偏他膝下空虚,外面的人不少私底下都在猜测是不是拓跋演有毛病,还是他因为只专宠一人,所以子嗣不繁。亏得他如今还年轻,不然恐怕也是流言满天飞。   “……”萧妙音低下头摸摸肚子,“那你以后要好好待他。”   “那是当然。”拓跋演就笑了,“我们的孩子怎么会不好好待他?若是男孩,那就是太子,日后这天下我都是要交给他的。”   萧妙音听着沉默一会,“其实我也就希望孩子能好,一辈子平平安安。”她倒是无所谓甚么太子公主,反正都是她生的。比起拓跋演口里的太子之位,她倒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日后能够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   “我也希望他能如此……”拓跋演听着萧妙音的话,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没有母亲,就是先帝在太皇太后的限制下也见不到多少次。   这样的日子,他不想自己的孩子还来一次。   “有我在,他一定能平安康顺的。”拓跋演对着萧妙音打包票。   萧妙音见着他这样噗嗤就笑出了声。她摸摸肚子,“孩子,你听见你阿爷的话没?要是以后他凶你,那就是说话不算数。”   “这怎么能算是说话不算数?”拓跋演故意板起面孔哄萧妙音开心,“阿爷凶,那也是为了更好的教导他。”   说完两个人就笑倒在一起,拓跋演小心翼翼的把她抱在怀里,两条手臂轻轻圈着她的腰,手掌按在她的肚子上。   “……”萧妙音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阿演,我有话对你说。”   “甚么事?”拓跋演蹭了一下她的发鬓。   “我不是在宫外做了一段时间的女冠么?”萧妙音想了想,还是把话说出来了。   “嗯?”拓跋演应了一声,这件事他当然知道,一开始他听到太皇太后命她出家的时候,着急的口里都生泡。后来猫儿递来消息,他才放下心。   “那会做女冠,在山中无聊。”萧妙音想起那段时间,说苦还真的苦,但是也不是完全的在熬日子。   “就和其他的道士女冠来往一下论道。”萧妙音道,“后来偶尔见着一个道长炼丹,我也好奇……”   “你甚么时候还对炼丹有兴趣了?”拓跋演好奇,不过听到她在山上还和那些道士有来往,心里头酸了一下。   “那会得了个方子,觉得稀奇……”萧妙音说着也挺不好意思的,“炼出来的东西很容易燃烧,我就对这个有些上心。”   萧丽华不肯再做下去,萧妙音很理解,毕竟这个东西,说威力大是真的大,而皇帝又是多疑的,万一知道后怀疑到清河王身上就糟糕了。   与其藏着,干脆她说出来算了。   “既然易燃,那么就丢开去。”拓跋演听她话语里的意思是想继续将这个搞下去,但是既然易燃,那么应当离远些才是,怎么还凑上去?   “我就是想,而且我想着能不能用到武器上。”萧妙音说到这个就来了精神,她抓住拓跋演说出自己的想法,例如将这种药塞进容器里,药物中再塞进铁片之类的东西,爆炸起来杀伤力大。   拓跋演一开始笑着听,后来慢慢严肃起来。过了一会萧妙音说完了,他笑着摇摇头,“阿妙,铁贵,不易得啊。”   铁片铁珠之类的东西都需要用铁来锻造,铁这个东西不容易获得,需要提炼,光是这里头就要花费大量的财力。   他抱着萧妙音给她算账,如今照着眼下的铁价,真的做这么一批,人力不说,就是花在铁上的钱财就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   真的要推广起来,那钱就花的更多了。   北朝在富庶上,比起南朝有些不及,如今又要迁都洛阳,到时候还要在洛阳建造宫城,之后说不定还要对南朝用兵,每年的蠕蠕南下又是大的开销,这一笔笔的国库会吃不消。   北方六镇里的那些镇户,用的兵器都还是自己买的或者是从父祖那会传下来的,当做眼珠子一样的宝贝,可见此时铁器得来不易。   精品自然是有,但是很难大规模的生产。至于广泛应用,那还要一段时间。   萧妙音原本还担心拓跋演会深沉脸问她怎么会想起这件事,一展帝王的多疑本色,结果他给她算要耗费多少钱了!   “不过阿妙要是想,倒也可以让那么几个道士去做。”拓跋演将这个当做给萧妙音解闷的。   反正就是那么几个人的事,也费不了多大的事。   萧妙音这下事彻底不想说话了。心好累。 ☆、116|再次   萧丽华将那些道士和书籍都保存了起来,那些关于火药的书籍,她让手下的那些作坊赶紧的多印出几份备存。上回萧妙音和她提过用道家炼丹用的六一泥,她事后的确是让那些道士给她高了出来,但是她发现六一泥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出来的,里头要的东西就有石脂白矾等等,真的用道士的六一泥,光是成本就会让她头疼。哪怕她有钱,但是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最后作坊里的那些工匠,把黏土做成的模子放入火中焙烧,出来的成品比以前要坚硬不少。   如今改良之后的活字印刷在这会算是派上用场了,原先她是想看能不能投入商用,不过书籍翻来覆去的那也是那几本,至于出话本的话,还得去找人来写,而且还要写的能对人的胃口,要推广也有一定的制约,不过可以传播学说的话,有这么一个活字印刷方便不少。   萧丽华做的这一切,大多是是为她自己用,至于甚么推动古代社会这种宏大的理想,她暂时还没有想过。她一个人的力量太小,而且发展这事,也是要看时机的。   “都印好了?”萧丽华捧着肚子坐在床上,看着手上那一卷印刷好的书籍。她手边放着一堆的书卷,那都是从汉到现在,整理好的,关于火药的各种配方和记载。萧丽华养着的那些道士也是趁着这股冬风,将道家的那些典籍也给印了一次。   如今佛家在南朝北朝都吃香,道士们的日子就有些难过,更是要抓紧各种机会。   萧丽华对此只是笑笑。   “娘子,都印好了。”乳母答道,她也有些不太明白,“娘子,你不是说这事你不打算沾手了么?”   “说是不打算沾手,可是哪里能甘心。”萧丽华按住肚子叹口气,她也知道如今自己外命妇的身份的确是不太适合弄这种威力大的火药,所以她才会和萧妙音说她不能再做下去了。   可是知道归知道,可心里真的难甘心,她不想就这么一辈子和清河王生孩子养孩子管家就这么一辈子过去了,到时候历史上也就留下一个清河王妃萧氏的名头,名字都留不下。除非哪天她墓被发了,墓志铭挖出来,才能被人以轻描淡写的提起那么几个字。   她真的不甘心,她知道这个时代许多女人都是在生孩子和养孩子中不断循环,可是说句难听的,这样和那些母猪有个什么区别?若是毫无选择就算了,可是如今她也不是毫无选择。   “娘子,这……”乳母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劝这位王妃甚么。其他的王妃都是忙着笼络丈夫,提防侧室,一个劲的生孩子,还有互相交际。自家王妃这些虽然都做,但并不像其他王妃那样上心,更多的时间是在看账本,和让人去和外面那些胡商联系。   “阿姆,我知道你想说甚么。”萧丽华重重叹口气,“别人怎么样,我管不住,但是我自己还是由我说了算,当年太皇太后摆了我一道,如今太皇太后都病的不行了,难道我还要继续被人摆布?”   “娘子!”乳母听到萧丽华这堪称大逆不道的话,吓得额头上的冷汗都要出来了,她连连摆手,让萧丽华莫要再说下去,“娘子小心隔墙有耳。”   “放心这府中的,除了大王手下那些朝廷配备的属官,哪个身家性命不是在王府手里攥着,想要把我的话外传,那也要掂量一下自己全家的命够不够填。”萧丽华淡淡一笑,“罢了不说这个,说了也是让人烦闷,庄子上那些女孩子都挑选出来了?”   “基本上都已经选好了,”乳母答道,“那位从燕王府来的男——咕——娘子亲自倒庄子上远的,人都是好的,就是要多些肉米来养一下。”养母差点就把阿难给说成是男的了,幸好嘴上改的快,“毕竟那些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家里爷娘不会多好对待。”   农家中把女儿当人看的阿爷就没几个,虽然说女子织布也是家中的一个进项,但大多数爷娘都是将家里的好东西给自己用了,剩下来的给儿子,女儿能不给就不给。乳母想起那些挑选出来的女孩子,一个个痩的,忍不住在心里又念了一声佛号。   “那没关系,我既然敢养,那么就缺不了那些人的吃用。”萧丽华笑了一声,“出身贫苦也有个好处,过了好日子,还看得上那些人家?”   “娘子所言甚是。”乳母道,那些吃用花销大,尤其练武的话肉食上面就不鞥呢缺少了,但是萧丽华还是出得起。   “对了,娘子,还有一事。”乳母想起一件事来,“燕王府中的五郎萧弘来接那些道士,说是宫中左昭仪的意思。”   “那就让他接走吧。”萧丽华点点头,“萧弘是左昭仪的同胞弟弟,既然是他说了,那么就一定没差了。”想起自己听到的那些小溪,萧丽华叹了一口气,萧弘小名檀奴,等到孝期一过,就要入中书学做中书学生。中书学那个地方世家子多,但也不是全部都是世家子,甚至还有寒门子弟在中学里担任中书博士,传授中书学生典籍。   “要是阿兄当年努力一点,说不定也能进去了。”萧丽华想起自己的兄长萧则不禁叹了口气。   “大郎君日后的前程一定会好的。”乳母担任知道如今博阳侯一支的情形,听到萧丽华这么感叹,她劝慰道。   萧则是比博阳侯要上进,但是再上进,在太皇太后眼里还是比不上萧佻,结果到了皇帝掌握大权,萧家上下尴尬无比,皇帝是没有碰萧斌的燕王和太傅的位置。但是朝中议事基本上已经不带上他。作为大家长的萧斌都已经这样了,其他的萧家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两年段氏没少找上门,话里话外都是要萧丽华多提拔一下萧则,萧丽华一开始还听着,后来只觉得无比的烦躁,一个男人沦落到要靠女人了,那还有甚么劲头?   “以后段氏再来,就说我要静心养胎,不能见她了。”萧丽华想起这位大嫂就心烦。她一开始还以为这是萧则的意思,还问了一下兄长,谁知道萧则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完全是段氏一头热的撺掇她给萧则谋前程。,   如今萧家人都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她可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做什么被打的出头鸟。   “唯唯。”乳母垂首应下。   **   檀奴大名萧弘,他照着萧妙音的意思将萧丽华手下的那些道士接出来,安排到另外一个地方去。   萧弘出来的时候对家里报备的,而且自己去做甚么事,到哪里去都是会对父兄说,唯恐他们不知道。   萧斌听说是宫中三娘的事也让他去了。   安置那些道士得房屋都是萧斌出得,父母在无私产,父母高堂还在就有私产,回头要是被那些御史知道了一参一个准。   萧弘知道这次是宫里姊姊的事,做的也格外用心,他已经从常氏那里知道了自己要入中书学的事。心中明白要是没有姊姊,别说进中书学,就是连中书学的门他都摸不着边,于是办这事的时候他也格外的用心。   道士们安顿好了,那些炼丹的甚么乱七八糟的炉子也搬过来,萧弘看到那些道士的书籍,也拿过一卷看了看,这一看就是从天光看到天黑,要不是家人提醒,恐怕萧弘就要在在家里的别业里住上一晚上了。   这日之后萧弘也让人找来一些道家炼丹的书卷,废寝忘食的读。萧佻听说之后,还专门去找这个弟弟谈了一次,说就这么只读道士的那些炼丹术实在是太偏了,道家的那些炼丹术不是追求强身健体和长生不老么?不通医理怎么行?而且不知道道家的那些典籍,不知晓道家的精髓怎么能够炼好丹药?   萧佻那一堆话把萧弘说的云里雾里,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然后晕乎乎的就接了兄长送来的那一堆的书卷。   萧佻好兄长的姿态十足,“你都要进中书学了,光是看炼丹是不成的,必须还要有其他的辅助才行。”完了让人将他那里的书籍送了许多过来。   书那都是能够传给下一代的宝贝,哪怕清河王妃给他们送来了许多印好的书卷,萧弘都不敢不当回事,立刻把自己双手洗的干干净净的伸手接了,拿出拜佛一样的虔诚抱回房中。再认认真真开始读。   书得来不易,哪怕是农书也要好好收着。   常氏听说自家儿子终于不捧着那对道士炼丹的书看,松了好大一口气。檀奴是她生的没错,但是管教起来她没太大的底气,而且男孩子长大了,父母的话也不太爱听,兄长出马是最适合不过了。   她松口气之后,宫里就来人接她入宫了。   这次常氏终于是进了长秋宫,不过长秋宫的何太后还是没有见她,只是让她到殿外行礼就让她回去。虽然还是表示看不上常氏这个身份,但比起上回连宫门都没让进已经好很多了。   萧妙音这次还是和常氏一道在长秋宫走了一遭,长秋宫不待见她,她知道,所以心里对长秋宫也就是那回事。当年太皇太后她都这样,到了何太后这里,拿什么来要求她一定要做个孝顺媳妇?   自从太皇太后出事,何太后可没有一次到东宫那边去。   “阿姨,你想用些甚么?待会我让庖厨给你准备。”萧妙音握住常氏的手轻声道。   “三娘,阿姨的事不着急。”常氏进宫,为了防止突然要更衣,在燕王府里唇只是碰了碰水,吃的都是一些糕点,而且不敢吃多了,在长秋宫下来,常氏还真的有点饿了。   “今日太后好似看起来心情不错?”常氏想起上回自己和女儿都被挡在门外面,那时候一颗心都要跳出来,这次倒是进了宫门了。哪怕还是没有见着皇太后的面。   “皇太后最近的心情……”萧妙音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一样,她微微转过头压低了声音常氏道,“这两日陛下降了皇太后娘家的职。”   “……”常氏立刻呆愣在那里,她还当是皇太后的心情变好了,谁知道皇太后娘家竟然还被皇帝给降职了。   “在这儿不方便,回去说。”萧妙音道。   萧妙音知道外头的命妇进宫之前的那些准备,到了宣华殿之后就让庖厨准备了汤饼给常氏。常氏年纪大了,身体也没有年轻时候好,肠胃经不起折腾。   庖厨很快就做好了羊肉的香气勾的人直吞唾沫,萧妙音怀了孩子之后,对宫廷里那些进行准备的膳食就不怎么感兴趣,就是喜欢那种羊肉汤饼或者是猪肉馎饦之类的。   “这……”常氏见着面前的一碗,有些意动,但是也有些犹豫。毕竟汤水多,吃起来不雅观不说,还容易将汤水溅到身上。   “阿姨,在我这里还用讲究甚么?”萧妙音已经是受不了了,她如今特别容易肚子饿,别的妇人在这时候很多都是吐的昏天暗地,她倒好,该吃的吃该睡的睡,半点不适都没有,而且人看上去比怀孕之前还要好。   萧妙音拿起箸,当着常氏的面就开始吃起来。   常氏瞧着她吃的香,看了看四周,都是低眉顺眼的宫人和中官,犹豫了一下还是和女儿一样将面前的那碗汤饼给用完。   这边萧妙音和常氏用汤饼用的美滋滋的,但拓跋演那边就没那么美妙了。   此刻朝阳殿中的气氛凝重的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拓跋演坐在御床上,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面前的那一众鲜卑老臣,“方才尚书右仆射说,不认同朕的迁都之举?”   “陛下。”尚书右仆射莫那缕也快四五十岁了,披散下来的头发中都可以瞟见几缕灰白,“迁都之事,事关重大,不可以儿戏,自从先祖定都平城,已经几十年之久,在平城已经生活了好几代,陛下要说迁都,恐怕人心上就有不平。何况洛阳废弃已久,若是要作为都城,势必要重新建筑宫城,和内外城。花销巨大,洛阳临近南朝,若有战事,恐怕不利。”   “陛下,汉人虽然说洛阳居天下之中,但是鲜卑人并不讲究这些,中与不中和是否正统半点关系都没有。”说话的那个鲜卑贵族言语间对汉人的那一套很不当一回事,“我们鲜卑人能入主中原,靠的不是汉人的那套,当年司马家也是汉人里的世家,但是才几代人,就丢了江山,跑到江南,到现在那一帮子汉人还和缩头乌龟一样,躲在那里……”   “你当真知道当年司马氏为何失了江山么?”原本拓跋演蹙紧眉头隐忍不发,听到鲜卑贵族在那里打发厥词,将司马家丢了江山都归到礼乐上来,不禁发声问道。   “额——”那鲜卑贵族原先不过就是逞口舌之利,谁知道拓跋演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那鲜卑贵族直接就涨红了脸,接着几次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读书还是要将书读完的好,”拓跋演面上冷下来,“司马氏失去了江山,归根就定,还是他们自己内斗,若是没有贾南风那些事,八王之乱,会怎样还真的难说。这些和汉人的礼乐有何关系?”   “陛下,这么多年来,从□□到如今,朝廷之中的确用汉人,但这些就已经足够了,如今还要汉人那一套所谓的‘洛阳为天下中’,平城靠近我鲜卑人发迹之地,洛阳又算的了甚么?”   一个鲜卑贵族这么说,另外的鲜卑贵族也纷纷的附和点头,“汉人那一套,连他们自己都用不好,我们鲜卑人打天下靠的是兵强马壮,而不是汉人的那套所谓的礼仪正统!”   “就是,南边的那些汉人骂了我们鲜卑人那么多年的索虏,为甚么还要用他们的那套!”   顿时殿内热闹起来,自从太皇太后大肆任用汉臣以来,许多鲜卑贵族对太皇太后实行的一系列的政策都十分不满,只是太皇太后向外表现的从来都不是甚么温柔和含情脉脉,对于敢对她不满不从甚至口出狂言的,轻则丢官,重则全家老少陪着一块回草原上放羊去。所以那些鲜卑贵族的怒火不敢当面就冲着太皇太后发。如今皇帝收回大权,众多鲜卑贵族的怒气似乎找到了一个出口,若不是太皇太后当初向外发布汉化改革政令用的是皇帝的名头,说不定这群人现在就闹腾起来,将矛头对准眼下在长信殿“养老”的太皇太后。   “汉人那套有甚么用?汉人自己都把自己打理不好,他们的那套又有甚么用处,陛下应该听鲜卑人的话!”   “够了!”拓跋演见着鲜卑贵族们纷纷出言说汉人那套不可用,心中冷笑,加上他们吵得如同泼妇撒泼似的,他一挥手,将手边的玉杯扫落在地。   玉杯被扫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响,当着一众人的面四分五裂,里头的蜜水在地衣上留下来深色的痕迹。   “……”原本还神色激动的鲜卑贵族们被这突然而来的动静一吓,顿时都安静下来。   “今日议事就到此为止。”拓跋演一张脸已经黑的不行,他扫过那些鲜卑贵族,丢下这么一句话。   那些鲜卑贵族们知道方才自己闹的太凶,如今皇帝是动了怒了。于是一个个闭了嘴退了出来,有人还想说的,被旁边的同僚拉住。   那些鲜卑贵族一走,殿中就安静了下来,毛奇教过几个小黄门上前收拾那些破碎的玉杯碎片,还有将地衣撤走换掉。   拓跋演靠在手边的三足凭几上,面色沉如水,他盯着殿中的一只青瓷莲花尊上沉默不语。   毛奇在拓跋演身边伺候了这么久,哪里不知道拓跋演如今在想甚么,毛奇知道,皇帝现在看着平静,其实心里已经不知道火成甚么样了,只是不发出来而已。   过了好一会,拓跋演从御座上起来,毛奇听见动静弯下腰。   “去左昭仪那里。”拓跋演丢下这么一句,就外殿外走去,毛奇听见连忙跟了上去。   宣华殿内,萧妙音和常氏两个人吃饱了肚子坐在床上说一些私房话。常氏将自己怀孕时候的心得半点都没有保留一股脑的全部告诉了萧妙音。   “这最重要的就是多走动,身体好了,到时候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好。”常氏叫的东西和宫中那些女官说的还是有些不同。   女官们是恨不得萧妙音平平安安一直到生产的那天,甚么要多出去走动走动,这样的话没几个敢说,一来女官们都没有生产过二来也是怕萧妙音听了之后真的去到处走最后出事。   萧妙音觉得常氏说的挺对的,“好,到时候就听阿姨的。”   “……”常氏看着萧妙音,过了许久才叹一口气,“阿姨到如今还是觉得三娘还是当年那个穿虎头鞋的小儿。如今三娘长大了,也要做阿娘了。”   萧妙音想起自己的年纪放在现代才刚刚上大学,拓跋演也属于刚刚工作的那一类,她顿时心里狂呼作孽,但也没办法了,孩子都要了。拓跋演也急着要个孩子,她也想有个。   “那儿还是阿姨的三娘啊。”萧妙音调皮的说了一句。   她话音刚落,外面的中官就唱道,“陛下至——”   常氏赶紧从床上下来,萧妙音则是慢吞吞的,宫人扶着她下床,才走了几步,拓跋演就已经进来了。   拓跋演的脸色不好,几乎是青黑的。常氏只是瞥了一眼,就知道皇帝脸色不好。则是常氏第一次见到皇帝,她立刻就跪下,“妾拜见陛下!”   “……”拓跋演见到跪伏在地的中年女子,想起这应该就是萧妙音的生母,“常侧妃起来吧。都是自家人,不拘束这些。”   萧妙音见着皇帝连礼都懒得行,两个人到现在越来越像平常夫妻那么过日子了。   “多谢陛下。”常氏从地上起来,萧妙音赶紧的扶着她。   “常娘子最近身体如何,可还安好?”拓跋演见着萧妙音生母还在,缓了脸色,口气也是很可亲。   常氏见着皇帝是一个皮肤白皙身形高大的俊秀男人,心里悬着的一颗石头就放了下来。听到天子如今和气的和她说话,心里的紧张也消去了大半。   “回禀陛下,妾一切安好。”   “那就好。”拓跋演点了点头,面上露出笑容来。他接着和常氏说了几句话,然后对刘琦说道,“常娘子这会也应该累了,带常娘子下去歇息吧。”   刘琦听后称唯,带着常氏道侧殿里去了。   萧妙音早就看出来拓跋演进来的时候脾气不好,她伸出手就按在他的眉心上,“怎么了?看着你的脸色都要黑透了。”   “那些人,以莫那缕为头,反对迁都洛阳。”拓跋演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说道,“当年有太皇太后压着他们,现在他们是使劲儿的撒欢了么?”   太皇太后执政重用汉臣,而拓跋演的执政风格继承了太皇太后的特色,自然也是引来一些鲜卑贵族的不满,以前还有太皇太后高压压着,而拓跋演掌握大权没几年,看着又脾气好,于是就可劲儿的兴风作浪了。   “原来是这件事。”萧妙音沉默一会,“我说的话,你不会怪我吧?”   “在胡说甚么?”拓跋演听到她这一句,有些奇怪的看过来,“你有话说给我听吧?”   “嗯,陛下应该还记得当年秦国商鞅变法吧?”萧妙音斟酌了一下,问道。   “当然记得。”拓跋演从小就熟读各种汉家典籍,自然是知道这个。   “阳光底下没新鲜事。”萧妙音笑了笑,“不觉得这会和秦孝公那会挺像的么?”   “……”拓跋演靠在隐囊上,沉默着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他才抬起眼看着萧妙音,“和秦孝公相似,那么估计也就用同样的手段了,不过我可没有一个商鞅,看来只能是我自己来做这个恶人。”   商鞅在变法里头也是替秦孝公背了锅,明明是秦孝公自己选择的霸道,商鞅不过是照着他的意思做,结果最后那些秦国贵族的怒气全撒在他身上。   “商鞅变法,虽然得罪了那些朝堂上的人,但是利在千秋。”萧妙音想起看过的那些史书笑了笑,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拓跋演头疼了,“一旦做成了,就受益无穷。”   “是啊、”拓跋演感叹,“偏偏那些人一个都看不到,还说甚么祖宗定在平城不能动。不过是几十年下来,他们的势力在平城深厚而已,去了洛阳,他们是甚么?”   拓跋演手伸出来,轻轻的按在萧妙音的肚子上,“这些鲜卑勋贵尾大不掉,要再这么下去,还不知道将来会出甚么事。”   鲜卑贵族们虽然也受汉化,但是程度不一,还保留着那一份草原上的凶狠。   “阿爷就替你把这些都去了吧。”拓跋演摸着萧妙音的肚子道,“免得你到时候还得头疼这些事。”   “万一我生的是个女儿呢。”萧妙音无所谓孩子的性别,毕竟她还年轻又是第一个孩子,并不看重这个。   “那也没关系,到时候我就封她做长公主。汉时也不是没有嫡公主封长公主的先例。”拓跋演道,“不过这件事还是替孩子们做完了的好。”   汉化改革势在必行,哪怕那些鲜卑贵族再反对也要坚持到底。那些鲜卑贵族口口声声说鲜卑人得北方的半壁江山靠的不是汉人,但是若是想长久下去,鲜卑人的那一套就势必要抛弃。   拓跋演闭上了眼,萧妙音听到他呼吸平缓下来,让宫人拿来锦被给他盖着,自己就要起身,结果看似睡着了的拓跋演迅速伸手攥住她的手腕,“陪陪我。”   “……”萧妙音瞧着拓跋演的侧脸,轻轻的嗯了一声。 ☆、117|路转   长秋宫中一片静谧,宫人内侍垂首而立,一个个毫无活气和木头桩子一样,和豆卢氏坐在床上受不了这殿中死一样的安静,终于开口了,“太后,你何必去见常氏呢?”   豆卢氏看不上常氏的那个身份,先别说常氏是南朝人,而且还在燕王府中做了那么多年的妾侍,就凭这个豆卢氏就觉得常氏哪怕给自己擦鞋都不配。   “……”何太后靠在凭几上,脸色有些不好,她年纪大了身体没有那么好,再加上最近又不是事事顺心,身体上就又有了点别的病痛。“你们要是出个有用的,我至于这样么?”   想起那几个娘家侄子,能拿出手的被豆卢氏压着,豆卢氏自己生的嫡子除了不会和萧家那对双胞胎一样胡闹之外,就挑不出其他的优点。何太后被太皇太后压制了那么多年,突然间头上压着的大山一下子不见了,前代的太后们,哪怕是保太后都是风光无限,为什么她不行?   不试一试谁又会知道结果如何呢?   何太后原本就是抱着这样的心,去逼迫天子低头,甚至不惜拿着尽孝的由头来压着他。谁知道她都快把身体给弄垮了,天子都只是在面上装装样子,后来还是豆卢氏一语惊醒梦中人,皇帝根本就不是她亲生的,不是亲生的,隔着一层肚皮能得甚么好?   就算她死了,皇帝也不过是带着人哭上几声。   可是她不甘心啊!多少年的青春都消磨在这深宫里头,如今说要她就这么安安分分的养老,她怎么能甘心?她可是亲眼瞧见过太皇太后如何威风的。若是连这个都没有,那么这么多年的苦不是白受了么?   “……太后,十郎也不比那些庶孽差。”豆卢氏撇了撇嘴,她还记得何太后盛怒的时候能够抓着东西就往她头上砸,说话也不敢太过分了。只有这么小小的抗议一句。   “你自己生的儿子,要是连你都弄不清楚,那么就别怨旁人了。”何太后轻哼了一声,已经不想和豆卢氏再说何齐的事。   “至于左昭仪生母的事,”何太后说着笑了几声,她的笑声格外的涔人,听得豆卢氏后背一层寒毛都竖了起来。“难道你还忘记了祖宗立下的规矩?”   “太后你的意思是……”豆卢氏哪里会不知道拓跋家的规矩,何太后这么一说,豆卢氏立刻就想了起来。   “必死之人,自然要宽和那么一点。”何太后笑得十分痛快,“左昭仪那个小丫头,太皇太后有一句还真的没有说错她,不愧是妾侍生养的,眼界就那么一点儿。她若是无孕也就罢了,偏偏有身,等真的皇子生下来,她这个生母也就活到头了。”何太后一边说一边冷笑,“那个老虔婆肯定没有想到,她辛辛苦苦铺好的路,竟然会被她自己的侄女给搅了。”说着何太后心下又是一阵痛快,哈哈笑起来。   “那太后打算……”豆卢氏听着何太后这么毫不遮掩的将自己内心中的打算说出来,心下有些后怕,她也是女人,想着孩子生下来了,要是个皇子连命都不能留。当初她也想送自家的惠娘入宫,如今看来,惠娘嫁个幼子,说不定还能过的更好些。   “那老虔婆,前前后后杀母夺子的勾当干过了两回,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可是想废了这个的,可是老虔婆自己说祖宗家法不可废,一面赐死生母一面扣着皇长子不放。她做的好榜样怎么不让旁人也学学?”何太后伸手整理了一下袖子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她自己做的孽,最后报应到她自己身上,当真是天理昭昭。”何太后多年来对太皇太后积怨已深,太皇太后没病之前,何太后在面上还能装一装,等到太皇太后病倒,她就立刻露出了自己心底的想法。   “这说的也是。”豆卢氏不敢坏了何太后的兴致,所以她也就没提皇帝对左昭仪专宠,说不定会真的废除这个规矩。但她不敢说出来。   “对了,诸王的昏事也该好好准备下了。”何太后嘴角挑起一抹微笑,诸王的昏事如果是先帝留下来的那些皇子,最有发言权的是如今的天子。她这个嫡母也能够说几句话,“也该有几个我们何家的王妃吧?”   “太后?!”豆卢氏听到这话,险些将手中的金杯给打翻。这家里关起门来有嫡庶的区别,可是在外面的人看来不管嫡庶都是认父系,不然当年太皇太后也不会把自己家里的侄女塞宗室的塞宗室,塞后宫的塞后宫,要知道那些侄女儿除了一个清河王妃是博阳侯夫人小慕容氏所出,其他的都是燕王的妾侍生的。   瞧着太后的意思,难道是要抬举那些庶女?   豆卢氏气血上涌,一口腥甜就弥漫在口中。“太后……这这不好吧?那些都是妾侍所生的庶孽……”她万万没想到何太后竟然要抬举家中的庶女,一想到那些妾侍生的下贱胚子嫁的竟然还比自己亲生女儿还要好,日后惠娘见到那些贱*人还要行礼,豆卢氏恨不得就要发疯。   “有甚么不好?”何太后当然知道豆卢氏心里在想甚么,到了如今她可不会在乎半点豆卢氏的感受。要是当初豆卢氏别对惠娘说那么多天子的好话,惹来老虔婆的敲打,她何必催促何猛早早的给惠娘定下婆家?   自己把女儿给坑了,还要回过头哀叹女儿嫁的竟然没有庶女好,天下的便宜都想占光了?   “七个亲王妃,萧家占了三个,我也愿意看在太皇太后的面上给萧家一个脸面。”何太后说着,拿起手边的玉杯,唇碰了碰,露出一个笑。   豆卢氏听见这话抬起头,“太后?”   “让萧家四娘嫁给京兆王如何?”何太后一笑。   豆卢氏听到京兆王,顿时浑身都冷起来了,她一个哆嗦。京兆王貌美是貌美,但是京兆王根本就爱女子!甚至这么久,王府上也没有传出过婴儿的哭声,倒是娈童不少。   太后给萧家的,这是一份加了黄连的蜜糖!   **   何太后将亲王妃的提名交道了拓跋演那里,何太后毕竟已经被压制了那么久,如今就算太皇太后不能主事,她也错过了最好的时候,至于当家做主和太皇太后一样的临朝称制,在拓跋演在位的时期是没有半点可能了,但她还是诸王的嫡母,这件事上,说几句还是可以的。   拓跋演知道七个兄弟,还有四个是单身汉,虽然他们王府中各有妾侍,但总不能一直压着不许配王妃。王府中没有个女主人怎么能行?所以拓跋演还是让毛奇将那份纸卷递了过来。   拓跋演一看就蹙了眉头,四个王妃的名额,何家的就有两个,另外一个还是萧家的,不过那位萧家小娘子配的人是……京兆王?!   京兆王如今在平城里名声已经坏的不能再坏了,京兆王他不仅仅是好娈童,而且还特别喜欢将当年五胡一直活到现在的老人接到王府来,当佛像一样供着。   京兆王不是没有挨过教训,先是在太皇太后手下挨了一餐饱打。然后拓跋演也曾经训斥过几回,可是京兆王基本上都是罚挨了,但是依旧我行我素,连拓跋演都拿这个弟弟头疼。   “人选是……萧嬅?”拓跋演没见过这个名字,但能确定是燕王府的小娘子。萧家如今是过气了,太皇太后执政的时候,为了壮大自身,对萧家也是多有提拔,甚至得到的超过了他们应得的。   拓跋演可不打算就这么惯着这么一家子人,王爵肯定是要被降下去,但这再出一个王妃……   说句实话,这王妃有和没有还真是一样的。   拓跋演知道京兆王想要在高门里找一个好出身的王妃不是那么容易,毕竟京兆王胡闹成那样,但凡只要对自家女儿有那么一份良心的阿爷,都不会答应将女儿嫁给京兆王。   天子和太后最多就是向这家人提出,若是这家阿爷不同意,或者是女儿另外有婚约,那么也只能作罢。   太后的心思拓跋演明白,但京兆王那边是真的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日日和娈童厮混在一块,这像甚么样子?   萧家的女儿那么就萧家的吧,若是真的能将这个六弟给扳回来,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他拿起笔,将其中一个何家女划去,只保留一个。   消息传到长秋宫,何太后又被气的说不出话来,太皇太后前前后后塞了那么多的侄女,也没见着皇帝说甚么,她不过是想要家里出两个王妃,怎么皇帝还是不肯?   小宫人上前服侍她,被何太后挥开。   萧妙音也知道萧家又要出一个王妃的事了,但是听到之后整个人都懵了。她坐在床上看着刘琦,“没听错?真的是京兆王?”   “回禀昭仪,正是京兆王。”刘琦站在那里说的非常确定。   常氏哪里没有听说过京兆王的名号,她转头看向刘琦,“那么是萧家哪个小娘子?”   “听说是四娘子。”刘琦答道。   “哈?”听到刘琦这么回答,常氏也惊讶了,“竟然是四娘?”   “四娘?”萧妙音当然记得那个给她惹了不少麻烦的妹妹,当初这个妹妹还是想要她死的呢,不仅仅是想要她的命,而且对拓跋演这个妹妹都是有着不小的野心。萧妙音从来就没有将萧嬅当做是对手,甚至还将她当做笑话看。如今听说萧嬅要许配给京兆王,她还是惊讶了一下。   京兆王那就是个基佬!萧妙音可不觉得京兆王那个鬼样子还有什么变直的可能。   “三娘,这事我们就不用管了。”常氏在燕王府的时候,腾出精力来让人盯着萧嬅,她知道女儿出宫的时候,这个萧嬅还举止异常来着。虽然如今看来她似乎什么都没做,但是萧嬅的事,常氏可不愿去管。   “京兆王虽然胡闹了点,但终究不是在女色上胡来。”常氏有自己的理由,“而且和娈童也生不出孩子,对于四娘来说这是最好的吧?”   “可是……”萧妙音当然知道京兆王的那些毛病在这回的人看来还不算多大毛病,不就是好男色么,汉代男风盛行,甚至皇帝差不多个个双插头,古人的接受能力实在是太强大了。“京兆王那样,不是个良人。”   “三娘别管,若是郎主真的不应,将四娘许配给他人,那么太后也是没有半点办法的。”常氏听了女儿的话,不太当回事,真的算起来,世上的男人又有几个是良人?就算性情出身样样好,那野轮不上萧嬅。   “……”萧妙音对萧嬅无感,她一开始也是看不得这件事,但是她看了看四周,几乎只有她一个人担心这个问题,不禁也沉默下来不说话了。   她如今是左昭仪不是皇后,皇后能在这件事上说两句,但左昭仪是没这个权力了。   “只能看天意了。”   就看萧斌能不能接过这沾着女儿血的大饼了。   萧斌没有拒绝皇室,他听说是给京兆王做王妃后,眉头都没有抖一下,在天子和太后的面前直接就应了。回到燕王府就开始写帖子告诉亲戚们,萧丽华原本捧着肚子在养胎,她是头胎,很多不适应,尤其最近胎儿发育将子宫撑大更是让她难受。她在王府里好好养着的时候,清河王来告诉她,萧家四娘要成为京兆王妃了。   萧丽华差点就从床上跳起来,清河王眼疾手快,一只手伸出去扶住她,“你怎么了?”   “怎么好端端的,就让四娘做六弟的王妃了?”萧丽华在清河王的搀扶下靠在隐囊上,萧嬅她当然知道就是历史上的那个废后,做上皇后才一年多就被轰出皇宫,在佛寺终了一生。还别说废后的这种悲惨遭遇还真的很得那些不得志文人的同情,有事没事就被拖出来作诗吟诵,搞得人人都知道这个小萧氏是个被姐姐轰出来的弃妇。   自从萧妙音比历史上更早回宫,而且太皇太后病重来看,萧丽华知道历史变了。不过变了就变了,原本历史就不是个死物,是有人创造出来的。萧丽华心里有些八百年你,也很快记得接受了下来,不过这废后竟然成为王妃,她还真的是没有料到。   更惨的,那个京兆王可是个基佬!   萧丽华目瞪口呆,这真的是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呢?   “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谁知道呢。”清河王对这个没有多少关注。反正兄弟们的王妃基本上都是靠天子和两宫定下,好了那么就和和美美过一辈子,要是不好,也没关系,把人一丢还怕找不到其他的解语花?   “六弟虽然有那么个毛病,但也无伤大雅。”清河王是真心不觉得京兆王喜欢娈童有个甚么,“听说南朝那些士族,身边都会养那么几个娈童,服用了五石散之后就和……”清河王说到这里突然卡了壳,接下来那些就不好在妻子面前说了。   “南朝那些人恶心透了!”萧妙音听清河王这么一提,面露不屑。   “我们北朝男风倒是不比南朝那样。”清河王想了想,“反正和男人也生不出孩子来,萧四娘也不必担心甚么。”   宗室里已经有那么一两个在正经王妃还没来之前,已经有了庶长子。   “这事你不懂。”萧丽华撇了撇嘴角,她就算再看不起萧嬅,也没有让人做同妻。这不是毁了人一辈子么?   “还真佩服伯父,这种事都答应的下来。”萧丽华知道这事要是没有萧斌的点头根本就成不了。   “那么大一家子,燕王也要想想。”清河王还真的不觉得燕王有个甚么过错。   萧丽华听到清河王这话,纤纤细指就伸了过来戳在他的衣襟上,“若是我们以后有了女儿,你该不会也这么做吧?”   萧丽华虎视眈眈,只要清河王敢说个是,她就和清河王没完。   清河王一笑,“我们的女儿日后就是宗室女,只比公主差上那么一点,怎么可能受委屈?”萧丽华这才肯笑出来。   过了几日萧丽华还是上了燕王府的门,这件事她想听听萧嬅自己是怎么想的。如今历史都已经成这样了,萧嬅怎么看都是和宫廷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如今这样也实在是太惨了一点。   若是萧嬅真的不愿意,那么她也可以提供一些帮助。   到了燕王府,是荀氏接待的她。荀氏听了萧丽华的来意之后,让人将萧嬅请了出来,然后荀氏离开了。   萧丽华见着萧嬅严肃着一张脸,似乎想要摆出一副端庄的模样。奈何她年纪摆在那里,所谓端坐在她脸上只能是成个四不像,而且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是要活泼才显得活力十足,偏偏萧嬅要摆出一脸的端庄摸样,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少女应该有的活泼。   历史上皇帝和这位关系差到了极点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萧妙音在见过萧嬅之后想道。   萧嬅对着这位清河王妃的堂姊,努力的想要表示出自己的端庄,可以担任起王妃这么一个担子。   萧丽华面上露出古怪来,看样子萧嬅还挺入戏的?   她原本就没打算在燕王府里久留,说话也是开门见山,“京兆王那事,你是怎么想的?”   萧嬅没有想到萧丽华开口就是问这件事,她定了定神,“这件事乃是太后定下,阿爷也已经答应了。我自然是准备好……”   “不管太后和伯父,我就问你自己如何想,京兆王那个样子,你也知道。”萧丽华一听萧嬅开口就把皇太后和萧斌给搬出来,不禁打断了萧嬅的话。   “清河王妃这是何意?”萧嬅听到萧丽华这么问,立刻就冷了脸色,连说话的口气都变得冷冰冰的,“至亲之命,难道不应该遵从?”她说着就笑了,“清河王妃这次来就是为了挑拨我和京兆王的关系不成?”   萧丽华差点将才喝下去的蜜水给喷出来!人她见的多了,但是这么不识好歹,把人往坏路上面想。原本她只是觉得萧嬅嫁给京兆王太可怜,如今看来萧嬅根本就是乐在其中,半点都绝对不对,她只是问问萧嬅自己对这段婚事的看法,就被戴上一顶挑拨离间的大帽子。   萧丽华一手撑在腰后,挺着肚子站起来,她眼里含着一抹看笑话似的笑意,“还没领到朝廷的册封,就开始在我面前摆谱了?果然四娘是心比天高。”   “……”萧嬅听到萧丽华这句,立刻脸上涨紫。外头都说清河王妃和左昭仪来往甚多,她自然而然也将这位堂姊看做和萧妙音一类的人。对着清河王妃她怎么看都觉得是心怀叵测。   “罢了。”萧丽华见着萧嬅根本就没有觉得半点不对,知道自己和她是没有半点共同语言了,“我当四娘还会有些自己的想法,没想到根本就是别人说甚么就是甚么,那么好自为之,到时候受了罪别哭。”   萧丽华可不觉得萧嬅这种性子能在京兆王手里讨得了好,她是京兆王的嫂嫂,也见过他几次,难道还不知道京兆王是个甚么样子的?她看着萧嬅这么胸有成竹的模样,简直就是看笑话一样。   如今这么意气风发等着做王妃,到时候出事哭爹喊娘可没有人搭理。   萧嬅脸色变了,她开口才要说甚么,清河王妃已经看都不看她,直接走了出去。到了门外,乳母扶住她,心疼的道,“就为了四娘子,娘子也太不珍重自己了。”   萧丽华怀上的是清河王的第一个孩子,不管男女意义挺大的,虽然已经度过了前三个月的危险期,但在乳母看来还是要多多休息才保险。方才两人的对话乳母都听见了,乳母觉得萧四娘简直是不知好歹!   “我原本是不想别人糟蹋了她,过来看看,结果没想到她挺乐意自己被糟蹋的。”萧丽华听后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她乐意犯贱,那就让他去。”   “这两个愿打愿挨的,可不是天生一对。”萧丽华转眼就把这件事给丢到脑后去了,“省的到时候出来祸害别人了。”   “我把她当人看,她却把自己当配种的母彘,”萧丽华说着就笑了,她以前的确是看不起萧嬅,但是也没有想过要看着萧嬅跳火坑,没想到萧嬅竟然还把跳火坑当做一件十分荣誉的事来做,那么她只能像,幸好这两个配成一对儿,将来就别出来祸害好人家的女儿了。   **   萧嬅等萧丽华走之后,她自己慢慢的走回去。她的腿跛若不是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她知道自己一辈子都和皇宫没了关系,谁知道竟然会峰回路转。   如今皇后她是没有可能的了,清河王妃的意思她当然知道,不过就是京兆王好男色,这点事平城里哪个不知道?   但是不好女色,不正是她追求的?萧嬅想起前世天子被萧妙音美色所迷,竟然做出废后再立这么一件于私德有污的事来。她恨了一辈子,也不甘了许久,正妻之位与德行有关,和美色无关。但是天子却是颠倒了过来。   她此次有幸重生,原本是想将属于自己皇后位置夺回来,另外想要宫里的陛下好好认清楚萧妙音的真面目,但是没有想到,如今自己同胞兄弟获罪,自己的昏事也成了难题,如今能成为京兆王妃已经是很不错了。   京兆王好男色不亲近女子,那么就不会被女子的那一张皮相所迷惑,既然这样正好是她追求的。   萧嬅进了房门,让屋子里的侍女都出去,眼里淌下两道泪来。   “没错,就是我要的。”萧嬅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既然陛下看不到她的好,那么她就让别的男人看看。除了那一张皮相她有甚么是比不得萧妙音的?   **   京兆王对自己未来王妃的消息,只是听了一耳朵就算了,连到燕王府上去看看都没有。   身边的人倒是对这个王妃有些顾虑,“大王,这萧四娘是萧家女不说,而且她的两个兄长都还是获罪了的罪人……”要是两兄弟事发之前,或许这个萧四娘还可以做王妃,但是现在……就难说了。   京兆王对这个毫不在意,“反正都要来个人的,至于是阿猫还是阿狗有甚么区别?”   他对女子是完全没有兴趣,别的好男风的人为了子嗣着想还会去和女子睡,他是凑近了闻到女子身上那股所谓的香味就想反胃。在这种事上也不想难为自己,,干脆打算从此以后就不碰女人了。   所以京兆王对于自己王妃完全没有任何的期望,反正只要有那么一个人坐在那间屋子里就行了。反正他也不去。   更何况“出身这样,反而还好拿捏,以后我做甚么事,她也少在我面前唧唧歪歪。”   北朝女子性情彪悍,其中以鲜卑女子为最,哪怕是宗室也有不少被妻子管束的。京兆王可不想到时候和还被个女子管的伸展不开手脚。   京兆王身边的人听了面面相觑,对于京兆王的这个思路,在场的人没有几个能理解。最后瞧着京兆王半点不关心的起来到后面去,和那些新招来的娈童胡来去了。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京兆王和萧家三娘的昏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萧妙音一开始还有些不太忍心,后来萧丽华入宫之后将萧嬅的选择和她说了之后,萧妙音也闭嘴了。萧嬅自己都愿意,还觉得她们这些劝她的人是妨碍了她的富贵。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萧妙音果断的把这件事给抛到了脑后,她那一批送到宫学里的宫人已经学成出来了。宫学一般是从掖庭里挑选七八岁左右的,聪明伶俐的小女孩儿,从小开始培养。萧妙音送去的那些宫人最小都有十二岁了,年纪在那些女官和宫学博士看来大的过分了,但是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   那些宫人知道自己出路就在宫学上,而且年纪大了不如小女孩那般玩心甚重,读书也读的进,几场考试下来,那些宫人还是很不错的。   到了如今更是能够提前从宫学里学成出来了。从宫学出来的宫人,前途总是要比别的宫人要好上许多,别的宫人说不定一辈子就这么服侍人的过去了,但是宫学出来的宫人是做女官的。   同样都是在宫廷中摸爬滚打,消耗青春光阴,但是一个是一味的伺候人,另外一个好歹还能有些前途,怎么选择,只要脑子还正常的都知道怎么选。   宫中能写会读的宫人,只要别作死,一般来说坏不到哪里去。   刘琦听说那些宫人已经学成出来了,他笑眯眯的找到那些宫人一个领头的,“你们能有如今的出息,那都是昭仪给的。”   话语说的明白,这些人都是宣华殿里出去的,就算日后真的有了出息,也要想想自己是从哪里出来的。   刘琦笑得满脸和气,但是宫人哪里不知道这和气的警告?立刻点头称是。 ☆、118|有意   那些从宫学出来的宫人们,先是派遣到各个女官的手下当差。识字读书在外面基本上家里没有几分底子是读不成的。宫里对入宫学的宫人更是诸多要求,那些宫人原本就是萧妙音让陈女史从宣华殿的宫人里头选出来的,等到读出来,那些中官和上了年纪的女官都会意味深长的看一眼,然后说上一句,“宣华殿啊……”   那些宫人想要完全摆脱宣华殿的痕迹,几乎完全不可能。   萧妙音让人挑选那些宫人出来,可不是纯粹的心善做好事,一开始是因为身边能得用的人才不多,所以才会让陈女史挑选出聪明伶俐的出来,如今陈女史和几个女官手下配备两到三名宫人,剩下的可以到其他的女官手下做事。若是到了别的宫殿中,这又是一个好的眼线。   萧妙音是后知后觉的知道这种事,她也没有放在心上,觉得抬抬手的事,这么过去了。但是刘琦和她说要抓住这样的机会,萧妙音干脆就让刘琦去做这件事。   这会的消息传播太落后,就靠着人的口和一双腿,等到知道的时候,事情都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刘琦说的萧妙音原先还没有想到,他那么一提,尤其是往长秋宫里塞那么两个人,反正如今的长秋宫上下被拓跋演折腾了那么一次,元气大伤,哪怕何太后最后闹腾着将她原来的那一套班子从暴室里拉回那么几个,但是她的威信还是大打折扣,这会儿不塞人还等何时?   刘琦得了萧妙音的话,这事办的特别顺溜,人已经到长秋宫那边了,虽然只是在女官手下打杂的,但若是有心,还真的能够筛出不少的事来。   就算不在殿内伺候,那些宫人中官,哪个的嘴巴又是严的?只要有心,总能知道不少事。   萧妙音的肚子过了头三个月,总算是可以放下心来了。萧妙音和拓跋演两个人都对第一个孩子很看重,两人第一次做父母,也没有什么经验,拓跋演瞧着萧妙音的肚子都特别的好奇,伸手摸两下已经是常态,甚至还会傻笑说让孩子叫阿爷。   萧妙音挺着肚子由拓跋演发傻,现在发傻发的多了,以后和孩子也能感情好些。   三个月的危险期过去了,萧妙音下了床榻和常氏到处走动,她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都快闷得要尖叫了,秦女官是恨不得将一双眼睛都黏在萧妙音身上,唯恐她到时候会出甚么事来。   如今过去了,肚子里的孩子也稳了,萧妙音浑身上下是说不出的轻松。虽然时不时就有公主上门来和她说说话,但是坐在那里甚么都不做实在是太憋屈了。   “今日……好似江阳公主要来吧?”常氏在女儿宫里照顾她这么些日子,也将那些要来的客人也一块记下了。   “啊?”萧妙音原本正瞅着那边的一朵花看,听到母亲这么一说才回过神来,她差点就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说起来最近公主们好像事情也很多。”常氏拿过宫人手中的帕子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她在宫里这一个多月,比以前白胖了些,脸上的笑意也多了。宫里的规矩多,但是只要不是去将皇太后,基本上就是关起门来的事。再加上女儿如今受宠,也没有哪个没眼睛的敢挑宣华殿的毛病。   儿女们的事,常氏眼下只要操心萧妙音,至于五娘妙善和萧弘,这两个的前程几乎已经是定下来了,而且一片大好。   事事顺心,人也跟着鼓气球一样的鼓起来了。   “这倒是,最近陈留说话,三句就不离那个从南朝来的王家子弟。”萧妙音笑着和母亲调侃了一句陈留。   陈留自从和宋王刘衡和离之后,就没有再嫁,公主府里美男子养了不少,她过的也快活,瞧着没有甚么改嫁的打算。   萧妙音觉得陈留这样子不错,反正嫁人了还有一堆的烦心事,有那个条件干嘛去折腾自己?   不过陈留看着似乎又有中意的男人了。   “江阳公主应该也快到了,三娘到殿内去吧。”常氏道。   “嗯,”萧妙音点了点头,“好。”   萧妙音回到殿中,不一会儿,江阳公主就来了。   江阳公主是先帝留下来的诸多皇女之一,比起陈留和兰陵,江阳公主并不受宠,但她也时不时到萧妙音这里来一下。   “阿嫂!”江阳公主见到萧妙音,嘴上就和抹了蜜似的,“阿嫂气色看起来可好多了,看着都不用抹粉了。”   江阳公主笑起来的声音格外清亮,言语间带着一股鲜卑女儿的豪爽。   “是吗?”萧妙音伸手摸了摸脸,“最近我将那些珍珠磨成粉敷脸,看来还真的是有效果,到时候也给妹妹送一份去?”   江阳公主称呼她为嫂子,那么她也该称呼江阳公主为妹妹。   江阳公主笑着扬了扬脸,“好呀,”她仰起头,过了一会她看过来,半真半假的抱怨“还是阿嫂这里好,我在我的公主府那里都得不了清闲。”   这抱怨萧妙音当然听得懂是甚么意思,江阳公主和何惠不和,在平城内根本就不是甚么秘密,何太后还曾经为了这件事将江阳公主说了一通。结果妯娌俩的关系不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加恶劣了。   “……”萧妙音也不喜欢何惠,但不会当着人面明明白白的表示出来,“那个年纪小,”   “阿嫂,这可要说实话。”江阳公主扬了扬下巴,提起何惠她就气不过,又不是皇家的公主。何惠的姑母是皇太后,也是她的嫡母没错,但和何惠本人又有个甚么关系?她不想看到何惠就不想看到何惠,何惠摆出那么一副天下人都要让着她的嘴脸是要做甚么?   “何惠那个年纪,那算得上是小?别的人家的小娘子在这个年纪早就孩子满地跑了,偏偏她拿着那一副小儿女的痴相撒娇,不让她就是欺负她,有这么样的么?”江阳公主越说越气,她还没怎么样呢,何惠就哭哭啼啼的回了娘家,回头还让皇太后拿着所谓的妇德来拘束她。   江阳公主就没有见过这样胳膊肘向外拐的嫡母!要是何惠嫁的是天子或者是宗室,那么她还可能让那么一让,但是何惠的夫家是天家么?   那么凭什么要她让着?   “罢了,这些让人不快的是就别说了。”江阳公主道,“大嫂最近听说了没有,陛下又见了一个从南朝来的士人。”   “这个我知道。”萧妙音当然知道,拓跋演对那些南朝来的士人很是优待,尤其是那些士人。最近拓跋演还见了一个琅琊王氏的子弟,回来和她说,自己是遇见贤才了。   萧妙音本人对那个王氏子能做多少实事很怀疑,尤其还是世家子,不过她不会扫拓跋演的兴就是了。   “好像陛下还要让他一同和李平去洛阳看看。”萧妙音道。   如今的洛阳早就不是原来的繁华模样,经过战乱之后破败不堪,拓跋演早就有意迁都,迁都的话重新营造宫室是不可避免的,甚至内城外城要重新规划,这些都必须要有精通典籍的人来,而且一个不够要好几个。   “陈留阿姊瞧上哪个王家子了。”江阳公主说这话的时候噗噗的笑,“阿姊竟然是喜欢那样的。”   “我记得那个王家子是叫王素?”萧妙音听到江阳公主这么说微微愣了愣,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公主们的情感向来要自由的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怕是被天子扯在一块的,照样让人进不了公主府,头上绿光蹭亮。   “可不是,大家子,我倒是在平城内见过这个王郎几眼。”江阳公主说到男人就有些撒不住了,“不愧是江左第一名门,此人风度甚好。”   江阳公主说着,面上流露出那么一星半点的向往之情。   公主们的首次婚姻大多是出于政治需要,没有几个是自己愿意的。萧妙音瞧见江阳公主这样,也知道她和驸马恐怕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妹妹这么一说,我倒是好奇了。”萧妙音听着江阳公主这话,半真半假的说道。世家子她见过的不多,她自己是暴发户,对世家也是有点羡慕嫉妒来着。   不过南朝的世家是个甚么样子,她还没怎么见过。虽然说北朝的朝廷里也有不少的南朝人了。   “这可使不得。”江阳公主俏皮的眨了眨眼睛,“要是这事被陛下知道,陛下还不怪我呀?”   后宫中左昭仪一枝独秀并不是藏着掖着,相反宫里头的人都知道左昭仪专宠,私底下也有人话说左昭仪到时候生了孩子,不管男女,铸金坊都会为她而开。   别管手铸金人能不能成功,眼下多多巴结走动总是没有错的。   两个女子四目相对,噗嗤一声笑出来,原先因为何惠起的那点小小的不愉快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萧妙音这一笑就笑到了晚上拓跋演来的时候。   拓跋演最近自己私下里问了太医署的医正,孕期的妇人会有甚么不适的症状,萧妙音这胎怀的无比的顺,前三个月里头根本就没有见着她有任何的呕吐,好吃好喝的一直到现在。   虽然医正说萧妙音眼下一切都好,但是谁也不能保证日后,毕竟妇人怀孕九月一朝产子,真的是在鬼门关前转一圈,多少有身的时候看着好好的产妇到了生产那日母子一起一命呜呼的?   拓跋演自己抱着医书看了许久,许许多多难产的例子看得他额头上冒出冷汗来,对着萧妙音他是恨不得每日都盯着。   拓跋演见到萧妙音靠在凭几上笑了又笑,不禁有些好奇,“看你笑了许久,到底是为了甚么事?”   萧妙音如今养的皮肤水嫩,她没有任何的不适,一双眼睛十分明亮,“今日江阳公主来看我,告诉我说,陈留喜欢那个从南朝来的王素,而且她自己也说王素容貌气度甚好,听话里的意思,江阳公主也很喜欢他呢。”   “一个南朝来的男子,竟然能够让两个公主倾心,真是了不得的本事。”萧妙音和拓跋演开玩笑道。   不管是南朝还是北朝,女子们奔放大胆,哪怕是嫁人了也不会遮掩自己对其他男子的爱慕。甚至还有对着别的男人当着自家男人面说不如的呢。   拓跋演自然也是不觉得有任何的不对,公主们有和驸马过的好的,也有一脚踹了驸马自己养上许多美少年的。反正只要公主不杀夫,皇家才不会管女儿如何养几个男人呢。   “那王素的确不愧身出名门。”拓跋演听到萧妙音提起王素,他抱着萧妙音开始感叹起来,“虽然说我们北朝地域宽广,但南朝的那些世家里还是有不少的人才。”   “哦?那个王素和你说甚么了?”萧妙音一听就来劲儿了,她可是很少从拓跋演的口里听到称赞别人的话。   “王素出身琅琊王氏,阿妙这个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江左第一名门,还有个陈郡谢,不过到了如今风光不及当年的‘王与马共天下’了。”萧妙音出身寒门,要她说士族的好话,她有些说不出口。   “王素出身名门,他的父亲是南朝原先的尚书左仆射。”   “官职……挺大。”萧妙音听到王素父亲的官职,心里咂舌了一下,这位置可以说得上是一人在之下万人之上,不过家世这么好,却跑到北朝来,八层全家是遭遇了祸事了。   果然,萧妙音听到拓跋演感叹似的说道,“位极人臣,南朝改朝换代,他们家站错了队,被南朝的皇帝给杀了,他的父兄没有逃过,只有他一人化装为僧人跑到了我们这边来。”   南朝的混乱程度不比北朝好半点,尤其是刘宋*皇室内斗,远远比北朝要精彩的多,南朝皇帝们杀自家人不眨眼,杀那些外人也同样是不眨眼,所以萧妙音听到王素全家几乎被南朝皇帝杀个干净也没有做声。   “那么他……”萧妙音抬头看拓跋演。   “这个人有才,我和他说起为国之道,他头头是道。”拓跋演感叹。   “……”萧妙音听着浑身都觉得不是个滋味,“那么到底是嘴上厉害,还是真的有本事,要试过才知道,当年衣冠南渡之前,他们王家也出了个说起打仗就眉飞色舞,一要他带兵就脸色大变的家伙。”萧妙音还是酸溜溜的说了王素的一句酸话。   “你呀——”拓跋演听到她这么说,在她的鼻子上捏了一下,“能不能用,很快就知道了,王素这个人有野心,话里话外都说南朝势必灭亡,还劝我发兵南下。”   “南征?”萧妙音听到这句就明白了王素的企图,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她瞬间就明白王素想要做什么了,“这位王家儿郎是想要做伍员?”   “你怎么不说是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孔明出山呢?”拓跋演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   “因为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诸葛孔明的本事呀~”萧妙音半点都不怕拓跋演,“不过你喜欢,就多试试他的本事。”   “我和他相谈甚欢,哪怕从天亮到天黑都没有察觉到。”拓跋演感叹,他得了这么一个臣子,话语里都是满满的激动,“若是南下,这些人倒是能够派上用场。”   拓跋演不管王素到底是抱着怎么样的目的,他能肯定若是自己真的发兵南下,那么王素一定会倾尽全力助自己一臂之力。   “其实,若他是伍子胥,我倒也愿意做阖闾。”拓跋演笑道,“毕竟伍子胥不也是助阖闾入了楚国么?他若是真的能帮助我一统南北,哪怕他要南朝皇室上下的命,我也给他。”   用人才,看得是才,至于帮助自己成就大业的背后有没有他们自己的目的,那无关大局,只要成功了,那么就满足他们。   萧妙音当然知道这点。   “你给他封了甚么了?”拓跋演对南朝来的皇室和士人一样大方,甚至连前朝皇子都能封个宋王。对于这么一个世家子恐怕也不会小气到哪里去。   “我原本想给他封个伯的。不过他没要。”拓跋演想了想答道。   “没要?”萧妙音蹙了蹙眉头。   “除为辅国将军,大将军长史,我也打算让他和李平一起规划洛阳都城。我许他迁都事毕,必会发兵南下。”拓跋演道。   想要牛羊出力,就得先喂足草料。对人也是一样的,拓跋演这承诺给出来,不管他会不会兑现,至少王素就会当真。   “那么陈留的事呢?”萧妙音问道。   “陈留……”拓跋演想起这个姊姊,说句实话,那些南朝人尚主不是新鲜事。这事就看陈留自己肯不肯提出来,王素那边可是没有透露出半点想要尚公主的意思。、   “其实我担心的是,”萧妙音把拓跋演当做靠垫靠上去,“王素在南朝也有妻女。谁都知道王谢两家可是世代联姻。”   萧妙音自己算算王素的那个年纪,都知道王素不可能在南朝还是个单身贵族,一定是有妻有子的。   “听说南齐的皇帝对王素一家几乎赶尽杀绝,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他的妻女。”拓跋演想了一下道。   此时刑罚大多事继承了秦汉,若是除以连坐之刑,那么女子也在被斩首之列不能幸免。   “那……”萧妙音听拓跋演这么说,心里也觉得王素的妻儿估计是难以逃脱了。她也知道南齐的这个皇帝手段狠绝,哪怕是皇子,都是说缢杀就缢杀。瞧着王素父兄的下场,江左名门的招牌也没有对他们有多少庇护的作用。   “若是陈留真的有意,那么成全了吧。”拓跋演知道陈留长公主的第一段婚姻简直堪称糟糕。原本以为宋王刘衡是个识时务的人,谁知道为人竟然好色到那个程度,甚至连公主的贴身侍婢都敢染指,也难怪陈留会发怒到那个程度,当着刘衡的面就把侍女肚子里的胎儿活活挖出来。   第一次婚姻是太皇太后和他属意的,结果成了那样。第二次,若是陈留真的对王素有意思,那么就成全了吧。   “那我问问陈留好了。”萧妙音点头道。   陈留长公主自从和宋王和离之后,一直都是自由自在的过日子,以前养个面首还得遮遮掩掩,唯恐皇家和宋王脸上不太好看,自从和宋王撕破脸和离之后,陈留就没有了那些顾虑。宋王到还是派人来说情,想要和公主再续前缘,说是当初都是被那个叫做蜜儿的贱婢给蒙蔽了心智。   陈留对于这样的人,若是地位不够高的直接把人丢在外门那里,任由人在那里出丑。若是身份够高,例如她的那些姑母,笑眯眯听完姑母们的话,然后再和和气气把人送出门,至于下文?没了。   陈留对于宋王的本事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刮目相看,原本以为宋王刘衡就是个靠着名头吃饭的家伙,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了甚么,竟然还能请动那些姑母来说情。   不过刮目相看归刮目相看,陈留对宋王想要复合的想法可是半点都不敢兴趣。   他爱祸害哪家女子就由他去,反正她是不会再让自己受这个苦了!   正好这个时候,陈留长公主遇上了那个从南朝来的王素。陈留长公主从来就没有忘记过萧佻,当初那个儒雅又不失有力量的美少年,她一直都珍藏在心里,可惜如今萧佻拿着守丧的名头在家里不出来,而且他和荀氏的感情太好了,就算是她想插手都做不到。   可是她遇见了王素,王素长相俊美儒雅,而且看上去也有三十来岁了。算起来也不年轻,但是陈留看到他,似乎看到了成熟后的萧佻似的。   她和萧佻已经是没有半点可能,但她还是能圆一圆心里的那个梦。   陈留长公主站在门前看着天上的那一轮明月幽幽的叹了口气。   平城的一处府邸内,一个着宽大衣袍的男子也双手背在背后看着这一轮明月,在南朝看到的月亮和在北朝看到的明月没有任何差别。   “郎君,这外面都说……”男子身后站着一个中年人,中年人面上满是难为情。   “外面说我怎么了?”王素对身后的中年人说道,中年人是他父亲的一个故吏,世家和故吏都是绑在一块的,当初他能及时从家中逃脱并装扮成僧人出逃,这位故吏出了很大的力气,路上两人几乎是同生共死。   “外面人都说陈留长公主对郎君有意。”中年人说着也摇了摇头,陈留长公主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半点遮掩,甚至还会骑马跑到郎君的面前来,“这鲜卑娘子还真的是……”中年人想起南朝的那些少女们,就算是表达自己的情思,也会笑嘻嘻的对着情郎丢来一个木瓜或者是一捧莲子,娇俏的模样惹得人怦然心动。可是鲜卑女人,看上哪个男人简直就是和土匪一样的,当着所有人都说‘我中意你’也就罢了,那架势还真的有几分要把人给抢回去。   “那不是很好么?”王素听后一笑,丝毫不觉得这种事有甚么值得难为情的,“我在北朝根基甚浅,若是能尚公主,也算是在北朝站稳脚跟了。”   “可是如今北朝是索虏……”中年人说到这里长长叹口气,“若是玷污了血统……”   南朝门阀之风到现在还有不少,世家们自持血统尊贵,甚至世家之内不分辈分互相通婚。侄子娶表姑之事常有发生。   如今这要真的尚公主,公主生下一个带着鲜卑血统的王家郎君娘子,中年人觉得百年之后怎么到黄泉和王家先祖交代。   “玷污了血统?”王素失笑,“如今哪里还顾得了这个?再说了范阳卢氏不就是尚了鲜卑公主么?”   他转过身,宽大的几乎可以垂到地面上的袍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   “如今身再异乡,就得学着那些留下来的士族的做法,尚公主之事对我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半点坏处。” ☆、119|驸马   宋王刘衡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十分恼怒,陈留不愧是鲜卑索虏之女,半点规矩都不讲,他人还好好的在那里,她就开始高调的开始追逐王素来。这会他全然没有想起陈留早就和他和离,和他已经没有一点的关系了。   刘宋皇帝是南朝几代中出身最差的,开国皇帝是士族最看不起的兵家出身,刘宋对士族也是又打又拉,到了如今刘宋早就已经是过眼云烟,南朝如今的国号也不是宋,而是齐。南朝的皇帝们更是自称自己是兰陵萧氏,至于真假谁也不知道。   对着江左第一士族,刘衡是又羡慕又嫉妒。原先他也只是为了应付留在平城的那些族人,才花了重金请了不少人去劝说陈留,陈留长公主不答应,他还松了一口气,毕竟谁也不想被妻子管束的严严实实,南朝教育妇人要柔顺,要懂得贤良淑德,谁知道北朝的风气大不一样,女儿出嫁爷娘教的都是如何妒忌,如何将夫君牢牢的掌握在手中。刘衡也是到了北朝才知道,此风之烈,甚至宗室里头都没有几个是有正经妾侍的。   贵女如此,公主就更加了。公主们打死驸马妾侍,皇家们是充耳不闻,哪怕动手打驸马,只要驸马不在高位又没死,那么就当这事没发生。、   如此,刘衡哪里会想和陈留复合?况且陈留的长相在他看来并不美,而且凶恶好妒。陈留不肯答应他求之不得。谁知道陈留对他半点都没有留恋,一遇到王素就不顾脸面的开始追逐了。   这下子把他心底的那些男人卑劣的独占欲给勾了出来,他在宋王府像个被抛弃的怨妇一般,怨陈留无情又怨王素没有半点作为士族的操守,那些南朝的士族不是最看重门阀的么?哪怕看到哪个没落士族贪图彩礼将女儿嫁给商人户都要联名上朝弹劾,怎么到了北朝就转性了,和鲜卑人的公主有了甚么首尾?   刘衡青黑着一张脸坐在床上,左右有新来的鲜妍妾侍娇笑着过来,“郎君~”   结果刘衡没有像往常一样,一条手臂抱过一个,而是一脚就把其中一个妾侍给踹开。他心里有怒气,脚上使的力气也格外的中,一脚就踹在人家的心窝子上。   那妾侍被他踹的几乎飞出去,她身体向后扑倒在地,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淫*妇!”刘衡怒骂,不知道是在骂那些个前来献媚撒娇的妾侍,还是再骂没正眼瞧过他一眼的前妻陈留长公主。   “拖出去!”刘衡看着那个面色苍白的妾侍,丝毫没有顾忌这个妾侍前一日还在伺候他,挥了挥手,立刻两个家人进来,将躺在地上的妾侍拖走。   来了这么一出,室内的妾侍们全都闭了嘴,也不敢再像方才那样靠上前去。   刘衡瞪大了双眼,呼哧呼哧的直出气,过了好一会他把手边的一个青瓷茶盏给重重的扫落在地上。   刘衡不敢去找陈留长公主,质问她为何如此不顾曾经的那些夫妻情面,陈留一旦狠绝起来,绝不留情。上回不就是当着他的面让卫士将那个侍女的肚子剖开,将里头的胎儿挖出来丢在他面前的场景,那件事之后,他曾经精神恍惚了好长一段时间,险些没有恢复过来。   可是如今陈留将他忘记的彻底,不但府上美少年如云,而且很快的就喜欢上出身琅琊王氏的王素,这让他简直无地自容。   心中怒火一起,刘衡的胆气似乎足了些。回想起自从和陈留和离之后,-平城中那些勋贵对他也疏远了不少,甚至有些将他算作边缘的举动。那么他得把场子给找回来。   陈留长公主今日精心打扮了一番,打算去找王素,王素在南朝是被南齐皇帝差点杀死的丧家之犬,但是到了北朝却是被皇帝重用的人物。   王素相貌风度,比那些鲜卑贵族甚至是大部分的士族都要好。陈留长公主第一次看见王素的时候简直是心花怒放。她也很快就到了王素的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和想要和他成婚的心思。   陈留就看不惯南朝那股子做派,不过就是喜欢个男人罢了,却要写个肉麻兮兮的情诗,甚么针线甚么发丝之类的,瞧得陈留浑身鸡皮疙瘩直冒。这么点小事不是直白说出来好了,若是双方有意那么就正好,要是无意就趁早死心另外再找,谁也不耽误谁。但是南朝那些写女子情思的那些诗句缠缠绵绵的简直让她怕了。   陈留也吃不准从南朝来的王素是不是也喜欢这个调调,但是她很快就就把这个想法给丢掉了脑后。她就是这么一副鲜卑女儿性子,要是王素忍受的了那最好,要是王素看不惯,那么她也不折腾自个,至于和那些南朝女子一样情思绵绵,一句话想要说出口还要在口里转上几个弯,她这辈子都做不到。   陈留在自己的眉心贴了一枚凤鸟花钿,听说南朝时兴这样的款式,最后装扮整齐之后,陈留走出门,公主府的吓人早就为她准备好了马匹。比起乘坐犊车或者是马车,陈留更喜欢骑马,她翻身上马,就朝着王素的府邸而去。   今日食休沐日,按道理王素一定会在府中。   不过事有凑巧,今天去找王素的不是陈留一个人,上门的还有宋王刘衡。   宋王刘衡不敢找陈留,干脆就柿子找软的捏,王素出身豪族没错,但是琅琊王氏在北方早就败光了,太原王氏看这样子也不想太管这位跑过来的王家子的事。得罪皇家和找一个逃过来的人的麻烦。刘衡很快做出了选择。   最近皇帝表现的很重视王素的样子,甚至赐予官衔和爵位。但是北朝皇帝对于到北朝的南朝贵族几乎都很宽容和优待,所以刘衡哪怕知道了,也不当回事,只是觉得又是北朝皇帝的惯常做法。   他找上了门,毫不犹豫的就自爆家门,说是宋王前来。   结果阍者不一会儿传出话来,说郎主身体不适不能见客。   刘衡一听就怒了,谁都听得出来这不过是王素不想见客找出来的理由罢了。若是换了别人要么就是客气几句离开,要么就是怒气冲冲而走。偏偏刘衡是抱着一肚子的怒气来的,而且从时间来算,他还算得上是王素可能的君主之一。他对王素可就那么多的客气了,直接就闯了进去。   “我听说王将军身体不适特意出来看看。”刘衡直接就走到了第二道门内,“许久不见,王将军难道还不出来见一见客人么?”   这话说的就有几分不客气了。   王素在屋内听到外头的声响,人正坐在案几前写字,王家以书法见长,其中以王羲之父子为最,王氏族中的其他子弟也多会学习这两位的笔法。   “郎君,那个宋王闯进来了。”和王素一同从南朝逃过来的王家旧吏不满的蹙起眉头。   “这又有何难?叫几个人拦住他。”王素头也不抬,甚至手里的笔也没有因为刘衡而有半点的停滞。   “唯唯。”得了王素这么一句话,旧吏离去了。   而那边有更多的家人涌出来,将刘衡挡在那里,出来的家人都是身强力壮之人,对上手都没有握过几次刀的刘衡,那自然是优势立刻显现出来。   刘衡当然带了几个人,但是更多的人留在门外,要不然一下子涌进那么多人是个甚么样子。   刘衡很快就被这么一群家人给丢到了外门之内。   刘衡没有想到自己上门找麻烦,反而被王素给丢了出来,立刻气的大骂,“当初我父亲也是你们王家的主君!你们王家自己背弃旧主也就罢了,谁不知道你们的德行,如今被如今的皇帝赶出来,南朝不要的野狗跑到北朝来,还在我的面前做威风?”   这话让前去的旧吏正好听到了,顿时脸上青紫,到了北朝这么久,旧吏当然看过北朝人的脸色和他们的议论,但是自从郎君得了官衔以来,那些北朝人的鄙夷也换成了巴结。可是这个同是逃出来的前朝皇子却开口就是侮辱之言。   “如此无礼之徒不必讲究甚么对客人的礼仪,丢出门去!”   有了这么一句,家人们就和抓小鸡一般抓起刘衡丢出了外面。   刘衡被摔在地上,背部着地,立刻哎哟了一声,他才从地上爬起来,就已经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他转过头去,发现前妻陈留长公主骑在马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长公主?”刘衡看到陈留,又想起了那日蜜儿苍白的脸和身下流淌出来的殷红鲜血,吓得立刻就要往后躲,可是想起自己来的初衷,还是壮胆道,“长公主为何在此?”   陈留甩了甩手里的鞭子,“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不在你的宋王府里好好呆着,跑到王郎这里作甚么?”   听到陈留那么亲热的称呼王素,刘衡心里便一阵不舒服,“长公主可知道那王素的品行如何?他如今一心想着的就是为父兄报仇,撺掇着天子南征,怎么可能对长公主是真心?”   陈留对刘衡没感觉,哪怕当初收拾他也是因为他竟然敢勾搭自己的贴身婢女,如今看到他那张嘴一张一合说个没听,越发的觉得恶心了。   她手一抬,手里的辫子就指着刘衡。刘衡吓得立刻向后退了几步,他当然记得陈留的武力如何,北朝宫中的女人,不管是后宫的嫔妃还是那些金枝玉叶的公主们,都是会骑马会射箭的存在,甚至有些女子的骑射还要远远超过男子。   陈留的骑射也相当的好。   “你给我闭嘴。”陈留开口就没有给宋王留任何的面子,“我的事和你又有甚么干系?王郎从南朝来,至少他知道自己要给陛下做事,而你呢,除了身上陛下赏的宋王之外还有甚么?”   拓跋演对这些南朝来的人相当的优厚,但是刘衡在陈留看来就是个死皮赖脸的混蛋,她心下这么想,眼睛一眯,“自己太没用,却怪别人太能干,你不要脸,我都替你阿爷感到羞耻!”说着她抬起手臂作势要挥,“你还走不走?你不走,我用鞭子抽到你走为止!”   陈留此话一出霸气十足,刘衡知道陈留是在说真的,如果他再这么纠缠下去,陈留绝对一鞭子打过来,不会有任何的留情。   他在心里骂了好几声绝情妇人之后,护着脸面仓皇离开。   陈留长公主看着刘衡那屁滚尿流的背影,实在想不通,刘衡的祖上能够凭借微末的出身,把司马家赶尽杀绝,自己做了皇帝,但是子孙到刘衡这里却是这么的不争气。   等到刘衡的车走了之后,她才下马,走到外面那里,对目瞪口呆的阍者说,“王郎在不在?”   她口气亲密,而且脸上带笑,似乎方才她要举起鞭子抽人只是众人的错觉罢了。   这会王素没有拒绝见客人,反而是他亲自出来,将陈留长公主给请上了堂。   “方才多谢长公主。”王素对着陈留作为臣子的礼节都尽到了。   “没事。”陈留笑道,“那个原本就是可恶,竟然还到你这里来找麻烦了。”   “其实说起来,臣也不知道为何宋王会对臣如此侮辱。”王素道。   “他啊,不过是嫉妒你罢了,不过王郎的脾气也太好,这样的人竟然不立刻打出门去。”陈留说着,一双眼睛里水光潋滟,“我说的那事,王郎想好了没有?”   “长公主……”王素也是头一回遇见陈留这样的,南朝的女子们哪怕是表达情思,都会写一首诗送过来,而陈留这么直白的表达,反而让他有些不习惯。就是发妻谢氏,也是夫妻按照王谢世代联姻的惯例,写信给谢氏的父亲求娶,在成昏之前王素从来没有见过谢氏一面。还是相处久了,夫妻才有感情。   陈留这般大胆的热烈的表白,让他很不习惯,也很不舒服。   不过饶是如此,王素还是自带这件事对他大有好处。他和魏帝之间,有那么一层君臣关系实在是不太保险,若是能够尚公主,在君臣之上多上一层亲戚关系,那么最好不过。   “长公主厚爱……”王素斟酌着开口,但话语还未说完,陈留就已经开口。   “你心里怎么想,明明白白告诉我就好。”陈留一笑,“我是鲜卑人,鲜卑女人没有你们汉人想的那么脆弱,何况你们汉人女子里不也是有不少不合则去的么?你若是也中意我就明说,若不是,那也明明白白的告知我。我也好去找下一个。”   这一句没有半点拐弯抹角直白的不能再直白的话,让王素有些反应不过来,“臣……对长公主……但臣的身份配不上长公主。”   他这话说的模模糊糊,没有告诉陈留,他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但是陈留听到这话,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我还当是甚么事,原来只是这些微末小事。你就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   说着陈留就高高兴兴的出了门,上马直接就向宫城的方向而去。   王素站在那里,等到陈留出了门之后,他才露出笑容摇摇头,转身就向屋内走去,方才他只是说了一句自己如今的身份配不上陈留,至于自己对陈留是不是有意,那么一句都没有提及,怎么理解那是陈留自己的事。   陈留兴冲冲的到了西宫,求见皇帝的时候,正好皇帝在接见大臣,不能见她。出来见陈留的是毛奇,毛奇对着公主们还是很愿意卖份情面,“如今陛下心情不好,台主又和陛下为了迁都的事儿吵起来了。”   毛奇想起拓跋演和莫那缕吵起来的场面不禁发冷汗,不然他也不会找个由头出来了。   莫那缕在当年的事上对天子有恩不假,可是毛奇觉得天子事不可能在迁都的事情上迁就那些鲜卑勋贵半分。两方坚持不下,哪怕陛下没有当场翻脸,毛奇看着都忍不住冷汗涔涔。   他在天子的身边伺候久了,天子要是将心中的怒气当场发泄出来还好,若是这么一直压着,等到爆发出来,那可不是降职就能平息得了的。   想起这个,毛奇忍不住感叹。没见着陛下上回都将给台主说话的阜阳侯差点给撸光了么?要不是皇太后闹腾着绝食,说不定如今的阜阳侯就仅仅是个侯了。   “……”陈留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来的这么不是时候,“那么罢了。”   天子这里走不开身,她又不能直接闯进去。只得退了出来,不过她也不是非要到昭阳殿不可,陈留很快就往后宫而去,她是长公主见个甚么妃嫔也不是难事。   她要去见的不是长秋宫的太后,也不是东宫完全不知道情况如何的太皇太后,她找的就是左昭仪。   陈留知道左昭仪就是天子的心尖尖,哪怕左昭仪指着天上的月亮说月亮怎么变方了,天子也会跟着说月亮真的变方了。   何太后挂着个皇太后的名头,但是皇帝对何太后真的只有面子请。陈留可不想到何太后那里去,自从出了江阳公主的事,公主们都觉得何太后不为公主们着想,偏心偏到没边了。   萧妙音自然是在宣华殿的,她的肚子如今是一天一个样,甚至萧妙音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在一天天的长大。月份越大,萧妙音就越发注意孩子的情况,她不但是每日要到外面散步一个时辰,就是回来也会找点好看的书。   陈留找来的时候,萧妙音正在听陈女史手下的女官给她读书。   陈女史手下的女官都是年纪小小就被宫学挑中的,给萧妙音读书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不过萧妙音都这么说了,她们也只有听命的份。   书读了一半,陈留就来了。   萧妙音对于陈留的到来并不奇怪,毕竟这位公主上门基本上是带着事来的,这次恐怕也不例外。   果然,陈留进来之后,连和萧妙音寒暄都等不及,就直接道,“我想让王素做我的驸马。”   萧妙音听了立刻就拿着手里的团扇挡着脸,“长公主认准王素了?”她老早就从江阳公主的口中得知陈留喜欢王素,不过陈留这么急哄哄的说想要王素做驸马,她都觉得是不是太急了。   “那王将军知道么?”萧妙音问道,要是王素对发妻和孩子依旧怀念,对陈留无感,甚至不愿意,她要是撮合了的话,那就是在作孽了。   “王素说,他只怕如今的身份会配不上我。”陈留说着,脸上露出痴笑来,“既然他说怕配不上,那么我就来提好了。”   “……”萧妙音听见陈留长公主这话,一时半会的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她没记错的话,其实王素在南朝也是有妻儿,哪怕发妻和儿女不幸在新帝的清洗下丧生了,可是这事再过了多久,王素就对着陈留开始撩了?   这话说的暧昧不明,不是拒绝也不是同意。陈留如今一门心思的扑在王素身上,自然是了一把事情往好处想,但是萧妙音却能听出这话下的暧昧不明。   “可是我听说王素在南朝可都有妻儿,而且妻子还是出身陈郡谢这样的大族。”   “那又如何?”陈留毫不在乎,“王郎家里如今有几个有几个人?”陈留还就不信那个发妻还能带着儿女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别说南朝对女子多数是教一些诗歌经典,骑射之类鲜有涉及,平常男儿这么养都成肩部扛手不能提的废物了,女儿这么娇养长大又能得甚么好?   “王郎家里出事的时候,不见王家其他的那些支系出手相助,谢氏的阿爷在这事上也遭了秧,谢氏带着孩子能靠谁去?”陈留说着撇了撇嘴,“她还能从南朝一路追到这里不成?我听说南朝的关卡可是相当严格的。”   “大娘。”萧妙音将陈留长公主这么笃定王素原配已经死了,心里就老大不舒服,“大娘别嫌弃我话说的难听,这世上没有甚么是不可能的,我听说当初这些士族南下江南的时候,也有很多妻女走散,男人认为妻子已经重新再娶,结果过了几年原配又回来的事。”   萧妙音就不愿意陈留和王素这么一个有老婆孩子的人混在一块,要真的说士族,平城里的汉人士族一捞一把,完全没必要和一个有妻儿的男人这么纠缠不清的。   拓跋演是说王素的妻子儿女很难存活,极大可能不在人世了,但是没有得到谢氏的确已经死了的消息之前,谁知道会发生甚么事情?   萧妙音的手按在肚子上,她这会肚子已经大起来了,坐着就有些不舒服,在床上又换了一个姿势。   “……”陈留听了之后,脸上就黑了。萧妙音知道陈留这是不高兴了,沉迷进自己恋情里头的女子多数是这样,一心一意想着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旁人说再多,也是捂住耳朵装作听不到的。   陈留随便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离开了,常氏等到陈留走后,走到萧妙音身边,“三娘,你何必和长公主说那些?”   陈留长公主一门心思的想要和那个王素在一起,那么就由她去好了,过得好了是她的运气,过得不好那么也和她家三娘一点关系都没有。   毕竟驸马是陈留自己选的,还能怪别人?   “陈留长公主毕竟是陛下的大姊姊,所以我才说这么一句,听不听完全在她自己。”萧妙音面露疲惫靠在隐囊上,秦女官眼风一使,两名小宫人就上前为她按摩。   她不会跟着一群人说王素有多么好,去了那一层的士族出身,王素其实说白了也不过是借着北朝想要报家仇,而拓跋演也想要利用王素来进攻南朝,拓展疆土,彼此歌取所需。就南朝的那个门阀观念,萧妙音就不觉得王素有多喜欢陈留,她把丑话说在前头,一个是为了提醒陈留这个不是良人,二来就算到时候真的出了事,陈留也别来找她哭。   “三娘就是好心。”常氏感叹一句,“以后这些事三娘还是少管,肚子里的孩子最重要,至于旁人的事,那就让她们自己操心。”   “嗯,我知道了。”萧妙音腿上的不适减缓让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120|如意   陈留在萧妙音这里碰了个钉子之后,不肯就这么离去,萧妙音说的那些话,她是一句都没有听到心里去。干脆又回到了昭阳殿那里,等到里面的臣子退出来之后再进去。   陈留见到皇帝的时候,被皇帝的脸色吓了一跳,拓跋演的脸色十分阴沉,看着只是强硬按压着没有将心里的火气给发出来罢了。   “有甚么事么?”拓跋演心里的火气没有发泄出去,看到陈留哪怕已经努力将口气缓了缓,但是话说出来还是把陈留给吓了一跳。   “陛下。”陈留被拓跋演的脸上和口吻,吓得这会不敢喝拓跋演来甚么姐弟情深了。这会儿皇帝正在生气,要是一个把握不好,把皇帝激怒了成了出气筒就真的糟糕。   “陛下,我想嫁给王素。”陈留对上拓跋演直接明了的说了。   “王素?”拓跋演早就知道这件事,听到陈留亲自来说,还是愣了愣,“你是真的想?”   “是的,陛下。”陈留看着拓跋演,心里有些不安起来,面前的这个不是她的弟弟,而是能够决定她未来夫婿是谁的皇帝,胸腔里的因为紧张跳的飞快,和面对萧妙音时,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好,朕知道了。”拓跋演因为方才和莫那缕争执而紧绷的脸上有稍许的放松,甚至嘴角还浮现一丝笑容。   这句过后,陈留就没有等到拓跋演的下一句话,她又不敢问,过了一会就告退了。   “方才陈留还去了何处?”拓跋演知道陈留就不是一个坐得住的人,虽然是众多皇子的姊姊,但是实际上,她出宫之后性子比起在宫廷的时候要张扬的多。   “陈留长公主一开始想要请见陛下,但是陛下正在和诸公商议要事,长公主就往宣华殿去了。”毛奇自然是知道长公主往哪里去了,万一到时候有人问起答不出来怎么办?   “估计阿妙没怎么说她想听的话。”拓跋演知道自己这个姐姐的性子,笑着说了一句。   毛奇只是笑,不说话。   “也罢,最近宫里事情多,一个个的也不痛快,那么就多件喜事大家乐一乐。”拓跋演轻轻一句就把陈留长公主的婚事定下来了。   王素这个人原本就得他的看重,而且那些鲜卑大臣越是反对,那么他还真的越看重那些汉臣,要是他这个天子想要器重谁凭借的不是才能,而是那些鲜卑勋贵的脸色,那么他这个皇帝还有甚么盼头。   不是嫌弃他和太皇太后一样过于器重汉臣么,好,让王素尚公主。他也觉得就这么将王素放在那里,王素不好在北朝落地生根,如今正好。   “……”拓跋演站起来大步向外面走去。   后面的几个月,拓跋演再次给王素为汝阴伯的爵位,这次王素没有和第一次那样坚推不受。   过了不久,天子下诏,让王素尚陈留长公主。   诏书一下,陈留长公主自然是大喜,头一回嫁人是听从了太皇太后的意思,第二回终于是她自己可以选了。   而王素和拓跋演也是两大欢喜。   只是长乐宫里的何太后听说了这个消息,脸上阴沉的能够地下水来,“一个从南朝跑过来的破落户,平常给些官衔打发了也就好了,竟然还这么优待,还尚公主。公主是能够随便加的么?陈留当年一张嘴巧,知道在太皇太后样面前卖痴撒娇,是皇女中最早封公主的,可就是这样还是嫁给了宋王,宋王她不满意,和离,和离也就和离了吧,如今她倒好,又看上南朝的男人。”   “姑母,听说这事是陈留自己去求陛下的。”何惠今日得了何太后的手令进宫来探望姑母,婆家的日子说好吧,江阳公主已经是和她撕破脸了,而婆母楼氏碍着她是何太后喜欢的侄女,不敢明面上把她怎么样,但是在家事上,楼氏从来不要这个幼子新妇插手半分,几乎把人当做外人看。   若是换个人都觉察出不对了,奈何豆卢氏当初就没想过女儿会做幼子之妻,在家事上也没怎么教导过她,只是告诉她怎么塞自己的人到账房里头去。结果何惠才塞了两次,就全部被楼氏挡了回去。   何惠一开始还对着丈夫哭诉,但是见着丈夫除了叫她一味的忍之外,从来不会对婆母做些甚至说些甚么,渐渐的何惠也不爱和丈夫哭了。何太后的召她入宫的手令,还真是把何惠从寂寞中拉了出来。   “她也真的是敢说。”何太后呼出一口浊气,旁边的两位何御女将一杯温热的蜜水递了过来。   何御女们在宫廷里已经和守活寡没有任何区别,一年到头也看不到皇帝的面,原先进宫的时候还抱着要得宠的雄心壮志,到了这会当初的那些念想早就没了,只想着能够因为伺候姑母伺候的好,将来在宫廷里也能过的好些。   “你们也争气点!”何太后见着两个侄女就气不打一处来,“若是你们争点气,我们何家不至于如此!”   两个侄女都是何太后照着拓跋演的喜好选出来的,拓跋演对女子的兴趣并不是很大,他这会的兴趣几乎都集中在政事上,喜欢的就只有萧妙音一个。   萧妙音是一副南朝女子的模样,何太后就干脆照着萧妙音的那个样子去选,反正何家庶女也多,选出来都是柳眉桃腮身子纤细的美人。谁知道呢!进宫这么多年,别说得宠了,就连皇帝的边都没碰着。   两个何御女垂下头来都不说话,这种事她们也不敢和太后争执,难道说皇帝不见她们,又不是她们的错?   “罢了,”何太后见着两个人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知道自己训斥了两个侄女也是没用。当初太皇太后几乎是夜夜安排妃嫔,结果是也没让皇帝低头,乖乖和那些妃嫔生孩子。   “我原本也想着,让你阿兄尚公主。”何太后气闷道,尚公主若是有了孩子,可以保证两代的荣华,谁知道她提了,皇帝却是支吾两声过去,之后就干脆没有下文了。   “尚公主?”何惠听说之后,脸上露出惊讶,“姑母是说让阿兄尚公主?”   “先帝留下来的公主还是有那么几个没有婚嫁,我觉得你兄长也合适。”何太后想起这事就长叹。   “那太好了!”何惠虽然和公主们合不来,但是也知道尚公主下代表的利益。   “别高兴太早,这件事天子没答应。”何太后想起这件事就忍不住对皇帝在心里骂几句不孝子。   果然不是她生的,怎么样都是亲不起来,小时候一张嘴甜的发腻,见着面就喊阿娘,这会别说喊阿娘了,皇帝都下令将原本被太皇太后流放在草原上的舅家召回,只是这一下,几乎是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似的,叫她眼冒金星分不清东南西北。   嫡母又如何?在皇帝看来,挂名的嫡母还不如他根本就没有见过几面的生母。   这会何太后是想要发作,也有些底气不足。   皇帝都已经用行动来证明她这个嫡母在他心里比不上生母了,她手里也没有太皇太后那样的权势,自然不敢和天子来硬的。   至于再闹一次绝食,上回闹绝食让她卧病在床半个来月,差点去掉她半条命,年纪越大越怕死,她可不再敢拿着自己的身体去和皇帝赌气。   “姑母……”何惠听了一下子失落下来,原本她还打算阿兄能够尚公主,阿爷一定会高兴呢。   毕竟公主的家翁身上也不能太难看了,多少都会给点较高一点的官衔。可是听着姑母的意思,皇帝似乎不答应。   这就没甚么办法了。   “没关系,等到萧家的那个小丫头片子生下孩子,抱到我这里来,总归有我们何家发达的那一天。”何太后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   一名年轻女官侍立在外,里头贵人的话语声时有时无,离得较远,想要听清楚甚么很困难,何太后自从身边被换了人,和自家人说话的时候,都会把那些宫人和中官打发出去。   女官努力的听了听,还是没能听清楚何太后到底是在说甚么,只能听到萧家丫头和何家发达。   她站在那里好一会,看着太后的那个侄女出来,然后再是两个御女出来。最后自己下值了之后,只顾上喝了一口水。   这么点的事,到底要不要告诉宣华殿的人?   萧妙音这会看着拓跋演没觉得一阵心烦,她最近肚子大了,脾气也和肚子一样的鼓起来,尤其是拓跋演每日里都要趴在她肚子上听肚子里头孩子的动静,感到孩子动弹,他还会高兴的和个孩子一样。   但是萧妙音不高兴,肚子里头小孩动,她这个做母亲的真的不好受,尤其一脚踹过来,她又弯不下腰,只能靠着隐囊喘气。   可是肚子里的孩子要是不动,她又担心的要命。   “我最近让王素尚公主了。”拓跋演趴在萧妙音肚子上一会,突然说起这件事来。   “我知道。”萧妙音点头。这么大的事她自然知道,她对陈留的昏事也没多大的兴趣,眼下她最关心的是……   “你把头抬一下,压着我了。”萧妙音被拓跋演压得不舒服,伸手就把他的头推了一下。   拓跋演顺势起来,躺在她的身边,“最近好像孩子动的多了。”   “当然,月份大了也动的多。”她如今都觉得腰酸,有时候还真发狠,恨不得肚子里的宝贝干脆早些出来算了。   “等到孩子生出来,不管男女,我就奉太皇太后之命封你为皇后。”拓跋演翻了个身,他眼睛亮亮的看着萧妙音,似乎是在等着大人给糖的孩子。萧妙音伸出一只手来戳在他眉心上。   “你就不怕太皇太后气的撅过去?”太皇太后她就看了那么一回,之后再没有去过,但是她也知道太皇太后那个病症就是放在现代都是不能完全治好的,何况是在医疗条件十分落后的古代?   她私下查过医术,得了这种病的,在这会都活不长。   太皇太后可不喜欢她,甚至一度视她为障碍,要不是看在姑侄一场,以太皇太后的手段恐怕早就给她一杯毒酒。   如今拓跋演要以太皇太后的名义册命她为皇后,而不是她之前培养的六娘,这消息要是传到太皇太后那里,她估计就算太皇太后还有半年好活,也要气的蹬腿了。   “太皇太后不会知道。”拓跋演笑了几声,他怎么舍得太皇太后就这么死掉?他说过的要太皇太后长命百岁,享尽天伦之乐,怎么舍得就这么几个月让太皇太后撒手西去?   “你啊……”萧妙音一听拓跋演这话,就知道太皇太后的玺恐怕是落到拓跋演的手里了。   诏书上,把太皇太后的玺一印,那就是太皇太后说的,至于真假,估计也没有谁在乎太皇太后究竟是想要立哪个为皇后。   “坏,太坏了。”萧妙音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笑得眯了起来。   “我坏,难道阿妙不喜欢?”拓跋演凑到萧妙音面前,萧妙音伸手就捏了捏他的脸。   挨得近了,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的香薰味道,他更是将萧妙音瞧的仔细。拓跋演几乎可以看见萧妙音胸前那一处起伏比之前更为丰满。满三个月之后,萧妙音偶尔和他亲热那么几次,到了六个月,萧妙音就不肯了,说不行了,怕伤到孩子。   拓跋演不敢拿妻儿的安慰来满足自己那点点私欲,而且又不是没有忍过。结果他看到眼前美景,呼吸急促,连身上都开始热了。下意识的手就覆了上去。   萧妙音被拓跋演的一下吓了一大跳,她知道拓跋演是憋得有些艰难,但他那样子还是有些把她吓到了。   秦女官在一旁直接吓傻,原本夫妻两个只是躺在一块听听肚子里头孩子的动静外加说说话,好几个月都是这么过来了,怎么如今天子看着就……   “陛下,这,昭仪……”秦女官不知道要怎么说。   萧妙音挥挥手,“阿秦你先带人出去。”   秦女官听了险些晕过去,怎么昭仪也跟着一块胡闹!要是肚子里头的小皇子出了个好歹怎么办!   她见着皇帝已经亲到了萧妙音的唇上,手指快到衣襟里头去了,再下去就是不能被人看见的了。   秦女官只好退下,一到外面就怪出宫办事的刘琦怎么还不回来,另外赶紧让人将当值的医正给请来,以防不时之需。   陈女史见着秦女官记得额头冒汗,是同僚之谊也是示好,就过来问秦女官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秦女官瞧着比自己年轻了十多岁的陈女史,口里的话怎么也说出口,怎么说?说陛下终于忍不住要破功和昭仪敦伦?   这话她说不出口啊。   去秦女官憋得脸上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对着陈女史只能转过脸去。   萧妙音上身的衣裳都被拓跋演解开了,前面有个大肚子不方面,他就从后面亲过来,一边亲脖子手上就一边揉,萧妙音知道他是憋的太痛苦了。转过身去,用手就给他解决。   拓跋演一双黑眼睛含着两汪水,水灵灵的格外无辜。萧妙音看着就好笑,这模样活似小狗一样。   给他解决完之后,萧妙音躺在床上不爱动弹,还是拓跋演自己过去给她处理干净,拿来衣裳给她穿,他笨手笨脚的将萧妙音让人做的那件胸衣穿上,瞧见她胸口隆起的两团,就不行了,他又低下头去。   “你和你孩子抢食呢!”萧妙音瞧着那么一个脑袋,连气都没法好好生了。   下回要不要让人熬些下火的清凉饮子给他下火?萧妙音努力的想道。   刘琦一大早的就出了宫门往清河王府去,他在天子身边呆过那么几个月,但是如今在左昭仪身边服侍,到了清河王府上也没有甚么宫中人的架势。   清河王妃让他进去到了屋子里,一道竹帘下来,之后还隔着几道纱帘,把里头的人遮的严严实实。   “左昭仪问,那件事王妃做的怎么样了。她的人还好不好。”刘琦道。   “还不错吧,她的人如今也好的很。”萧丽华想起阿难回答道,她把阿难从燕王府里带出来,按照曾经说好了的,将阿难放良,从此之后阿难就不是任打任杀的贱婢,而是正经的良人。   萧妙音曾经问过阿难的母亲或者是父亲有没有姓氏,阿难羞愧了半日才说自己父不详,至于母亲也没提过。   家中的那些侍婢们,尤其是薄有姿色的都这样,主人不宠爱她们,她们也自得其乐,和那些侍卫,门客之类的勾搭。到了最后生下来的孩子也不知道是哪个的,干脆就都跟从了母亲的身份。   阿难说起来也可怜,性子不错,为人老实亲和,萧丽华也就对她好了几分。   “回去告诉昭仪,她的人我一定会善待。”萧丽华道。   **   一处庄子上,一群做男子打扮的女孩子们七横八竖的坐了一地,这些女孩子都是萧丽华让人从自己的佃户中挑选出来的。佃户从属于主人,没有半点人身自由,有时候有必要还要成为主人的部曲,当真是为主人种地出血了。   如今主人把自己的女儿选了去,不少人还巴不得家里赶紧的少张口,一个是家里负担减轻了,二个要是女儿有了出息也好提拔家里。   这些女孩刚刚选出来的时候,一个个面黄肌瘦,手臂上细的几乎就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后来拿着肉米养了那么半年,一群人面色红润,脸上如同圆盘似的,和开始完全没法比。   “起来!”阿难看了看地上横了一地的女孩子,很不满意,她将手里的茅狠狠的戳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都给我起来!”   “阿难姊姊,学这个有甚么用处啊……”一个女孩子今日练了许久,手掌心上都是水泡,水泡被汗水一泡火辣辣的疼。   “学这个有甚么用?”阿难双眸微微一眯,她抬起头来环视在场的女孩子们一圈。   这段时间,没人打骂这些女孩,甚至好肉好米好衣裳的养着她们,把她们压抑的天真可爱的本性也释放了出来。   “如果不是学武,你们能站在这里,每日吃肉用上香喷喷的米饭,还有穿暖和的衣裳么?”阿难见着女孩子们的模样更加生气了,她是个好脾气的人,甚至私下还会和这些女孩子们一起玩闹,但是在训练的事上,她不会讲半点情面,“你们以为这肉是白吃的么?一旦你们练不好被送回去,家里的爷娘还会这么好好的养着你们不成!”   阿难这话说的太过严厉,吓得一众女孩子都不敢说话。   “你们说,家里的爷娘会这么好好的给你们吃给你穿么!”说着阿难冷笑了几声,“你们家里几人是有阿兄阿弟的?”   女孩子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将手举起来。   “家里有好东西的时候,爷娘给你们了么?”阿难问。   这下子没有人吭声了,过了好一会才有女孩子道,“家里一年到头都吃不到一块肉,就算有也是新年的时候,做好的肉大多数都是给爷娘兄弟吃了,能喝口肉汤就算不错了。”   “是,那么在这里,只有肉汤么?”阿难脸上绷紧。她原本就女生男相,如今看起来更是吓人。   “每餐有肉有鱼。”说话的那个女孩低下了头,“而且衣裳也暖和,比家里好上不少。”   “如果我说学不好武艺,就要被送回去呢?”阿难知道这些女孩子也是受不住了才躺在地上,可是这么下去不行,想要练出个甚么来就的比男子更加努力!   阿难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几乎都呆住了。在这里过习惯了好日子,就不想再回去了。回去又有甚么好,活干得多,饭吃的少,更重要的是说不定就哪日被爷娘拿去换牲畜一样,从别家换个小娘子过来给兄弟做妻子。   原先这些人还麻木不堪,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了,谁知道过了好日子之后,就再也不想回到从前那么不堪的生活,为甚么呢,在这里有吃有住,而且还穿的暖和,也有热水供应,不必日日累得和条狗一样的到处跑。   干干净净,没有人随意的呵斥她们。   为甚么要回去呢?   “不,儿不想回去!”一个女孩听到阿难的话几乎尖叫,她宁可日日在这里和个男子一样操练武艺,也不要回去。   “好,不想回去的话,就现在起来和我一起练武,我当初不过就是燕王府里的一个婢子,”阿难当着一众人的面,将自己那些往事说出来。   下面一众小姑娘听得目瞪口呆。   “我没有其他姊妹的样貌,也没有她们伶俐的口舌。但是我有她们没有的,我有这力气,我有这武艺。得了娘子的赏识,如今的我也是个良籍了!”阿难环视在场的众人。   那些婢子看起来绮罗遍身,其实说起来   “我们没有其他女子的美貌,但是我们必须有自己可以立身的东西!有了它,说不定你们就不用仰人鼻息!”阿难的话让在场的女孩们眼眶红起来。   “阿难姊姊。”女孩们听完之后住着之前发给的武器纷纷从地上站起来。   阿难见到这场景,眼里含了一抹笑意。 ☆、121|产子   萧妙音月份大了之后,走路脚都不由自主在,两只脚尖向外踢,走起了难看的八字步。她最近也不好过,最近肚子发痒,医正开了药膏来涂着才好点,她倒是记得还有妊娠纹这东西,想着要多抹些可以润肤的香脂,太医署的医正听说之后,给她配了个来,萧妙音天天用。   浴室内放置着一面等人高的铜镜,萧妙音把身上衣裳脱掉站在铜镜前看了看。怀孕之后,身体上不可能不出现变化,别说肚皮鼓起的老大,胸前简直吓了她一跳。不说丰满的吓人,但比起有身之前简直是反差太大了。她有孩子之前还是身材纤细玲珑身段的少女,如今怎么看都是爆……额……   怀孕还有这个效果么?   萧妙音瞠目结舌。她转了一圈,自己在肚皮上抹了香脂之后,赶紧把衣服穿上。难怪拓跋演上回瞧着那么饥渴,难道他还真的喜欢这个调调?   萧妙音脸上通红,赶紧的把内里的衣裳整理好,再叫守候在外面的宫人进来。她还是不习惯被一群年轻女孩围着穿亵衣。   秦女官带着宫人们进来,她在外面不过是站了一会就有些熬不住,不是身体熬不住,而是担心萧妙音一个孕妇站在那里会不会摔了或者是碰着了。   随着萧妙音肚皮大到一定程度,秦女官一颗心就掉在了喉咙口上,恨不得爷娘再给她生出几双眼睛来,好让她盯着萧妙音用的那些东西。   刘琦是专门盯庖厨送过来的膳食,虽然说宫廷中不太可能会有投毒的事,这节骨眼上也没有哪个敢有这样的胆子,但是还是要小心。刘琦派去的徒弟几乎是把食材到烹饪,再到出锅给弄了个干干净净。   至于秦女官就负责萧妙音的衣物熏香还有那些脂粉。萧妙音自从确定有身之后就不用那些胭脂粉英了,就算是太后召见,也只是拿米粉糊弄一下。但秦女官还是不敢放松半分,还有熏香那些东西,她几乎是扰的那些负责配香的女官,一见着她就头疼。   “昭仪再过一个多月就要生了。”秦女官在心里算算日子,天子和萧妙音敦伦都是有女史专门记载日期的,确定受孕的日期,医正们也能推算出大致的生产日。   “这一个多月里,昭仪一定要好好的保重自己。”秦女官看着宫人给萧妙音系上衣带,嘱咐。   “这话我阿姨都说了不下百次了。”萧妙音听到这句觉得耳朵都要起茧子,常氏对萧妙音这胎看得十分重,要不是宫廷里不能随意的拜神之类的,萧妙音都要怀疑宣华殿要专门腾出一个小房间做佛堂了。   “常娘子那也是担心昭仪。”秦女官道。   “阿姨这会还好?”萧妙音想起这会还在睡的常氏问道。常氏年纪大了,就爱时不时的眯一会。原先常氏不敢在宫里这么随意的,但是见着天子和和气气,太后几乎就没记住她这个人,久而久之在女儿的居所也随意了起来。   “还好,听前去服侍的宫人说,常娘子睡的很香。”   “那就好。”萧妙音听到常氏睡的好之后,脸上露出笑容,“以前在家的时候,阿姨可不敢如此。”   那会常氏年轻也得宠,谁也不知道萧斌甚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萧斌甚么时候就让常氏过去伺候,到了午时之后,人就要等着。   到了如今,常氏能够照着自己的心意好好的睡几觉,萧妙音觉得很开心。   “待会阿姨醒了,熬好的补汤给阿姨送过去。”萧妙音对常氏那是比照着自己的标准来。没有一味让母亲照顾自己的道理。也该让常氏享享福了。   “唯唯。”秦女官应下。   身上的衣裳整理好之后,萧妙音一手撑在腰后,在宫人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就往镜台那边走去。   才走了几步,肚子里的孩子飞起一脚就踹在她的肚皮上,萧妙音疼的闷哼了一声,身后的宫人知道最近胎动的有些多,连忙将她扶稳了,“昭仪没事吧?”   “没事。”萧妙音手掌按在肚子上,她缓过劲来,低下头对着自己的高高耸起的肚皮呲牙,“这么不乖,等到出来阿娘打你哦。”   萧妙音这话说完的下一刻就后悔了,在肚子里活碰乱跳总比没有半点动静强。   “阿娘刚才说错了,你准动,但是不准动太多了,阿娘难受呢。”萧妙音抱着肚子说道。   “昭仪,这个应该是个小皇子了,这么好动。”秦女官眉开眼笑。   “也不一定。”萧妙音摸了摸肚子,“说不定是女孩呢?”谁说女孩子就一定要文静了?她当年在宫里瞧见的那些个公主皇女们都是骑射的好手。   “……”秦女官心里自然是-盼着萧妙音生个皇子的。但是萧妙音这模样分明是想要个女儿。   对于以前的妃嫔来说,生诸王和公主要比生个太子要好的多,但是昭仪那里是那些先帝妃嫔们能够比得上的?   秦女官心里这么想,但脸上还是半点都没有没有表露出来半分。   “昭仪,产房都已经布置好了。”   产房不是等到萧妙音生孩子的那天才布置,在萧妙音肚子鼓起没多久,拓跋演就让人占卜宫室中到底哪个方位是大吉,哪处适合作为产房保母子平安,哪个地方适合挖个坑埋胞衣。   这些事看似简单,基本上只要占卜出来就可以了,偏偏拓跋演让人占卜了好几次。一直拖到六七个月的时候才确定下来,。   宫里一切都是准备好的,等到产房位置确定,立刻就开始布置。   “不过是生个孩子,这么办法。”萧妙音知道自己产房位置的折腾,不禁感叹。   “生孩子就是女子一道大难关。”秦女官听到萧妙音这话,心里觉得萧妙音还年轻,不知道里头的凶险,也不好说些外头的那些母亲难产,母子都保不住的凶险事来吓她,只是说“陛下如此,也是盼着昭仪能够母子平安么?”   “我知道他的心意。”萧妙音当然知道,最近随着产期的临近,拓跋演也开始神经兮兮了,对着她的肚子念叨不能折腾阿娘,到时候要好好出来之类的傻话。   萧妙音自然是听说过不少女人生孩子把命生没了的事,别说古代,就是现代也不可能保证百分百的母子平安。   “我还是多动动,那些油腻膳食就别给我吃了。”吃的胖了到时候体虚生不下来就惨了。   “那怎么能行?”秦女官一听就不肯了,“昭仪这会应当多吃一点,到时候才有力气呢。”   “……”萧妙音决定不开口了,这怎么说都是不通啊。   结果还没等到她下定决心要吃的清淡点,还没到夕食的点上她就饿的心慌慌了。有身妇人格外的容易饿,宣华殿里也是准备了各类膳食。   拓跋演一来就见到萧妙音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只豚皮饼,吃的泪流满面。他瞧见萧妙音这幅模样吓了好大的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阿演。”萧妙音把口里的食物给吞下去,对着拓跋演就开始哭,“我想不吃油腻的膳食,可是我饿。”说完,她又咬了一口。   拓跋演原本还担心是不是萧妙音那里不舒服,结果听到她这么一句,简直是哭笑不得,他走到她身边坐下,“别人都是恨不得胃口好,你倒是好,胃口好了,还伤心。”   “可是我怕胖的厉害了。”萧妙音将手里的饼吃完,眼睛红红的。   “这算甚么胖?”拓跋演说着眼睛往她身上瞟,意有所指,“丰满点好。”   流氓!萧妙音当然知道他是指哪个方面,心里在尖叫。   “好了,别多想。”拓跋演拥过来,“我们到如今,还用在乎甚么貌美?”   再好看的容貌在看了两年之后也会疲倦了,两人从小在一起长大,这么多年走过来,哪里还是靠着一张皮相?   萧妙音听着心里十分受用,但嘴上还是要顶那么一句,“我就喜欢我好看。”   “好好好。”拓跋演在这种事情上,自然是萧妙音说甚么那就是甚么。   他拥着她,手掌下是她高高耸起的肚腹,他知道肚腹下的是他们的孩子。多少年只敢想的事终于实现,他不禁心绪拨动。此刻在朝堂上那些不快都消散了。他不必面对那些面目可憎的鲜卑贵族,一心一意守着他的妻儿。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   “你现在说的好听,到时候呀,我年纪大了,你一双眼睛说不定就盯着那些漂亮萧娘子了。”萧妙音把拓跋演当做隐囊靠着。   “那到时候阿妙就骂我好了。”拓跋演垂下头低笑。   “骂你有用么?”萧妙音斜睨着他。   “有用。”拓跋演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这模样太认真,看得萧妙音有些发愣,她反应过来哼了一下扭过头去。   “你说的话是真有用。”拓跋演贴近了她的脸颊道,言语里不带半点虚假。   **   时光过得飞快,这段时间里,太皇太后下诏让几个亲王成婚,毕竟年纪都摆在那里了,家里没有个女主人也说不过去。   燕王府因为这件事热闹了一场,燕王萧斌对于五娘的昏事办的热热闹闹,全家的身家性命都在天子的一念之间,他可不敢和皇帝唱反调。   萧佻是没有多少表示,在昏礼当天将身上的素服换下,等到昏礼第二日又换回去了、萧拓也是这样。   一家人里头也就萧拓守孝是诚心守,其他的人多少都带着些许水分。不说萧斌那没有断了的美人,就是萧佻私下里也让妻子吃几块肉。   荀氏守孝守不得,她才生了孩子几个月,不能这么自虐一样的守孝,产后一段时间是调理身体的重要时候,不能这么折腾。因此全家人对这件事也是当做没看见也没听见。总不能为了薨了的人把儿媳妇给折腾的死去活来吧。   五娘嫁给了乐平王,乐平王之下是几个弟弟也成昏了,四娘萧嬅也出了门。但是萧嬅新婚夜里就遇见了事。   北朝昏礼有弄新郎的习俗,外头的姑嫂拿着木头棍子对着新郎追追打打,这种习俗原本就是鲜卑流传下来的,格外姑嫂弄新郎的时候几乎把京兆王弄的狼狈不堪。   京兆王一火,伸手就抓住一个娘子手里的棒子狠狠的掼到地上,这下原本还热闹的场面一下就沉静下来。   诸女见此情形,哪里还有弄新郎的心思?赶紧的跑了。   “大王,去看看王妃吧。”一个长相俊秀的少年走出来道。   “我去看看,就出来陪你。”京兆王哪里见着那个美少年,顿时一门的心思都在上面了,他抓住那个少年的手揉了再揉,若不是旁边还有人,说不定两个人就饿后平常一样滚到一块去。   那些萧嬅陪嫁的人见着京兆王如此不加遮掩的就握住男宠的手,还把对王妃的不在乎表达的这么明显。   还没等那些人反应过来,京兆王已经放下那个少年的手,向王妃居住的屋子走了过来。和方才面对少年的脉脉含情不同,这会京兆王的脸上满满的只有冷漠。没有半点将要见到新婚妻子的紧张。   萧嬅老早就在房里等着,她坐在眠榻上,身上穿着青色的昏服,手里拿着一把团扇照着习俗遮着脸。   上辈子她对京兆王没有甚么印象,京兆王没有甚么建树,同样也没有任何大恶之事,和平常的宗室没有任何的区别。   守在萧嬅身边的乳母听到那边的响动,高兴的对萧嬅说,“王妃,大王来了。”乳母想着自己终于是等到可以养老的时候了,原本她养的这个四娘子从小脾性就怪,不听人劝,后来同胞的两个兄长又出了那样的事,怎么看都是没有多少好前途了。谁知道竟然能做王妃呢?   “嗯。”萧嬅点了点头,面上不言苟笑,十分端庄。   脚步声紧了,一个青年走了出来。萧嬅将手里的团扇向下移开了些,露出眼睛,正好看到那边走出来的京兆王。   “……”萧嬅只是看了一眼,就将团扇给抬上去。   京兆王容貌美是美,但是眼下有两块青色,不知道是不是纵欲过度造成的。   虽然是兄弟,但是这还真的不像。萧嬅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大婚当日降到天子的情景,那份精气神不是京兆王这种病态的美貌可以比拟的。   “你就是萧四娘,对吧?”京兆王不想离萧妙音太近了,走到离她几步的位置上就停了脚步,他居高临下看着萧嬅。   “回禀大王,妾身就是萧四娘。”萧嬅听见京兆王发问答道。   “……善。”京兆王见着萧嬅将挡在脸上的团扇放下露出那张脸,萧嬅的长相算的上是端正,和美貌两字没有甚么关系,“以后你就给我好好的在这里呆着,不管我做甚么,一切都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京兆王说完这句转身就走,这下子乳母差点惊讶的眼珠子都瞪出来,这是新妇才进门啊,做夫婿的就算不愿意也要在新妇这里过一夜做做样子,京兆王这么做,明日清晨传出去恐怕京兆王妃的脸面都要丢光了。   “大王?”   萧嬅见着京兆王直接绕过眠榻前的屏风走了出去,她身边的乳母近乎惊骇,而萧嬅却是看着那面屏风没有说话。   “王妃,这可该怎么办啊。”乳母见着京兆王是真的出去了,而且没有半点留恋,惊慌之下,转过头来看着萧嬅。   “怎么样?就这样。我难道还靠他那点所谓的宠爱过日子?”萧嬅是半点都不慌,她是皇太后指定了的王妃,就算京兆王不喜欢她又如何?   王妃还得和那些娈童一样靠着所谓的宠爱过日子?那是那些以色事人的玩意儿!   乳母瞧着萧嬅,眼神变得奇怪,她嘴张了张想要说甚么,但想起萧嬅的性子还是作罢。   第二日里,京兆王把新进门的王妃晾在一边,和娈童厮混了一晚上的消息在王府传开。大多数人将这件事当做笑话来说,但也不少人私下里同情这位王妃。毕竟遇上这样的夫君,真的是没有多少指望。   谁知道过了几日,京兆王妃就开始伸手开始管家了。   **   平城中的那些纷纷扰扰,完全到不了萧妙音这里,她的肚子是在深夜里发动的。她月份大了,按照宫规是不能和天子同榻而眠,拓跋演让人在她的眠榻不远处设了一张床,夜里他就睡在那里。这样也不算是违反宫规了。   萧妙音是疼醒来的,她冲睡梦中醒来,疼的一脸一头的都是汗珠,之前宫中的那些医女也和萧妙音说过临产的种种症状,她知道可能是来了。   帷帐里传来几声痛苦的呻*吟,外面的宫人警觉的很,一下子就听到了。   “昭仪?”宫人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快让医正来,我好像要生了。”萧妙音感受着一阵阵的腹痛,大颗的冷汗就从额头上流下来。   “!”宫人听到萧妙音这话,哪里还敢有半点迟疑赶紧的起来。   那边的拓跋演原本睡眠就浅,听到动静也起来了。   宫人们将眠榻前的帷帐拉开,要将萧妙音转移到早就准备好的产房中,常氏听到消息连忙过来,见着天子还站在那里,不由得过去道,“陛下,三娘生产,陛下不宜在场。”   “你先出去等着。”萧妙音疼的狠了,直接就对着拓跋演吼。   拓跋演头回遇见这事,听到萧妙音这么说了,他想都不想就来了一句,“那阿妙你呢?”   “你在有甚么用啊!”萧妙音快气死了,拓跋演在这里能有啥用,“你能替我把孩子生了?!”   刘琦赶紧过来,“陛下,陛下还是到外面吧,有了消息,陛下也是第一个知道的。”   拓跋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狠狠心走出去了。   医正们守在产房旁,医女们到里头去探查情况。常氏握住女儿的手,看着女儿满头的汗珠子心疼不已,“加把劲,阿姨当年生你的时候很快,半点都没有折腾,这会三娘你也差不多。”   萧妙音吸气呼气,抓住疼的时候就用力,不疼了就赶紧休息一下,随便喝几口羊肉汤之类的。   男女有别,除非是到迫不得已,里头一般还是由医女照应。   左昭仪生产的消息传到了长秋宫,何太后不顾深夜坚持着要起身,吩咐人一定要盯着宣华殿,要是宣华殿传来皇子诞生的消息就立刻过去。   何太后兴奋的满脸红光,看得旁人都知道她的打算。那些在她身边服侍的老人知道何太后这是被头上的婆母压制的太狠,二十多年的曲意迎奉,早就将何太后的心便的扭曲。这会旁人再劝也起不到多少用处,   何太后等着初生的皇子,而萧妙音那边疼到最后连疼都感受不到了,只剩下一阵阵的麻木。   早知道这么难生,当初就该逼着拓跋演戴套!萧妙音发狠的想。额头上大颗的汗珠子流淌下来,宫人立刻给她擦拭干净。   “可以看见皇子的头了!”医女朝她下面看了看,惊喜的喊。   这一下子产房内更加忙碌了,常氏握紧了掌心里的手,“好三娘,听见没?露出头了,加把劲,很快就会好了。”   萧妙音一听孩子露出头了,原本有些恍惚的精神立刻就拉了回来,她咬牙用力,用力的时候指甲都将常氏的手抓出了血。常氏对此毫无所觉,只是温柔的一声声的鼓励女儿。   整个胎儿滑出的瞬间,萧妙音浑身一松,她睁大眼,呼哧呼哧的喘气。   “是皇子!”宫人欣喜道。   常氏听说是个皇子,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她跪坐在那里张了张嘴,瞧着那个哇哇大哭的新生儿被抱到那边洗浴。   拓跋演在外面等的走来走去,刘琦满脸笑的迎接上来,“恭喜陛下,是个皇子。”   “昭仪怎么样?”拓跋演开口问的就不是儿子如何,而是萧妙音怎么样了。   “回禀陛下,昭仪一切都好。”刘琦答道。   “善,大善。”拓跋演连连点头,这会洗好抱好的孩子被乳母抱出来。   拓跋演略有些笨拙的抱过孩子,襁褓里的新生儿并不好看,脸上红红的皱皱的,像一只被剥了皮的兔子。   孩子在襁褓里小小的一团,拓跋演看着觉得自己只要再用房宫殿里,那团小小的就会被他掐断。他让乳母将孩子抱走哺乳。   之前他想过自己和阿妙的孩子会是甚么样子的,可是真的抱到手上,他却怕自己伤到孩子。   那么小小软软的一团,让他有点怕。   “陛下,太后向这里来了。”毛奇从殿外走进来禀告拓跋演道。   “太后?!”拓跋演听到何太后来了,蹙眉问道。   “……”毛奇只是俯首不说话,   “想学太皇太后,也的看看有没有那份本事。”拓跋演是真的烦了。   何太后听说皇长子降生,兴冲冲的赶过来要抱孩子,这会产妇才生完孩子身体虚弱,正是好时机。   到了宣华殿,何太后迫不及待的问,“皇长子呢?”   “启禀太后,皇子已经被陛下抱走了。”刘琦恭谨道。 ☆、122|醒来   初生的婴孩并不适合被移动,拓跋演将初生的儿子抱回昭阳殿,一班配备好的乳母和宫人也跟着到了昭阳殿。   乳母们都是中侍中省老早就准备好的,选的都是十七八岁身体健康的年轻妇人。   在宣华殿那里,何太后必定会找出各种理由想把皇子抱走。拓跋演的性格并不是特别容易激怒,也不会随意的就喊打喊杀,尤其是对宫中长辈上。何太后的那些心思,拓跋演当然知道,经历过了太皇太后一事,他格外反感别人插手他的事。   阿妙就算做了皇后对上皇太后还是有一些底气不足,不能和皇太后直接对上,不如他干脆将儿子接来,等到阿妙出了月子,他就将阿妙也接到西昭阳殿。那地方曾经是阿妙住过很长的地方,里头的摆设和以前一样,没有半点变化。   拓跋演一晚上都没睡,到了这会东方显出鱼肚白来,他仍然是精神奕奕。   扶着抱皇子的乳母是坐着檐子到的昭阳殿,毕竟皇子尊贵,路上半点风都受不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抱进来的时候用小锦被包的严严实实的。   皇子初生离了母亲没有多大动静,一开始哭了几声,在乳母喂奶之后就渐渐安静下来了。   在昭阳殿上值的疾医都统统到小皇子身边守着,唯恐出半点差错。   皇子降生的消息传出,大臣们入朝朝贺。   拓跋演这年纪,相比较他的那些兄弟们,这儿子来的有些晚,尤其他十七岁的时候,太皇太后才为他选妃,但是手脚快的,早就应该传出好消息了,偏偏后宫是半点动静都没有。亏得他这会还不是很大,若是大了,恐怕朝中就真的有人怀疑天子是不是不能生育了。   前朝热热闹闹的,长秋宫中却是落下一根针都能听到。何太后脸色灰败的靠在隐囊上,一夜未睡再加上怒火攻心,她整个人根本没法站起来,头晕晕的难受的要命。   昨夜里她在宣华殿就几乎站不住了,她满心的欢喜都统统被浇上了一桶冰水。   她这算是彻底明白了,皇帝不会让她走太皇太后的路子。这么多年的忍耐,好不容易等到老虔婆半边身子入了土,却等来这样的结果。   “太后,要静心休养。”医正给何太后诊脉之后道,汤药针石固然有效,但是最重要的还是人的心境,心境好了,比甚么灵丹妙药都强。心里若是常常怨恨,恐怕就算供养再多,身子也怕是好不到哪里去。   医正在后宫里见多了这样的病症。   “静心休养……”何太后轻轻哼了一声,她如今还能不静心休养么?想起那个名头上的儿子做的那一系列的事,她一颗心都凉透了。   不是亲生的,再怎么养,那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不过那小子也真的够心宽,何太后愤愤想道,当初太皇太后那样对他,差点就把他给弄死,竟然那么宠萧家的女儿。要是说之前可能是做给太皇太后看得,那么现在就是真心的了。   容貌再美,看了那么多年也该腻了,如今哪个小丫头片子到了现在还是紧紧的把天子给攥在手中,靠的就不是甚么美貌了。   **   萧妙音生孩子,体力差不多耗了个精光,她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常氏一直都守在萧妙音身边,期间秦女官和陈女史来劝过,说宫人们会照看,她还是赶紧的去休息会,反正到时候人醒了会第一个告知她。但是常氏摇摇头婉拒了,她不亲眼看到女儿醒过来,怎么样都不放心。   萧妙音眼皮下的眼睛动了动,挣扎了一下睁开眼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身边的常氏,“阿姨。”   “三娘醒啦?”常氏看见萧妙音终于醒过来,原本悬着的心就放下来了,“想吃甚么?和阿姨说。”   “阿姨,孩子呢?”萧妙音看了一圈,发现自己身边没有孩子的摇床,甚至她都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她不顾身下的痛楚,挣扎着就要起来。   常氏见状,连忙按住她,“才生完孩子多久?”说完她叹了一口气,“你睡过去没多久皇太后就来了,天子就把皇子给抱到昭阳殿去了,他派人来说了,等到你出了月子,身体康健,就带着你一起过去。”   “我孩子,我要看看孩子!”萧妙音说着就要起来。   “别担心,三娘,陛下在,你还怕大皇子会被照顾的不好?而且这样也是为了你和大皇子好。太后一心一意的想要把大皇子抱走,要你从祖制!”   这一天里她守在女儿这里,陈女史也和她说了一点宫里的事,常氏听到何太后想要抢走自己的外孙还要女儿的命,惊骇非常。原先她也想不通皇帝为何要把刚生下来的皇子抱走,毕竟那么小还离不开母亲。这下她是庆幸外孙被天子抱走了。   “……阿姨。”萧妙音眼睛一红就要哭,疼了那么久生下来的孩子,自己却都还没看过一眼。   “别哭别哭,月子里哭了,眼睛可是会落下毛病的!”常氏吓得赶紧给女儿止泪,她叹口气,“我见过了,大皇子长得像你。”常氏到这会还记得萧妙音刚出生的那会,她瞧了皇子一眼,很笃定外孙就是长的像三娘。   “真的?”萧妙音听到了这个才破涕为笑。   “真的,阿姨不骗你。”   “孩子像我才好看。”萧妙音知道拓跋演将孩子接走是为了她好,但是她还是心理很不舒服,生下来的孩子她都没怎么看过一眼,就这么被抱走了,她哪里会开心!   “都做阿娘了还是孩子心性。”常氏拿萧妙音没办法。   这会宫人将熬好的鸡汤端上来,鸡汤是老母鸡炖好了,还加了不少的滋补药材,炖了一天一夜里,味道鲜美。   “来,吃点东西。”常氏接过宫人手里的鸡汤喂女儿吃东西。   萧妙音一口气喝完,才抬头道,“阿姨,胸口胀。”   “这是有奶了。”常氏解开她的衣襟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待会挤出来吧,没孩子吃的话,留在里面你会更加难受。”   常氏看着萧妙音吃了东西,有让宫人过来把乳汁给挤出来。   “别倒了,给孩子喝了吧。”萧妙音知道初次哺乳对小孩的身体有比较好的作用。宫内选择的那些乳母,基本上都是生过两个孩子,然后距离生产有三四个月了。   “那些乳母虽然有人看着,但是我不放心。”萧妙音这会也不是开始那样挣扎着要看孩子了,拓跋演将孩子抱走,并不是要怎么样,而是为了把何太后的嘴给堵上。   “说句实话,皇太后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想着闹腾,真心佩服她。”萧妙音衣襟敞开,对常氏笑道。   常氏看她还有力气说皇太后,就知道她应该是没有多大的问题了。   挤出来的奶水,萧妙音事先就说了不能倒掉,赶紧拿到昭阳殿那边给儿子喝。宣华殿里的人不敢忤逆她的意思,毕竟月子中的产妇不能够有半点差池。   小皇子比起那些乳母,显然更喜欢亲母的。乳母小心翼翼拿着食匕喂他,他眼睛都没睁开,砸吧砸吧嘴就喝了下去。   喝完过了一会,乳母给他把襁褓之类的收拾一下,他就又睡过去了。吃了睡睡了吃,饿了就哭。   朝堂上是喜气洋洋一片,尤其是汉臣们,皇帝明显的是在汉臣的这一边,此刻有了亲生的皇子,那么就是有了正统。   汉臣里头最高兴的还是萧斌,进宫了的萧家女里头,两个都生了孩子,太皇太后那个只能说是一时风流不慎留下来的果子,结果那果子还被养的歪歪扭扭,最后将自个给作死了。萧斌虽然感叹,但是私心里还是觉得那两个外甥死了比活着的好。他管不了,生父看样子压根就不会认,又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闹事,最后被禁锢终身反而是好结局了。   三娘生的大皇子,那才是和他真正有血脉关系的宝贝外孙。   萧斌这一下子把那两个萧家王妃生的给排除在外了。清河王今日也高兴,前不久家里也多了一个孩子,母子平安,如今到了朝堂上,表现的比谁都高兴,见人都是笑。   见到了萧则还会来一句“萧兄可好?”   萧则和自己的阿爷一样身上都只有一个散职位。只能勉勉强强在朝堂上晃那么一圈罢了。   此刻已经下朝,毕竟皇子还没满百日,诸位大臣朝贺一番之后就退下继续做自己的事了。   “甚好甚好。”萧则连连点头,“大王,我家二娘可好?”萧则知道前段时间萧丽华生下个孩子,那个孩子若是能够长大,那么就是清河王的世子。对于妹妹和外甥,他总是要多关心几分。   也不是没有让段氏去探望,可是段氏去了几回都是说了几句话就被请了出来,一次还好,次数多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段氏和清河王妃并不和睦。   家里小慕容氏疑心儿子新妇是不是对女儿不好,面上不说甚么,但是私下却是将管家权力给收了回来。   婆母折腾新妇,尤其小慕容氏还是面上笑意不减,不动声响的就把儿媳的人给从位置上给换了下来。让段氏有苦都只能往肚子里头吞。   段氏在这上面不是小慕容氏的对手,只能对着萧则抱怨。萧则瞧着家里婆媳大战,觉得头疼,也没有让妻子继续往清河王府去了,   如今见到了妹夫,萧则干脆自己来问一句。   清河王是没有兴趣知道博阳侯府里的不见血的大战,他知道妻子不喜欢段氏,对这件事也是装作不知道。   段氏每次来话里话外的都是要妻子给妹夫多多谋求好处。说句实话,清河王不知道当初萧家是怎么挑选儿媳的,好的是真的好,例如荀氏,出身士族,而且为人不错。   差的如同段氏这般,不想着要男人上进,反而急着去拉裙带关系。   这让人还真的是啼笑皆非,不过世上这样的人也不少。   “好,都好,大郎胖着呢,二娘也好,听医正说恢复的还是不错的。”清河王道。   “那就好。”萧则听到清河王这么说之后,终于觉得可以安心了。   清河王对萧则笑笑,其他的话他不想多说。转身离开,回家的路上遇见了阜阳侯世子的马车,清河王想起何齐当初在自己府邸中为了个舞姬何人大打出手,心中嫌恶,令人绕开。   今日小慕容氏亲自来看女儿了,她抱着外孙笑得合不拢嘴。“这孩子还是像二娘。”   “当然,儿子和母亲像的多。”萧丽华笑道,“今日大嫂怎么没来?”   “她惹的你心烦,我还带她来作甚么?”小慕容氏听到女儿问起段氏,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她抱着新生儿对女儿道,“她呀年轻脸皮薄,我不过是出手教导她一下,就对着大郎哭诉个没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阿家怎么她了。”   小慕容氏对新妇很不满,撤了她的人,让她好好照顾孩子去,结果就成那副样子。她对段氏可从来没有说过一句重话,怎么就成了她是恶人了?   “不提她,提了扫兴。”小慕容氏说完就低下头去看外孙,“大郎,你说阿婆说的是不是啊~”   襁褓里的孩子闭着眼,睡的口水长流。   “又睡着了。”小慕容氏笑了一回,让侍女把孩子给抱走。   “阿娘,宫里的三娘也生了皇子。到时候阿娘记得贺礼准备的贵重些。”萧妙音看着儿子被抱走,她和小慕容氏说了一句。   “三娘说起来运道也不好。怎么就她生了皇长子呢。”说起这事,小慕容氏都有些欷歔,有那个立子杀母的规矩在,嫔妃们几乎个个都怕自己会生下皇长子来,传说宫中还出过得宠的嫔妃亲手把自己剩下来的皇子给活活捂死的骇人传闻。   说过来说过去,都是嫔妃们不乐意为皇帝的子嗣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如今宫里头左昭仪生了孩子,还真的是一件要命的事。   “阿娘,规矩又不是一层不变的。”萧丽华哭笑不得,“何况规矩事死的,人是活的。这个立子杀母又不是一开始就在。先帝当年也想改了,不过是太皇太后坚持。”   如今太皇太后和蹬腿也差不多了,哪里还能翻出波浪?   “但是太后……”小慕容氏听说过长秋宫里的事,太皇太后倒了,可是皇太后还在,而且野心不小。   “皇太后成不了事,”萧丽华笑,历史现在已经有变化了,但大势她觉得应该不会变“皇太后占着的只是个先帝皇后的便宜,其他的她一样都占不着。阿娘别太看高皇太后了。”   “天子如今才是真的说一不二,太后若是真的和陛下对着干,恐怕……”萧丽华想起郭太后的下场,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皇帝都是心狠的,就看他耐心怎么样。郭太后出身好,母亲是长公主父亲是一国重臣的儿子,结果子孙死光,被她压制的庶子登基,这下就完蛋了,郭太后闹腾着要跳楼,结果被宫女救下,当晚她就去见老公孩子了。   史上没有记载,但不少人猜测都是新皇帝下的手。   皇太后和太皇太后听着是威风八面,可是如果不是她家姑母那样的权倾天下,是太后和太皇太后又有甚么用处,过的怎么样还不是看皇帝如何?   “好,阿娘听二娘的。”小慕容氏道。   小慕容氏如今偶尔去瑶光寺几次,瑶光寺是皇家寺庙,那些被废的皇后几乎本上都是在瑶光寺出家,到了如今在瑶光寺出家的那些贵妇们,会致使身边的婢女去物色容貌出色的男子,为她们提供一些香艳的服务。小慕容氏也尝试过几个比儿子还年轻的几个美男子的服侍,有了人陪,小慕容氏脾性温和,觉得女儿说的话有道理就答应了。   清河王来的时候正好就听到妻子和岳母的议论。萧丽华亲近左昭仪他早就知道,作为宗室,清河王是不会和皇帝的后宫有个甚么瓜葛,但妻子这么做,他除了一开始问几句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了。   “大王来了?”小慕容氏一抬头,见到清河王,连忙就要从床上起来。清河王连连招手,示意小慕容氏继续坐着,“博阳侯夫人坐着,你是王妃的阿娘,哪里有长辈给晚辈行礼的道理?”   真要论辈分,小慕容氏的辈分要比清河王高许多,是祖母那一辈的人了。   “今日大郎怎么样?”清河王看过萧丽华今日面色不错,放下心来,他问起儿子。   “很好,这会都睡了。”   小慕容氏见着两夫妻说话的时候,眼神都恨不得黏在一块,她简直是比喝了一杯蜜水还要舒服。   小慕容氏站起来,“好了,我也该走了。家里还要我照看。”   “侯夫人慢走。”清河王让人送小慕容氏出去。   “今日皇子降生了?”萧丽华看着清河王那一身朝服问道。   “是啊,左昭仪生了个皇子,陛下很高兴。”他道。   “当然高兴了,我觉得再过不了多久,陛下就要立左昭仪为皇后了。”萧丽华看着清河王坐到她的身边。   “立皇后?”清河王说起这个皱了皱眉,“可是左昭仪能手铸金人成功么?”   多少宠妃在皇后的大道上就是败在了这一关。   “立皇后就一定要手铸金人?”萧丽华轻笑了一声,历史上的那个废后和萧皇后本人都不是凭借手铸金人上台的。之后的册命皇后也不再用鲜卑人的那一套了。   “陛下好汉学,如今不是在朝廷内推行汉家的那一套么?先祖的那些规矩也见不得会遵守。”萧丽华点了清河王一句。   所谓改革就是将原来那一套旧的改掉,换新的来。天子自小就是受汉风熏陶长大,说是鲜卑人,其实鲜卑人的作风已经在他身上看不到多少了。   也未必会遵守。   “我只不过是一说,你倒是讲了这么多,也不怕累。”清河王笑了笑。   谁做皇后他也管不着,反正到时候他不会站出来和天子唱对台戏就是了。   **   拓跋演一下朝,就急急忙忙回昭阳殿,他急匆匆回来,就去新生儿所在的宫殿里。   他去的时候孩子正好吃饱了又睡过去了,拓跋演问了几句今日皇子怎么样。这样的小婴儿是最脆弱了,尤其是这一年里头,所有人都不能掉以轻心,说不定一个疏忽,孩子就没了。   拓跋演看着孩子睡的很香,看了一会之后,回过身来,“到宣华殿。”   “可是陛下,昭仪才产子,天子还不能去呢。”毛奇提醒道。   “甚么事!”拓跋演一听就不乐意了。“鲜卑人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算起来朕还要给皇子坐蓐呢!”   鲜卑原本就起步晚,部落中女性地位高,男子后来为了和女子争夺孩子,就闹出了这么仿照坐月子的习俗来,不但是要头上扎带子装柔弱模样躺床上,还得抱着孩子“喂奶”。平城中不少鲜卑勋贵都是这个样子。   只是拓跋演汉化的太深,真要他照着鲜卑旧俗,他也死活拉不下脸。   毛奇听了这话也不敢劝了,皇帝想要去哪里那都是皇帝自由,他不过是提醒那么一句罢了。   “对了,让人准备的事已经准备好了么?”拓跋演突然提了这么一句。   “回禀陛下,臣都吩咐好了。等到昭仪身体恢复就能用上了。”毛奇答道。   拓跋演已经暗地里准备皇后所用的綬还有礼服,这些都是仿照汉制,所以其中也要花费不少的功夫。   皇后所用到的玺綬都要造出来,皇后印玺不会流传下来。大多是皇后一旦崩逝,所用的印玺也会一同陪葬。   这些东西置办起来,没有一样是简单的能在短时间内弄好的。   毛奇想起这些就不禁觉得头痛。   “善。”拓跋演自然是不会照顾到毛奇的这些苦恼。   到了宣华殿,萧妙音在坐月子,不能受风,也不可能出来迎接。只是他来的时候,常氏正好出来,见到天子占在那里。   “陛下?”常氏说着就要给拓跋演行礼,但是被拓跋演扶住了,“常娘子,这会阿妙怎么样?”   “三娘一切都好,只是一开始醒过来没见着孩子,哭了一会。”常氏如实答道。孩子就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见不到自然是抓心挠肺的难受。   “……”拓跋演听了之后,眼底里露出些许愧疚。这件事虽然说是为了母子好,但是就这么把孩子抱走,恐怕阿妙醒来也会十分担心。   “我去看看。”   萧妙音头上扎着布巾,这会殿内是燃起来浓厚的熏香。那些医女说产妇在这坐月子的一个月里头不能洗浴。萧妙音才不管那一套,要是真的整整一个月不能清洗,那人得成甚么样?   她让宫人给她擦洗了一遍。人年轻,生完孩子第二天让人扶着也能下地慢慢走了。她才从浴室里出来,就看到了那边进来的拓跋演。   见到拓跋演,萧妙音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孩子呢?”   “这会他还见不得风,等到你好了,就抱过来。”拓跋演见到萧妙音,被宫人搀扶着,慢吞吞的走到眠榻边,他解释。   “有那么多人看着,大郎很好,放心吧。”拓跋演小心的瞅着她。   “……”萧妙音叹了口气,“有宫人在,我还是不能放心。”就算有再多的宫人看着,她不亲眼看着,怎么能够放下心来。   拓跋演瞧着萧妙音没有发怒的迹象,心里松了一口气、   旁人见到天子原先紧张,后又轻松的神情变化,知道他是惧内,面上不显,心里都在暗暗偷笑。   “今日还痛么?”拓跋演问道。萧妙音生孩子的时候,拓跋演都是在产房外等着,萧妙音舌下压着参片,力气都拿去用生孩子去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来叫?   拓跋演在外头听不到声音,光是自己想象都能把他吓出一身汗来。   “还好。”萧妙音靠在隐囊上瞧着拓跋演陪着小心的模样就好笑。   “疼过头了,其实也不觉得疼了。”萧妙音想起生孩子的时候疼到已经麻木了,说疼的话,还真的感受不了多少。   “受苦了。”拓跋演听后伸手握住她的手掌,他知道女子生孩子就是拿自己的命在赌,可是亲耳听到她这么说出来,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害怕来:若是出了差错,他该怎么办?   “知道就好,下回给我拧拧。”萧妙音笑道。   **   莫那缕从宫中回到家里,一同来的还有几个鲜卑贵族,妻子楼氏见到他们这么个架势,安排他们进了一间颇为隐秘的房间。   “陛下也不知道是被那些汉人灌了甚么汤药!一门心思就要迁都,甚么天下之中!那些汉人的玩意儿,我们鲜卑人有甚么必要要去听从!”   “是的,我们都在平城生活了好几代了!根都扎在平城,陛下要是带着我们去了洛阳,我们怎么办!”   “没错!”   莫那缕坐在床上,看着下面的那群鲜卑贵族们吵成了一片。   如今朝堂中已经分成两派,一个是以李平为首的汉臣还有汉化较深的鲜卑大臣,另一方就是一莫那缕为首的反对汉化的鲜卑勋贵们。   “台主,这件事你要说说话啊!”一个鲜卑贵族道,“总不能就这么看着,那些汉臣爬到破我们头上拉屎拉尿的做威风啊!”   “这会陛下想要迁都,我看是难。”莫那缕缓缓道,朝中两派僵持不下,吵起来简直是针锋相对。   “那些个汉人,想成事,难呢。”莫那缕一笑,皇帝想要迁都,也要看看他们答应不答应。 ☆、123|立后   拓跋演对萧妙音从来不食言,萧妙音听拓跋演说等她出月子,就把她接到昭阳殿去,就非常注重保养自己,月子里恢复的不错。出了月子,萧妙音就带着常氏迫不及待的跑到昭阳殿去了。   小皇子住在东殿,满月了的婴孩比刚出生的时候好看了些。萧妙音带着一大帮子人赶过来的时候,扶着照看小皇子的乳母和宫人们都吓了一大跳。   “我的小宝贝。”萧妙音进来直接奔孩子所在的内殿,常氏口里要萧妙音慢点,其实脚下跑的比萧妙音还快。   一众人一阵风似的进了殿。那些乳母见到一个年轻的美妇人进来,她们事先都被打过了招呼,知道那个就是皇子的生母,连忙跪下来行礼,“拜见左昭仪。”   “起来起来。”萧妙音朝那些乳母挥了挥手,让她们起来,而后就做在那里看孩子了。   床上的婴孩用锦被层层包裹着,这会的孩子少有清醒的时候,都是吃了睡睡了吃,萧妙音看见那张小脸蛋,一颗心终于是能够放下来了。   她仔仔细细将孩子看过了一会,伸手在小脸蛋上摸了摸,孩子睡的沉,没有被她闹醒。   “好了好了,三娘。皇子在睡呢。”常氏看着小孩子睡得很香的模样,也想伸手摸一摸,但是担心弄醒他。见着她还要伸手,立刻就抓住了她的手臂。   “嗯,我知道了。”萧妙音摸着儿子脸蛋上暖暖的,知道他身体不错。她直起身来笑了笑。   “阿姨没说错,他还是长的像我。”萧妙音瞧着儿子睡熟的脸蛋道。   “儿子多是长得像母亲的。”常氏一双眼睛全在皇子身上。   床上的孩子小鼻子动了动,过了一会,小嘴一张就哇哇哭起来。满月了的孩子哭起来有点声响,不和小猫叫似的了。萧妙音听到孩子哭,自己把孩子从眠榻上抱起来。   “阿鸾不哭,阿娘在呢。”   旁边守着的乳母原本要上前,结果眼睁睁的瞧着左昭仪把皇子抱走。   孩子年纪还小,到不了起大名的时候,拓跋演自己把诗经楚辞还有其他的古书翻个底朝天,过了许久才给新生的儿子取个小名‘阿鸾’。   鸾是上古的一种代表吉祥的神鸟。《山海经》有言,女床之山,有鸟,其状如翟,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   拓跋演给儿子取得这个小名,也含着一股深意。   萧妙音将衣襟解开,喂孩子吃奶。基本上这么大的孩子,除非是生病了,不然哭都是要换衣裳或者是饿了。   萧妙音坐月子的时候,胸口胀的太难受,奶水挤出来都赶紧的拿来喂他。比起乳母,阿鸾很明显还是更加喜欢母亲。   “阿鸾怪。”萧妙音低下头看着怀里孩子闭着双眼只顾着吃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昭仪。”刘琦站在眠榻的屏风之外,“昭仪,清河王妃和几位公主想来见你。”   “她们?”萧妙音有些奇怪,她才出月子,就来这么多人?“甚么时候?”   “三日之后。”刘琦答道。   那些王妃和公主都有入宫的门籍,入宫对她们来说不是很困难。   “好,就在西殿吧。”萧妙音想了想。西殿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到了现在那边一切如旧,拿来见客也没甚么。   刘琦听见这话眼神一闪,而后很快平静下来。   拓跋演听到萧妙音过来之后,他也赶过来。看着萧妙音抱着儿子舍不得撒手,顿时就心里有些不太高兴。   拓跋演当然也疼爱孩子,处理完政事之后,必定是要到儿子这里看看的。阿鸾太小,他怕自己力气掌控不好伤到了他,所以每次只敢碰碰他的脸蛋。   如今萧妙音一来,是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和孩子在一起,倒是显得他这个夫君在一边了。   “阿妙,歇一会,让乳母来吧。”拓跋演说道,说着他就是示意旁边的乳母上前,将睡着了的孩子抱走。萧妙音抱着孩子不肯撒手,她一躲就躲开了乳母伸来的手,“我都这么久没见着他,抱抱怎么了?”   “你这么抱着他,他睡着也不好。”拓跋演叹口气道。   萧妙音一听,眨了眨眼,她转头看向常氏,常氏自然是不会和天子对着干,“是的,三娘,让大皇子到榻上睡吧,那里有人看着睡着也好。”   萧妙音听到常氏都这么说了,才有些依依不舍的将怀中的孩子交给乳母。乳母抱着皇子绕过屏风,她还是舍不得的看着。   “都能日日看到了,怎么还是这么舍不得?”拓跋演心里吃味,过来说道。   常氏见状,赶紧的告辞退出去。这会小夫妻要自己关起门来说话了,她在这里不方便。   果然常氏一走,拓跋演就伸出手把萧妙音抱在怀里,“你这会都一心只想着阿鸾了。”   这话说的活似怨妇一样,萧妙音听在耳朵里顿时就打了个哆嗦,身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都是你!”她才不依着拓跋演的话说自己偏心,“要不是你把阿鸾抱走,我也不必和这会一样了。”   她这一个月里就是算着日子,一直在等自己能出月子好来看儿子,造成这一切的还不是拓跋演他自己。   拓跋演听到萧妙音这句带了几分真又有几分假,他也知道不该在这会追求萧妙音偏心不偏心。他将人整个一兜就兜在怀里,脸贴过去,正好她发鬓上的步摇就戳在他脸上,将他脸给戳出一个印子出来。   萧妙音见状噗的一声,离拓跋演远了点,见着拓跋演脸上戳出来的金叶子形状,伸手给他揉了揉。   “这会你终于知道要疼我了。”拓跋演望着萧妙音道。   “我甚么时候没疼过你了?”萧妙音含笑带嗔的看着他。   “就阿鸾出生之后。”拓跋演也孩子气的杠上了。   萧妙音这下是彻底没话说,只能对着他翻白眼了,这孩子他要生,生了又怪她不疼他了。这可真难做。   “好,我现在就疼你。”萧妙音说着伸手就在拓跋演的胳膊上拧,拓跋演年轻又常常练武,身上没多少赘肉,伸手一捏那都是腱子肉。   萧妙音一捏想起他锦袍之下的身材,不禁鼻子一热。她月子里那会是没半点想法,一心一意就是孩子。哪怕拓跋演往她跟前凑,她都不爱见。这会就有些心神不定。   她把拓跋演拍开,自己到一边去。   拓跋演看出些端倪,坏笑就去吻她的脸颊和脖颈。年轻男人的气息从身后渡过来,带着暖暖的热意。   萧妙音被他吻的有些气息不定,等到他忍不住想要拉腰间的宫绦了,她才想起自己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只能把拓跋演推开,“这会还不行。”   拓跋演也不是真的一定要和萧妙音怎么样,他只是低头在萧妙音的脖颈间咬了几下,留下个淡粉的印记后就起身了。   “嗯,等到你身子完全好了再说。”拓跋演呼吸了几次,身上的热度慢慢退下,他趴在了萧妙音的胸口,这次不是要缠着她亲热了,而是听她的心跳声。   她存在在这个世间,没有甚么事能比这个更好了。   **   朝堂上,拓跋演再次提出迁都的事,他对于迁都洛阳已经是势在必得,甚至还让王素到洛阳去看一看,他打算在汉晋宫殿旧址上重建紫宫。   皇宫的规模基本上都是依照着周礼的雏形来的,如果不是对周礼十分熟悉,去了也只能是满头雾水,拓跋演有心试试王素是不是真心为他做事,干脆就将人派了出去,若是做的好,下一回就是让他带兵南下找南朝的麻烦。   “洛阳,天下之中,灵气所在。”拓跋演说话的时候已经不用鲜卑语,完全用汉语。他说话的时候,有些上了年纪的鲜卑贵族直接露出茫然的神情来。   鲜卑从魏晋之时就一直和汉人互相往来,到了这会,北朝朝廷中不少鲜卑贵族对汉人的那一套十分羡慕,但也也有人死守那套传统。   “平城气候寒冷恶劣,朕听说平城里有首歌谣‘纥于山头冻死雀,何不飞去生处乐’,平城能六月飞雪,不是人安身立命之地,洛阳气候暖和适合居住。迁都不是正好是顺道而为么?”   “陛下!洛阳说是好地方,可是汉人还不是从那个地方给跑掉江南去了!从先祖以来,我们鲜卑人从草原来到代地,几十年前才到了平城,陛下说要迁都,我们这些鲜卑人如何能受得了汉人的那一套!而且说是天下之中,又有个甚用?”   “洛阳从先秦之时就在,那会的平城又在哪里。”拓跋演眉间浮出一抹不悦。“鲜卑人世代居于草原,习性于汉人不和,但是物是死的,认识活的,既然受不了,那就去适应。当年我们鲜卑人还曾经居住在山穴里,如今哪个人还能再住在那地方去?”   “陛下,如今定都平城,陛下冒然迁都,恐怕人心不平啊。”   “陛下三思!”   一时间鲜卑大臣们纷纷反对。   “陛下如此行事,逼迫人去洛阳,那么臣宁可被革职,也要将忠言进谏给陛下!”那个一开始跳出来反对的鲜卑大臣嚷道。   “陛下废黜先祖所立宗主制,用汉人的三长制,难道不是在助长汉人的气焰吗?陛下这么做,日后要如何面对鲜卑的列祖列宗!我宁可被陛下革职,也不愿看着陛下犯下如此大错!”   那话是用鲜卑语说的,听得一众汉臣皱眉头。拓跋演这会已经露出了怒色,“善,朕就成全你的大义。”   拓跋演这话一出,原本还挺着脖子准备和皇帝死磕到底的鲜卑勋贵顿时一双眼睛瞪得和留言似的,他没有想到皇帝竟然还真的会顺着他的话将他革职。   还没等那人再次开口说话,拓跋演已经道,“御前失仪,交予有司处置。”   此言一出莫那缕的脸色冷了几分。他看着上面的皇帝,眼底深处含着一抹阴鹫。当初救下皇帝完全是因为皇帝那时已经算是长成,再贸贸然行废立之事恐怕会招来祸患,如今他也因为当初在太皇太后的那一番话,今上对他十分礼遇。在鲜卑人中他已经是位极人臣,但如今他也对皇帝十分不满。   那个冒失的鲜卑贵族出来说完宁可革职的话之后,莫那缕就打算出来给他说些好话,这样双方都有台阶下。谁知道皇帝竟然是铁了心,顺这就把人给收拾了。   下朝的时候,莫那缕看着那边的李平。李平觉察到莫那缕的目光,也转过头来。李平笑着对莫那缕一礼。   莫那缕颜色冰冷,他过了一会从鼻孔里发出轻轻一声,给李平行了一个鲜卑人的礼节后转身离去。   “李相公,陛下有请。”黄门过来笑呵呵的对李平说道。   此言一出,那些还没走的大臣们纷纷看过来。眼里或是羡慕或是不满。   李平面对诸多注视,泰然处之。整了整衣襟就和黄门离开了。   **   朝中关于迁都的事,两方争执不下,李平自然是站在天子那边,汉化对他们来说有利无害。但是鲜卑勋贵毕竟在朝堂上立足那么多年,这些老家伙反对起来,真的是让人头痛不已。   光是双方在朝堂上就明枪暗箭的来了好几个回合,若不是朝堂上不可喧哗,更加不可有失礼之举的规矩。恐怕那些鲜卑贵族会直接扑上来撕碎了这些和他们对着干的汉臣们。   “这些举措,从太皇太后开始就已经实行了。”李平在昭阳殿内对着面前的拓跋演道,他年轻之时姿容俊美,到了年纪大了,也是气度非凡,身上的袍服整齐,不见半丝褶皱,“那些提出来的异议,臣实在无法苟同。”   今日的朝堂上,那些鲜卑大臣已经是将自己对汉化改革的不满都表露出来了。   拓跋演在朝堂上厉声呵斥,甚至下重手处置,暂时的压住了这些人。   拓跋演自从继位以来,一直讲究为君的礼仪风度,很少喜怒形于色。对待臣子们也是十分温和,如今勃然大怒,让朝堂上一众人都反应不过来。   事后拓跋演发下诏书,将那个鲜卑大臣身上的官衔给降下去,这还不够,人被发配到平城之外的地方。   诏令下达之后,甚至不准人收拾行李,直接就被架上了马,被送出平城。   这可是真的早上还在朝堂上呆着,晚上就被发配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前几日之事,怕也是台主等人为了试探陛下的态度。”李平说道。   “朕知道。”拓跋演此刻坐在床上,他面上半点笑意都没有,黑眸里沉的几乎照不出任何东西出来,“那些个鲜卑老人,不愿意离开平城这块他们经营已久的地方,也不愿意去离南朝较近的洛阳。拿不准朕到底怎么想的,就推出个人来试探。既然如此那么朕就如他们所愿。”   “但凡改革,必定会有阻力,从古到今从来没有例外。”拓跋演想起萧妙音说过的话,“朕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会一帆风顺。”   “陛下英明。”李平在榻上微微俯身。   “英明?”拓跋演轻笑了一声,他摇摇头,“鲜卑人从山林草原间到入主中原,其中时势也罢,天命也罢。到了如今,想要做出一番事业,那么就不能再遵守所谓的祖规了。”   英明两字,拓跋演不觉得和他有甚么太大的关系,若是他不多想,恐怕这会早就会被牵着鼻子走了。   鲜卑入主中原之后,虽然一直在汉化,但部落的那一套也都还存在,贵族圈地与朝廷争利,隐瞒人口,如此才种种,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在朝廷上啪的一巴掌把守旧一拍,不是老实一阵子,就是谋算这更大的动作。李平对鲜卑人并不高看,出身汉人士族的他对鲜卑人有点看不起。   “陛下,恐怕此事会有后续。”李平道。   “呵。”拓跋演笑了几声,眼里完全没有笑意,只有一片寒冽。   **   清河王妃和几位公主前来见左昭仪,一群贵夫人进了昭阳殿西殿之后,都有些放不开,毕竟这里是天子的地方,不敢太放开了,又不是在宣华殿那样的后宫里头,想笑就笑。   陈留最近是越来越滋润了,她自从嫁给了王素,只觉得是事事如意,甚至萧妙音当初隐晦的给她提过王素不是个良人的事,她也很大度的不放在心上,女子都有嫉妒心,多少都不太喜欢看到别人过得太好。她理解,这会她过的好了,自然是也不计较这些小事了。   萧妙音瞧着陈留神采奕奕,兰陵和江阳都没有她一个来的有精神。   兰陵手里持着玉杯瞥了一眼陈留,心里撇了撇嘴。皇家的婚姻并不自主,不管是天子还是公主,基本上是长辈们说娶谁就娶谁,说嫁谁就嫁谁。有个公主还嫁了个南朝来的罗锅背呢。   不过公主们也不是很在意驸马,反正驸马不合心意,自己到外面养那么几个水嫩嫩的情人,比对着那些个五大十粗的驸马要强多了。   陈留倒是运气好,经历过刘衡那样的事,再见着王素也不担心天下男人一个样。   江阳公主也有点眼神乱飘,她和其他的公主一样,也是在公主府里藏了不少的美男子。反正就没几个公主不干这个的,她做这个只要别闹出来让大家脸上难看就行。如今见着陈留那一脸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驸马都尉身上的模样,江阳公主只觉得倒尽胃口。   好歹也是天家的公主,要不要这么恨不得倒贴啊?   萧妙音瞧着陈留那副精神十分好的样子,早就想不起来自己说过甚么了,口上说了几句吉祥话,祝福陈留长公主和王素能够早生贵子。   陈留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过了一会阿鸾醒来了,乳母抱出来给萧妙音,众人又围在一起看皇子。   公主们说的都是好话,什么长大之后和陛下一样英明神武之类的话。毕竟北朝有将皇长子立为太子的传统。   萧丽华倒是和公主们不一样,“看着这孩子壮壮的,一定是身体康健的模样。”   萧妙音听公主们那些话,脸上只是淡淡的笑,听到萧丽华的话,她才回过眼来,“多谢二娘。”   比起那些什么英明神武,她倒是更宁愿听孩子健康之类的。   萧丽华才做了母亲自然是明白萧妙音的心思,她这会也是有话和萧妙音说。不过瞧着那群新做上皇子姑母的公主们那个高兴劲儿,恐怕还要在这里呆上一会。   “二娘坐到这里来吧。”明显萧妙音没有萧丽华那么多的顾虑,她让萧丽华坐到她身边,方便两个人说话。   “到了三娘这里好多了。”萧丽华靠在凭几上半真半假的说道。   萧妙音一笑,“二娘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的确有事。”萧丽华点了点头,上回萧弘也就是檀奴让人传话给她,请她带给宫里的左昭仪。   毕竟萧弘是男子进宫不方便,尤其他这会身上还没有什么官衔,不便进宫。   “檀奴将上回三娘给的方子改进了,”萧丽华咳嗽一声,“他叫人把那些配制出来的药,塞进木筒里,加以引线,可以爆炸。”   这东西她原先是觉着太危险,要是走漏风声对清河王恐怕有不利,但是她心里又放不下。   怎么放得下呢。   “……”萧妙音听后沉默一会,“这个做一些收拾起来。”萧妙音道,“阿难教的那些女孩子如何?”   “很不错。”萧丽华想起乳母的回禀,那些选出来的女孩子个个都是拼命练习。再过不了多久,恐怕就算是男人也一打一个准了。   “那就好,也不枉费你这一番心血了。”萧妙音笑道。   “哎,你们在说甚么呀?”陈留摸了摸婴儿的脸,好让自己也沾点福气。抬起头来就看见萧妙音和萧丽华在那里说着话。   “不过是问问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怎样了而已。”萧妙音笑道。   萧妙音有个同母亲弟弟,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听她这么说,陈留就没有多大的兴趣了。   “二娘,既然决定了要做,那么就做下去不是。”萧妙音看着那边逗着婴儿的公主们开口道。   她当初的条件没有萧丽华这么好,也没有那么多的条件,入宫之后,身上的束缚也多了。外面人看着她是花团锦簇,肆意妄为,但是她哪里能呢。   “三娘,也就是这个道理了。做下去不管结果怎么样,好歹是做过了。要是半途而废,虽然迫不得已,但是心里总是有个遗憾。”   “是啊。”   陈留听着她们的话,发现竟然是没有一句是能够听得懂的,最后只能和妹妹们一起去逗侄子了。   三日一朝会,上回那个在朝堂上当面和皇帝顶的鲜卑大臣被降职外放,接下来那些反对迁都的鲜卑勋贵,等着皇帝再次开口提迁都之事就继续反对。   谁知道皇帝这回没开口,倒是宗正出来了,“中宫空虚,陛下宜早立皇后。”   这下原本做好准备的鲜卑众人顿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原本准备好的力气也一下子瘪了下来。 ☆、124|立诏   宗正这话让那些憋足劲准备皇帝对抗到底的鲜卑勋贵们措手不及,原本以为是连着几日的恶战,谁知道宗正竟然会在今日提出要册命皇后呢?   萧斌在朝堂上,手上持着汉臣用的笏板,他站在那里,腰杆挺的笔直。似乎这事和他本人没有任何关系。倒是其他人时不时的就朝萧斌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萧斌前几日的确是给宗正送去了不少的金银珠宝,他盯着的可不是皇太子的亲阿翁,而是皇后的阿爷这么一个位置来的。最近几日萧佻和萧斌就宫里的局势,父子俩好好的商量了一番,如今三娘已经是被架上去了,若只是受宠倒还没甚么,但是如今生下了皇长子,那么情况就大为不同,若是三娘不能坐上皇后的宝座,那么这个外孙就白白落到别的女人怀里了,而且自家还要赔进去一个女儿。   太皇太后前三十多年都是在做这样的事。萧斌哪里会看不出来?   自家女儿和外孙最终成全了别的家族,这样的事,萧斌是做不来。萧佻也是如此,先不论太皇太后原本就是有意萧家女做皇后,自家的外甥也没有便宜了别人的道理。   父子俩商量了好几日,决定这次就试探一下皇帝的意思。他们私下给宗正送去了不少的宝物。   宗正知道宫中左昭仪独宠,加上又生了皇长子。北朝以前也有皇长子母亲参与册立皇后的先例。宗正笑呵呵的收了萧家父子给的那些珠宝美人,然后就有了今日的这么一出。   拓跋演看起来面色非常好,不像前几天在朝堂上发怒那般面色骇人。   “皇后的位置至关重要,此事需得问过太皇太后。”拓跋演心情十分不错,他听了宗正的话连连点头,“此事交予太皇太后决断。”   太皇太后自从那次病重之后,就再也没有在众人的面前出现过。不过她持政这么多年,余威尚在,听到皇帝要太皇太后来决定皇后人选,汉臣们面上隐约有笑意,守旧的鲜卑勋贵那边脸色就不怎么好了。   若是真的由太皇太后来选皇后,哪怕是傻子都知道上台的会是谁。   宗正知道这次自己是猜对了,收下的那么多礼物也算不是白收了。而在臣子里头站着的萧斌,面上略有激动。后宫中能够得到皇后提名的又有几人?   朝会一退,天子离开之后,边上的那些汉臣和鲜卑大臣,时不时的就打量萧斌一眼。原本萧斌是太皇太后的弟弟,如今是宠妃的生父,若是再进一层,恐怕就不得了了。   李平也有意萧家女为皇后,如今太皇太后还在,哪怕大权已经被收了回去,他和太皇太后也脱不了关系,毕竟他是太皇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而且当年和东宫的风流韵事几乎闹的整个平城都知道。若是他急着和太皇太后完全划清界限,一来是不可能,二来也容易遭到别人的忌惮。   旧主都能这么快的抛弃,那么又怎么能重用呢?   李平这次罕见的对萧斌露出一个还算是和善的笑容。北朝的门阀之见没有南朝那么浓烈,寒门若是有真才实学,士族里的一些人也会与其相交。   萧斌的才能和为人处世,李平并不看得上眼,但是这次彼此勉强算是同盟了。   萧斌见着李平嘴角含笑,连忙颔首报以一笑。   拓跋演下朝回到昭阳殿,换过袍服之后,他直接到了东宫。   东宫又名万寿宫,万寿宫的长信殿是历代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居所。天子的小辇从宫道上行过直入东宫宫门。   东宫拓跋演已经有许久没有来过了,他是在东宫长到了五六岁,之后就一直居住在西宫,可是哪怕是在西宫,他也要常常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祖母认作不和她亲近。   自从太皇太后病倒,拓跋演来的也少了,来东宫的次数,一只巴掌就能数的出来。   他从辇上下来,直接往长信殿而且。   长信殿内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药味,殿里的宫人中官都是面生,原先的那些熟面孔基本上都被打发去了掖庭。留下来的是原先的大长秋,大长秋是太皇太后提拔上来的老人,拓跋演也没动他,但是这也仅仅是太皇太后还活着的时候罢了,若是太皇太后山陵崩,这位大长秋恐怕就要面临着给太皇太后守陵的结局。   大长秋在宦官中地位超然,可是说白了,还是去了势的中官。天子真的要动手收拾,谁也拦不住。大长秋原先还是意气风发,到了此刻头发花白。拓跋演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腰都有些佝偻了。   “太皇太后如何?”拓跋演问道。他在西宫偶尔问一问太皇太后的状况,免得人一下子就没了。   “太皇太后……最近……”大长秋不知要如何对天子说。太皇太后自从立了朝堂,卧病在床,每日里和死人一般动弹不得,只能在宫人的帮助下才能翻身。甚至吃喝拉撒全都要别人来,至于她最爱的权力,也没有了。   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罢了,朕去亲自看看。”拓跋演看了一眼毛奇,毛奇会意。   等到拓跋演走到寝殿里之后,毛奇才笑眯眯的对大长秋说,“陛下有份诏书,还请大长秋将太皇太后的印印上去。”   大长秋一听,身形一顿,“这次还是依照太皇太后的意思么?”   “当然了,大长秋难道不知道,这太皇太后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毛奇说着丝毫不讲究上下级的差别,轻轻拉住大长秋的袖子就往外面走,“陛下的意思可也是太皇太后的意思,都是祖孙,谁和谁讲究这些呢,大长秋你说是不是啊?”   大长秋知道太皇太后已经不行了,他让负责保管太皇太后印的中官,将印取出来。   毛奇笑着让人将诏书拿出来,大长秋瞥了那上面的诏书一眼,一下子就愣住了,“这!这样的大事,怎么能够随便用印!”   “是大事,所以才要用印,而且这可不是随便用的。”毛奇才不忌讳这个已经注定去守陵的大长秋呢,“陛下早就将这份诏书准备好了,朝堂上宗正都提出来,这算的上是甚么随便?”毛奇一把就攥住他的手,要把那印给夺过来。   “太皇太后对左昭仪甚是不满,怎么可能下诏立她为皇后!”大长秋到了如今的地步,对太皇太后的那点儿忠心被激发出来,和毛奇扭打在一起。   两边的中官见状,立刻将两人拉开,毛奇气的青了脸,“敬酒不吃吃罚酒!小的们,给我印上!”   如今的太皇太后就是不能说话的哑巴,不能听话的聋子!他怕个鬼啊!只要印用上去,就算不是太皇太后的意思,也是太皇太后下的旨意了。   “老家伙,”他气喘吁吁,“前几次还不是乖乖的了,这次倒是在人面前装甚么忠心。”   毛奇手下的那些中官将那边太皇太后的印盒夺下,大长秋见状就要去扑,结果被按倒,而那些负责保管印绶的中官,只是垂下头不说话。   印章在印泥上沾了沾,就被按上了那封诏书上。   大长秋将诏书已经用印,目呲尽裂,但是无可奈何,过了一会,他大哭出声。   “这就对了。”毛奇嘿嘿冷笑,“左昭仪是太皇太后的侄女,太皇太后之前不是很想侄女儿做皇后的么?这如今也是让太皇太后如愿,大长秋这样,才是忤逆太皇太后的意思呢。”   “太皇太后属意的并不是左昭仪……”大长秋痛哭道。   毛奇这会才没有甚么兴趣和个老头子来议论对错,“可是如今也只有左昭仪啊,难不成还是萧六娘那个拿不出手的奶娃娃?要真是那样,那才是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毛奇自己收拾好那份已经盖好章的诏书放入匣子中,心情很好的看着那边衣冠不整,痛哭流涕的大长秋。   抬起脚就迈过那边的门去。   **   拓跋演见到太皇太后的时候,有些不敢认这就是那个当初在朝堂上意气风发的一代女主。太皇太后当年没有皇帝之名,却有皇帝之实,如今却是眼神涣散,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手臂瘦的几乎是皮肉包着骨头。她见到拓跋演的时候,头吃力的转过去,她不想再看到他。   “儿这次前来,不会打扰大母太久。”拓跋演也是不想见到太皇太后,两祖孙也只是面上好看,其实私底下都是恨对方恨的入骨,“儿要立阿妙为皇后,而诏书已经用了大母的印,过不了多久,儿就会用大母之名诏告天下。”   太皇太后原本是闭眼转过头去,听到拓跋演这话,吃惊的瞪着他。   “大母看起来似乎很吃惊呢。”拓跋演笑了笑,“原本这件事也是大母准备好的,不是么?儿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拓跋演知道太皇太后对权力欲*望极其强烈,同样的,她也喜欢操纵别人的命运。他也好,阿妙也罢,必须是她手里的一只蚂蚱,她想如何就如何,如今原本在她手下讨生活的人翻了身不说,还利用她来行事,这让她怎么受得了。   “啊——”太皇太后费尽力气张大嘴,口里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拓跋演只是来和太皇太后说这么一句话而已,他不打算久留,说完也不顾太皇太后长大的口转身离开,他走出几步,那叫声就像是从中间被掐断,戛然而止。眠榻旁边守着的宫人壮着胆子去看,看了一眼差点吓瘫在地上,“太皇太后晕过去了。”   “传医正来诊治。”拓跋演眼下还需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就算要死,也得先熬过这关再说。   宗正的那些话,似乎是开了一个头,皇帝要册封皇后的消息如同长了脚似的传遍平城,天子的后宫至今是左昭仪一枝独秀,后宫里不是没有其他的女人,当初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在后宫里塞了多少女人,自己家的侄女,还有外面甄选进来的良家子,更不用提高丽王进贡来的高丽美人。若论艳福,皇帝是第二都没有人称第一,但就是这样,皇帝一门心思的扑在左昭仪身上,其他女人那是看都不看。到了如今更是直接生了皇长子。   男人的那些宠爱都是虚的,只有名分和孩子才是实在的,宗正说要皇帝早早立皇后,但是皇帝心仪的人选,哪个还不知道?只是等着看左昭仪有没有那个天意能够手铸金人成功了。   北朝皇后几乎历代都是由手铸金人挑选出来的,若是手铸金人不成功,哪怕生再多的孩子,再受宠,都是空的。   王妃们积聚在一起也是在讨论这件事,萧丽华笑盈盈的对其他王妃说,“不知道是哪一位有这样的福气呢。”   她此言一出,在场的王妃们除了萧嬅一人之外,几乎都盯着左昭仪同母妹妹乐平王妃萧妙善也是萧五娘直看。   五娘的性子和萧妙音一样,都是比较偏向活泼的,她听了萧丽华这话,知道话下的意思,她捂住嘴噗噗直笑,“那就看是谁有这个天意了。”   “我看喃,已经差不多了。”一个外姓的王妃调侃道。   说罢妯娌们又大笑起来。后宫里的事,除非是有着甚么野心,不然不管怎么样,外命妇们都是瞧个热闹罢了。   大家都在笑,唯独京兆王妃没有笑,甚至扯嘴角装个样子都没有。京兆王妃的性子和京兆王一样的怪,平城里的贵族私下里说这对夫妻可真的是有夫妻相。   京兆王是好男色,闻着女子的味道就恨不得把前几日吃的东西都给吐出来。京兆王妃这是彻底的不言苟笑,坐在那里就和寺庙里的菩萨似的。   真菩萨大家都喜欢,可是这装作菩萨么……   呵呵,谁买账谁就是傻瓜。京兆王在平城里也不是甚么重要人物。   众多王妃瞧见坐在那里板着脸的萧嬅,心里冷哼一声:装模作样!假清高!   这话的确是有些冤枉萧嬅,萧嬅听到这个消息无异于遭受了雷击一般,要知道上辈子萧妙音可是在她被软禁之后,皇帝提出废后再立。如今她成了王妃,而萧妙音直接生下皇长子,并且宗正那话里的意思,她听起来,似乎是在暗示天子赶紧立宠妃为皇后。   不,怎么可能会这样!萧嬅几乎惊骇欲死。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就是当初,废她的时候,朝廷里还是有那么几声抗议,如今怎么会这样?萧嬅越想越慌,越想越怕。重新来一次她的同胞兄弟一死一废,她彻底没了进宫的资格,到了如今从皇后变成王妃这样的外命妇。   难不成还真的会把萧妙音做皇后的事给提前?   萧嬅想着额头上都起了一层冷汗。   她一心一意想着萧妙音会有报应,结果她不但没有报应,而且还比上辈子更加的逍遥肆意。她不服,不服!   凭甚么?凭甚么萧妙音就可以这样,而她就要和皇后宝座无缘?上天为何如此不公!   旁边的王妃瞧着萧嬅那一脑门的汗珠子,不禁问道,“四娘,你这是没事吧?要不要叫疾医来看看?”   她这话一出,旁边的王妃们也看过来,纷纷过来表示担心“是啊,是不是病了,还是赶紧的回去看看吧?”   “不……”萧嬅终于露出了一点慌张,她低下头带着些许的慌张,“不,没有甚么。”   “这可不好啊四娘,还是感激你的看看,别认为年轻就行了,看着是小病,其实可是半点都拖不得,一拖那就是大病了。”   “是啊,是啊,四娘回去看看吧?”   王妃们纷纷出言劝道。   高凉王妃伸手整理了一把发鬓,她拿出作为大姊姊的气势来,“四娘回去看看,有病莫要小看也莫要拖着,要是重了就不好了,要知道,王府上下可都是指望着你呢。”   高凉王妃自然是不会拆自家妹妹的台,至少表明上是的。她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就是萧嬅原本没事,听着这话都要回去让疾医好好看看了。   “对不住……”萧嬅从床上起来。   “无事,无事,你身子要紧。”萧丽华是在一旁看好戏看够了,出言劝道。   天知道萧嬅除了讨厌萧妙音之外,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堂姊,明明上辈子就是个老实本分的,结果这辈子和换了个人似的,不仅仅是上蹿下跳,种银耳做生意,身子还和宫内的萧妙音勾勾搭搭,简直不要脸到了极致。   萧嬅脸色一青,视线直接略过萧丽华,挺起脊背向外面走去。   不过萧丽华肯定想不到,李平会反对萧妙音立后一事吧?上辈子,李平对萧妙音很是看不过眼,甚至两次三番的问天子为何对萧妙音情有独钟,到了立后甚至还带人反对。   想到这里,萧嬅面上似有笑意。   高凉王妃瞟见,不禁蹙起眉头,妯娌之间有嫌隙在所难免,但是当着一众人将心底的想法表露无遗,高凉王妃真是觉得四娘简直太没有姊妹情了。   再怎么样,彼此之间都是同姓的姊妹,一句关心的话,她竟然还给脸色看。   萧丽华没有高凉王妃那么多的想法,萧嬅在她看来就是个笑话,甚至萧嬅这个王妃做的也是个笑话。   不过就是看其他人家阿爷多少有些良心,就算皇家说项,也没几个舍得把娇生惯养的女儿嫁给一个有龙阳之癖的。哪怕是宗室,这也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何太后自然是不愿意自家侄女去受这个罪,就拿萧嬅顶上了。她那会还担心萧嬅受不了,想要去帮她,谁知道萧嬅自己还挺乐意,如今萧嬅都不知道自己成别人眼里的笑话了。   这些王妃们哪个不知道京兆王自从成昏的这么些天来,就只和娈童混在一起,连王妃的屋子都没去过。   萧丽华见着五娘有些担心的看着她,她摇了摇头,“无事。”她要是将萧嬅放在心上,那得把自己给气翻过去。   “对了,如今左昭仪如何,皇子如何?”萧丽华和五娘说起别的事来,“那笔绢……你阿兄收到了吧?”   萧丽华是知道自己不便插手火药的事,但是她可以从一边资助!毕竟这种研发最耗费钱财了,而萧弘更是对这个有兴趣,不惜自己亲自过来试验,萧妙音这一系是庶出,没有太好的供养。萧丽华就私下里贴补。   “都收到了。”五娘压低声音道,“多谢姊姊。阿兄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喜欢道士的那些炼丹术。”   说起这个五娘都觉得脸红,这个兄长的前途是定下来了,简直是大好。入了中书学,那么官衔就近在眼前了。   可是这个可是靠在宫里的大姊姊得来了,不赶紧的读书练武,别给姊姊丢脸,反而对道士的那一套有兴趣。五娘觉得太丢脸了。   “这也好,说不定就看出个甚么?”萧丽华想的挺好,反正有个兴趣在总是好的,“何况家里还有大郎看着,不会出事的。”   提到那位嫡出的大兄,五娘不说话了。萧佻是嫡出的,虽然世子不是他,但是他的前途看着不比世子萧拓差,而且家中的阿爷也很器重他,在弟弟妹妹们面前,这个阿兄是威严十足。   “五娘,多多进宫看看三娘。”萧丽华想起产妇如果照顾不好,有时候可能会得抑郁症,虽然宫廷里甚么都有,但是亲人能够时常过去探望,对产妇来说也是好事。   “嗯,二姊姊,儿知道了。”五娘一口答应下来,   萧嬅没有几个交好的人,她出来之后一直就回到了京兆王府,到了王府过了二门,就见着管事娘子满脸为难的上来禀告,“娘子,上回给大王送过去的两个美人……被大王下令剐了肉,拿去喂狗……”   管事娘子说这话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忍不住发抖,那些美人正是由她的手选出来,叫人送到京兆王那里去的。   那些美人都是豆蔻年华,容貌娇媚身材妙曼。结果竟然落得个那样的结局!听人说,行刑的时候,那惨叫几乎能够把人的耳朵给震聋了,还是行刑的人看不下去,才一刀子戳在心口上,给几个一个痛快。   “死了?”萧嬅蹙眉,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那还真没用。”   管事娘子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男人就没有不好色的。”萧嬅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就算是他,也还是一样。”   “大王还让人带来一句话。”管事娘子说起这个,声音都在抖。   “甚么事?”   “大王说,他的子嗣和娘子无关,也不必娘子前来操心。”说完这话,管事娘子干脆直接低下头装死了。   萧嬅听见这话眉头蹙起,她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急促,不过很快,她就平伏下去。过了好一会她才道,“那就告诉大王,妾是皇太后和天子亲自择定的王妃,大王子嗣之事,若是妾不管,那么到时候有何颜面来面对列祖列宗!”她这话说的铿锵有力,但是听得旁人冷汗直流。   这王妃的性子往好了的说是刚强,说不好听了……哎,这话大王哪里会听得下去呢,说不定又是一场大吵。旁人心中叹息。   萧嬅说罢,就往屋内走去。   她当年不敌萧妙音,但是如今京兆王府里可没有萧妙音那样的女人,她难道还不行了?   **   朝堂上立皇后的消息传出,萧妙音也知道了,原本她如今就住在昭阳殿里,只不过名义上还是说来看儿子。   萧妙音抱着阿鸾逗了一会,就在阿鸾哼哼唧唧要母亲给他哺乳的时候,拓跋演满脸兴奋的冲了进来。   “阿妙!”他一进来,殿内的宫人和中官纷纷跪下行礼,他和没看见人一样的直接冲过来。   怀里的孩子吓到了,哼哼唧唧就要哭。萧妙音瞅着,立刻就对着拓跋演拍了一下,“小声点,吓着孩子了。”   “阿妙,你看!”拓跋演和孩子献出珍宝一般,将怀里那份诏书拿出来给她来。   萧妙音示意乳母将孩子抱到一边去,她接过拓跋演手里的那张诏书,一目十行看完,最后见到太皇太后的印,顿时僵坐在那里。   有了太皇太后,那么所有的锅,那都是她背了。毕竟之前太皇太后从来不掩饰自己的野心,甚至让她进宫都是格外的光明正大,将她养在皇宫那么多年,可不是就是为着给皇帝做老婆么。   如今这个锅扣在太皇太后头上,还真的没有人会怀疑。   说起来,太皇太后之前不就是改这里改那里么?   萧妙音瞧着拓跋演,“姑母……”她说话的时候有些艰难,“不会气晕过去吧……”就太皇太后那个控制欲,恐怕还真有可能。   “大母的确是晕过去了。”他如实回答。   “……”萧妙音不知道说甚么才好了。 ☆、125|坚持   宗正在朝堂上提出请天子立皇后之后,天子就跑到了东宫,拿出一副皇后人选要由太皇太后决定的模样。何太后听说此事,气的个半死,皇帝到这会还真的是没有将她放在眼里。何家在朝中的地位并不显赫,原本何猛还在朝堂上有那么一席地位,但是由于上回支持亲家,身上的官衔被皇帝撸了个干净,丢在家里养老,若不是何太后在那里绝食闹腾,说不定何猛身上的爵位都能被降一降。   太皇太后的诏令很快就下来了,诏书中如同众人预料的那样,果然还是立她的侄女,左昭仪为皇后。   李平对太皇太后的性子还是有些了解,太皇太后的掌控欲极其高,对于不听她指挥的人,要么就入了土,要么就直接被轰走。左昭仪的事他听说过,太皇太后曾经对其不听话十分恼怒,所以干脆就将人撵走。   后来太皇太后自打嘴巴,下诏将人给接回来,而且还从贵人到了仅次于皇后的左昭仪,这可不像是太皇太后能做出的事。不过李平心里知道,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皇帝想要立谁为皇后,说起来是国之大事,毕竟皇后是国母,但真的又仔细追究起来,好像对他来言,立萧家女还是一个好消息。   至少皇帝立了萧家女,对于原先太皇太后一党来说是个好的征兆,不会火烧火燎的这些太皇太后重用的臣子们下手。   太皇太后诏令一出,立刻就有鲜卑人跳出来抗议,“我鲜卑人规矩,想要成为皇后必定要手铸金人成功,可是如今陛下立后,不经过祖宗的规矩,而是直接立为皇后,这不是乱了套么?”   鲜卑勋贵到底还是记着太皇太后的手段,不敢把话说的太绝,只敢拿着手铸金人来说事。   “此言差矣!”李平一听,也走了出来,“自古以来,不管是汉人还是鲜卑人,旧俗可是说是十分多,但是立后一事,于公于私,太皇太后下旨,旁人怎可任意置喙?”   “……但手铸金人……”那鲜卑勋贵涨红了脸还要说   李平淡淡的笑了笑,“可是我北人也不是从一开始便有此种习俗,手铸金人乃是看天意是否在此人身上,那么臣恳请陛下,以另外方式占卜。”   鲜卑人有鲜卑人的手铸金人,而李平口中的占卜则是汉人的占卜方式。   汉人从先秦以来占卜可以说是多种多样,烧灼龟壳已经是常态,还有望气等。就算找个人来说左昭仪头上有七彩祥云,估计也没有人说甚么。   秘书监高渊出来道,“臣认为,立后乃国家大事,自古以来,对此事都十分谨慎,太皇太后已下诏书,如臣愚意,可奉太皇太后之命。”   如果没有太皇太后的这道诏令,他肯定是要皇帝再经过占卜,但是太皇太后诏令已出,就没太大的必要了。那些守旧的鲜卑人在那里不过也是借题发挥罢了。   难不成还真的将太皇太后的诏令给打回去?这打的可是他们这些太皇太后旧部的脸。   “太皇太后诏书已下。”拓跋演不想此事有任何的波澜,至于占卜,他都不想了。他是天子,他的意思难道还不是上天的意思?至于来个占卜,完全是多此一举。   “左昭仪,东宫之侄,有关雎之德,朕心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议。”拓跋演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那边说左昭仪没有经过鲜卑人的手铸金人的鲜卑臣子。   他这次只是告诉众臣,而不是和他们商议此事。   他眼神极沉,看得那人不得不低下头去。   皇帝拉着太皇太后这张虎皮做大旗,就是莫那缕,也不敢太过份。皇帝已经是大权在握,能用祖宗规矩压的就压,压不了,他们也没太大的办法。   拓跋演这会看那些鲜卑贵族不顺眼,这次他是按照汉人的方式来立皇后,拓跋演就没见过汉人皇帝立皇后还得手铸金人,还要占卜的。两汉魏晋甚至如今的南朝,皇后哪个不是由皇帝自己决定的,难道他就非要受制于鲜卑祖制?   拓跋演心中冷哼一声。他若是连这个都做不了,接下来的汉化又怎么能推行?   李平听到拓跋演这话,脸上露出浓厚的笑意,他双手拢在袖中对上面的皇帝一拜,“唯。”   他都表态了,其他的汉臣还不是一样?从汉人的嫡庶来看,皇长子之母为皇后,正好是符合了汉家嫡长制度。鲜卑人那套杀了长子生母的做法,在汉人看来委实是太不符人伦了。   太皇太后执政以来,重用汉臣,汉人的那些早就进了朝堂进了宫廷,不然先帝也不会想要放过当年皇太子的母亲,也就是天子生母一命。   朝堂中汉臣几乎是一边倒,毕竟那些守旧的鲜卑大臣和他们不是一路的,立太皇太后娘家侄女对他们来言可以说是好处多多。   消息传到萧妙音那里,常氏抱着阿鸾笑个不停,人到她这个年纪,对于所谓的男人已经基本上没有多大的指望,有条件的自己私底下找个新鲜的尝尝,要不干脆就关心儿女孙辈去了。   常氏暂时没有那个资本和小慕容氏一样去瑶光寺找那些新鲜可口的少年们,所以她一门心思的都扑在了儿女孙辈的身上。   “太好了,太好了啊!”常氏抱着外孙和女儿说道,她眼里含着泪水,“只要这事一成,三娘你以后都不必担心甚么了。”   做了皇后那就是国母,到时候再谈甚么杀母立子,以前杀的那都是妃嫔,见过哪个皇后被赐死的?赐死国母说出去都脸上无光。   常氏这下心口上的一块石头算是放下来了,阿鸾这会在她怀里咿咿呀呀的叫。   这会他也不再是吃了睡睡了吃的状态,眼睛又大又亮,黑黝黝的,看其阿里格外的有精神。原本的小老头模样也长开了,皮肤白嫩的几乎戳下去就能冒出水来。   察觉到阿婆的高兴劲儿,阿鸾跟着叫起来,他还不是很大,叫声不大,但是精神奕奕。   “瞧,这孩子也知道替阿娘高兴了。”常氏低下头看着怀里的阿鸾。   “这么大的小不点儿知道甚么?”萧妙音也是快笑出来了。左昭仪说是仅次于皇后,但究竟不是皇后,宫里头说的好听,其实放在外面也就是小老婆。萧妙音可不是那种觉得小老婆才是真爱的脑残,一开始还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炮灰,但是到了如今,说她对皇后之位没有任何的野心,那才是骗人。   做了皇后,她就在礼法上和拓跋演是一体的。而不是完全的所谓“宠”,她日后的一切也有了保障。   “这事有太皇太后的那封诏书,应该是不成问题。”她就不信朝堂上敢把太皇太后的脸打回去。   “那就太好了。”常氏听到女儿这么说,更加高兴。   “不过此事一出,恐怕太皇太后那里撑不了多久了。”萧妙音道。   “三娘?”常氏没有见过太皇太后,但是这并不妨碍她知道太皇太后对她女儿的厌恶和鄙弃。   常氏听到女儿这话,心里有股隐隐的期盼:这样的太皇太后还是没了的好。   这么一个姑母兼太婆母,按理说是最能给新妇撑腰的,谁知道不但是没能撑腰,一辈子都差点毁在她手上。   常氏不说话,抱着阿鸾逗乐,阿鸾啊啊叫着,一双眼睛盯着常氏脖子上的珍珠项链不放,努力的想要挣出一条手臂拽下一颗来。   “最近五娘告诉我,檀奴又弄出个新玩意了。”萧妙音不想老是谈论立皇后的事,这事等到尘埃落定再说也不迟。   “檀奴那个小子。”常氏说起他就一阵胸闷,“他说是燕王府里头的郎君,还不是靠了三娘你才有那么好的前程?谁知道这臭小子不但不好好读书,让你放心,反而和一群道士混在一块。要不是我在宫中不好收拾他,非得好好打他一顿,让他长些记性!”   “罢了,也不是甚么大事。”萧妙音到了如今也不觉得读书是最重要的了,那些典籍肯定是要知道,但是也不能一门心思的全部扑在上面,到时候成个书呆子就好笑了。   何况对研究事物有兴趣,在萧妙音看来也不是甚么不务正业。   母女俩正说着话,刘琦快步走过来,“昭仪,陛下已经让中书省门下省着手立后事宜了!”   此言一出,两个人哪里还有甚么心情来说话,萧妙音想要镇静,但是镇静不下来,想要的东西终于是到了眼前,这会她嘴张了张,最终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立皇后的典礼办下来,至少也是要将近大半年的时间,礼服典礼还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是只要门下省和中书省将正式册命诏书拟好,门下省确定之后,这件事几乎就没有更改的余地了!   常氏不懂朝廷运转的那一套,但是看女儿和刘琦的表情来看就知道是大好事。   陈女史看着常氏那副懵懂模样,看不过去,悄悄过去和常氏解释。   常氏听了之后喜上眉梢。阿鸾也跟着在她怀里嗯嗯的叫个没停。   皇帝在立后之事上,直接奉了太皇太后的诏令。平城中对这类消息从来不遮着挡着,过了半个月,消息就流传了出去,更有甚者,还在上面加点料,说这事已经确定了。   太皇太后都说了她侄女性情娴淑,可以为皇后,其他人还要说甚么?皇帝都直接跳过手铸金人和占卜要立皇后了,态度十分强硬,其他的人还有甚么好说的?   外命妇们知道了这个消息,不觉得有甚么奇怪。毕竟是太皇太后的侄女,照着之前的那些做法,立自己侄女为皇后,也没有甚么。   其他的外命妇们觉得没甚么,京兆王妃却是惊骇欲死,她不但知道宫中立后的事,甚至还听说了廷尉卿李平还站在皇帝这边,支持立左昭仪为皇后。   这和上辈子完全不一样!   萧嬅听说的瞬间,顿时就觉得天旋地转。她身子晃了晃,还是身旁的侍女眼疾手快的扶住她,才没有让她倒下去。   “真的?”萧嬅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来传话的人。   那人不知道自己那一句话刺激到了王妃,“廷尉卿与秘书监上书天子,适奉太皇太后之命,立左昭仪为皇后。”   “噗——!”屏风后的萧嬅听说之后,一口鲜血吐出来。侍女们吓得几乎尖叫,“王妃,王妃你怎么了?”   顿时室内就忙乱成一团,侍女们连忙将萧嬅给扶到眠榻上去,然后将疾医叫过来。众人忙的团团转。   京兆王那边正忙着嘴对嘴的和娈童喂酒,听到王妃吐血的消息,他连眉头都不眨一下,“死了没?”   家人听到京兆王这么问,一时半会的还转不过来,但是还是老老实实的说了,“没有……”   “没死来找我作甚?”京兆王不耐烦的就要家人滚出去,“等到萧四娘死了才来告诉我!”   这还能怎样?家人退了出来,不禁感叹这大王和王妃关系真的是坏到了极点。连这种话都说的出来。   疾医过来看了,说是激怒攻心。扎针之后,萧嬅才缓了过来。   “大王那边是不是还是和那几个娈童厮混?”萧嬅醒过来,见着身边只有乳母和侍女,没有见到京兆王的影子,就知道京兆王这会依旧是在鬼混。   “娘子……”乳母瞧见萧嬅一瞬间憔悴了许多,京兆王的那些话她是完全不忍心说出来,要说甚么呢?说京兆王巴不得她这个王妃早些死?   两人成昏才多久,夫妻竟然就反目成这个样子。   “阿姆,告诉我,是或者不是?”萧嬅抓住乳母的手,指甲险些陷入乳母手掌的肉里。   乳母吃痛,只好劝道,“娘子,大王的事就别管了,管了也没用啊。”   这美人一批批的送,一批批的死。两夫妻瞧着就是在斗,看谁斗的过谁。乳母是生怕那一日萧嬅就彻底惹怒了京兆王,到时候日子会更加难过。   “我不管,谁还会来管?”萧嬅一笑,“这也是我作为王妃的职责不是么?”   “娘子,可是大王他……”说着,乳母都觉得难以出口,“大王他不爱女子啊!”   这事京畿里的富贵人家谁不知道?何必还要巴巴的送上人,不但讨不了好,而且死了那么多人,委实是在造孽啊!   “谁关心他爱不爱女子?”萧嬅冷笑,“他只要和女子生下孩子,我管他和那些娈童怎么厮混?”   她不喜欢京兆王,也没有公主那样大的势力来管教夫婿,她只能是冷眼看着。如今她自己生孩子已经是没有可能了,那么就让那些身份低微的貌美女子生一个,她自己抱过来养着。这也是她从太皇太后身上学来的。   有了孩子,她还管京兆王如何?   萧嬅紧紧的盯着头上的帐子,她眼睛几乎要瞪出血来。   上天让她重来一次,但是却不给她赢一次的机会,萧妙音倒是一步登天,直接就做了皇后,上天为何如此不公!   **   门下省准备了两三个月后,正式将诏书给天子用玺印,而后颁布天下。萧妙音的皇后之位已经是板上钉钉,接下来的就是正式的皇后册命。   东宫的太皇太后已经不行了,有甚么比看见原本被自己打压下去的人没有多久又翻盘,而且还借着她的手成为皇后。   太皇太后已经没有任何活下去的*了,失去了权力,每日只能在床榻上被宫人们摆弄,一根手指也动不了。这样的生活简直是比死更可怕。   服侍太皇太后的医正们早就被私下里提醒过,在皇后正式册立之前,哪怕是拿药吊着太皇太后,也绝对不能让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山陵崩。   医正们最怕的就是陷入皇家的争斗,但是人在宫廷里哪里又能随心所欲。既然这事上面的意思,也只能是照着意思来。   太皇太后的状况不能说好,完全起不来,生活只能靠宫人和中官,她自己完全动不了。   吃不下药,宫人们就用苇管滴进去。绝食那就更好办了,直接让庖厨将米粥熬的稀烂,将嘴掰开喂进去。   如此下来,太皇太后才是想要求死都是奢望了。   偏偏身边的那些宫人还将册立皇后的那些是说给她听,以为她会高兴,太皇太后听着气得是胸口都在疼。但是她如今脸上五官都已经歪斜了,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嘴里只能啊啊的叫两声,连声音都不大。   还能如何?只能干受着了。   **   立后已经定下,拓跋演这次还真的是手脚飞快,他除了和太皇太后说了一声之外,就连皇太后那里,他都没怎么解释。只是事后告诉了何太后一声。   何太后气的够呛,但拿皇帝无可奈何,她不敢逼皇帝逼的狠了,一旦真的逼的狠了,皇帝做出些事来,那简直是得不偿失。   毕竟皇帝不是她的亲生子,下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的顾忌。   何太后只好在心里发狠,和身边的两个侄女道,“就算萧家的那个丫头做了皇后,我也要她做的不顺心!”   两个何御女听了这话,面面相觑,如今何太后正在气头上,就是想劝,也不知道要从何劝起。   只好保持沉默。   萧妙音在昭阳殿里已经开始准备了,毕竟皇后册命是大事,要是在仪式上有个甚么,到时候就是天下人看笑话了。   她人在宫廷长大的,从小就被教导着礼仪,基本上是挑不出来错误。可是常氏不太放心,还是让女官过来看了看。   萧妙音照着那个流程跪拜一遍,浑身都疼,阿鸾没有亲母抱着,饿的直哼哼,乳母去喂他,他还不乐意,喝了几口就嚎。   “这个不必太着急了。”萧妙音从茵蓐上起来,将阿鸾抱过来,阿鸾闻到母亲的味道,原本还在哇哇大哭,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萧妙音抱着阿鸾,“反正到时候也没有人该给我下绊子。”   “可是还有皇太后在呢。”常氏入宫这么久,对宫中的形势也有一定了解,知道何太后讨厌萧家人,当然也讨厌自家的三娘。   “太后?”萧妙音低下头看着孩子闭上眼,吃奶吃的正欢,她冷笑一声,“她要是真的敢做甚么,倒是就别怪我无情。”   这样话说的威风八面,就是秦女官听着都忍不住低下头当做没听到。   别说鲜卑人了,就是汉人,在晋朝的时候也有皇太后被皇后给杀了的事。婆媳之间看似是婆母占了上风,但是这世间甚么事都有,如果仅仅是拿着个孝道说事还真的说不出甚么。   当年先帝不就是和自己的养母你死我活么。   “你这话可说的小声点。”常氏吓了一跳。   “放心阿姨,这话传不到太后的耳朵里。”萧妙音如今完全不怕何太后。要是以前她对何太后还有那么一份半点的忌讳。如今拓跋演自己都不将这个嫡母当回事了,她干嘛要作践自己对何太后卑躬屈膝的?   “对了,陛下对我说了。”萧妙音想起一件事来,“陛下说要封母亲为县君。”   册命皇后的同时,会加恩皇后亲人,这一句是老规矩了。萧妙音的嫡母已经入土,而且也没有甚么可封的,常氏还在,倒是可以封个县君。   萧妙音心里觉得有些可惜了,若是换了平常,皇后生母都是郡君,不过常氏的出身摆在那里,看在皇家公主的面上也不能封的太高。   “我无所谓,主要的还是三娘你能过的好。”常氏当然知道县君是个好位置,朝廷里还是要到了高位,才能给母亲这么一个外命妇的位置。   常氏觉得自己这个县君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有没有都无所谓。   “夫人,这话不对了。”陈女史看着常氏这般,轻轻出声道,“如今夫人代表的就是昭仪的脸面,要是夫人妄自菲薄,最后还是昭仪面上无光。”   母亲这般立不起来,外人看着女儿又会觉得甚么好?   常氏听了,连忙将腰杆挺得笔直。她无所谓自己怎么样,但是她很在乎女儿和外孙。要是因为自己,女儿脸面无光那就不好了。   过了一会拓跋演过来了,这件事定下之后,他一直都心情很好。   “你看看,这是他们占卜出来的册命礼仪。”拓跋演将一卷文书递给萧妙音。   殿内的常氏早已经抱着阿鸾下去了,阿鸾年纪小,接触的人最多的就是外祖母和母亲,对父亲倒是不怎么记得,常氏怕阿鸾见着拓跋演哭闹,赶紧就抱着儿子到侧殿去。反正有她在,阿鸾也不会闹腾。   萧妙音闻言,接过拓跋演手里的文书,上面的册封仪式,基本上是照着前代皇后的册封仪式来的。   拓跋演在上面批了几句,萧妙音定睛一看,竟然是拓跋演让呆在平城的那些西域使者在千秋门外朝贺皇后。   当年拓跋鲜卑在将北方大致统一的时候,也一棍子戳到了西域那里,高昌等西域诸国碍于北朝的武力,也是将北朝当做老大看。   这会虽然还不是唐朝那会的万国来朝,但是已经能大致看见雏形了。   “这可真热闹。”萧妙音坐在床上笑道,拓跋演赶紧凑过来,把她整个人揽到怀里。   “怎么样?”话语间都是充满了一股求表扬的味道。   “不错。”萧妙音笑道,然后回头就给拓跋演脸上亲了一口。她自小就不走汉人士族理想中的淑女那套。私下里和拓跋演也完全没有什么端庄样。对着老公还那样,累不累?   拓跋演被萧妙音这一口亲的,浑身都热起来了。   “这么热闹,也好让大家都开心一下。”皇后册命礼就相当于她的婚礼,热热闹闹的才好。   萧妙音想起自己如今孩子都几个月了,才和拓跋演算的上是正经夫妻,不由得觉得一阵心酸。原本脸上的笑也淡下去了。   “怎么了?”拓跋演原本正吻着她的发鬓,低下头就看见她脸上的笑淡了下来,不禁问道。他有些想不通,原先不是很开心的么?怎么一下就这样了。   “我想着,要是一开始我们就是夫妻该多好。”萧妙音钻进他的怀里闷声闷气说话。   她是一直当自己是嫁给他的,但是在外面人看来,她就是一个天家的小老婆。从太皇太后当初能够任意处置她,就能感受出来了。   “我一直都将你看做我的妻子。”拓跋演温柔一笑,看着她的眼睛,“从当初就一直是的。”   萧妙音看着拓跋演那双乌黑的眼睛,噗嗤笑出来。他这话是真是假,她听得出来。她想笑,结果泪水流淌出来,最后她干脆将那些泪珠子全部蹭在他的锦袍上。   拓跋演瞧着她哭了笑,笑了哭,他低下头来,额头抵着她的。   两人没有说话,肌肤相触,双手交握在一起缓缓摩挲。   拓跋演握住她的手,两人鼻息交融,亲密无间。   当年他没有做成的事,终于实现了。 ☆、126|典礼   拓跋演一只都没有忘记自己想要立萧妙音的初心。太皇太后当初把人塞进来就是为了这个,等到两人感情深了,又嫌弃阿妙不听她的话,将人换走。感情不是人手中的玩偶,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皇后册命典礼已经有秘书省来制定流程,在拓跋演的授意下,典礼几乎全是按照汉家的礼仪来的。   之前皇后的册命,皇后是身着鲜卑袍服,而这一次,拓跋演干脆就从这一次的皇后册封开始。   拓跋演最近干脆将李平一块派去了洛阳,和王素一道勘察洛阳如今的情况。拓跋演决定等到这次册封皇后之后,他也带着妻子去洛阳看看。   他说是鲜卑人,但是骨子里对汉人的那套十分认同。   “臣,定不负陛下之命。”李平对拓跋演拜下道。   “洛阳之事,就托付给李公了。”拓跋演对李平客客气气,称呼他为公。   李平从殿中退出去之后,平城的寒风吹过来,将他吹了一头一脸。李平双手拢在袖中,看着平城这灰蒙蒙的天。   平城并不是甚么好地方,不说天气恶劣,就连水路都没有。甚么东西送达平城都要在路上花费不少的力气,李平不怎么喜欢这个地方。到了冬日就能将牛羊之类的牲畜冻死一片,每年冬日多出了不少的事。   李平轻轻将袖口的褶皱抚平,抬足下了台阶。   秘书省如今为了皇后的册封仪式吵的是不可开交,虽然说册封皇后有往例可循,但是天子已经明确表明了,这次皇后册封用的是汉人礼仪,而不是以前的鲜卑仪式。这下子让汉臣们又兴奋又紧张,汉晋魏的皇后册封虽然说有相同之处,但细节上却不一样。大致的流程能够定下,例如宣册,授予皇后玺綬,奏大礼乐之类的基本上不动,那么细节呢?   还别提天子还要西域诸国的使节于千秋门外朝贺皇后呢,这里头又要怎么安排,位置怎么整?   秘书省的都是出身士族,汉人士族们哪个不是精通礼仪典籍的。于是一时间谁也说服不了谁,当面说起话来都是和颜悦色,但是话下却是谁也不服气。   眼瞧着这时间拖不得了,秘书监唇里火泡都快冒出来,干脆就将汉朝的那一套改了改,再将魏晋的一些做了改动,这下子几方人再吵也吵不出太大的事来了。   皇后大礼服是拓跋演提早了做的。基本上汉魏晋的皇后礼服基本上按照周礼,所以这个上面没有太大的变动,所以已经完工送到了昭阳殿。   礼服送来的时候,萧家的几个王妃都在。知道自家里快要出个皇后了,作为姊妹,没有坐着看的道理。   五娘是萧妙音一母同胞的妹妹,如今她亲姊姊生母还有侄子在这里,她没有半点拘谨。像高凉王妃还有萧丽华都还有些客气,她就和萧妙音坐在一张榻上,笑嘻嘻的搂住姊姊的手臂撒娇。   萧妙音对这个妹妹也很宠,她瞧着妹妹腻歪在她身上,只是嗔怪的说了一句,手指在五娘额头上点了点,就由她去了。   “姊姊,要不要试试?”五娘对皇后的大礼服很好奇,她想看看,但是又不好说,干脆就撺掇着萧妙音试试那套礼服。   “有甚么好试的?”萧妙音简直不知道自家妹妹到底是个甚么脑回路,当初她回宫册封左昭仪的时候,一头一身叮叮当当让她心烦意燥。如今做皇后,这礼服肯定是更加华丽和繁琐。   皇后等同天子无品级,礼服配戴的玉佩都是照着皇帝来的。拓跋演上回弄了一身,结果动一下就响个没完。萧妙音可以想象皇后会是个甚么样子了,她还不想给自己找罪受呢。   高凉王妃和萧丽华哪里不知道五娘的那些小儿女心思,纷纷都抬起手掩了口笑。   见着两个姊姊都在笑,五娘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换了个话题,“姊姊,阿鸾呢?”   “阿鸾睡着了,被阿姨抱下去了,难道没见着?”萧妙音好笑的看着她。   “儿没见着……”五娘吐了吐舌头。   “都这么大的人,还不懂事。”萧妙音说着,伸手在她的脸上捏了捏。   萧丽华见着就笑了,“五娘年纪算起来也不是很大,毕竟她是三娘的妹妹么。说起来,三娘知道外面的事么?”   萧妙音伸手在妹妹的头发上摸了一下,算作是抚慰,听到萧丽华这话,她转过头来,“怎么了?”   她人在宫中,对外面的事不是太有兴趣。   “是四娘那边的事。”萧丽华说着叹口气,面上满满的都是感叹,其实她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她知道萧四娘的性子就不是甚么好性子,但是没想到萧嬅遇上京兆王竟然会多出那么多的事来。   “四娘?”萧丽华听到竟然是萧嬅,眉头皱了皱,“她又怎么了?”   高凉王妃敏感捕捉到萧丽华话语中的不喜和那个‘又’字,知道萧嬅不仅仅是在妯娌里不受欢迎,就是在三娘这里都是讨不了好。   高凉王妃想不起来,萧嬅甚么时候得罪过三娘。毕竟三娘自小在宫中长大,能和王府里的四娘有个甚么恩怨。   “还不是京兆王的事?”说起来萧丽华都恨不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大笑一场,“京兆王的毛病,三娘也知道。”   “我的确知道,当初皇太后说要将四娘做京兆王妃的时候,我就不太乐意。”当着自家姊妹的面,萧妙音没有遮拦自己对何太后的不满。   高凉王妃垂下头当做没听见,而萧丽华只是一笑。何太后的所作所为也就是萧家急着抱皇室的大腿才不在乎,要是换了一户人家,不当着何太后的面给难看才怪!皇太后怎么了,这年头大臣们的胆子壮着呢。就算是皇帝,不占理照样有人和他议论。   “京兆王喜欢男子,不爱亲近女子。这事嘛,原本也无伤大雅。”萧丽华笑了笑,“不过坏就坏在,四娘想要个孩子,这美人啊,几乎往京兆王那里没有断过。”说起这话的时候,萧丽华擦了擦嘴角,遮去自己唇角的那一抹冷笑。   “这事好多人都知道了。”五娘抬头对萧妙音道,“可怜那些美人,年纪小小就被京兆王杀了。”   “杀了?”萧妙音蹙眉,“为何要杀了?”   奴婢在律法上地位还不如猪马牛羊,但好歹是人命,萧妙音没办法真的把那些人当做畜生看。   “还不是为了个四姊姊生气。”说起这个,五娘也不明白这个四娘是想要作甚么,不是见着此路不通就换条道路嘛,而且这种事情上,男子不肯,送再多的美人有个什么用处?   白白送去了好几条人命。   “这四娘还真是。”萧妙音如今已经要被册封为皇后,那么在萧家女中她就是里头的领头羊。到了如今,高凉王妃都是听她的,所谓的长姊如母在这会看不见半点踪影。   “也太乱来了。”萧妙音当着人面,还是回个萧嬅那么一点脸面。   “哎,其实这事,也不知道谁对谁错。”萧丽华装作感叹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谁对我不知道,但是四娘这事是做错了。”萧妙音不知道萧嬅脑子里到底是想甚么东西,若是说她想借着那些没人的肚子生个孩子,但世子基本上都是按照汉人的嫡长来的。那孩子又是没人所生,没有妾侍的身份,要是京兆王不肯认下,那么就要从母做奴婢去。到时候花费的那些力气就要付诸东流,而且世上又多了一个可怜人。   “如今我事忙,也没有时间来见四娘。”萧妙音对几个姊妹到2,“你们那个见到了四娘,就说是我告诉她的,这种事还是少做为妙,毕竟不是正道。”   “好,到时候我见着四娘,就将三娘这话转告给她。”高凉王妃是大姊姊,这样的事自然是她来。   “有劳姊姊了,”萧妙音点点头。   对于萧嬅,萧妙音没有甚么姊妹情,不过是如今外面人看她和萧嬅都是一路的,要是萧嬅做得过火,她脸上也没有甚么光彩。   就凭借当年的事,她一脚把萧嬅踩在土里再也翻不了身也是正常。眼下如此不过是觉得和这么一个人计较,平白拉低了自己的格调罢了。   萧丽华一笑。历史上这对姊妹就是水火不容,但是到了这会,就算萧嬅没有做皇后,直接成了王妃,萧丽华觉得,就萧嬅那个作死的劲儿,恐怕要人喜欢起来也难。   皇帝如此,如今的京兆王更是烦她烦的不行。她知道的可比她口里说出来的多多了。萧四一口血吐出来,京兆王在那边和娈童享乐,半点儿都没顾忌这位妻子。   她从清河王那里听到的更加骇人,京兆王说王妃不死就别来找他。   她当初就知道京兆王不是个好东西,放眼平城,也就萧嬅这个王妃是个笑话了。当真人如其名。   姊妹几个聚在一起说了许久的话,这会她们说的也不是甚么萧四娘了。毕竟在场的人都不爱这个人,甚至算得上是讨厌。说过一回,当做笑话看了一回之后就丢在脑后了。   萧妙音亲自将人送到殿门,回来之后,面上的笑沉下来。她如今为了皇后册命的是忙的天昏地暗,完全脱不了身,外面的事她没有那个精力管,到了如今能让她自己这一支平安无事,已经是要到道观里给三清烧高香了。   “三娘?”常氏抱着阿鸾出来,见着萧妙音脸色不好,关心道。   阿鸾在她怀里咿咿呀呀,几个月大的孩子都知道抬头了,也认得母亲的味道。他亲近外祖母和乳母,但是最喜欢的还是母亲。他就挣扎着身子向萧妙音倾过去。   “哦。阿鸾。”萧妙音见状,伸手将孩子给接回来。   “三娘,三娘脸色看起来似乎不太好,该别是不好吧?”常氏担心道,“还是让医正过来瞧一瞧。”   “不必,不过是最近有些忙而已。”萧妙音抱着孩子靠在隐囊上。   “五娘那孩子,明知道你忙,还时不时进宫来烦你。”常氏说着都后悔方才怎么没出来给小女儿说上一句,别有事没事就进宫,扰的姊姊不能好好休息。   “不管五娘的事。”萧妙音自己的事自己清楚,册封礼就那么长一段时间了,她是不用亲自来跑甚么,但是想要和没事人一样也不可能。   尤其从长秋宫那边传来的消息,何太后还在要她这个皇后做的不舒坦,萧妙音经历过太皇太后这么件事,对于何太后简直没有半点耐心。   何太后若是真的不老实,别怪她到时候不给脸。萧妙音心里冷笑了一声,她到了如今这个位置,可没打算做受气小媳妇,她也做不下去。   “五娘进宫,也好告诉我一些事。”萧妙音道,“檀奴最近将那些道士做出来的丹药搞出个名堂了。”   萧弘将那些道士炼出来的火药给包到包袱里,然后引出一段引线,点燃……   听五娘说,自家弟弟搞得那些差点没把山林给烧了,亏得那会正好下了场大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萧妙音听得也是出了一场冷汗,她之前怎么就没想到檀奴能够熊到如此地步?   不过炸药包的雏形好歹出来了。   “哎,希望三娘你好事快点成。”常氏道,“这一日日的,我的心里就不安生。”   “快了,阿娘,这日子快着呢。”萧妙音笑道。可不是,她如今深夜醒过来,看着身旁的男人,有时候真心觉得,自己好像还是当年那个在燕王府的小女孩。睁眼眨眼间,竟然这么多年刷的一下就过去了。   常氏察觉到萧妙音对她称呼的改变,她眼睛一酸,而后就要萧妙音改正过来,“三娘,这个不能乱的。”   “那是在平常人家。”萧妙音到了这会,这么多年攒下来的一口气全部堵在喉咙口,“我也只是私下,不会在外头让两位兄长难看的。”   外头明面上,她的母亲是萧斌的原配和博陵长公主。常氏如今已经是正式的侧室,而且马上就要被册封为县君,她要是真的叫常氏一声阿娘,也没人会因为这件事会怎么样。最多家里嫡出的两个兄长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她也没有必要和萧佻萧拓有个甚么冲突,毕竟他们一直都对她很好。萧佻当年更是帮了她不少。   “两位郎君都是好人。”常氏改不了口,明明应该是叫大郎和二郎,说出来就成了郎君。   “阿姨也没有必要了,毕竟今非昔比。”萧妙音见着常氏到了宫里还是那么小心翼翼,不禁有些心酸。   “这么大年纪了,改不过来啦。”常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反正我也只是在三娘面前如此。”   萧妙音知道常氏改不过来了,她也不打算强迫常氏去改变甚么,眼下这也也是很不错。   反正有她在,萧家这会也没有哪个对常氏指手划脚了。别说她的那些兄弟姊妹,就是萧斌自己,对于这个侧室也不行了。   “等到了洛阳,就让人给你置办个好院子。”萧妙音已经将一切都给常氏想好了,迁都是势在必行,等到了洛阳之后,她就给常氏弄个小院子。对外不张扬,只是让常氏出来,有个可以舒心的地方。   萧斌年纪一把了,但是花得和甚么一样,家里乌烟瘴气二十年来就没有变过。王府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常氏明白萧妙音的意思,她是不太乐意去伺候萧斌,也伺候不上了。毕竟年纪摆在那里,哪怕保养的再好,也比不上那些豆蔻年华的少女。她何必还贴上去呢。   “三娘的孝心,阿姨知道。”常氏说起这话的时候,眼里都有泪水,她还有心事,“三娘,按道理,这话我不该提,但是这么多年,我都……”说到这里常氏哽咽着话都说不下去了。   萧妙音安抚她,“怎么了,有话直说。”   “三娘你也知道,阿姨是从南朝来的,那会南朝改朝换代,乱的很,一家子没活路就跑了出来。”常氏回想起当年的事,带着感叹,“那会日子苦啊,不但路上有匪盗,流民也互相争抢。到了后来,爷娘实在是熬不住,就拿阿姨换了一家的口粮。”   “阿姨……”萧妙音当然知道常氏的过往,那会她小时候听到妾侍之间争风吃醋,就有妾侍话里嘲讽常氏是从南边来的蛮子。   “按理我不该提的。”常氏垂着头,手指绞着帕子,“三娘你……能不能把阿姨的兄弟找一找?”   常氏是不会觉得爷娘到这会还活着了,毕竟那会到了北朝,治安好了一点,但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只能想着看看兄弟们还在不在。   “……”萧妙音沉默下来。她的那些亲生舅舅完全没有见过一面,也不知道这会一家子还活着么。   “那么这件事我会让刘琦去办。”萧妙音道。   她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找常氏的兄弟,这样的话,萧拓的脸上恐怕会不好看。她让刘琦去找,人找回来了给一笔钱财,安置些田地家产也算是仁义尽到了。   常氏这才笑了。   时光如同萧妙音所说的那样过的飞快,这段时间拓跋演时常召见汉臣,常常是忙到夜里才能过来和妻儿一起用餐。   册立皇后的事有有司负责,不可能让个皇帝这么累的不行。萧妙音问拓跋演,拓跋演神神秘秘的。   “到时候阿妙就知道了。”   得,还打算给她来个惊喜么。   册命皇后的典礼很快来了,萧妙音和拓跋演今日都是要累的半死,外头天还没亮,陈女史就掐着点过来了。   前几日萧妙音就搬回了宣华殿,毕竟是册命皇后,她总不能还是呆在昭阳殿那里。至于去长秋宫,太皇太后吊着一口气,她就只能先暂时居住在别宫里。   凌晨,外面的天一片漆黑,别说启明星了,就是半点光亮也看不见。陈女史一夜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当初她被陛下点来宣华殿的时候,基本上就没有想过宣华殿还有如今的一日。毕竟历代后宫里就不缺少宠妃。   宠妃再受宠,那也就是个嫔妃,封不了皇后一切都是空的。那会陈女史也曾经想过自己的运气不太好。更别提后来当时的萧贵人竟然还胆大包天的得罪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那是甚么人?心狠手辣,别说一个侄女,就是亲手带大的养子和嫡亲孙子也能吓得去手。那段时间宫里头多少看笑话的,还有人掰着手指数萧贵人甚么时候被太皇太后拖出宫去。   萧贵人离宫的那段时间,陈女史被分配在别处,虽然没有受罪,但是心里的落差是免不了的。   原本一辈子就这样了,再无出头之日,谁知道太皇太后病重,萧贵人不但回了宫,而且位置从贵人变成左昭仪。   满宫上下都知道太皇太后下的这些诏令诡异,几乎都是在自打嘴巴,和太皇太后的脾性完全不符。但是那又怎么样,有几个人在乎?   今日大典,只要过了几日,左昭仪成了皇后,那就是真正的后宫之主,她这个侍奉在皇后身边的女官也算是熬出头了。   那些原先等着看笑话的,这会个个都是笑容满面,见着她恨不得连阿娘都喊出来,不过这些人陈女史已经不打算搭理了。   陈女史起了个大早,她换了衣裳,头发数的一丝不苟,带着人就到萧妙音寝殿那边。   今日是册封皇后,萧妙音也是老早的就起身,她特意提前一日沐浴更衣,免得来不及。椸架被宫人们抬过来,上面是玄色的皇后礼服。   萧妙音换上白纱中单,人被按在镜台前开始梳妆。一头长发抹了半盒子的香泽,一排几十只盒子被宫人们端上来,打开取出假发戴在萧妙音的头上。假发作大手髻,团成一个圆形的高髻定在头顶。   蔽髻用发针稳稳固定住,头上戴步摇,花十二树,八雀九华。   头上那些忙活了许久才弄好。宫人们额头上除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萧妙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扶了一把脖子。她知道今日自己要顶着这么一脑袋的要在撑上一天。   她逼着自己挺直脖子,手指在长一尺的簪珥上轻轻碰了碰。过了今日她就算是和拓跋演是正式夫妻了。   脸上的粉刷了好几层,眉毛都被□□遮了个干净,另外用笔画出来。唇上用红色的口脂一抹。   全部完了之后,萧妙音眉头都不好动一下,唯恐会掉粉。   那边阿鸾醒了,要母亲哺乳,结果乳母死活都不敢把他抱到萧妙音面前。今天这么大的事,怎么好把皇子往皇后的面前送,而且这会皇后也不便哺乳。   最后还是几个乳母哄个没完,阿鸾才哽咽着吃了乳母的奶。吃饱之后,阿鸾睡了一会,等到天亮就开始精神奕奕要见母亲了。   乳母没法,但是那边已经开始准备起来,司仪司服等女官来来往往,实在是不适合,但阿鸾这会没有上回那么好哄了,不让他见萧妙音,他就尖着嗓子哭。   乳母生怕阿鸾会把嗓子给哭坏,抱着他去见常氏。常氏见着外孙,连忙搂过来。抱到里面去。   乳母和服侍阿鸾的宫人们,心上的一块石头放了下来。   “阿鸾,那是阿娘。”常氏指着萧妙音对阿鸾道。   阿鸾几个月大,知道爬也知道认人了,甚至开始尝试着开口说话,听到常氏说到‘阿娘’,立刻就在她怀里立起小身子,一双黑眼睛滴溜溜的在人里寻找。   结果一圈找下来没有找到,他瘪了嘴就要哭。常氏见状,只好把阿鸾带到萧妙音面前去。   萧妙音如今人不能躲动,头上顶着高髻还有沉甸甸的步摇花钗等物,就是身上还佩戴着和天子同等级的玉佩,动一动叮叮当当,好听是好听,就是人受罪。   “阿鸾,这就是阿娘!”常氏不知道外孙怎么了,平常一下子就能将母亲认出来,这会指给他看,他也认不出。   阿鸾望着面前这个盛装的女子,小嘴张开,然后嗷的一下扎进了外祖母的怀里。 ☆、127|礼成   萧妙音见着儿子在常氏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想要把孩子抱过来,但是这回她这一身根本就不利于行动。   “阿鸾,是阿娘。”萧妙音开口道。   听到母亲的声音,阿鸾在常氏怀里抽抽噎噎的停了哭泣,抬头来看。   “真的是阿娘。”萧妙音知道如今自己这副尊容还真的好看不到哪里去,孩子认不出她来也是正常的。   常氏把阿鸾抱到萧妙音面前去,萧妙音伸出手想要抱抱孩子,被陈女史制止,“娘子,今日不适抱皇子。典礼马上就就要开始了。”   定好了的时辰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特使会奉天子诏令前来宣册,这会抱了皇子,要是皇子淘气将皇后身上的衣饰弄乱,再要整理恐怕就来不及了。   “凉凉……”阿鸾才开始学说话,他含着委屈,含糊不清的发声,伸出一双胳膊就要萧妙音抱。   常氏知道眼下萧妙音不方便,她对阿鸾说,“今日阿娘有事,不能抱阿鸾,阿婆带着阿鸾到后面去玩。”说完,常氏看着萧妙音,“我先带着阿鸾到后面去。”   萧妙音看着阿鸾可怜兮兮的小脸蛋,心疼的要命,但是眼下也的确不适合抱孩子。她伸手在孩子的小脸上碰了碰,“阿娘今日有事,明日再和阿鸾玩。”   常氏怕萧妙音看着孩子舍不得,等到萧妙音将这句话说完,抱着孩子就往后殿去了。   阿鸾瞧着母亲离自己越来越远,伤心的嚎啕大哭起来。到了后殿,常氏怕阿鸾饿了,把乳母召来,结果阿鸾哭着就不让乳母抱,还一巴掌按在乳母脸上。   最后常氏没办法,自己抱着阿鸾到处转悠,一圈两圈的走。小宫人很有颜色,一双腿跑的勤快。   “夫人,前头已经开始了!”小宫人兴奋的满脸通红。   常氏已经要被封为县君了,小宫人的一句夫人她受的起。常氏听了立刻眉笑颜开,她低头看着阿鸾,“阿鸾听到没有,阿娘做皇后啦,到时候阿鸾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叫阿娘了。”   阿鸾听到阿娘两个字,立刻一双手就按在常氏的肩膀上抬起头来寻找。结果自然是没找到,只能伤心的趴在常氏怀里了。   常氏对着外孙哭笑不得,孩子这点大很黏母亲,不过今日女儿还真的不好见孩子来着。   宗正奉皇帝册命诏书来的时候,宫外礼乐起。   萧妙音拿出佛寺里佛像的派头来,坐在床上。   宗正到了庭内,将诏书从盒子里取出,大声宣册,萧妙音坐在上首听着。诏书很长,而且萧妙音不知道是不是拓跋演自己写的,诗经里头的男女情爱诗句用了不少。   肉麻兮兮的听的人都寒毛直竖。   宗正见过大场面,那些满是大情话的诏书被他面不改色的一字不漏全部读完。   宣册之后是授予皇后玺綬,皇后是不会亲自来接的。而是几位司宝女官下来接过玺綬。   萧妙音在上面谢拜了几回。   之后就是去太极殿,和拓跋演一同见那些臣工。拓跋家刚刚开始起家的时候,皇宫里寒酸的可以,甚至皇子刺杀皇帝解救生母,都是带着几个人翻过宫墙就把皇帝给干掉了。   如今平城宫的规模非当初能够比较了,甚至皇帝用的小辇都有三层,光是拉辇的人就有百人之众。   皇后礼法上向皇帝看齐,坐辇上也是一样,萧妙音以前常常和拓跋演坐在一块,也没有班婕妤那种感悟,坐了就坐了,至于什么礼法她是完全没想过的。   这一次她坐上大辇,和前几次不同,这次不是拓跋演和她一道,而是她自己一个人坐了上来。   皇后登辇,辇车在宫道上向太极殿的方向而去。   拓跋演早就在那里等着了,礼乐一起,他含笑看着盛装的女子款款而来。这么多年的心愿总算是达成了。   朝臣朝贺的同时,千秋门外诸多西域使节们也纷纷拜下。   萧妙音坐在那里,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拓跋演,发现拓跋演嘴角一直微微的向上勾着。   皇后要接受的不仅仅是朝臣的朝贺,还有外命妇的朝贺。   王国太妃还有王妃,郡君县君等外命妇早就等好了。   常山太妃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当初皇后在宫外的时候,她可是说了好些不中听的话,如今皇后应该不会计较吧?   她担心的不行,常山王妃何氏见状轻轻的扶了一把婆母。   常山王妃是何太后的侄女,常山王和王妃感情不是很好,淡淡的。常山王妃也没有闹腾,原本她就是庶女,若不是太后开口,恐怕她也做不了王妃,因此她对婆母也是十分的用心服侍。   此时礼官出来,外命妇们立刻排好队伍。   进宫朝贺都是有讲究的,不是平常人家一窝蜂的就进去了。在皇后面前更是如此。   萧丽华是最开心的,她瞥了一眼萧嬅,萧嬅这几日身体不好,几乎垮掉。脸上擦得粉都快赶上墙上的腻子了。   萧嬅察觉到萧丽华的目光,她转过头来。   今日是萧妙音的大好日子,但是却是她的坏日子。萧嬅都不知道这几个月自己在京兆王府里是怎么过来的。京兆王巴不得她赶紧没了,她偏偏要挺着一口气,上辈子她哪怕做了比丘尼都活了那么长一段时间,没有道理做了王妃却早早撒手人寰。   她就是挺着一口气,药汤喝了吐吐了再喝,生生的吧身体给调养好。   萧嬅看着萧丽华,眼神冰冷。而萧丽华却是含笑看着,好似她完全不在乎此刻萧嬅的情绪一般。   过了一会礼官让外命妇到殿内朝贺,萧丽华才回过头去。   外命妇到了殿内,到了礼官指定的位置就站好不走了。然后就是给皇后行礼,这拜几次怎么拜都是有很多讲究。   有些上了年纪的外命妇这么一套下来,人都摇摇欲坠。   萧嬅垂着头,她不想也不敢看上头的萧妙音一眼。那些原本属于她的荣华富贵,如今提前全部落到萧妙音的怀里。   而且还是她曾经最敬重的太皇太后下的诏令。   哪怕知道这里头有猫腻,她心里还是要恶狠狠的说一句,‘真是老糊涂了!’   萧嬅不情不愿,心中十分屈辱,但是萧妙音已经受了册命,手持皇后玺綬,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若是她真的不给萧妙音行礼,礼官就会将这事上报。到时候她就真的完了。   她拜在地上,心中的屈辱对着跪拜次数的增多越发浓厚。   到了最后她只是随着众人站起来,拜下。如同一个木偶般,不断重复。   完了之后,皇后下令,只是留下萧家的几个姊妹。其他的外命妇可以暂时退下。常山太妃这些有些上了年纪的外命妇听到皇后的命令,从心里松了口气。毕竟她们也是天不亮的就起来,朝服头冠沉重,这么跪拜下来体力都到了极致,还有不少人肚子都饿着呢。   皇后让她们退下,她们也正好去休息。免得到时候撑不住在人前闹出笑话。   “坐吧,都是自家人。”萧妙音对着萧家的几个姊妹露出和蔼的笑容。   几个萧家王妃谢了,在摆好的茵蓐上坐下。   “今日没有多少时间,我也不打算说多了。”萧妙音这边是真的没有太多的时间,而且她也真的很累,对着姊妹们都是找重点来说,她看向了萧嬅。   她对这个妹妹,是厌恶的,毕竟世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够对着想要自己死的人有甚么好感。   但是如今看着她瘦的一把骨头,而且脸上的憔悴连粉都遮不住,萧妙音一时间真不知道是该骂一声活该,还是可怜她。   “我听说四娘你这段时间来,给京兆王送了不少的人?”萧妙音开口道。   “是有此事。”萧嬅答道。   刘琦听着忍不住蹙眉,这位王妃的回话可是相当的不守规矩,说话的开头应该是“回禀皇后”可是京兆王妃直接就略过了。   “京兆王的毛病,全平城都知道。”萧妙音看向萧嬅,拿出身为姊姊和皇后的气势,“你府上的事我也已经知道了,按理说这是你们的私事,我不该说,但是……”   她顿了顿,发现萧嬅脸上没有半点愧疚之情,这会贵族们将那种贱籍奴婢当做猪马牛羊看,甚至还比不上。   看样子萧嬅也没有将那几条人命放在心上。   “京兆王如何,他自然心中有数。”萧妙音口气不禁重了起来,说话也不像方才那么和黄,“你也莫要再做多余的事,白白的好了那多的人命。”   萧嬅一听,立刻脸上难看起来,她下意识的就要反驳,结果高凉王妃见着不好,一眼狠狠的瞪过来,“四娘,皇后的教导,你还不赶紧的谢过?愣着作甚?”   高凉王妃早就对这个妹妹看不惯了,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王妃,而且萧嬅过的还不如旁人呢,一日到头的不知道摆谱给谁看。如今更是好,这谱都要摆到皇后面前去了,要是不管她,她还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   “……”萧嬅脸上涨得通红,她袖子中的手狠狠握紧,修的和刀片一样的指甲刺进肉里头去。   在高凉王妃瞪了几眼之后,她才开口不甘不愿的道,“多谢皇后教诲。”   这不情不愿的,萧妙音都能感受到了。   萧妙音听说过萧嬅一意孤行,旁人很难劝得动,如今一看还果然如此。她心里冷笑,就凭借这模样,当年还对拓跋演有望向,萧妙音觉得自己应该笑萧嬅痴心妄想,还是感叹一句“志气可嘉”呢。   如今拓跋演已经是她的,萧妙音以前就没有将萧嬅放在眼里,到了如今更加没有将她当做情敌来看。   萧妙音不想再和萧嬅扯,直接就略过她去。   萧嬅在宫廷里几乎是度日如年,她已经彻彻底底的败了。萧妙音已经是国母,就算是皇太后,拿捏这个太皇太后册立的皇后都不能随心所欲。她又能如何?   她站在那里,浑身冰冷,似乎泡在冰水里似的。   好不容易熬到可以回去,登上车的那会,她觉得喉头一甜,拿出锦帕压在唇上咳嗽了几声,待到一看,锦帕上一抹殷红。   皇后册命不仅仅是朝臣和内外命妇累,就是萧妙音和拓跋演也是累的不行。   拓跋演的妃子不多,基本上都是当年被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提拔上来的几个,份位最高的也不过是高凝华一个。   萧妙音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高凝华了,自从她回宫之后,就不喜欢看见其他的妃嫔,而高凝华也很识相的没有来打扰她。如今见到她,萧妙音吓了一跳。   比起当初入宫,高凝华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萎顿了下去。要说当年还是对宫廷生活抱有一定憧憬的少女的话,到了现在,高凝华已经完全没有活气,目光呆滞,看着就是在熬日子了。   高凝华为何会成为这个样子,萧妙音心知肚明,可惜她就算再同情高凝华,也不会将拓跋演让给别的女人。   白日里典礼一过,萧妙音将头上那些假髻给拆了,头上的负担一去,萧妙音顿时觉得浑身都轻松了。   她在浴汤里跑了许久,正闭着眼睛的时候,听到了衣料窸窸窣窣的声响,萧妙音一回头,见到拓跋演站在那里,正展开双臂,让宫人将他身上的袍服解开。   拓跋演是早就来了,他这几年等的就是今天。好不容易如了愿,那里会一个人孤枕而眠。自然是跑过来见她了。   萧妙音转过身,一双手臂靠在池边,瞧着他脱得剩下里面的裲裆和袴,她挑了挑眉毛。   拓跋演瞧见她挑眉,知道她不高兴了,挥手让那袭宫人退下。   他自己伸手将裲裆上的系带解开。   萧妙音好整以暇的在那里欣赏拓跋演的身材。拓跋演这些年来武艺没有落下,所以身材很好,没有半点赘肉,比起以前自己看到的那些大腹便便的皇帝画像,拓跋演简直是算的上是尤物了。   系带解开,衣物完全落下。萧妙音一双眼睛盯着他修长的身躯,恨不得在他身上盯出一个大窟窿来。   拓跋演身上不着半缕,他走过来,看到萧妙音半露于水面的丰腴眼神一暗,哗啦一声水响,他就已经下了水。   萧妙音生了孩子之后,就不太爱让拓跋演看。生了孩子之后她就比以前要丰满了些,尤其是胸口的位置。   若只是那里就好了,可是她脸也圆了。萧妙音痛心疾首要减肥,在减肥成功之前,她是不打算让拓跋演瞅了。   可是越不让瞅,拓跋演就越要看。   萧妙音双手护在胸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压在池壁上。   “狠心的。”拓跋演呼吸粗重,炽热的呼吸就响在她的耳侧,“今日你就这么对我?”   萧妙音被他挨近的体温烫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他那好身材,萧妙音也有半个月没有摸着了,也有些喉咙发干。   “我怎么对你了?”萧妙音听到拓跋演这么问,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怎么他了?没有啊、   “还说没有……”拓跋演低头就吻住她的唇,舌头抵开唇瓣就钻了进去。萧妙音一双手臂搂在他的脖颈上,他吻过她的唇,啃咬过她的脖颈之后,将人抱出水外,在供人休憩的锦榻上,他将她平放在上面。   萧妙音媚眼如丝,这种事的美妙之处,就是两人专心致志的探寻对方身上的敏感地方,拓跋演抱她起来,两人互相叠坐,他就缓缓进去。   他腰上用力,看着她红潮遍身,他低头含住那玫红一点。   浴室内的动静,在外面的宫人们听的清清楚楚。秦女官过来听到天子已经来了,然后一群人守在门口就知道里面在做甚么。   她连忙让人去准备干净的衣裳。   秦女官感叹皇帝和皇后果然是人年轻,这么一天下来竟然还不累,要知道她还是趁着有人顶上,赶紧的去休息了一会才过来呢!   浴室内两人喘息不定,萧妙音在余韵中过了好一会才挣脱出来,她脸颊上沾着发丝,抬眼看拓跋演,发现拓跋演低头下来贴在她胸口上。   “不是被阿鸾吃干净了么?”萧妙音当然察觉得到他在作甚么,不禁奇怪。   “又有了。”拓跋演抬起头来,嘴唇上似乎有一层白色。   “那就别浪费了。”萧妙音浑身懒洋洋的,懒得起来,这会阿鸾也睡了,至于自己挤出来倒掉,也的确是有些浪费,干脆就便宜了拓跋演。   拓跋演低下头将两边吸的干干净净,他从她身上移开到一边。他怕压着她,两条手臂都是撑在她身旁。   他转过头去看萧妙音凑了过去贴在她的背上,这次不是为了敦伦,而是纯粹的抱着她。   过了好一会,萧妙音开口道,“到眠榻上睡吧。”   拓跋演点了点头。   再一次梳洗完了之后,换了衣裳,两人躺在眠榻上。原本是两人一人一张锦被,一张床上可以睡自己的,不用担心有人和自己抢被子。   拓跋演睡在锦被里老大不习惯,他干脆就把自己身上那套被子往萧妙音那里一盖,然后掀开她那边的被子,整个人就钻了过去。   萧妙音被他弄得发笑,“都做阿爷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   “我做了阿爷,但也是你的夫婿。”拓跋演眼里含笑,他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嘴角微微勾起来在她面颊上一吻。   萧妙音闭上眼,享受此刻的温存。   “真不容易啊……”萧妙音开口。   “是啊,是不容易。”拓跋演噗嗤笑了。   萧妙音笑过之后想起见到的那些内命妇们,所谓的内命妇其实也就是妃嫔。那一个个和入了定的老尼似的。   “阿演,把那些人都放了吧。”萧妙音开口道,“高氏那些人,也怪可怜的。”   青春年华就要在这宫城里白白耗费掉,真的是很可怜。   “要放也不是没有办法。”拓跋演原本就不在乎那些人,他听到萧妙音说放那些人出去,他也不在乎。   “嗯。”萧妙音听拓跋演已经答应下来了,点了点头。   “阿妙就是心善。”拓跋演抱住她。他的后宫被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塞进了不少人,那些女子于他而言就是一个个面目模糊的影像罢了。别说名号,有时候连长相都不太能记住。   后宫妃嫔们不会就这么守在宫廷里,皇帝驾崩之后,除了那些高位的妃嫔之外,其他的都会出宫改嫁,那些留在宫廷里的也不见得会寂寞到哪里去。   那些供贵妇出家的皇家寺庙,如今已经成了贵妇寻欢作乐的地方,而做尼姑,也不一定非要剃度。   萧妙音当然知道这些,但是看着年轻貌美的女子就这么耗费青春,她心里有不忍,而且她也看不惯这后宫里竟然还有其他的女人,很看不惯。   拓跋演哪里察觉不出来萧妙音的这份嫉妒心?他不但不生气,反而很高兴,很享受萧妙音的嫉妒。   萧妙音手就掐在他的腰上。她很喜欢两人这样的亲密无间,好似一切哪怕不说出来,彼此之间都能明白。   她很喜欢,拓跋演也是如此。   萧妙音闭上眼,尽情享受这刻的温存。   **   萧丽华回到王府,浑身上下都累的恨不得衣裳都不换,直接就躺倒床上去。但是她好歹还是头上的珠冠给卸了,沐浴换了衣裳,让人抱了儿子来。   清河王这会还没回来,不过让人送消息回来,说是陪常山王喝酒去了,恐怕今日要回来的晚些。   萧丽华也不把清河王管的太死了,她问了问,是真的陪常山王还有乐平王几个兄弟喝酒之后,她也不管了。   萧丽华回想起萧嬅那灰头土脸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她自己乐了一回,在心里说了一声该。   “娘。”萧丽华怀里的儿子软软的叫了一声。   萧丽华的心随着儿子的这么一声彻底的软下来,“儿子啊,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到了这会,她可以不要清河王,但是却离不了自己的儿子。   “娘娘……”孩子叫了几声,就笑呵呵的往她怀里扎,萧丽华一手抱住,笑个没停。   她笑了一会,想起萧妙音如今终于是得偿所愿成为皇后。想想历史上的萧皇后,萧丽华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她的蝴蝶效应。   但不管怎么样,眼前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128|阿鸾   宫中有了皇后之后,人事变动也开始了,萧妙音做了皇后,宫里女官和中官高位,她肯定要有自己的人,别说皇后还有女侍中这么一个职位存在,格外的引外面那些外命妇的关注。   萧妙音让人将宫里的那些名册拿来,她看了一遍,发现原来的作司不久前已经去世,位置空了出来,萧妙音就将秦女官放在那个位置上。秦女官在她身边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尤其年纪也大了,给她安排个位置也是有安慰的意思。至于陈女史,陈女史擅长典籍,萧妙音抬抬手,让她做了女尚书。   女尚书和作监都是女官,而且最高的萧妙音没动,这么两个变化虽然会引来旁人的议论,但也弄不出甚么事来。   身边的人都给提了位置,接下来的就是她身边那些女侍中了,宫中其他的女官都是由宫人来担当不同,女侍中一般是由能解诗书的近臣妻母来担任,其中也有长公主在这个位置上坐过。   萧妙音知道如今外头有不少人都盯着她身边的女侍中位置,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身边没有女侍中,太皇太后干脆就不设,毕竟她每日日理万机,忙的不行,见那些大臣就已经很占时间,哪里还需要女侍中。   太皇太后如此,何太后瞧着也不敢搞特殊待遇。   萧妙音根本就没打算要遵循何太后的例子,何太后自己怕婆母那是何太后自己的事。如今她还有什么看不穿的,何太后的性子说好听了是孝顺,说的不好听了其实就是欺软怕硬,柿子挑软的捏。   别说对婆母如此,就是对拓跋演,何太后也是一样。一开始火烧火燎的想要和婆母一样威风,甚至主意还打到了她和她孩子身上,想着学太皇太后,将皇子抱过来,到时候好摄政。   没想到孩子她没能抱走,自己这个原本看起来死路一条的人竟然还做了皇后。   不知道这会何太后是不是气的快吐血了。既然就差表面上撕破脸皮了,她为何还要顾及长秋宫的脸面。   萧妙音看着面前还没有写的布帛,她考虑一下,将萧丽华和陈留长公主,兰陵公主的名字写在了女侍中的下面。   萧丽华是不用说了,哪怕萧丽华一开始是有她自己的私心,但是到如今两人之间也是有了真交情,看萧丽华话里的意思,她也不想就这么在家里给清河王生孩子管家,这么过了一生。到女侍中的位置上正好,至于陈留长公主和兰陵公主,那么就是和大小姑子们将关系改善一点。   “殿下。”刘琦进来,和萧妙音辞行。   皇后册封礼之后,拓跋演就封了常氏为县君。常氏上回和萧妙音说过的事,萧妙音心里还记得,变让刘琦去常氏的那些兄弟给找回来。   按道理,皇后舅家也可以获得那么一官半职的。但她这里情况特殊,拓跋演是不在乎那么几个散职,不过是每年发些俸禄下去。但是萧妙音觉得常氏的兄弟就算还在人世,恐怕不见得能够多好。   乍然富贵,如果没有人约束管教,肯定是要出事。若不是常氏提起,萧妙音也想不起来要把自己的亲生舅舅给找回来。   “刘琦,你来了。”萧妙音将手里的帛书放在桌上。   “殿下,臣此次前来,乃是为了向殿下辞行。”刘琦道。   “路上一路平安。”到了此刻萧妙音对刘琦说的也只有这么几句,“对了,若是真的找到了,别急着带入京畿,就安排在洛阳一代吧。”   平城这地方迟早要离开,不如干脆就留在洛阳,免得到时候还要到多出许多事。   “臣领命。”刘琦俯身。   “若是可能,给我亲阿舅几个找个教书先生,教他们读书认字吧。”萧妙音叹口气。给钱给地,萧妙音觉得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至于让拓跋演给官职,不说萧拓会怎么想,就是她自己也觉得没那个脸。   家道中落,搞得要用女儿来换口粮,这样的人家,萧妙音不觉得有甚么翻盘的可能。找回来八层也是在土里头寻吃食,这样的人要是上了朝堂,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但毕竟是常氏的兄弟侄子,总不能真的和养猪似的给了家产田地就算了。   “臣知道。”刘琦应道,皇后吩咐的这些事都不是难事,他出发之前,已经问过了平昌君,基本上知道了那会常氏一家到北朝之后在哪些地方呆过。到时候跟着查过去就行了。   “殿下,殿下一定要保重,多多加餐。”刘琦说着又是对萧妙音一拜。   “明白了。”萧妙音有些好笑,也有些感动。这宫里头的人说起好话和奉承的话简直就是不要钱的一箩筐。萧妙音不爱听那些话,刘琦这话听着没有多少溜须拍马的意思,甚至平实的有些可笑,但是萧妙音听着,觉得还是这话里的真心比那些华而不实的话要好听多了。   刘琦和萧妙音辞行之后,拿着手令等物直接带着几个中官往宫门而去。   此次算是皇后自己让人去找,不必大张旗鼓的满天下贴告示,只要自己去就可以了。   “娘子,今日还去长秋宫么?”秦女官如今是事事顺心,不仅萧妙音做了皇后,就是她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了仅次于内司的作司,到了如今这个地位,秦女官已经觉得百事皆是顺心如意。   “不去。”萧妙音答了一句。   皇后去拜见阿家是理所当然,萧妙音受封皇后之初也去过,何太后那会是卯足劲要给萧妙音难看,见面就说了一堆的话,甚么皇帝子嗣单薄,皇后应该给皇帝多推荐些年轻美人好开枝散叶云云。   萧妙音当面不显,等到回到自己宫殿就道,“太后是想要做假母吧?”   所谓的假母就是那些买了娼妇做生意的女子。皇后这话说的毫不客气,当然所谓的推荐女子,皇后当然没做,何太后能塞女人的那些手段早就在前几年给用遍了。这会天子都不怎么到长秋宫来了,她就算有人也送不到皇帝的面前,干脆就来恶心皇后了。   谁知道皇后根本就不接茬,等到皇后再来请安,长秋宫就直接派人出来说太后身体不适,不能见外人。   萧妙音那会才没犯傻,何太后这样的招数用了三四回,到了现在都还不嫌烦躁,她可不是那小媳妇,干脆说一句太后好好好保重身体,掉头就走。回头她和拓跋演提了提,拓跋演对这个嫡母也很是不耐烦,听萧妙音说太后称病,干脆就让太医署的一众医正都到长秋宫去给太后看病。   每日里熬煮出来的药汤就有好几碗,医正不该说太后没有事,而何太后也是被架在那里下不来,她总不能说自己没病,不过是想要拿捏皇后而已。她见着那些药汤不肯喝,结果医正们就拿出了银针给她针灸,另外还有艾灸之类的东西。   何太后这回是被折腾了个够呛。   萧妙音听到之后,把这个当做笑话笑了三四回。要是何太后别老是想着事事压她一头,她也不会这样。   “太后说,她想见见皇长子。”秦女官又说道。   “就说阿鸾最近有些不好,不能去见太后。”萧妙音对何太后半点都不信任,谁知道何太后在打甚么主意?尤其何太后还是打算要立子杀母的,她如今一条命在自己手里,也不会将宝贝孩子往何太后手里送。   何太后以前有太皇太后压着的时候,勉勉强强还算是情形,到了如今简直可以说是没脑子。   “唯唯。”秦女官也不喜欢长秋宫那边,听到萧妙音这么说,浑身上下轻松了不少。   “让乳母将阿鸾抱过来。”萧妙音吩咐。   不一会儿阿鸾就被乳母抱过来了,阿鸾见到萧妙音,兴奋的尖叫,他等不及乳母把他抱到萧妙音这里,一双胖乎乎的小手就在乳母的肩膀上怕打,催促乳母快点。   “把阿鸾放在地上。”萧妙音道。   乳母依言,将怀里的孩子轻轻的放在地衣上。殿内早就铺上了一层厚厚软软的地衣,阿鸾好几个月大了,早就会爬,一放在地上就手脚并用的朝萧妙音爬过来。   他一边爬,一边咧开嘴笑,露出已经冒出头的小乳牙。爬到萧妙音面前,伸出胖手抓住母亲的衣裳,叫着要母亲抱他。   萧妙音笑着把孩子抱起来。   拓跋演站在那里看着殿内母子俩玩的开心,他脸上露出微笑。方才拓跋演进来的时候要人别通告,进来就看到这温馨的一幕。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妻儿。拓跋演想起这段时间自己做的事,心里下定了决心。   现在他所做的事,只能进不能退。就算是为了以后的将来也不能做出任何退却。   拓跋演看了一会,大步走进去,萧妙音原本正陪着孩子玩,见着周围的宫人中官纷纷跪拜,她抬头一看就见着拓跋演大步走来。   “怎么来了不让人告知一声?”萧妙音嗔怪道。   “都是夫妻,还让人来通告作甚?”拓跋演将萧妙音怀里的阿鸾抱起来,一口就亲在阿鸾的脸颊上。   拓跋演被萧妙音影响到了,对着孩子也不是所谓严父。他亲了一口阿鸾,坐在萧妙音身边。   “过几个月,我们去洛阳看看。”   巡幸洛阳,这是拓跋演早就安排好了的,王素在洛阳,一日都没有闲着,他在当地查看了洛阳的地志,然后带着人亲自前往汉晋皇宫的旧址勘察。大半年的时间里,王素已经将图纸让人送到了平城。   “可是那些人……”萧妙音对守旧的鲜卑勋贵们还是有些忌惮。   “我已经在朝堂上说了。”拓跋演双手抱住阿鸾的腋下,让阿鸾站在他的腿上,阿鸾也毫不客气,将阿爷的大腿当做垫子踩,而且还雄纠纠气昂昂的迈步子。   “他们反对又如何,历代天子都有巡幸地方的往例,他们能如何?”拓跋演想起那些鲜卑贵族们,心下觉得一阵不耐烦。   “对付他们,还真的不能用笑脸,得对着他们用硬的才行。”拓跋演一面逗弄阿鸾,一面回过头来对萧妙音说道。   “你想到怎么对付他们了?”萧妙音闻言挑了挑眉头。   “他们拍甚么,我就做甚么。”拓跋演手一松,阿鸾双腿坚持了几下,然后没撑住,一下子就扑进了拓跋演的怀里。   改革从来就不是温情脉脉,其中少不了杀戮和清洗。萧妙音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也看了这么多年,自然是知道其中的道理。当年太皇太后实行汉化改革,也不是靠着温柔手段,她对非自己一党的人是相当的残酷,那些人不但在朝堂上失去了官衔,而且全家不是死就是流放。   所以一批原本要反对她的人,见着太皇太后的手段也下吓怕了。   拓跋演表现出来的性子要比太皇太后好些,所以那些人有了错觉。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拨拓跋演的忍耐,恐怕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以前见着姑母就怕,如今想来,从姑母的身上也能学到不少的东西。”萧妙音感叹。   她的那位姑母,她是怕了十几年,到了这会发现,这位姑母的身上也有不少值得学的东西。   太皇太后对先帝和拓跋演冷酷无情,但是就在朝堂来言,她做的那些事,都是于国有利的。   “……是啊、”拓跋演想起这位祖母都不得不感叹一句,若是太皇太后做的那一切,不必历代先帝差多少。   “不过我们去了洛阳,阿鸾怎么办?”萧妙音看着阿鸾一个劲的揪拓跋演的辫子,阿鸾长得很是肥壮,在同龄的婴孩里头绝对算得上是个大力士。他伸手一拽,是真的带了些力气的,拓跋演就被自己儿子给拽的倒吸冷气。   “放手放手。”拓跋演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无礼对待,偏偏这么胆大包天的人还是他儿子。   拓跋演说着就去掰开阿鸾的手,阿鸾觉得拓跋演的发丝顺滑,手感很好,拽住就不肯放了。   萧妙音原本在一旁看笑话,结果看着儿子是真打算不放手,而拓跋演又小心翼翼控制自己的力道,免得一不小心就伤到他。   她连忙过去将儿子的手给松开。   “下回你就梳汉人的发髻算了。”萧妙音见着阿鸾就算离开了拓跋演的辫子,还恋恋不舍的伸出手臂捞了两把。   “我也想。”拓跋演伸手揉着头皮,他瞪了阿鸾一样,这下子下手还真的没有半点轻重!方才他都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被这臭小子给拽了!   阿鸾半点都不怕,坐在萧妙音的怀里对着拓跋演那一头的辫子虎视眈眈,只等着有时机就又上去拽一把。   萧妙音当然看见了,她简直是好笑。   “孩子还真的喜欢你那头发。”说着,萧妙音瞥了一眼拓跋演那头长发。拓跋演自小在宫中长大,拿着那些好东西养的头发都是乌黑顺滑的,比起她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小子。”拓跋演看着阿鸾那副虎视眈眈只等着再来拽头发的模样,拓跋演是生气都生气不了,只有笑了。   “阿鸾到时候给谁照看呢?”萧妙刚刚被儿子那么一打岔,差点把原本和拓跋演商议的事给忘记了。   “我可不希望阿鸾会到长秋宫。”到了何太后的长秋宫,那就是送羊入虎口。   “要不就交给燕王吧。”拓跋演靠在隐囊上,“不管是鲜卑人还是汉人,都有看重舅家的传统。阿鸾送到燕王那里,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如今太后不是病了么?哪里有长辈带病费神的道理。”   拓跋演想起萧家父子,嘴角的笑意深了些,这两父子都不是肯吃亏的主儿。将阿鸾放在他们那里,是不会有事的。   “给阿爷?”萧妙音闻言,立刻想到了萧斌那个乱七八糟的后院。她可是听说了,到现在都是各种莺莺燕燕。   萧妙音都担心那一天萧斌消受不了这么多的美人儿,一不小心就成大事了。   “怎么,你连你亲阿爷都信不过?”拓跋演看着笑问。   “不是,”萧妙音对着拓跋演怎么都不好把自己忧虑说出口,怕孩子跟在萧斌身边学坏了?好像还没有哪个女儿嫌弃阿爷的私德吧?   “那就到阿爷那里吧。”萧妙音想了想,觉得还是萧家那边最安全。萧斌对着这个宝贝外孙看得比眼珠子还要重,萧妙音不担心萧斌会对孩子忽视。   “就这么定下了。”拓跋演笑。   说话的时候两夫妻靠的很近,阿鸾终于抓住了时机,伸出胳膊就要抓拓跋演的头发。   拓跋演眼疾手快,一根手指就拨开儿子莲藕一样的胖胳膊。孩子小,他力气又大,生怕伤着了他。   “来来来,拽阿娘。”拓跋演干脆祸水东引,指导着儿子去闹萧妙音,“阿娘比阿爷好多了,阿娘还香香的呢。”   阿鸾听得懂大人说的话,他转过头看着萧妙音,瞧了瞧母亲头发就没有垂下来的,全部盘成了发髻,然后扭过头来盯着拓跋演。   “瞧,阿鸾都不信你的话了。”萧妙音幸灾乐祸。   **   皇后女侍中的任命在册封皇后之后的两三个月下来了,清河王妃,陈留长公主,还有兰陵公主都在其中。   清河王妃是宗室里的人,陈留长公主则是代表了汉臣的那一拨,至于兰陵公主就是在照顾自家人了。   萧丽华知道自己已经被选作女侍中,笑得嘴都合不拢。这个位置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坐上这个位置,她想要做些什么事,也方便了不少。   “二娘。”下首段氏看着萧丽华笑得开心,面上的笑又堆了起来。   萧丽华也知道段氏想要求甚么,如今家里的三娘成了皇后,她又做了女侍中,怎么看着萧家的警报都能解除了。段氏当然要为了萧则的前途来求一求。   “大嫂,这件事我就是想帮忙也没有办法。”萧丽华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是她不肯帮,阿尔是她根本就没法帮,“任职官衔这回事,就是大王恐怕也没有多少办法,毕竟说了算的不是我们呀。”   想要将萧则的官衔提一提,但是皇帝没说,萧家人也只能装作不知道。要知道,换了个皇帝说不定萧家满门上下都是要丢脑袋的。如今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敢到皇帝面前说还没提拔皇后的其他亲戚呢。   “这,二娘,夫君也是你的阿兄,这件事你若是不出手,谁还能来?”段氏听到萧丽华这么说也急了。她倒是想到皇后面前提来着,可是皇后不怎么爱见她,她也不好凑到面前去。只能厚着脸皮来找小姑子。段氏不是木头人,看得出来清河王妃其实不怎么喜欢她,但是不喜欢她,她还是要过来。   不然家里的孩子,前途怎么办?   段氏想起自己回娘家,阿爷说这件事急不来,她就气的咬牙。分明就是不想帮忙,还要找出诸多借口。   “大嫂,我的大兄,我难道就不急?”萧丽华叹气,“这样吧,如今往天子面前说这事太危险了,就是皇后,这枕边风也不好吹。”   “那就走从兄的那一条路,”萧丽华觉得萧佻的做法可以学。如今外面那些地方也是缺人。留在平城只能做个闲散的富贵人,但是阿姊外面却说不定。   “二娘的意思是……”萧丽华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段氏哪里会想不起来她说的到底是谁。   “正是。”萧丽华点头。   “可是外面那么苦!”段氏几乎尖叫,外面的日子那算是好么?   “平城也好不到哪里去,水路不通,除了夏日,一年到头的都冻死人了。”萧丽华不知道段氏为何要这么想。   又不是让她哥哥去漠北草原,不过是到别的地方!   “可是,可是靠近蠕蠕的地方……”段氏说起来,泪珠子就在眼里打转。   “为不是说六镇和阴山!”萧丽华头疼的扶住额头,“可以去其他的地方,洛阳这块地如今是很难去了,但是其他的地方还是可以的。”   皇帝现在和那些守旧鲜卑大臣吵迁都的事,不少人都抱着观望态度,但是萧丽华知道这次一定会成行。她在洛阳那边都将田地置办好了,就等着一家子过去。   萧丽华当年没有只顾着自己,她连小慕容氏还有萧则的那一份全部都办了。这次汉化改革,皇帝态度出奇的强硬,不但是活人要到洛阳去,就是在洛阳死了,也别想回到平城,哪怕是祭祀先人,干脆就将先人的棺椁一并迁过来。谁敢回平城,皇帝就灭了谁。   萧丽华自然是不留恋平城这冷起来能把人给冻的没知觉的不毛之地,她听说洛阳很紊温暖,至少春日里能够换上轻薄的春衫。就凭这个,萧丽华都要拖着丈夫儿子到洛阳去。 ☆、129|相拥   新鲜出炉的三个女侍中,前往皇后居住的宫殿。   兰陵公主由公主晋封为长公主,如此一来,面对陈留长公主,她已经是彻底的平起平坐了。   三人一见面,就彼此和好姐妹一样,相互一笑。   “恭喜了。”萧丽华见到兰陵凑近了轻轻的说一句。   如今博陵长公主的孝期还没有完全过去,这恭喜也不能做的太明显了,萧丽华干脆就见面说上一句。   兰陵一笑,眉眼弯弯,她朱唇轻启“多谢。”   陈留最近这一年来因为新婚的夫婿被天子派去了洛阳,她又是一人独守空房好不郁闷,原本她也可以和以前一样,让那些美男子来服侍,不过这会的夫婿已经不是刘衡那种好欺负的人了,王素出身大家,而且还得皇帝重用,她自己又喜欢舍不得王素收个甚么委屈,只好咬牙自己忍了。   陈留在王素身边也安插了人,向她回禀王素身边是不是有个甚么莺莺燕燕,也亏得王素在洛阳这段时间一心一意的做事,不然这会陈留恐怕是早就闹起来了。   “看起来,二娘的脸色不错。”陈留见着萧妙音真的做了皇后,对着萧丽华也比原先要客气不少。她半是开玩笑的说,“哪天我去三弟的浮上看看侄子,也好粘点运气。”   “好啊,那我就等着大姊姊了。”萧丽华想起这位的驸马还在洛阳,别说萧丽华根本就不信那什么运气一套,如今王素都不在,要是陈留真的怀上个孩子,那才是惊天奇闻。   “陛下这次要带着三娘去洛阳。”兰陵说起来,眼里含着一股笑意,宫里头已经露出让燕王府来照顾皇长子。   皇子们可以由舅家养大,将皇子暂时托付在舅父那里,很正常,没有人觉得不对。兰陵也觉得这是个好时机。毕竟三年的孝期守下来,要真的老老实实,恐怕到时候甚么都轮不上她们家了。   如今来个皇子,刚好。   “可惜啊,我们都不能跟着去。”说着兰陵露出一副遗憾的神情。   “我也是呢,以前三娘还没有生大郎的时候,我也说要跟着她去汤泉宫,可是到现在我也没有成行。如今陛下要去洛阳,我也想去。”陈留这话说得和兰陵差不多,但是陈留是真心实意的想去。   萧丽华笑了笑不说话。   入了殿中,脱去脚上的履。见着皇后就是一拜。   萧妙音觉得自己做了皇后和之前的区别不大,要说真的有什么区别,那就是之前见着她就直接凑过来的公主们都事先行礼了。   “不必多礼。”萧妙音端着架子道,她等到三个人都行礼完了才开口。   三人道唯之后起来,坐在床上。   今日三个人前来,是为了什么事,萧妙音也知道,但是这时不时的谢来谢去,她还真的不太喜欢。   “承蒙不弃,妾有幸被皇后殿下选为女侍中。”陈留长公主开口了,她之前对萧妙音的态度一直相当的随和,甚至在她想嫁给王素的那段时间,萧妙音说了她不爱听的话,还能当场甩脸子来着。   如今陈留长公主垂着头,态度恭顺。和以前真的判若两人。   “这话怎么说的。”萧妙音笑了,“原本大家都是亲戚,让你们来陪陪我,这不是很正常么?”萧妙音见着陈留长公主的样子,心里觉得怪别扭的。   “这点事还值得来谢么?”萧妙音说着看了一眼萧丽华。   萧丽华正好含笑抬头看过来。两人视线一相触,互相都点了点头。   “大嫂这话说的正是。”兰陵笑着看着陈留,“我就说过了,大嫂人最好了是不是?”   萧妙音让人将阿鸾抱出来,阿鸾自打出生之后,拓跋演就一直很宝贝他,摆满日的那一天还专门宴请群臣,皇帝带头跳舞。但是公主和诸王们对这个皇长子还真的没有见过一面。   一开始是年纪小,怕抱出来受风了。后来是萧妙音不太乐意让儿子离开的过久。   阿鸾穿的很喜庆,手上和脖子上都带着小银镯子和小项圈,动一动镯子和项圈上的铃铛就响。   陈留和兰陵都没有生育,见着长相可爱的小孩子,立刻就上去逗弄。   哄着阿鸾开口叫姑母,阿鸾已经能够吐出几个字眼了,但是都发音模糊不清楚。突然面前多出了两个陌生的女人,还要他开口说话。阿鸾抱住乳母的脖子有些分不清楚状况。   “来,阿鸾,叫大姑母。”陈留见着阿鸾长得圆胖可爱,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心里不知道多喜欢。想着要是能在皇后这里讨个好兆头就好了。   见着两个公主都跑去一心一意逗阿鸾了,萧妙音就让萧丽华坐到她身边来。   “最近外面怎么样?”萧妙音靠在三足凭几上,似是无意,问起了外面的事。   “要说没事那也倒真的没事。”萧丽华是王妃,经常和那些贵族女眷来往,女眷们一般不会将自己家的事轻易对外人说出,但是不经意间一句抱怨就透露出甚么来,这是就是要看细心了。   “尚书右仆射最近和人来往的挺多的,他的夫人不是忙着四处走动,就是忙着接待客人。”萧丽华想了想,“那些鲜卑女眷也互相走动的比较多。”   “看来,他们是挺不满的了。”萧妙音听说之后,笑了一声。   “陛下说要迁都,他们几代的命根子都在这里,怎么会轻易答应。”萧丽华叹道,皇帝这么做是动鲜卑贵族的根本势力,那些鲜卑贵族但凡是有些权力怎么会肯?还不是闹腾着要闹事。   “不答应,那也得答应。”萧妙音看着陈留拿起一小碟子奶糕用奶泡烂了喂阿鸾,阿鸾尝了一口,小脸都要皱起来,陈留再喂第二口他就不肯吃了。逗得陈留和兰陵止不住的发笑。   “如今这改革都到了这地步,难道还有回转的余地?这平城也不是个好地方。”萧妙音想起自己离宫的那段时间,住在山里头,要不是猫儿还有萧丽华的资助,说不定要成什么样子。   那风一大,似乎能把屋子拔地而起。   “可不是,听说洛阳的牡丹开的好,我也想看看呢。平城这地方就种不了这样的花。”萧丽华这几年早就将手里的生意转到了洛阳,洛阳这会还是不怎么好,她转移地方,还亏了不少钱,但是比起将来的收益,这些亏了的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对了阿难怎样?”   “很好,她训练出来的那些女孩也很好。”萧丽华亲自去看过,她对阿难做出来的成绩十分满意,“她教出来的比起男子是半点不差。”   “这方面,女子也不一定被男子差。鲜卑女子不就是能够上马砍人么?”说着萧妙音和萧丽华都笑了。   鲜卑人一开始就是母系,到父系都还没多久。一直到现在,鲜卑人里还有寡妇可以继承丈夫的家产,新婿需要到女家服役的习俗。   比起汉人那种改嫁了最多拿起自己嫁妆走人,的确要宽松不少。当初拓跋家会有那么一个杀母立子的规矩,也是因为鲜卑女子的权力过大,甚至还有母后掌国。   不过千算万算,拓跋家还是被女人当家了几十年。   “所以,我也不打算让她们学那些诗经啊之类的。”萧丽华也没打算将人完全当武士用,她打算着教她们一些历史兵法。   书是现成的,反正对她来说,印出几卷书出来也不算是难事。   那些人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必须好好教导才成。   “这也行。”萧妙音点点头。   这些人都是萧丽华进行挑选出来的,只要不过分,怎么训练那都是萧丽华的自由。   “其实我倒是挺想给阿难送个男子甚么的。”萧丽华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睛和狐狸似的。她是真的想过给阿难送男人,现代做老板的还会给员工发些福利,她也可以。   面貌漂亮的少年,也不是很难找。那些伶人里头大把都是。   “……”萧妙音听了,握住玉杯的手一顿,“你也不怕你家的那位和你闹。”   哪怕是送人,估计清河王也见不得萧妙音这样。   “怕甚么,又不是我自己享用。”萧丽华说着还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她倒是想来着。如今小慕容氏都有那么几个私下里宠爱的了,她就对着清河王一个。   不过清河王这么多年来对她一心一意,就凭这个,她也不可能做出甚么给清河王难堪。   萧妙音抬起袖子,宽大的袖子将她面上的笑遮去。   那边的阿鸾已经厌烦了两个姑母的投喂,他被抱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吃的很饱了,而且最近萧妙音尝试着给他吃些流质的食物,慢慢的把奶给断了。这会的婴孩都是讨厌奶卷之类的饭食,喜欢喝奶。   阿鸾转过头就抱住乳母的脖子,再也不肯搭理陈留和兰陵了。   陈留是急着想生孩子,见着阿鸾发脾气还在笑,“阿鸾真的不吃了?”   兰陵笑了一下,“看样子阿鸾不爱这个,算了。”   “不是都说小孩子就喜欢这些甜的么?”陈留不死心逗了几下,发现阿鸾是真的不肯吃了之后,将手里的奶卷和糖放在一边,对妹妹笑道。   把孩子哄的发脾气,这也算是一种本事了。陈留面上不显,但心里还是有些讪讪的。   她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皇后那边,发现皇后正在和清河王妃说话,两人不知道说了甚么,偶尔发出一阵笑声。   陈留想起天子和清河王都在平城,就连妹妹的夫婿也都在,偏偏就她每日里独守空房。而且这种寂寞都不好向外人说,说了也不过是得来几个美少年罢了。   如今有了王素,陈留是万事都好。至于那些美少年,都觉得腻味了。   兰陵看着陈留眼馋,不由偷笑,她凑过去问道,“要不阿姊去去瑶光寺?”   瑶光寺里的少年可都不是伶人,大多是家人为女主人专门去物色的,一般来说都会对女主人的胃口。   兰陵没去过,但是也听贵妇们私下里谈论。   陈留没好气的瞪了兰陵一样,兰陵吃吃笑。   天子要将皇子放在萧家的消息传出来,在给何太后一个没脸的同时,也露出了对萧家的温情。   这个是萧家眼下最想要的,萧斌听说之后高兴的当场一蹦三尺高。连忙要家人把府中最好的院子给扫出来,若不是担心来不及,萧斌都能令人将那所院子从头到脚的重新装潢一番。   萧佻看着萧斌兴奋的满面红光,想起要来的小外甥,眼里多了一抹笑。   他回到后面,见着女儿跟着一只小花猫后面跑。花猫也很小,才断奶离开母猫不久,跑也跑不快。小女孩跟在后面,开心的笑声洒了一路。   “大娘老是这般,”荀氏含笑和丈夫抱怨,“调皮起来能把所有人都弄得人仰马翻,也不知道是像谁。”   “自然是像我。”萧佻笑着答道,“我小时候真的皮起来,能气的阿爷拿这么粗的木条来抽我。”萧佻说着,手指比划出一个形状给荀氏看。   荀氏看了吓了一跳,“家翁以前打你打的那么厉害?”   “嗯,我那是心有不满,自然是憋足了劲折腾。”萧佻摇摇头,现在想起当年的事也剩下好笑和一阵隐隐约约的悲凉。   “不过,要是大娘这样,我是不会做甚么的。”萧佻看着追上小猫,要和小猫玩的女儿。小猫如今还长者奶牙,咬人起来也只有那么一点点力气。小女孩喂着猫又是摸又是笑,围着猫打转转。   “哪里有你这样做阿爷的。”荀氏听到萧佻这么说,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那里有阿爷想着女儿会淘气成那样?   “玉娘就能下手教训?”萧佻笑着问了一句,问得荀氏哑口无言。   “大娘才不会如此。”荀氏瞧着萧佻笑得戏谑,她脸上一红,转过身去。   按照士族的那一套,萧佻知道自己女儿会被教导成淑女,但是比起所谓懂礼仪的淑女,萧佻更希望自己女儿能够过得高兴,至少要比自己当年要好。   “就让大娘这么下去也不错。”萧佻笑道,“我见那些鲜卑小娘子,完全不输儿郎。”   “好了,大娘才这么一点点大,”荀氏听出了他话语里的遗憾,嫁到萧家这么几年,荀氏怎么还不知道萧佻当初是怎么过来的。   那些恩恩怨怨,也难分个对错。   “再过不久,皇长子会暂时居住在府中。”萧佻道,“到时候就让大娘去给皇长子做个伴吧。”   家中的小孩子不少,但是能够有资格往皇长子面前靠的,只有大娘一个,至于其他的庶子们,还只能退避开来。   “你的意思是……”荀氏听到萧佻这话,脑中闪过一个想法,“要大娘和皇长子……”不怪荀氏会多想,毕竟萧家就是外戚起家的,而且当年太皇太后也曾经将皇后送入宫中和天子作伴,这小孩子玩闹,玩来玩去的,等到长大就生了情愫。   难道萧佻也是想这样?   “你想到哪里去了?”萧佻简直哭笑不得,他是真的没想过下一代皇后的位置。如今萧家能够保全下来,已经是要到庙里烧高香了,他怎么会还奢望太子妃还是自己家的?   何况这宫廷也不是那么好过,就是三娘,也是受了苦。   “宫里那个地方,不好。”萧佻摇摇头,“我是怎么都不会将大娘送入宫的。何况大娘要比皇长子大。”   大娘比皇长子要大,他怎么会想把女儿送入宫呢,“并不是所有的萧家女儿都能成三娘,陛下这样的,皇长子也不一定。”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荀氏的心放下来。   看萧佻的意思,只是想让两个孩子互相搭个伴罢了。   如今她和萧佻还未除服,所以平常夫妻两个夜里都是分房睡。荀氏想着,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再等那么一段时间,她就可以给大娘生个弟弟或者是妹妹了。   荀氏想起快要除服,从心里觉得轻松。   **   拓跋演对于洛阳一行十分在意,同时在平城内,他也部署好。汉臣和鲜卑,基本上眼下处于一种微妙的状态。双方谁也不敢轻易的就撕破脸。   部署好一切之后,拓跋演就带着萧妙音暂时离开平城,帝后离开京畿,平城内对天子这一举动,知道是皇帝决心迁都,汉人士族们已经开始将家业盘点起来,派人去洛阳购置产业。   守旧的鲜卑人则是更加抱定了和皇帝死扛到底的心,那些守旧的鲜卑大臣的底子和势力都在平城,要是跟着皇帝去了洛阳,岂不是鱼离开了水?   这可是相当要命的!   萧妙音临行前,把阿鸾托付到了萧斌手里。萧斌对这个外孙是真的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而阿鸾走的时候是被常氏抱着,不哭也不闹,只是拿着一双黝黑的眼睛盯着她。   萧妙音到了车上,想到的也是孩子那双乌黑的眼睛,要是阿鸾哭闹,她倒还好受些,可是阿鸾只是看着她,那么乖巧,萧妙音顿时想一脚踹了拓跋演,只和孩子在一块算了。   萧妙音闷闷不乐,拓跋演看在眼里,夜里扎营休息,她和拓跋演在一个帐子里休息。   “怎么?想阿鸾了?”拓跋演睡在她的旁边,一说话就吐出热气喷在她的耳边。   “想啊,怎么不想。”萧妙音叹口气,“其实阿鸾在平城有人照顾我也知道,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   “那我呢?”拓跋演听着凑了过去。   萧妙音听着拓跋演有几分要和儿子争锋的意思了,她心下奇怪,“你和阿鸾有个甚么好比的,何况他也是你的孩子,难道你就不想他?”   “原来想的,但是见着你这样,也没想得那么厉害了。”拓跋演说这话的时候还带着一股气,那是他的儿子,他当然会想。甚至事事都会为阿鸾着想。可是见着萧妙音这样为了儿子茶饭不思,甚至连出来都闷闷不乐的,他就不高兴了。   萧妙音知道身边这个大男孩要哄哄了,她翻了个神,拿出哄孩子的力气来,“真的是,这么大了,竟然还和阿鸾吃味。”说着,她就在拓跋演的额头上轻轻的吻了下,“这下可好过些了?”   拓跋演感受到她双唇的绵软,嘴角不禁勾起来。他伸手抱住她的腰,但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哪怕不是敦伦,就这样,拓跋演也觉得很舒服。   “嗯,好过多了。”拓跋演半是认真半是调笑,他抱着她,头埋进了她的怀里,“以前常听说有温柔乡,我只是当做是胡说八道。如今才真的觉得……”   他有那么多的事,他也有那个自信,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处置好。但是到了萧妙音这里,他只想如同一个小儿那样,埋入她的怀里,享受她的抚慰。在她这里不管外面有任何烦恼,都能消弭而去,不留半分。   “幸好有你在。”拓跋演深深吸了一口气,萧妙音衣裳上的馨香入鼻,让他越发痴迷。   萧妙音任由他抱着,她伸出手臂,抱住他。   “要是我那日不在了,你要怎么办?”萧妙音突然想和拓跋演开个玩笑。谁知道她这话一出,拓跋演手臂缩紧,勒的她一痛。   “说甚么傻话!”拓跋演说这话的时候,话语里夹杂着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你怎么会不在?!”   萧妙音原本吃痛,后来听到他这带着怒意的话,就愣住了。拓跋演不管对外是如何,在她面前绝大多数都是温温柔柔,甚至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如今为了她一句玩笑话就发了怒,萧妙音一时半会的还真的不知道如何反应。   “好,那么我们就一起活的长长久久。”萧妙音想起拓跋家皇帝的寿命,心中一痛。   拓跋家的皇帝们基本上就没有几个善终,更加没有几个长寿的。不说拓跋演的父亲,就是祖父,也是二十六岁就早早去了。   “我和你,还有阿鸾一起活的好好的。到时候阿鸾长大了,你也成了老头子。我那会白了头发,也要盯着你不准花。”   拓跋演听着原先胸口的愤懑慢慢的下去,“好啊。不过那时候我可比你要老了。”   别人尤其是女子都不爱提起自己日后若是老了怎么样,偏偏萧妙音说着没有半点忌讳,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兴头。   最后说的累了,两人相拥沉沉睡去。   拓跋演睡梦中,握住她的手,哪怕熟睡之中也未曾松开。 ☆、130|洛阳   萧斌对皇长子的到来十分重视,他让人将阿鸾居住的院落打扫的一尘不染,屋舍内所用的一切耗费重金,尽他所能置办最好的。   等到来的那日,萧斌亲自到燕王府门口等着,而且中门大看,这架势完全不是在接自己的外孙,而是在迎接一个贵人。   “来了,来了。”萧斌在那里等着,前面探查情况的家人一路跑来,和萧斌传达消息。   萧斌年纪大了,精神没那么好。但是他听到皇子来了,立刻精神一振,“快些迎接!”   萧妙音之前就和萧斌说过,只要将阿鸾当做普通孩子就好。没有必要大张旗鼓的又是奏乐又是跪拜,先不说萧斌是阿鸾的外公,世上哪里有外公拜外孙的?而且阿鸾年纪只有那么一点点大,拜了阿鸾也不知道。   言下之意就是那会她和拓跋演都不在京畿,就算拜了也白拜。   萧斌没拜阿鸾,但是恨不得把阿鸾当做宝贝蛋抱在怀里亲了。   皇子的车驾稳稳行来,萧斌是朝中三公之一,又是皇子的外公,所以他和萧佻萧拓站着,其他的人就哗啦啦的拜下。   阿鸾是被乳母抱着坐在车中。阿鸾这年纪,知道事了。他今日很不高兴,半日都没见着母亲。他大哭大闹将伺候他的那些宫人乳母闹了个遍,但是不管他哭的有多伤心有用力,还是见不到母亲。   哭着哭着阿鸾算是明白自己是不能把母亲哭来了,郁闷之下,也不恼了,只是臭着一张小脸。不管乳母和旁人怎么哄他都不肯露出笑容来。   乳母和宫人们只要他不哭就好。   乳母将阿鸾稳稳的抱在怀里,下了车。   萧斌见状,几步就走了上去,“阿鸾?”   换了别人是没有资格唤皇子的乳名,但萧斌非常有这个资格,他见着阿鸾就笑得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缝,“阿鸾,还记得阿翁么?”   萧斌在宫中也见过阿鸾几面,旁人轻易见不到阿鸾,但他却是见过好几次的。阿鸾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盯着他,满脸的茫然,好似从来没有见过眼前的这个人。   阿鸾被萧斌盯得转过头去,只留给一个后脑勺对着他。   萧斌见着就笑了,他伸手从乳母手中将阿鸾抱过来。   乳母见着燕王突然伸手,下意识的就想别过身去,但是她速度没有燕王快,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怀中就空了。   “来来来。”萧斌抱着外孙,满满的都是满足,“阿翁带着阿鸾去玩儿!”   “咿呀——!”阿鸾不认生,但是他被萧斌突然这么一下给吓到了,阿鸾对着外公也毫不客气,小巴掌就拍了一处,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就盖在他鼻子上。   萧斌没想到阿鸾给他来这么一下,头一侧,就想要将阿鸾的手给弄开,谁知道阿鸾力气大的很,就是不放,还是萧佻出来,“阿爷,还是儿来吧。”   萧佻自己也有女儿,看得出来萧斌抱孩子的姿势有些不对,让阿鸾觉得不舒服了。见着这位小皇子脾气很大,连外公都不给面子。   萧斌自然是舍不得阿鸾的,可是阿鸾很不喜欢自己被这个没见过几次的外公抱着,咿咿呀呀的叫个没停,而且听着那声音就知道他很不高兴。   萧斌没奈何,只能将怀里的阿鸾交给了萧佻。萧佻常常抱自己的女儿,早就有了经验,他接过阿鸾后,将阿鸾稳稳的抱在怀里。   换了个人舒服这么多,阿鸾很满意,他也安静下来,不像方才在萧斌怀里那么大叫。   萧斌看着方才还闹个没停的外孙到了儿子怀里就安静了,百思不得其解。   萧佻抱着阿鸾一路到了阿鸾居住的院落里,“阿鸾想不想和其他的孩子玩?”   阿鸾圆圆的眼睛看着萧佻,似乎在想他这话到底是甚么意思,过了好一会,门外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头来。   “阿爷——”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从门后跳出来,就要往萧佻身上扑。   “荷娘?”萧斌见着向前冲的孙女瞪圆了眼,“你来作甚?快些——”   “阿爷,让两个孩子玩一会也没甚么不好。”萧佻见状对萧斌说道。孩子是他让人放进来的。   不然就守着这院子里的家人,女儿都进不来。   阿鸾还是头一回见到除自己之外的小孩,他拿着看新奇事务的眼神盯着荷娘。   荷娘看着阿爷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她停了脚,嘟起脸蛋,“阿爷,那是谁呀。”   她说话慢吞吞的,带着浓厚的稚气。   “这是从弟。”萧佻抱着阿鸾蹲下来,好让荷娘能将阿鸾瞧个清楚。   “荷娘莫要胡闹。那是皇子!”萧斌看不下去了,出声呵斥。阿鸾是外孙,也是皇子。是将来的太子,怎么能够这样被抱着和臣女对视?   “单奴,莫要胡闹——”他说着,呵斥起儿子来。   “阿爷,让两个孩子认识一下也无妨。”萧佻没打算让自己女儿和阿鸾相处出甚么,两人年纪那么小,不过是做个玩伴儿。   阿鸾见着荷娘黄黄的羊角辫,拿出吃奶的劲儿,伸出莲藕一样的小胖胳膊要去抓。   荷娘见着阿鸾这混世魔王一样的,吓得整个人就往后面一缩,后来过了一会,确定阿鸾没有任何威胁,而萧佻也在鼓励她上前,她才犹犹豫豫的过来。   “从弟——”荷娘说着,伸手在阿鸾脸上一捏。   这场景被后面的乳母看见,乳母和那些宫人差点就晕过去。皇长子都是被她们当做宝贝一样养着的,哪里有人敢去捏皇子的脸!   “荷娘!”萧斌见着阿鸾脸被捏起,留下一串晶亮的口水,立刻心疼的不行。   可是阿鸾也没有大人们的那般惊讶,他被荷娘捏了之后,觉得惊奇,没有人们意料中的哭闹,甚至连生气都没有,他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阿鸾告诉阿舅,想不想和从姊一起玩耍?”他问怀里的小皇子。   阿鸾回了一串咿咿呀呀的叫声。   萧佻就当做两孩子喜欢在一块玩了,结果他才要起身,阿鸾瞥见他头上束发的玉簪。阿鸾果断的伸手。   “皇子!”乳母眼睁睁的瞧着阿鸾一把就将萧佻头上的玉簪给拔下来。   萧佻今日头上戴着小冠,束发的玉簪一去,头上的冠发也失去了束缚,顿时一头乌发倾泻而下。   “伊呀呀呀!——”阿鸾见着那一头乌发,立刻笑起来,伸手就去抓。他喜欢抓父亲的辫子,但是拓跋演是死活都不让他抓,至于萧妙音,头发全部梳成高髻,让阿鸾没有地方下手。于是瞧见大舅父这样,阿鸾过了一把瘾。   “皇子!”乳母瞧着皇长子竟然真的拽着亲舅父的头发不放,连忙上去将阿鸾给抱开。   而荷娘站在那里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阿爷被一个还在吃奶的娃娃折腾的披头散发。   “阿爷!”荷娘小嘴一瘪就要哭了。   “荷娘到叔父这里来。”萧拓望见大兄这幅模样,不禁对阿鸾捣蛋的本事刷了眼界,他见着侄女要哭了,招呼侄女到他这里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出来,难免萧斌会不喜,认为在宫里人的面前丢了脸面。   乳母和宫人真的是将阿鸾的手指给掰开,才从阿鸾的手里将萧佻的头发给解救去了出来。   披头散发的模样十分不雅,萧佻赶紧的到旁边的屋子里把头发给梳起来。   以前都是萧佻折腾别人,如今却被外甥给搞得人仰马翻,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不禁苦笑,“看来一山还比一山高啊,皇长子比我当年还要淘气。”   服侍萧佻束发的家人一听,偷偷的笑。   阿鸾这会就是个小魔王,拽了舅父的头发,又弄哭从姊之后,他被乳母抱在怀里,拍手开心的笑。   乳母赶紧的就把阿鸾给抱进去,方才这么疯闹了一会,谁知道皇子累不累,需不需要休息。   阿鸾精神奕奕,瞧着荷娘大哭着被二舅父抱起。他啪啪啪的又拍了几下手。   这下子荷娘哭的更用力了。   萧斌让萧拓把荷娘给抱下去。荷娘是他第一个孙辈,对这个孙女他也是很爱的,这会阿鸾把荷娘弄哭了。他不可能去训斥阿鸾,更加不可能回头来凶荷娘。   荀氏见着女儿满脸泪的被抱回来,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了?”   荷娘乳母就将事情和荀氏说了,荀氏听说之后也是哭笑不得。萧佻竟然会被一个小奶娃给拔了发簪,而且还吓得女儿哇哇大哭。   “好了好了,别哭。”荀氏弯下腰,对女儿哄了再哄,哄得女儿收了泪,而后让乳母将女儿抱入房中。   荀氏看着湛蓝的天想起女儿的泪和萧佻,不禁一笑。   来的这位皇子,还很好动呢。   平城到洛阳有一段路,拓跋演出发之前,就已经将消息发到了洛阳,洛阳的刺史知道了之后,忙的是手慌脚乱,洛阳没有行宫,皇帝和那些从京畿那里来的人吃住就成了刺史头上的一块石头。   王素和李平知道拓跋演来洛阳是为了看甚么,将已经画好的图纸准备好,等着天子前来过目。   王素等着做出一番成绩给北朝皇帝看,好有给家中父兄报仇的那一日。   帝后在路上没有做过多的停留,一路直接就向洛阳而来。   萧妙音这几日在路上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便,毕竟这会交通不便,就是御道马车跑起来也是灰尘满天飞,路上洒了水都不管用。   还别说北地水资源匮乏,用水都是问题,虽然说缺谁都不会缺她和拓跋演的,但是萧妙音觉得实在没必要为了那么点水就把折腾人。   这一层压一层的,她要的不郭石那么一点,传到下面说不定都走样了。所以这一路萧妙音还是压着自己。夜里都不肯和拓跋演有太亲密的事。   “到了洛阳就好了。”萧妙音在车辇中,对着秦女官道。   “是啊。”秦女官路上和萧妙音一样也是受了一些苦的。总不可能过的比皇后还要舒服逍遥。   当秦女官来说到了洛阳,顿时萧妙音觉得浑身都轻松了。   “洛阳比起平城,位置要偏南,而且靠近南朝,水也多些。”萧妙音点头道。   拓跋演事先就让人和洛阳的刺史说了,不必太过张扬,结果车辇入城的时候,该有的场面还是做到了。   肃清街道,刺史带着手下的官员出来迎接。   萧妙音在车里对外头的那些场面没多大的兴趣,她入城了想着的就是能够痛痛快快的洗个澡。   这么些天,她只是擦一擦,浑身上下恨不得都塞进热水里了。   洛阳的气候果然是要比平城里要好,平城冷不说还干,洛阳自然是比不得江南水乡那么湿润,但是比起平城来还是要好上许多。   吸上一口气,肺部都觉得舒服。   萧妙音到了暂时居住的所谓“行宫”,首先就让人准备热汤,火烧火燎就过去了。   拓跋演事先说不必扰民,也不必过多的花费,但是刺史哪里敢把这句话当真?若是出了纰漏,天子大怒将人给贬谪到边鄙之地,都让人没话说。   所以萧妙音见到那一桶散发着蔷薇水味道的热汤,都不算甚么了。   拓跋演到了洛阳,首先让萧妙音去休息,自己则召见了李冲和王素。   “迁都之事,朕心意已决,诸公洛阳之事办的如何了?”拓跋演见着他们来,立刻就道。   他已经安排好人手,就算到时候那些鲜卑贵族不乐意,他也要逼着那些人南迁。不下狠的,这群人就不会听话!   “陛下嘱托之事,臣从未敢忘。”说着王素就将手中的图纸奉上。   毛奇见状,立即将王素手里的图纸接过来递给拓跋演。   琅琊王氏人才辈出,族中虽然有昏庸之辈,但也有真本事的。有人曾担任大匠造,修缮皇宫。所以王素对拓跋演吩咐下来的事,没有觉得半点吃力。尤其典籍乃是士族的擅长之处。   拓跋演仔仔细细将图纸看完,他对宫殿堪舆并不是很懂,但也看得出来这里头王素花费了不少心血,做的也十分的用心。   “不愧是大家子弟。”拓跋演看完之后,点头赞叹。   “新宫室的建造,是在汉魏旧址之上。”李平道,“规制也是一样的。、”   拓跋演迁都洛阳,一来是为了让那些鲜卑贵族远离他们的势力,也是有向天下宣告北朝的正统地位。毕竟南朝一直将北朝看做是索虏,很看不起。   “甚好。”拓跋演嘴角露出笑容,“正是要如此,洛阳位于天下之中,可以说是正统所在,迁都于此,不管是牵制南朝,还是其他都再适合不过。”   “陛下,朝中……”李平到底还是几的尚书右仆射,尚书右仆射这个位置,不管是南朝还是北朝都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于莫那缕,李平还是知道这位的本事。他心里很难不对这位同僚有顾虑。   “李公不必对此有疑虑。”拓跋演见状一笑,“朕都已经安排妥当。”   “最近朝廷也要对南用兵。”拓跋演看向王素,“到时有劳王公。”   “多谢陛下!”王素心中狂喜,自小的教养不允许让他将甚么都摆在脸上,但是他的声调不禁颤抖起来,对着拓跋演一礼行下。   只要魏帝肯让他带兵南下,那么复仇就有希望了!   “朕和王卿,也是吴王和子胥啊。”拓跋演看着王素感叹。   王素垂头,“不敢辜负陛下厚望!”   拓跋演含笑颔首。   **   拓跋演打算过几日就游历汉魏皇宫的旧址,当然他并不是一个人,萧妙音也要一同前往。   他此刻意气风发,自然是要萧妙音一起来见证。萧妙音当然没有可能不来,只是她和拓跋演兴冲冲的到了汉魏宫殿旧址,看到的就是一片荒芜,别说宫殿的废墟了,看到的就是一片片的杂草堆。   只有那么连绵的高耸之处,向世人昭示着,这里当年也曾经是一处宫殿的台基。   萧妙音由宫人搀扶着下来,看到这么一片荒凉,心中感叹,“当年如何辉煌,如今却只能寻找到当年的一点痕迹了。”   “……”拓跋演满眼触及这长满杂草的山坡,若不是事先知道,他恐怕也以为这只是几处荒山。   “不过,这里很快就要展现当年的风采了。”拓跋演亲自扶住萧妙音的手臂道,“我将洛阳宫殿选在了这里。这里虽然荒芜,但是原本就是天子紫宫所在,建造起来不仅仅有旧例可循,而且也名正言顺。”   萧妙音听到拓跋演这话,转过头,“其实我觉得,正统是否倒是和兵力有关。”   谁拳头大,那么谁就有话语权,她看的那些史书都是这样,只不过身上都披着一层温情脉脉的皮而已。她可没见过哪个是靠道德上位的,就是王莽也不是。   士族一开始十分的牛气冲天,王与马共天下,还是因为王家的人手里有兵权,皇帝也拿王家无可奈何。可是如今南朝士族没落,皇帝砍那些士族也是砍瓜切菜一样的。   “你啊。”拓跋演被萧妙音突然冒出来这一句弄得一愣,而后哭笑不得,过了一会他压低声音,“好歹也在面上装一装吧?”   萧妙音被拓跋演的这话弄得发笑。   “知道了,陛下。”她也压低声音,回了拓跋演一句。   两夫妻登上一处高台,那处高台已经看不出多少原来的影子了,上面长满了草,上面的灌木倒是让人给清理干净了。   萧妙音站在那里,举目四望,看到四周一片平坦,连个山头都不怎么能看得到。   “要是建造宫室,恐怕没有几年不行吧?”萧妙音转过头去看拓跋演,两汉以来皇宫的建造都是十分耗费人力物力。算算没有个几年,根本没办法拿下。   “那不一定。”拓跋演举目四望,雄心勃勃,“我打算先将主要的宫殿建造起来,至于其他的可以慢慢来。就是汉朝长安,也不是一开始就那样。”   “……也是。”萧妙音听拓跋演的意思,是并不在乎宫廷的豪华壮丽是否,反正只要有个地方住就行了。   “这里就是曹魏时候的华林园。”拓跋演扶着她的手臂给她介绍。   “嗯,原来这就是。”萧妙音看着遍地的灌木和草丛,有些欷歔,“完全看不出来了。”   “是啊,当年魏明帝花费了许多人力物力建造,如今都成这样了。”拓跋演想起读书时候魏明帝反驳臣子让他别那么沉迷于建造宫室的谏言,“当年看着那么壮丽,如今都看不见了。”   “天子以四海为家,无壮丽不以壮威。”萧妙音将当年萧何对刘邦说的话说出来,但没等拓跋演反驳,她又是一笑,“当年萧何说这话的时候,也是刘邦得天下,继秦朝之后一统天下,所以他倒是有这个资本将未央宫建造的那么壮丽。”   “如今南朝还在,而国朝又有诸多问题,实在是不好从国库中拨出那么多的钱帛来营造皇宫。”萧妙音道。   拓跋演原本以为萧妙音是要用萧何的话来说天子的宫殿要雄伟,谁知道她竟然还有后面那么多的话。   “还是你懂我。”拓跋演握住她的手。   后面的毛奇看见,眉毛一抖垂下头来没有说话。天子和皇后在平城的时候就如胶似漆,天子一日看不见皇后就要问皇后去哪里了。如今到了洛阳,两人还是这么形影不离,就是洛阳里的那些贵人,也没见着有哪几对夫妻是这样的。   魏明帝的华林园这会已经没有什么好看的了,都是一片片的野草灌木,魏晋之后百年战乱,不仅仅江南兵乱连连,北边更是几个胡人轮流做主,氐人苻坚一开始倒是有一统北方的架势,结果被他放过的慕容鲜卑给干翻了。北方有陷入互相开揍的状态,最近这么几十年才有消停下来的迹象。   这些前朝留下来的宫殿自然也是毁的差不多了。   萧妙音看着那一片片的草地,看到草地中有那么一块池水。想来应该是那会宫廷游乐的地方。   她突然有些感触,将钱花在这些地方,还真的不如用在别的事上。 ☆、131|长兄   拓跋演决心迁都,为了彰显正统,他决定在汉魏的废墟上重建。但是北朝因为百年来的战乱,典籍毁坏不少,世家中倒是还有不少典籍,但是关于宫殿和前朝都城规划的却是少之又少。   虽然说古今以来,都城的建造基本上都会参照周的前朝后市来,但汉家终究是怎么样的,北朝的人也见的不多。最终还是要看南朝,南朝除去那些原先的江左士族之外,其他的几乎都是从当年衣冠南渡来的,这些家族自持华夏衣冠,家中珍藏的书籍众多,而且甚么方面都有。   至于宫殿规制就更加不用说了,毕竟紫宫象征着天子的颜面,更加是要遵循礼仪制度。   在这上面,几乎每一朝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的改变。   李平和王素还有其他的在洛阳的汉臣商量一下,决定还是派出一记忆力不错的人前往南朝。名为出使,实际上则是将南朝的那些宫殿规制给记住。   如果可能,最好能将建邺城的布局一块记住。   南朝和北朝一样,也是战乱连连,而且南朝的台城是在三国东吴的王宫基础上修建起来的。比起当年的汉魏皇宫自然是比不上,可就是这样,也十分的艰巨。   为了决定派谁去,李平王素还有其他人商量了好几回,朝中的大臣年纪都不年轻,尤其是到能够出使的级别,基本上都是四五十的年纪了。这年纪上的人,不管   拓跋演决心迁都,为了彰显正统,他决定在汉魏的废墟上重建。但是北朝因为百年来的战乱,典籍毁坏不少,世家中倒是还有不少典籍,但是关于宫殿和前朝都城规划的却是少之又少。   虽然说古今以来,都城的建造基本上都会参照周的前朝后市,但汉家终究是怎么样的,北朝的人也见的不多。最终还是要看南朝,南朝除去那些原先的江左士族之外,其他的几乎都是从当年衣冠南渡来的,这些家族自持华夏衣冠,家中珍藏的书籍众多,而且甚么方面都有。   至于宫殿规制就更加不用说了,毕竟紫宫象征着天子的颜面,更加是要遵循礼仪制度。   在这上面,几乎每一朝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的改变。   李平和王素还有其他的在洛阳的汉臣商量一下,决定还是派出一记忆力不错的人前往南朝。名为出使,实际上则是将南朝的那些宫殿规制给记住。   如果可能,最好能将建邺城的布局一块记住。   南朝和北朝一样,也是战乱连连,而且南朝的台城是在三国东吴的王宫基础上修建起来的。比起当年的汉魏皇宫自然是比不上,可就是这样,也十分的艰巨。   为了派谁去,李平王素还有其他人商量了好几回,朝中的大臣年纪都不年轻,尤其是到能够出使的级别,基本上都是四五十的年纪了。这年纪上的人,记忆力总归是有些后退。要记住那么多的内容,而不被人发觉,实在是有些困难。   就是李平自己,到了这把年纪上头,他也要命人将一些要紧的事记下来,不然时间一长,哪怕是心里记着,时间一长也忘记了。   于是这人选就成了大问题,到底是该派谁去?   这下子为了人选的事,李平头痛起来。   拓拔演看着李平送上来的那一卷名单,过了一会,他开口道,“朕记得……燕王的长子,皇后的长兄,应该快要除服了吧?”   拓跋演这话一出,下面的那些汉臣顿时愣住。萧家如今能够保住一家上下的性命就一家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尤其如今萧家还出了一个皇后,简直是天幸,至于其他的,就不能那么贪心了。   所以萧家这会,就剩下一个萧斌在朝堂上,一群人也没怎么觉得不对。   但是如今皇帝的意思听着似乎是要派萧佻去?   “回禀陛下,萧佻快要除服了。”心里算了算还有那么几个月,但是现在事出紧急,若是萧佻真的能堪大用,那么这些小节也不必太过在乎。   “我年少的时候曾经到燕王府上,”拓跋演想起当年的事,不禁有些感叹,当年他和萧佻都是少年郎,如今不管是他还是萧佻都已经是做阿爷的人了。“朕记得萧佻此人记忆出群,可以说是过目不忘。”拓拔演到现在还记得萧佻这个好本事,基本上看过的,萧佻都能做到过目不忘,运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就是拓跋演这种从小就读着汉人典籍长大的人都没见着他记错过。   典籍浩如烟海,就算是大儒,偶尔也有出错的时候。但萧佻这个人,拓拔演示没听说过他有这方面的事。而且他听说当年萧佻在中书学的时候,应中书博士之命上台讲授诗书,那日萧佻不小心拿错了书卷,但是萧佻竟然就靠着自己的记忆,将要将的书卷一字不错全部复述出来。   这样的本事不是人人都有,再说萧佻的年纪不是很大,应该还不会容易忘记事。   “萧佻此人有才能。”李平自然是记得萧佻这个人的,一开始萧佻胡闹,但是到了平齐郡之后,时间不长,但是也有看得见的政绩,那些从青齐迁徙过来的士族被安排妥当,亲族之间被隔绝开来,彼此之间难以联系。   不过那些士族除去被降为户的倒霉家伙之外,其他的人都过的还算好,这里头有士族自己可以靠着自己脑子里的那些东西吃饭,但也有上头的长官肯高抬贵手的一份。   要是真心想要整治这些离开了故土和亲人的士族,简直不要太容易,就算出了人命,业没有人出来喊冤的。   平齐郡到萧佻回到京畿去守孝之前,都是相当平静的,基本上就没有甚么事,当年考课也是不错。   萧佻当年在平齐郡的位置,有太皇太后的一份在里面,但是他本人若是没有才能,那么也是做不下去的。毕竟那些人可都不是好对付的。   “萧佻可以是可以,不过作为正使……”说到这里,李平也有些犹豫,萧佻的年纪摆在那里,要他作为正使出使南朝,哪怕才能足够了,但还是有些不太合适。   “不是正使。”拓拔演有自己的考虑,“作为副使。”   副使的要求没有正使那么高,而且也有资格上殿,而且也不那么引人注目。萧佻的出身即使不是士族,但也足够了。   萧家虽然说是寒门,但也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被人看低了的门第。   “唯。”李平垂首。   常山王听到这边的议论,只是抬了抬眉头,甚么话都没有说。   这次拓拔演巡游洛阳,将一些宗室带了出来,常山王拓跋猫儿就是皇帝被带来的宗室之一。   猫儿到了如今当年的稚气已经完全消散去,脸上表露出男子的坚毅来。他在朝中交往的人并不多,只是那种别太冷着人的程度罢了。   皇帝商议完事之后,众臣退下,拓拔演留下猫儿,“猫儿,对于此事,你是怎么看的?”   这个弟弟是兄弟中最小的,拓拔演这个做大哥的时常会照顾他,政事上也会问一问他的意见。   “陛下。”猫儿早已经成年,到了这会站在那里不比拓拔演矮多少。“陛下可是说迁都之事?”   “迁都之事早已定下,朕想要听听你对于这次宫室建造的看法。”   “该说的,其实诸公意见说完了。”猫儿沉默了一会说道,“宫殿用汉人的那一套,这是应当的,毕竟我们鲜卑人原先也只是在草原上,但是依照臣愚见,完全照搬南朝的那一套完全没有必要。”   “到时候南朝又要说我们北人没有自己的礼仪,礼法皆剽于南朝。”猫儿对南朝人没有太多的好感,南朝称呼北朝鲜卑为索虏,,猫儿知道南朝人的高傲性子,他不喜欢,干脆就不怎么和他们打交道。朝中的那些从南朝来的大臣没几个能够得到他的好脸色,就是王素也曾经被他拿话刁难过。   王素来自南朝,生活习惯和北朝完全不同,北朝喜欢喝酪浆,另外还喜欢吃牲畜的肉。胡人的食物很是风行,王素习惯了吃鱼喝茶,自然是和周遭的北人格格不入。   猫儿见着王素就不舒服,上去就他吃鱼喝茶的南朝生活习惯刺王素。王素虽然答的很得体,但是猫儿并没有因为这个对王素有改观。反而私下里拿水卮这个称呼来嘲讽他。   拓拔演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和王素不和,不过猫儿除了拿话刺人之外就没有做其他的事了。拓跋演对这件事也干脆糊稀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闹得太过分呢,拓跋演抬手就算是放过了。   “猫儿这话,倒是中肯。”拓拔演听到猫儿这话一笑,猫儿说这话肯定是有讨厌南朝人的缘由,但是听起来还是有可取之处。   完全照搬的话,应当是按照汉朝的东西两宫的方式,如今的平城宫正是仿照汉朝,皇帝和后宫居住在西宫,而东宫作为皇太后和太皇太后的居所,东宫也是万寿宫里,太皇太后居住的宫殿和汉朝也是一样,名为长信。   拓拔演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将这件事交给李平等人来做。毕竟对于宫殿之事,这么多年来,都是按照两汉来建造的。如果想要改动,一时半会的,还真的没有甚么头绪。   猫儿退下,他下了台阶,出了庭站在门口,天空湛蓝,今日的天气十分不错   四周几乎都是树木,树木的清新气味夹杂在风中吹拂而来。猫儿站在那里,往皇后居住的地方看了一眼之后,垂下眼来,迈步就向外面走去。   出门在外,诸事不便,但是猫儿好歹还是个宗室,该有的排场只是减少了而已,而不是直接就减了。   “大王。”外面的家人等着,见着猫儿出来立刻就迎上前去。   “嗯。”猫儿应了一声,他在洛阳是有自己的居所。   “大王,王妃让人从平城带来书信。”猫儿在前头走的飞快,家人只好赶紧的在后面跟着,就是这样还差点跟不上,家人苦哈哈的跟在后面,   自家大王从来不掩饰自己对于王妃的不喜,而王妃也知道自己的王妃位置得来不易,对于大王也是唯唯诺诺,恨不得将太妃和大王照顾的好好的。   “她?”猫儿脚下没有任何的停顿,他不喜欢何太后,但是对于何氏也从来没亏待过,但仅仅是家里的事给她管,他也不插手。   该给这位何家女的,他都会给,至于其他的,他不想也不愿。而何氏对他也没有像京兆王妃那样指手划脚,两夫妻俩表面上还是很平静。   “我知道了。”猫儿答了这么一句。   他上了犊车,直接上御手往他住的地方行驶。   洛阳早就不是当年的繁华模样,而是处处野草。这地方在战乱中已经荒芜了很久,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多少好的,只是勉勉强强算的上洁净罢了。   猫儿进了室内,让家人直接将何氏从平城寄来的信件送来。拆开了看,何氏信中提到常山太妃最近身体有些不适,其他的都是一些琐事,猫儿看了一眼,提起笔来,写了回信,用竹筒装了,封上封泥盖上自己的私印。让家人送到驿站去。   家人走之后,猫儿让室内的人也退下。他靠在隐囊上,闭上双眼。原本他也不想来洛阳的,洛阳有甚么好的?如果说是古都,现在洛阳能看的只有一篇的草丛。他来难道是看草木么?   但是他又来了,至于为了什么,不过是在平城里呆久了觉得烦闷,哪怕这地方不怎么好看,他还是来了,出了平城看看外面不一样的景色。   至于是为了什么人……他只能在心里苦笑。   少年心事,当初不知道,知道之后回过头来已经是彻底的晚了。而且更是没有甚么给他挽回的机会,他听着皇宫里的那些事,已经是不想在去回顾甚么,往昔已经是种种,过于在乎只会是苦了他自己。   **   萧妙音听到外面传来的消息,不禁一愣。刘琦给她办事去了,这一时半会的不在她身边,平常不觉得,但是这会就察觉出刘琦的用处了,他不在,许多消息到她这里还是慢半拍。   萧妙音不禁和秦女官抱怨“早知道就不让刘琦去了。”   秦女官和刘琦同事这么多年,一开始秦女官将刘琦当做来□□的,但是时间长了,秦女官也明白,皇后身边的事她事没办法一口气全部包下来,像这回的事,她就不能给皇后办成。渐渐的秦女官也将刘琦从对手看做是同盟。   “殿下这话说的。”秦女官满脸都是笑意,她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了,自然是要自在许多,“没有刘琦,殿下想要派谁前往?”   萧妙音一下卡壳,说起来还真的是,如果不派刘琦去,这到底要从哪里翻出一个人选来,她还真的有几分头痛。   “呃……”萧妙音语塞,过了会她笑了笑,“阿秦这话还是没有说错。”   “算算时日,刘琦也该回来了。”秦女官笑道,“到时候又可以为殿下效劳了。”   “是啊,等到回平城,找到还是没有找到,还是能有个结局了。”萧妙音想起常氏,叹口气,这找到之后还有事呢。   论礼法她的舅家是拓跋家,但真的和她有血缘关系的是常氏那一家子。找到之后也不能就那么放任着,到时候还要请来名士来教导,不求这家子人能有个甚么出息,至少不能闹出事来。   “殿下莫要担心,何况殿下福气好着呢。”秦女官笑道,“这次殿下的大兄不就是要受到陛下重用了?”   虽然正式的诏命还没下,但基本上已经确定下来了。   萧佻一等出孝就要出使南朝,解下那艰巨的任务了,虽然有人陪着,但怎么看都不轻松。   “那也不是我。”萧妙音听了秦女官这话就笑了,“那是阿兄自己有本事。”   拓跋演对萧家原本就有芥蒂在,哪怕心胸再宽广,也不可能半点想法都没有。萧佻能这样,也是因为他自己有这份本事,和她的关系有那么几分,但绝对不是主要的。   “如今家里能有那么一两个出息人,我也就能放心了。”萧妙音说到这里,身体向后仰去,整个身体靠在柔软的隐囊里,“这件事解决了,那么我就真的能放心了。”   以前的萧家是靠着太皇太后作威作福,现在她是不打算继续惯着这些人了,有本事的就上,要不然就老老实实的,别惹麻烦。、   而萧佻出现的正好,也给其他的萧家人做了榜样。   “这次二娘没有跟来,委实是有些寂寞。”萧妙音半真半假的和秦女官抱怨,萧丽华这次没有跟着来,清河王都在平城,她一个外命妇实在是没有理由跟着来。而且她孩子还那么小,离不开母亲。   “殿下可以写信给清河王妃。”秦女官笑着给她出主意,“妾听说清河王妃也在洛阳置办了土地。”   秦女官也是和其他人闲聊的时候知道的,清河王妃早就在几年前就让人在洛阳买下了好几块地。这边的地便宜,又加上靠近南朝,谁也不知道将来的形势到底是个甚么样子,见着价钱合适就卖了,而且都不贵。   如今回过头来看,发现清河王妃还是真的占了不少的好处。先别说其他的,就这日后迁都过来都不知道能翻多少倍,到时候就可以留给自己的子孙后代。   “这可真的是不错了。”萧妙音当然知道土地的价值是跟着地段来了,如今洛阳就要成为帝都,到时候升值就不是那么一点两点了。   平城地处代地,气候严寒恶劣,但就是这样,因为是国都,所以地价一直居高不下。这东西基本上古今一样,没有任何的差别。将来洛阳的景象也能够预见了。   “对了,我阿姨那边来信了么?”萧妙音将阿鸾放在萧家,自然是拜托常氏多照看些。常氏每逢一段时间就会给萧妙音送来信件,说说阿鸾的近况。   “夫人正好让人送来了。”秦女官道。   说着,秦女官就让人将从平城送来的书信呈送到萧妙音的手里。   常氏在信里就将一大家子的事简单的说了下,说萧弘要去中书学了,还有阿鸾会试着站起来走了。   常氏在信中阿鸾是说到最多的,她还提到原先萧佻想要家中的大娘子来陪阿鸾玩儿,谁知道阿鸾熊的突破天际,见面就把小姑娘给拽了头发,弄得小姑娘哭哭啼啼,再也不肯和阿鸾这个混世魔王混一块了。   阿鸾养的很好,长得肥肥壮壮。力气也大,尤其这会都已经要站起来开走了。萧妙音是真信阿鸾会做出这样的熊事的。   萧妙音回信,请常氏照看好阿鸾,另外还准备了礼物送给自己的那个大侄女。莫名其妙的就被个熊孩子给欺负了,她这个做姑妈的,也真的是过意不去。   萧妙音想了一下小孩子喜欢甚么,加了几句,让人去办了。   **   平城的燕王府中,常氏抱着阿鸾笑得合不拢嘴,阿鸾已经能够站起来,但是他也喜欢被常氏抱着,他一双手都扶在常氏的肩上,头一俯,就吧唧一口亲在常氏的脸上,糊了常氏一脸的口水。   “来,阿鸾叫阿婆。”常氏有孙万事足,每日里亲自守着阿鸾,连外头也不怎么走动了。恨不得把阿鸾天天抱在怀里,甚至荀氏来探望,抱一抱他,常氏都是老大不愿意。   “阿泼……”阿鸾发音不准,说话都漏风,这会牙齿都还只是冒头,他俯下头来咬住常氏肩膀上的衣物磨牙,口水将那一块衣料都弄湿了。   “夫人!”旁边的宫人见状,就想要把阿鸾抱过来。   常氏笑呵呵的摆了摆手,让宫人不要将阿鸾抱走,“孩子都这样,不必大惊小怪。何况是我的孙儿,有甚么要紧的?”阿鸾磨牙,嘴一动一动的。   “阿鸾,喜欢阿婆么?”常氏笑问。   “唔……”阿鸾忙着磨牙,他长牙牙根痒痒,只是听到有阿婆两个字,,乌黑的大眼睛就瞅了过来。   “阿鸾乖。”常氏把宝贝外孙抱在怀里,“阿鸾也想阿娘吧,等再过一段日子阿娘就能回来了。”   阿鸾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见到萧妙音的身影,立刻垮下一张小脸,从常氏的怀里爬出来,向外面爬了几下后,摇摇摆摆站起来,还没走几步,屁股就砸在床面上。   阿鸾顿时就摔懵了。 ☆、132|疑问   平城的寒风来的比洛阳要早,在一阵接着一阵的寒风肆虐逼得人不得不缩了脖子躲在屋子里。甚至连树上的鸟雀都不见一只。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萧家的晚辈们可以除服了。   这一天,年轻人基本上都松了一口气,守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能听乐也不能饮酒作乐。甚至连肉食都不能当着人面享用,只能私下偷偷的吃上几口。都是在壮年,吃用的都要比上了年纪的人多得多,真的一口肉的不吃,怎么挺得下来?就是那些鸡蛋和酪浆也不能支撑这么长的时间。   而萧斌对于自己庶子的那些小小的举动,基本上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过分了,那么他就装作不知道。   出了孝期,意味着儿子们又要入仕途,萧斌可是为这一堆孩子要愁白了头。嫡出的萧佻是最重要的,萧拓因为尚公主,只要他自己别太扶不起来,基本上日后的前途少不了。至于那些庶子,他庶出的儿子太多了,记名的就有十几个,还没算上那些他没有认下从母的。里头皇后的同母弟倒是准备去中书学了。   萧斌对众多的庶子们没有太关心,人多,他的注意力也只有那么一点儿。萧弘倒是因为母亲是宠妾,同母姊姊是皇后获得了他的宝贵的注意,可惜等他注意萧弘的时候,萧弘已经抱着从萧佻那里得来的许多书籍住到山里头去了,萧斌派人一打听,说是萧弘竟然和一群道士混在一起琢磨着炼丹,而且炼出来的东西遇火有明火差点把山都给烧了。   萧弘平常他没怎么管过,谁知道他不闯祸就算了,一来差点就要给他来个大的。可是那些都是皇后和清河王妃搞出来的,萧斌哪怕觉得那些不妥,也没办法拿出阿爷的气势将那些道士都赶走。   皇后是他的女儿没错,但也有一层君臣的关系。见面了,他还真的不知道要称呼三娘为殿下,还是直接称呼她的闺名。至于清河王妃,那不是他的亲女儿是侄女,如今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活着和没了没有任何区别,小慕容氏都把他给完全架空了,博阳侯府里有他没他一个样,萧斌不认为萧协这个阿爷能劝得动清河王妃。   “孩子真的是一个比一个难管了。”萧斌靠在凭几上和给自己捶腿的美人抱怨。   燕王府中美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美人十五六的年纪,长得秀美柔弱,听着萧斌这么说嫣然一笑,“如今郎君们都长大了,郎主应当高兴呀,很快就有很多孙儿了。”   “孙儿……”萧斌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嘀咕,他的孙辈也就荷娘一个,荷娘是他第一个孙辈,他自然是非常疼爱,要是他的长子和新妇能够再有几个孩子就好了,萧家这么大都是要靠着这些孙辈们给撑起来啊。   “我的那些孙子,都比不过阿鸾一个。”想到自己府中的宝贝外孙,萧斌双眼弯弯,眼角的褶皱又加深了一些。   阿鸾那才是他们家的命根子,萧斌想起这个外孙都高兴的夜里睡不着觉,萧家一门上下的荣辱都在这个外孙的身上了。   “洛阳传来的消息是好消息。”萧斌想起皇后让人送来的书信,浑身上下又放松了几分,“但二三十年后会如何,那就要看阿鸾了。”   美人儿敢对着萧斌撒娇,但是在这种事上,她是不敢多嘴的,只有低下头力度适中,好让这个老人赶紧的入睡。   只要面前这个人睡着了,她也好小小的休息一会。   换了往日,萧斌早就睡过去了,可惜今日他精神好的很,他挥袖让美人退到一边,“我去看看阿鸾。”   阿鸾平常有宫里来的乳母和宫人照料,但是由常氏盯着的,荀氏也偶尔过去搭把手。   萧斌看着肥肥壮壮的外孙,就想要抱抱他,哄哄他。   萧斌到了阿鸾居住的院子外,常氏早就得了消息,走出来迎接。萧斌看见常氏,脸上露出笑容,“你也来了?”   “郎主这是来看阿鸾的?”常氏面上在笑,心里抱怨这个老头子不去和年轻的美人厮混,,反而巴巴的跑到她这里来抢阿鸾。   常氏的身份早就不同往日,她先是做了正经的侧妃,后来直接就成了县君,县君是外命妇,现在的常氏对着萧斌底气十足,说话也不像过去那么小心翼翼了。   “是的。阿鸾呢?”萧斌问道。   “天冷,阿鸾在屋子里。”常氏道。   她这话才说完,萧斌就急匆匆新的朝着院子里走去。外头天凉,常氏是不会让阿鸾出去的,婴孩最是娇嫩,一个不小心受寒了就可能引发夭折,他身边的宫人乳母也是紧紧盯着不放。   阿鸾自己坐在铺的厚厚的锦缎上,伸出胳膊笨拙的去捞球。他身上穿的衣裳比较多,室内也很暖和,哪怕外貌是天寒地冻,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他动了动,额头上就有些小汗珠冒出来。   “阿鸾!”萧斌大步走入室内。常氏紧跟在后面,见着萧斌竟然想要直接奔去阿鸾在的内室,立刻着急了。   “郎主,阿鸾年幼,若是沾染了寒气就不好了。”常氏急急说道。   听到常氏这话,萧斌才反应过来,他才从外头吹了一阵的冷风,他是没有任何关系,但是阿鸾年纪小,是挨不住的。   立刻萧斌就将外面的斗篷脱下,双手对着暖炉暖了又暖,再三确定自己现在身上沾染的寒气都没了之后,才去内室里看阿鸾。   阿鸾坐在那里玩耍,他的乳母就有许多,一排乳母就围坐在他身旁,和他玩滚球的游戏。   他玩的很认真,看着球滚来滚去的,里头的银铃叮叮当当的想,他就笑的露出长了几颗牙的嘴。   萧斌听到婴孩的笑声,一颗心都要化了。   他伸手拂开帷幄,走了进去,“阿鸾看看是谁来了?”   阿鸾玩的正开心,突然听到有陌生的声音,他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解,抬起头来四处张望。   萧斌喜欢这个小外孙,但是见的也不多。毕竟孩子才那么小。阿鸾对他基本上没多大的印象,外祖母和身边的那些乳母都是天天见着的,自然是记得,可是萧斌他只有茫然的望着。   “阿鸾,我是阿翁。”萧斌说着就伸手去触碰阿鸾的小脸。   阿鸾见过萧斌,但是萧斌没有陪他玩耍,也没有教他开口说话,他自然是记不得。阿鸾人小脾气大,见着萧斌来摸他,他努力的一翻身,就四肢着地,向离他最近的乳母爬去。   虽然他还在学着走,但爬对他来说速度更快也更熟练。   “不记得阿翁了?”萧斌见状就笑了,没有半点不高兴,他还凑了上去,伸手想要摸摸阿鸾头上的头发。   阿鸾的头发都是照着汉人的习惯先剪掉一部分。   “来,阿鸾,叫阿翁。”他笑道,哄着阿鸾开口,阿鸾停下来扭过身之看着他。   常氏这会正好进来,听到萧斌在哄阿鸾叫阿翁。结果阿鸾坐在那里很是奇怪的望着他。   “郎主,阿鸾还小,得慢慢来。”常氏见着阿鸾不太乐意搭理他,连忙道。   “怎么对孩子,你比我懂得多,来来来。你来教教我。”萧斌看了一眼常氏。   常氏过来,对着阿鸾伸出双手,“阿鸾,到阿婆这里来。”   “阿婆。”阿鸾这一回终于是发音准了,他朝着常氏爬过去,然后站起来颤颤巍巍的一步一步走过去。   孩子才学走路,难免会摔跤,阿鸾更是摔了不少。原本常氏也不忍心,但想着孩子这走路总是要摔一摔,不然这不知也迈的不稳。   阿鸾腿抖了几下,一下子就往下摔。常氏没有伸手去扶,倒是萧斌眼疾手快的一下就把阿鸾给捞了起来。   萧斌把阿鸾抱在怀里,他大笑,“阿翁若不是快点,阿鸾就要摔着了。”   可惜阿鸾不领情,他在萧斌怀里直接朝着常氏探出身子,伸出手就要常氏抱。   常氏看了一眼萧斌,伸出手来。   “这孩子还是喜欢你。”他瞧着常氏将阿鸾抱过去之后,阿鸾在常氏怀里乖乖的模样,感叹。   “孩子如今见郎主见得不多,到时候就好了。”常氏抱着阿鸾,伸手轻抚阿鸾的背。   “这孩子长得像三娘啊。”萧斌看着阿鸾一会突然感叹。   三娘?常氏看向萧斌,她是不相信萧斌还记得三娘小时候的长相的。这家里的小娘子那么多,他就算再喜爱也有限,何况三娘小小年纪就被送到了宫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家中。   “三娘小时候多乖的一孩子。”想起萧妙音小时候,萧斌叹了口气,“如今一眨眼,三娘都做了阿娘了,我们都老啦。”   “郎主莫要这么说,这一家上下都还要依靠你呢。”常氏是不会接着萧斌的话说下去的,人年纪大了脾性就会变的很怪,他自己说自己老,她为甚么要顺着说下去。   “这把年纪了,还真的力不从心。”萧斌感叹,“何况这家里日后如何还是要看三娘和阿鸾的了。”   他苦日子过过,好日子也过过,但是着大家子的兴衰荣辱却从来不在他的身上,以前是他的姊姊,如今是他的女儿。至于他本人,那是半点关系都没有,只要他别闯祸惹事,就行了。   以前萧斌只是当自己捡了大便宜,年轻的时候还有几分不完全靠家中女人的想法,可是年纪越大,对朝堂上的事也看得越明白,知道自己的才能和野心不符。看明白之后,干脆就混在美人堆里不出来了。   这么多年,萧斌回头看看,发现自己除了生了那么多的儿女,其他的事还真的没做过甚么。   “当年啊。”萧斌看着白白胖胖的外孙感叹,“当年我也是有过野心的人啊。”   男子到了一定年纪和地位,难免就有雄心壮志,至于能不能实现,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常氏抱着阿鸾,只是听,不说任何话。这会的萧斌也只是想要找个人听他说话罢了,她好好听着就行。   阿鸾对外祖父没有任何的耐心,他首先是闹着要常氏和他一起玩耍,后来就干脆躺在常氏的臂弯上睡熟了。   “阿鸾如今就是我们一家子的宝贝,以后萧家会如何,就全都在阿鸾身上了。”萧斌看着阿鸾睡熟了,和常氏说道。   常氏自然知道阿鸾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但是现在的阿鸾在她眼里就不是甚么未来太子,就是她的外孙。听到萧斌这话,她心中不高兴,但多年来的习惯让他没有将这份不高兴摆在脸上。   “阿鸾睡着了,我先将他抱进去。”说罢,常氏抱着阿鸾对萧斌微微弯了弯腰,就站起来走到内室里去了。   阿鸾很健康也很活泼,富有好奇心,好动的不行。但也累的快,他睡的很香,常氏没那个心思去搭理萧斌,将阿鸾放在床上之后,用锦被把他裹的严严实实,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   “阿鸾啊,阿婆只希望你能平安长大。”常氏看着婴儿熟睡的面孔轻声道。   *   洛阳的冬日比平城要好过许多,但洛阳一片荒山野岭,往昔的繁华早就见不到半点影子,荒山野岭的没有什么好看的。至于宫城规划那都是李平这些人的事。   萧妙音就跟着拓跋演在洛阳打了个转,就要回平城去。萧妙音见拓跋演那副雄心勃勃的模样就知道他已经决定了就在今明两年,将迁都的事敲定。   迁都这回事,现在是越快越好。夜长梦多,毕竟那些鲜卑贵族的守旧派,逼急了也真的不知道会做出甚么来。   萧妙音在洛阳带了一个来月,就和拓跋演一起回平城。她对洛阳没有多大的概念,就连日后的龙门石窟,洛阳现在也是半点影子都没有看到。   要说这一趟有个甚么收获,那就是刘琦将她交代的事办好了。   刘琦还真的照着常氏那些零碎的记忆,一路找过去,调取当地的那些户籍查看。还真的从田头里把常氏那两个哥哥还有一大家子给找到了。   刘琦是不会带着这么两家人直接上平城,照着萧妙音的吩咐,在当地置办了些许产业,先买了房屋将人安置下来。然后就来萧妙音复命,这段时间,萧妙音正好就在洛阳。   萧妙音对这从来没有见面过的亲舅父没有半点感情,只是吩咐让刘琦给这家人优渥的供养,还有告诫他们不要惹事之后,她也没有下文了。   洛阳还是加了一重衣的时候,平城已经是寒风肆虐,树木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平城交通位置不好,没有水路直达,一路上只能走陆路。   萧妙音原本就觉得平城气候恶劣,作为都城太不合适,到了现在理由又多了一条,这么难走,难怪平城这会还和南朝的建邺比不得。   路上辛苦,萧妙音在车里让刘琦过来说话。   皇后乘坐的车辇和天子是同等级的,车内十分宽敞,加上御手御术高超,人在车中感受不到多少颠簸。   “那家人现在如何?”萧妙音靠在隐囊上问道。   “回禀殿下,县君的两位兄长极其亲属,小人都安排在洛阳一户宅院里,小人让当地的里正多加照拂,等到陛下来日迁都,就算找回也方便许多。”   “他们找到之前都是在做甚么?”萧妙音揉了揉眉心问。   “都是当地的民人,与人耕田为生。”   萧妙音对刘琦的回答半点都不意外,要是真的能够过得好也不必拿着女儿换口粮了,尤其这种出身,没有一定的底蕴是很难在北朝崛起富贵的。   就是平齐郡的那些士族,被降为户,连人身自由都没有了,直接和那些贱籍的伎人差不多。常家这种外来户又能好多少?   “那还好,至少没成隐户,要是成了隐户,那才是想要找都找不到了。”萧妙音叹气,“那些人到时候请个有名望的人教导吧,乍然富贵,如果没有人仔细教导,肯定会闹出笑话的。”   “唯唯。”刘琦躬身答道。   萧妙音支着下巴,她让人将车厢上的车窗推开稍许。她看到外面就是一片跟着一片的山峦。   “过不了多久,就不用吹平城的寒风了。”萧妙音笑道。   拓跋演是归心似箭,一路上都是加快了速度。   到了平城,萧妙音速速令人将常氏和阿鸾都接进宫来,陈女史有些犹豫,“殿下才回宫,还是先休息一会吧?”   路上车马劳顿,哪怕皇后车辇舒适,但这么长一段路下来,也是疲惫不堪。   萧妙音也是真的累,再舒服也扛不住这半个月的赶路。现代出门都要累的有些喘不过气,更何况是现在?   但是她很久没见着孩子了,心里想的很。   “不必了,这点我还是撑得住。”萧妙音强忍着疲倦道。   陈女史见萧妙音坚持也就去安排了。   常氏听到女儿回来,就准备着带着阿鸾入宫。在宫里呆久了,再回燕王府,常氏就觉得老大不习惯。她所出的孩子都不在这里,她带着也没意思。   因此宫里皇后的人一来,她就带着阿鸾走了。阿鸾这些日子在萧家住了这么久,见到的亲戚多,但是记住的却没有几个。他喜欢的还是常氏,连荀氏逗他,他都是给乐一个笑脸而已。至于荷娘,都被他欺负的嚎啕大哭,再也不肯来见这个从弟了。   所以阿鸾这回在外租家里还真的没有多少玩伴,都是他和乳母还有外祖母呆在一块儿。   阿鸾只要有常氏抱着就万事足,至于那个被他欺负的哭哭啼啼的荷娘,他是半点都没有想起来。   到了宫中的时候,萧妙音已经撑不住睡过去了。   阿鸾几个月没有在宫内,对自己居住的宫殿都有些认不得了。他伸手推了推常氏,指着秦女官,“凉凉?”   阿鸾见秦女官比较多,记着她那么一点儿。小孩子忘性大,若是不常常在他面前,他就说不定将人都给忘记了。   “那是阿秦,阿鸾应该叫秦媪。”常氏教着。   “殿下实在是太疲倦了,已经就寝了。”秦女官也是累得够呛,待会她就让手下的女官顶一顶,她下去好休息一会,不然就算是铁打的人也会熬不住。   常氏点点头,她轻声对阿鸾说,“我们待会来见阿娘。”   阿鸾一头就砸在她的肩膀上,满脸的不高兴。常氏好笑之余还是将他抱到他居住的殿内,让宫人陪着他玩耍,好分散他的注意力。   那边昭阳殿,拓跋演连连召进了好几个大将,平城中军队调动开始频繁起来。   莫那缕察觉到皇帝的这种调动,和手下的那些人积聚在一起商量,上回平城内兵马调动还是先帝和太皇太后斗法的时候,那会平城内除了两派之外,都是作壁上观的。   如今皇帝调动兵马到底是为了何事?   莫那缕心下将各种可能都想到,甚至想起了皇帝才从洛阳回来就这么大的阵仗,是为了对付他们这些老臣。即使莫那缕对皇帝有那么一份恩情,但是为人君者,从来是不会被那点恩情给圈住的。   当年汉人的皇帝汉文帝的舅父对他劳心劳力,最后还不是被逼自杀了?今上看着脾气挺好的,但是真的发起火来,连莫那缕都有些吃不消。   “你说,陛下到底是想干甚么呢?”莫那缕坐在床上,看着下面的一众人道。   要是皇帝真的要对他们动手,也有些说不通。汉人还讲究个师出有名,他们现在和皇帝还没有闹的那么僵,不至于现在就下手。   “难道陛下是真的……”有个老鲜卑贵族终于受不住密室内压抑的气氛,开口试探。   “应该不会。”莫那缕在朝堂上这么多年,看得人多,经过的事也多。对于皇帝他有疑问,但他也看得明白,皇帝若是要真的动手,直接会拿个正大光明的由头来处置他们。尤其他们这会在明面上还甚么都没做。   “可是……”有人迟疑起来,皇帝这手笔看着不小啊,真的没问题?   “没甚么可是,汉人不是说以不变应万变么?那就好好看看陛下到底想要做甚么。”莫那缕道,他说罢笑了笑,“我们也不是任打任杀的牛羊。” ☆、133|举止   入冬之后,很快就是新年,宫中的新年办的比往年都要盛大,甚至东宫里的太皇太后都被抬了出来接受外命妇的朝贺。   太皇太后已经是日薄西山,一口气完全靠着太医署的医正用汤药吊着,和气息奄奄差不了多少了。因此萧妙音带着外命妇前来,只是在殿内给太皇太后行礼。   太皇太后躺在床上,被宫人搀扶起来,听见皇后带领外命妇前来,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咕噜声,她浑身上下半点都动不了。到了如今更是不能见外人。床前设了纱制的帷帐,帷帐垂下,外面只能见到盛装的皇太后和皇后,还有其他的宗室妇以及下的郡君和县君。   何太后行礼虽然周到,但动作缓了那么几缓,显得有点漫不经心,萧妙音倒是礼数周全,可是里头的太皇太后压根就不想见到她。太皇太后喉咙里呜呜了两声,旁边的宫人听到,含笑道,“太皇太后,今日可是元旦日,皇太后和皇后都来了。”   太皇太后嘴角边淌下一串涎水,宫人望见连忙就去擦干净。   太皇太后身体不适是公开的事,众人在长信殿也就拜上一回,就退下了。毕竟病人不宜太过劳累。   何太后拜完太皇太后,到了长信前殿,她看着萧妙音,心里一口气发不出来,经过那么一连串的事,就算心里还有那么一点拿捏萧家女的想法,这会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上回帝后离京畿,皇帝直接把皇长子给送到外家去了,这打脸打的可重,让何太后不得不收敛起来。   “太皇太后受不得喧闹,皇后,你带着人回去吧。”何太后道。   “唯,阿家。”萧妙音笑得恭谨,阿家那两个字更是加重了一些语气。那些外命妇都离她们远着。基本上是听不到这对天家婆媳之间的暗潮涌动。   萧丽华今日是想要和萧妙音说些事情的,三个女侍中,陈留长公主和兰陵长公主,更多的是占着位置给人看的,萧丽华觉得既然在这个位置上了,而且她都帮着萧妙音做一些事了。那么就要将这个位置的便利之处完全发挥出来才行。   外命妇们出了长信殿,准备排队到宫门回去。宫廷中除了帝后之外,臣子们不管有多位高权重,在宫廷中都必须靠着两条腿趋走。大臣如此,外命妇也是一样。到了宫门就必须下车,照着礼官的安排排队入宫。出来的时候也是一样,必须要遵守规矩,要是大声喧哗,那是要被治罪的。   “清河王妃,皇后请你去她那里,皇后有话和您说。”萧丽华原本打算转身和那些外命妇一同离开,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她欣喜的转过身来。   来传话的是皇后身边的内侍,人还挺年轻,二十来岁,就已经是皇后身边的亲信了。   “妾谨遵皇后之命。”萧丽华压下心里的狂喜,点头道。   她这么一来,旁边的外命妇纷纷投来目光,京兆王妃的眼神里更是带了一种讥讽和怨恨的复杂神情。   萧嬅和这个堂姐正面说过的话加在一起还没有一双手。如今京兆王妃谁都知道是个可怜人,不但是京兆王从来不正眼看她,更可悲的是,她竟然还要和那些娈童抢男人!   同是萧家女的其他几个王妃,日子都过得不错。尤其是清河王妃更是滋润,她手里有钱有地,而且相当可观,一家子的日子就别说了。   萧嬅原本就自视甚高,重生一次,不但没有将皇后位置夺回来,反而成了王妃,王妃也就罢了,偏偏外面的人不是说她可怜,就是拿她当笑话。和这些姊妹们一比,她简直就被比到了土里头。   这种落差,她哪里能守得住。原本她对清河王妃的鄙夷和看不上都变成了嫉妒和不甘。有时候私下都暗暗盼着清河王能看上别的女人,或者是嫡出的小郎夭折之类。   萧丽华根本就没有去看萧嬅,萧嬅在她心里已经彻底的和笑话等同了。和这么一个人她有什么好在意的?只有等到哪天,萧嬅被京兆王给折磨的受不了了,装个样子表个同情就过去了。   萧丽华跟着刘琦一路到了皇后居住的宫殿中。   太皇太后还在,皇太后居住在长秋宫,皇后就干脆在昭阳殿,和皇帝就隔着一段距离。   萧妙音这会正在殿内,让宫人将一身的累赘给摘掉。她天不亮的就起身让人盛装打扮,然后还要带人前接受朝贺,这一场下来,人累得够呛。   “殿下,清河王妃已经来了。”秦女官进来禀告。   “嗯。”萧妙音点了点头。她换了常服,就让萧丽华进来。   萧丽华还是那隆重的一身,见着萧妙音就要拜下,“妾拜见皇后。”   萧妙音伸手就让她起来,“罢了,这些都是给外人看的,这会就我们两个还讲究这么多的虚的干什么。”   “这些都还是要的。”萧丽华笑了笑,她起来之后坐在了床上,过了一会她带着些许的犹豫说道,“三娘,我想……办个女学?”   “女学?”萧妙音一听,抬眼来看她。   萧丽华有些忐忑,这件事说起来好像还是有些吓人,虽然在现代女孩子读书都是义务了,不像这会绝大多数人都是文盲,只有地主以上才有机会学习。   “三娘,不觉得那些女子太可怜了么?”萧丽华知道如今自己的力量还是太小了,但她不试一试终究是不死心。   “的确是可怜。”萧妙音不是没有见过那些可怜女孩的,她做道姑的时候,就见过许多女孩子,冒险到山中采药。   “我想过了。”萧丽华说起这事,双眼都比方才要亮了许多,“若是只给予钱财,对她们是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她的那些庄子上,一般是聘请女工,尤其是纺织类的,更是喜欢那种有经验的女工,哪怕年纪太大也没有关系,还能教教其他的新来的年轻女孩。   萧丽华坚信,经济基础决定一切,没有钱其他的一切免谈。而事实也是如此,但是渐渐的她发现,只有钱那也不行。人心的愚昧,遇上了钱帛只会更加愚昧,钱能够治贫困,但是治不了心。   “你想怎么做就放手去吧。”萧妙音沉吟一二,过了一会说道。“只是你要小心一点,外头的那些人,尤其是士族,将书籍当做是传家宝,甚至连识字都不是那些微末小民能够做的。”   萧妙音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讥讽甚重,“我当年还不是皇后的时候,想要身边的宫人多学些诗书,都被宫学那些老顽固说闲话。”   陈女史听到头垂的更低了。那会去宫学的人选还是她和几个女官甄选出来的,如今那些学出来的宫人,几乎个个都在女官的位置上,也没有甚么学不出来的。比起那些小小年纪就从掖庭里挑选出来的半点不差。   “平城马上就要被废弃,洛阳才重要。”萧妙音道。   “这个我也知道,我以前在洛阳买了些地,想着从自己的那些人里头挑出一些聪明的送到洛阳去。”   萧丽华知道那些女孩的爷娘是个甚么嘴脸,巴不得让女儿靠上个什么人,然后好带着一家子人飞黄腾达,有这样的爷娘在,怎么能够教好?干脆全部送到洛阳去,彻底的断了那些人的念头。   “你手里的那些女兵怎么样了。”萧妙音见着萧丽华其实已经将一切都想好,就是来问过她的意思,毕竟如今萧丽华的身份是她的女侍中,真的出了甚么事,她这个皇后也要稍微的承担一些。   萧妙音觉得这事恐怕事那些士族觉得最不是滋味,可惜北朝不是南朝,也没有那么浓厚的门阀观,只要她们还在这个位置上,基本上那些士族就算心中不满,也只有闭上嘴。要是闹到门前,那也是萧丽华自己的私事。   家生子如何都是听主人的,与外人那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哪家人还这么多事管到别人的院子里头去了?   “有三娘的话,我就放心了。”萧丽华颔首笑道。这下子她就可以放手做这件事。“那些还算不上事兵呢,”要真的是兵就得塞在六镇里头的那些军户里头了。   “不过她们还真的不输给儿郎,”萧丽华缓缓道,“上回有匪乱,她们竟然听阿难指挥,将匪乱给定了。”   说起这事萧丽华自己都很吃惊,匪盗之类都是十分残酷,可以说简直是没有人性。但是阿难不但指挥着女兵将其剿灭,而且活捉的首领直接送到官府去了。   后来她亲自去问阿难,这个高高大大的女孩带着些许羞涩道,“兵书上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那些匪盗看着凶狠,其实不过匹夫之勇,分而化之,则擒于马下。”   萧丽华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阿难是个人才,只是在她这里实在是有些委屈了。   “你教出来的人还是很不错的。”萧妙音点了点头。“你自己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反正萧丽华是不会做明显有把柄的事。   “多谢三娘。”萧丽华欣喜道。   萧丽华回去就让乳母安排那些女孩都送到洛阳的田庄上。女孩们远离了爷娘,自然也影响不到了。时间长了,日子过的好了,要是还想着回去给爷娘兄弟做靶子,那么这样的人不要也罢。   过了新年开春,皇帝于朝堂上突然宣布,带兵南征南朝。   莫那缕心心念念的想着皇帝最近屡屡调动兵力是为了甚么,甚至连最坏的都想到了,但是往往没料到,皇帝调取兵力竟然是为了南下攻打南朝。   在朝堂上,莫那缕就傻了眼。他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想到这个。   顿时朝堂上就成了一锅粥,鲜卑贵族们纷纷上言,劝阻皇帝出兵南下。鲜卑人不是没有和南朝人打过仗,而且还打赢过。当年太武帝的时候,南朝见北朝和蠕蠕胶着,认为是天赐良机出兵北上,然后就被人给打了回去。   到现在双方还是时不时就有摩擦争斗。   “陛下不可啊!”鲜卑老臣们涕泪满脸,对着上面的皇帝就开始大哭。他这一声,带起了其他的贵族也纷纷拜下,甚至还有宗室也苦口婆心的上言,“陛下,冒然出兵是兵家大忌啊!”   朝堂上请皇帝收回出兵命令的声音是此起彼伏,只有李平一开始错愕,后来反应过来。他默默的坐在枰上不说话。   这件事,拓跋演几乎没有和任何宗室说过,所以那些叔父弟弟们恨不得以头抢地弄出一头一脸的血来,好让他能收回成命。   “南朝位于长江以南,若是不能派兵南下,朕又有和面目去见列祖列宗?何况朕已经先派王素南下,此事我心意已决,不必再多费口舌!”   拓跋演回到平城之后,就将王素给派到军中,带兵南下去试探南朝的动静。王素正等着这样的机会,听到他的诏令,甚至都不和陈留长公主多说两句话,几乎是连心里都没有收拾,就带着当初和他一起逃命过来的王家旧吏就出了城。   有这么一件事在,那些鲜卑人自然是认为拓跋演是动真格的。   拓跋演就此宣布退朝,大臣们下朝之后,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商讨此事,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过了几日,一道诏令直接从拼成发出,皇帝调用北方六镇的二十万大军,要一路南下直扑南朝的都城建邺。   消息一出,众人大惊。平城内的禁军是十几万左右,再加上从六镇上调来的二十多万,夹在一块已经是三十多万了。   其次,又征发各地的军队,加在一块足足有六十万之众。   打仗虽然说都对外宣称是百万大军,但是绝大多数情况下没有有那么多,先不说要留人驻守当地,以防有乱事发生。,就算有这么百万人之多,路上的辎重就绝对成一个大问题。眼下征发将近百万之众,已经算是北朝倾尽军力了。   这下子朝堂上吵的更加厉害,而拓跋演这一回不再和那些大臣来甚么君臣相知的温情戏码,直接放言,若是再有劝阻的就革职下狱。   朝上如此大事,萧妙音身为皇后不可能不知道,何太后也知道了。何太后就像不知道也难,何惠的夫家就是这次强烈抗议南征的大臣之一,何惠在贺兰家是受够了气,江阳公主对她时不时横挑鼻子竖挑眼,加上皇帝亲政表露出和皇太后并不亲近的姿态之后,江阳公主就彻底不把何惠放在眼里了,而婆母楼氏也为了不惹到公主,也是将这个小儿媳放在一边。   何惠一开始好哭哭啼啼,甚至闹着要和离,但是回家几次被阿爷何猛敲打过几次之后,才知道眼下和离不太可能,她能做的就是自己让自己的日子好过起来。于是听到这次皇帝南征,家翁莫那缕极力反对之后,她就进了宫,对何太后哭诉了。   何太后最疼爱这个侄女,听到这个消息,心下也觉得皇帝实在是乱来。   何太后直接把萧妙音叫过去,当着拓跋演的面哭闹,“你这是要做甚么?好好的要南征?兵家之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你这是要毁了祖宗的基业么?”   何太后捶胸顿足,萧妙音没有陪着何太后一块哭,她坐在那里看着拓跋演。   两夫妻隔着何太后对望。何太后等了一会,没听着皇后劝诫皇帝的声音,带着一脸的累抬起头,“你身为皇后怎么不多劝劝陛下?这难道是贤良之人所为么?”   何太后问的不客气,萧妙音答的更加不客气,“多年来,我们和南朝都是撕撸不清楚,淮北一代到现在都还在抢夺。与其如此麻烦,何必干脆一举拿下,一劳永逸呢?”   何太后被萧妙音这话哽的说不出话来。她伸出手指颤巍巍的指着萧妙音,“这该是皇后说出来的话?”   “太后也该累了。”拓跋演在前朝听够了那些大臣的哭诉,对着何太后他是没有那个耐性。   何太后惊讶的看着拓跋演,还想再说,拓跋演已经让宫人搀扶何太后起来,“太后还是早早歇息吧。”   “你!”何太后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怒气一下爆发出来,“你这个不孝子!你征发全国百万大军南下,可曾想过如今并不是南下的最好时机?而且南朝有长江天险,北人多不会水,你这次是想要和曹孟德一样,将家底都败光么!”   “太后有些神志不清了,扶太后进去!”拓跋演对何太后彻底失去了耐心。   “你、你竟然敢如此对我……”何太后气的心口都在痛。而此时宫人们已经围了上来,将何太后紧紧扶住就往内殿里走。   何太后那里肯就范,“你个不孝子!”   “我原本就不是太后亲生的,不是么?”拓跋演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何太后听到这话,怒容一下转换为惊愕。皇帝当然不是她亲生的,若是她亲生的,这会她早就化为白骨了,那里还会站在这里?   “太后。”拓跋演朝着何太后走近几步。何太后看着面色阴沉如水的皇帝,原先的怒气这会全都化了个干净。   还没等她开口,拓跋演就挥手,“太后好好休息,待会有会医正来为太后诊治。”   宫人们将何太后搀扶进去。   萧妙音瞧着何太后这么被“扶”走,突然有些感叹,“她这又是何必呢?”只要何太后肯安分下来,晚年自然是不会差到哪里去,毕竟不是有血缘关系的生母,但也是礼法上的嫡母。可是她瞧着何太后这上蹿下跳的,生生把自己给弄成如今的模样。   朝廷上是没有何家的位置了,何太后闹出这么一出,回头何猛的爵位恐怕难说。何家原本就已经和隐形人一样的,如今更是难看。   “委屈你了。”拓跋演见着何太后已经被搀走,他握住萧妙音的手柔声道。   “这算是甚么委屈。”萧妙音根本就不觉得这是一回事,“还是这件事比较重要。”萧妙音看出来拓跋演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是要对南朝用兵,和南朝兵戎相见是迟早的事,毕竟双方都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两者最后只能存一。   但是这次与其说是对南朝用兵,不如说是拓跋演趁着调集大军南下的机会,趁机将大权完全掌控在手中。   鲜卑这一百年下来,到了如今还是保留着部落制度的风气,就是拓跋演这个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那些守旧的鲜卑权贵里,哪个手里不是有兵力的,他们反对,如果不彻底压住他们,日后的事情就很难说了。   “只能进不能退了。”萧妙音叹道。   随着北朝境内的军队集结待命,拓跋演下令高凉王为太尉,留守平城,并且可调动留守在平城的大军。   常山王也一道留在平城作为高凉王的辅助。、   出兵征战是一件需要准备的事,粮草军马准备起来,样样都让人头痛。北朝善于骑兵作战,这次调动的又是禁军和北方六镇的精英骑兵‘突骑’,就更加要准备周密。   这准备一直拖到了夏日六月,拓跋演才带着军队从平城出发南下。   誓师出发的前一日,拓跋演将一只盒子交予萧妙音手上。萧妙音瞧着手里的盒子,嗓子都快跳到喉咙口,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拓跋演的信任有这么沉重。   她打开了看,看着里头那半只黑漆漆的东西,吞了一口唾沫,“我已经安排好了,将身边的宫人统统换成二娘训练出来的人。”   拓跋演这次一去,虽然已经算计好,但将来发生的事谁也没有把握。萧妙音不会天真到,那些鲜卑贵族真的会因为拓跋演的君威就屈服。   拓跋氏的弑君之事不是没有。尤其这会都乱,宫廷政变更是如同家常便饭一般。   “那些人我也知道了,你信得过,那么就一定能行。”拓跋演握住她的手,他这次的手劲有些大,握的萧妙音都觉得手骨发痛。   “宫里我就交给你了。”他过了一会缓缓开口。   宫城和平城代表着皇权所在,不管宫里做主的是太皇太后还是天子,代表的都是正统。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我明白。”萧妙音胸腔里的心跳的飞快,她点了点头,“宫中我一定会看顾好。”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就等着人去做。若是一旦真的发生变乱,她这个皇后应该做甚么,萧妙音心里清楚。   哭哭啼啼是没有任何用的,只有环首刀才能保住自己的一切。萧妙音低头看着手中的盒子,“等到消息传来,我会以此命令城中戒严。”   “嗯。”拓跋演唇边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萧妙音深吸一口气,垂下了头。   **   阿鸾从熟睡中清醒过来,挥动着手要人来。他已经能说些简单的句子了,旁边的宫人见到他醒来,先给他换了干净的衣物,然后乳母过来喂他。   阿鸾断奶断的有些艰难,皇室子弟并不像平常人那样断奶那么早,吃到五六岁也是有的。但是萧妙音在他快一岁上头就让乳母喂他粥食,想要把奶给断了。阿鸾闹的很厉害,有时候,闹起来,直接就把食匕给掀翻在地衣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只有饿的没办法了,才吃一口。   乳母把他抱起来,阿鸾迷瞪了一会之后,就四处张望“娘娘……”   “皇子,皇后眼下正在和陛下商量事呢。”乳母抱着阿鸾哄,“阿姆陪皇子玩好不好。”   阿鸾立刻就闹着要下来,自己去母亲那里了。乳母见状,赶紧把他从地上捞起来,阿鸾立刻就小巴掌按在乳母的鼻子上,逼得乳母鼻孔朝天。   他尖着嗓子叫,这下子殿中的人是手慌脚乱了。 ☆、134|怪异   平城中禁军有一二十万,誓师过后,拓跋演带着禁军中的精兵出城。以前说是百万大军,都是虚称的,实际上没有那么多。但这次,除了从平城和六镇调集的军队之外,还有从北朝各郡调集的当地队伍。这下子加起来,人数就很可观。   拓跋演走之前和萧妙音对视许久,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要说的话早已经说完。如今还有些话,就是想说也都说不出来了。   “好好照顾自己。”拓跋演沉默了许久,对萧妙音说出这句话。   萧妙音点点头,“我知道,你也一路小心。”   殿中的宫人都垂首侍立在那里,不敢打扰两人,过了一会身着戎装的拓跋演大步从殿内走出。   拓跋演挑的时候可算是好,原先是新年之后才提出南征,之后和朝堂上的那些守旧鲜卑贵族吵了许久,调动军队粮草,等到一切都办好已经快是夏日了。   以往南下都会挑选在秋后马肥的时候,这样不但气温适宜,对于北朝来说更为有利。但是拓跋演挑的这个时候,若是慢一点,说不定到达两国交界处正好是气候炎热,夏雨连绵。   北人不怕冷但是怕热,不怕干怕湿。   萧妙音想起接下来那些被带走的鲜卑贵族的日子会过的怎么样,心里都生出一种同情出来。   不过这种同情也只是昙花一现罢了。她全部的注意力被大军出平城这么一件大事勾走了。   大军南征,旌旗翻滚,行人弓箭都置在腰上,大道两旁多的是人出来看热闹的,或许有儿郎在大军之中的人家,还会神色紧张的寻找自家的孩子。   众人对这次南征议论纷纷。北朝战事不少,北方的茹茹是打了好几回,但是一到秋冬季节,茹茹总有那么几个部落扛不住纵马南下抢夺。国朝对茹茹一向就没怀柔政策,来抢了就打,来一次打一次,鲜卑人因为这事折了不少人,但双方还在死磕,谁也不让谁,甚至皇帝都会亲自带着大军和茹茹来几场。   如今今上下令倾尽全国上下军力向南朝开进,直逼南朝国都建邺,怎么看都是要一鼓作气将南朝直接化作自己的囊中之物。   这看着是挺热闹的,但真打起来,人人都觉得挺悬,尤其是打仗起来,为了填充军饷,这赋税说不定就要变多了。一想起这个,看热闹的心不免变成了抱怨。   小民的这些想法,上位者是听不到也无所谓的。大军出发,平城内的形势又是一边,禁军的精英几乎都被皇帝抽调走了。宗室们也被皇帝带走了大半,留守平城的是那些鲜卑老贵族还有一些汉臣。   高凉王面对如今的平城形势,忙的是嘴上冒火泡,喝一口水都疼的他直跳。   皇帝将平城交给了他,他要是不做出一番成绩来,恐怕到时候也没脸见人。常山王这次也被封为骠骑将军,两人一同镇守平城,相比较高凉王的急的满嘴冒泡,常山王就要镇定许多,该吃的吃,该睡的睡,简直好的不能再好。   后来常山王看着兄长那急的上火的样子,终于是忍不住,到了高凉王府上。   高凉王妃亲自出来见了这个小叔子一面,还让才走路走利索的儿子出来见见叔父。   猫儿抱着侄儿完了一回抛上抱住的游戏,才将侄儿交给二嫂。   “你这么喜欢,回头和你的王妃生个好了。”高凉王在外面忙的要死不活,回到自己家中只想和兄弟说说家常话。   “我喜欢就要有个啊。”猫儿回了高凉王一句,他看着侄儿被高凉王妃抱走的时候,一双眼睛还依依不舍的望着他,好像还想和他多玩一会。   猫儿坐在宽大的床上,看着高凉王令人用黄连泡了滚水,送过来,喝一口就苦的眉毛眼睛都要皱在一块了。   “阿兄。”猫儿看见高凉王那脸都快要皱在一块了,他看着都抽冷气,“你这又是何必?”   “我何必?”高凉王听到弟弟这话,再见着猫儿那一副清闲样儿就气不打一出来,“陛下让我做这太尉掌管兵马,别人都瞧着是好人,可是里头的担子只有我自己知道。出了差错我还有我家大郎的前途还要不要?”   位置越高,身上的担子就越重,高凉王接到了这个太尉的位置,同样的也得做出和这个位置相符的事来。   “这个我也知道,阿兄不必教我。”猫儿一句话气的高凉王差点打他,不过猫儿笑嘻嘻的,“其实陛下的意思,我觉得,与其说是防备南朝,还不如说是防备那些老家伙。”他说话不客气,伸手就朝某个方向指了指。   高凉王自然是知道猫儿是在指谁,这段日子那些鲜卑老贵族,几乎是和天子反着来。皇帝说要实行汉人的那一套,那些人反对,说要迁都反对的更厉害。如今要南征,差点没把地给翻起来。   “他们?”   猫儿拿过一个个大的安息石榴,自顾自的开始剥,剥开了外面的那一层皮,再用力一掰,里头的石榴籽儿就全露出来了。   “陛下出兵的时机太巧妙,而且这么多的大军。对付南朝也太用力了。”猫儿想起那个作为先锋的王素,鼻子里就发出一声轻哼。出乎猫儿的意料,王素还真的不是那种无所事事只晓得吃五石散和女子娈童厮混的世家子。他带着军队前去还真的做了一番成绩出来,王素原本就是士族子弟,父兄在南朝朝廷中的位置只高不低,他对南朝边防也是十分熟悉,不然当年也不可能顺当的逃出来。   他这一去,一开始就连连打了好几场胜仗,而且王素还凭借着自己琅琊王氏的出身,和当地的世家大族相交,这么一番下来,夺下城池之后,当地的世家大族也没有拿出要和北朝拼命的架势来。   除了这些世家原本就有谁做皇帝都一样的想法之外,王素的功劳也是不可抹杀的。   “你呀。”高凉王见着猫儿那一脸,就知道他又不服气王素了。“那个王素有本事,那就让他去好了,反正他在我们这里也掀不起多少风浪。”   “儿知道。”猫儿一撇嘴,“阿兄你就盯好那些老家伙就成了,我觉得最多不过是入秋前,陛下那里就会传来消息。”   “你这个……占卜过了没有?”高凉王沉吟一二问道。   汉人遇事不决用占卜来决定,鲜卑人也差不多,高凉王听猫儿话里的意思就是让他去盯着那些鲜卑老贵族。心下也有些谱了。不过嘴上还是要笑这个弟弟一下的。   “这事我没占卜、”猫儿答的飞快,他抠下好几个石榴籽儿塞进嘴里,“要不阿兄你自己去吧。”   高凉王看着这个弟弟,手痒的不得了。   **   萧妙音是彻底将何太后给软禁起来了,何太后没了上头太皇太后的压制,越来越烦人,而且是哪里惹不得,她就偏偏往哪边靠。后来萧妙音听安排在何太后身边的女官说,何太后会去找她和拓跋演的麻烦,还是因为她那个宝贝侄女儿。   这下子萧妙音是彻底没了耐心,干脆直接将长秋宫中的老人换走,将她的人顶上。   长秋宫对外称病,太医署的御奉都要日日上门为太后诊治。   这么一出来,何家女眷自然是见不着家里的这位大长辈了。   萧妙音日日到长秋宫嘘寒问暖装样子,其实是到前殿转了一圈坐会就回来了,连何太后的面都没见着。   依照何太后的性子,要是见着了她嘴里肯定没有什么好话,又何必送上门给人出气呢。   萧妙音是没有那个好脾气的,要是何太后真的见着她就发脾性,她要是真的气狠了,说不定还能干出什么事来。   要何太后的命不至于,但是绝对让何太后好过不到哪里去。   拓跋演都不耐烦这个嫡母,她做了什么,拓跋演也只会当做看不见。拓跋演的性子说是好,其实皇帝该有的冷漠他一样不缺,同样的他也不会将与自己作对的人的命当做一回事。   萧妙音抱着阿鸾,阿鸾这段时间相当的幸福,夜里都是母亲抱着他睡的。   “娘娘。”阿鸾说话还漏着风,但是他拽住萧妙音脖颈间的珍珠,笑嘻嘻的就往萧妙音身上靠。   “阿鸾又重了。”萧妙音掂了掂怀中孩子,转头和常氏道。   常氏头一回进长秋宫,一开始有些放不开手脚,但是过了好一会都见不到何太后,她也渐渐使用了。   “阿鸾吃得多长得快,等陛下回来,阿鸾就能满地跑了。”常氏说着就在阿鸾的鼻头上刮了一下。   母女俩正说着,一个女官趋步而来,见着萧妙音就俯身下去,“殿下,太后不肯喝药。”   何太后当然不肯喝药,她又没病,喝甚么药?而且人年纪大了,疑心也重,总是觉得那些药不简单,喝多了会要她的命。   宫人端上去的药汤几乎都被何太后给打翻了。   “不喝药怎么行。”萧妙音原本想说不喝药算了,但是想起这位的折腾劲儿,不彻底给治老实,恐怕将来还会有得闹。“不喝难道就不会喂下去么?”   萧妙音松开阿鸾,阿鸾立刻扑在她身上,阿鸾正在对外界很有好奇心,模仿能力最强的时候,他也学着母亲的模样,嘴一张就屋里哇啦的开始叫。   “……”女官听到萧妙音的话,微微愣了愣,而后她对着萧妙音拜下去,“唯唯。”   常氏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不过他没有为何太后说半句话,宫里的事和外头不一样,这个常氏知道,只要她装作不知道就成了。   “娘娘,娘娘!”阿鸾伸出胖手努力的要萧妙音注意到他。   萧妙音抱住阿鸾,低下头,“怎么了?”   “奶,奶!”阿鸾叫着就扯她衣襟。阿鸾脾气大,萧妙音是知道的,她见着孩子连牙都长了出来。还要闹着吃奶,她拿过一块奶糕,在酪浆里泡软了,然后直接塞到阿鸾嘴里去。   酪浆也是用牛羊奶发酵做出来的,也算是满足了阿鸾的要求。   阿鸾不肯了立刻就嚎啕起来,还是常氏把他抱过去哄。阿鸾一边哭一边看萧妙音,等着萧妙音伸手来抱他。   阿鸾年纪小,但人不傻,他知道自己哭基本上大人就都过来哄他,基本上是有求必应。   萧妙音知道孩子有时候不能惯,尤其阿鸾日后身份不一般,要是惯坏了,再想改过来就难了。   阿鸾嚎哭了一会,发现哄他的只有外祖母一个,母亲坐在那里根本就没有过来的意思。最后阿鸾往萧妙音这里伸出了胳膊。   “娘娘……”   “三娘,抱一抱阿鸾吧,孩子年纪小不懂甚么。”常氏看着外孙这样,心疼的不行。   “孩子聪明呢,”萧妙音看着阿鸾哭的惨兮兮的小脸,她叹口气,让乳母抱阿鸾下去喂些粥食。   阿鸾见着过来的乳母,立刻就傻了眼。   “你这做阿娘的,狠心。”常氏瞧着外孙那副傻眼了的模样,不禁对女儿抱怨。   “我哪算是狠心,”萧妙音摇摇头,她这样最多是让孩子别任性,“阿姨,我们再在这里待一会就走。”   反正就是到何太后这里装样子,至于何太后还是坏没有任何关系。   “平城眼下不能有任何事,尤其是宫廷中,太后既然那么想生事,那么就好好的养病吧。”萧妙音说着勾了勾唇角。   何太后如今在寝室内正对着那些宫人中官大骂,“你们这些人都不安好心!我根本没病,为何要那些人靠近我?”   何太后披头散发,赤脚站在地衣上,她的手指指着面前的一众人,目眦尽裂,她上回就被皇帝这么来了一次,心里正怕着。现在的这次比上回更甚,她明白眼下自己的处境,皇后是将她软禁了。   这回何太后慌了,她想起前晋杨太后被皇后迫害致死的事,生怕自己也要遭受到这一番。她想出去出不去,身边的人几乎个个都是生面孔,完全见不到以前那些服侍自己的人了。再加上人人都说她有病,心慌之下口不择言了。   “你们都是萧氏派来的是不是?都是她派来害我的对不对?”何太后嗓音尖厉。   几个宫人上前,将何太后扶住,“太后,太后身体不适,应当是让医正早早诊治才是。皇后也是一片孝心。”   何太后听到这句差点跳起来,“她哪里算得上是孝心,恐怕是恨不得我立刻去见先帝,她好早早进了这长秋宫!”   何太后如癫似狂,拼命挣扎着,想要挣脱宫人的桎梏,可是这些宫人看上去柔柔弱弱,但其实力气奇大,不管何太后正面扭动着肢体,都无法脱身。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些贱婢,来人,将她们都给我拖下去!”何太后高呼。   “太后这是不好了。”管事的女官正好就是从萧妙音宫殿里出去的,她瞧着何太后那模样,忧心忡忡。她双手拢在袖内,看向旁边一脸难色的医正,“还是上前为太后诊治吧!”   女官知道,那制住太后的几个宫人都是新来的,只晓得是宫外来的,其他的一概不知道。现在看着这个样子,也知道这几个宫人恐怕不是善茬。   “萧氏那个……嗯……”何太后还要高声骂萧妙音,结果手臂处一阵剧痛,逼得她不得不收了音。   “太后不好了,将太后快些送到寝殿~!”扶住太后的宫人之一松开按住的穴位,招呼其他宫人上前。   其他宫人立刻前来,赶紧的将太后搀扶到寝殿内。   医正们如今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皇室内部的争斗,他们这些在太医署效命的人是半点都不想参合进去,但是人都在这里了,是身不由己啊。   一个宫人过来在女官的耳边说了几句。   女官点点头,走过去,“太后这样费神也是不好,若是能够安神便好了。”   这话语里的意思,医正们再清楚不过。听到话里的意思不是要开甚么狼虎之药将太后的身体弄坏,而是安神。   说是安神,其实就是让太后嗜睡。   医正顿时如释重负,“说的正是,某立刻就去配药。”说着几个医正就往另外的侧殿去了。   帝后用药,药方和药渣都是要存起来,以备后面再查。开安神药汤,最多就是让人入睡,至于其他的坏处基本上没有,医正们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起来。   何太后在那些有武艺的宫人面前简直是砧上鱼肉,任人宰割。药汤熬了来,宫人结果那碗汤药,奉给太后。   “太后,将药汤用了吧。”   宫人音调温柔,但那话听在何太后的耳里如同惊天霹雳一般。她已经认定皇后要她的命,而且这满宫的都是皇后的人,要是她真的丢了命,外面哪里会知晓?   “不,我不喝!”何太后摇头,从眠榻上坐起来就往后面躲。那几个宫人的厉害她已经领教了,就算她喊一嗓子皇后要谋害她,也没有人来搭理她。   那些宫人都是萧丽华送过来的,在阿难手下过了好几年的训练日子,对着何太后她们可没有半点敬畏。   养她们的是清河王妃,教她们的是阿难,和眼前这个半老女子有个甚么关系?   见着何太后不喝,也懒得再说,直接将药汤倒在一个专门喂小孩子喝药的器皿中,然后将嘴口对准何太后的口就灌下去。   皇宫中是天下规矩最严的地方,同样也是最无视世间礼法。母子父子夫妻相残在这里统统不是新鲜事。   何太后被迫喝下那一口口苦涩的药汤,宫人松开她,她面色苍白,瘫在那里。等了一会药效出来,她便睡了过去。   宫人上前,给她擦拭干净,将已经整理好衣襟。锦被盖在何太后身上。纷纷退了出去。   这些宫人做这些事的时候,对何太后没有半点敬畏。这个皇太后在她们看来不过就是个疯疯癫癫的老妇人罢了,或许连老妇人都不如。至少那些佃户里的老妇人多少都是有几把力气的,嗓音也洪亮,哪里像这个,除了叫就不会其他的了。   **   大军出发离开平城,同时从全国各地调来的其他大军也在向南边集合。   常言道,兵贵神速,但是拓跋演这一路上还真的没有什么急行军的影子,甚至他一路上还会抽出时间来体察民情,偶尔在路上遇见了瞽人,还会下马亲□□问,完了还要当地的官吏多加优待。   一路上都是如此,拓跋演半点不急,也不在乎最好战机被错过,在地方上接见七十岁以上的老人,问这些老人的生活如何。   当地的官吏简直是要被皇帝给弄出一头的冷汗,朝廷每年对臣属们有考课,根据考课高低来决定升迁是否。   那些考课,多少都是带着些许水分的,不能够完全当真,有时候说是考课为上佳,实际当地的治理也没有说的那么好。   原本天高皇帝远,也不怕甚么,毕竟那些平民等闲不能离开家乡,要离开还要有官府开具的路引,不然才走出一段路就要被里正给抓回来了。   但是现在是皇帝亲临,而且还询问那些老家伙生活疾苦。   天子在那些平民眼里就是最大的,说话起来没了顾虑更是平常。那些当地官可谓是战战兢兢。   拓跋演对那些地方官也没留多大的情面,他反正也不是真心实意的要去打南朝,听到那些老者对本地父母官的诉斥,他也干脆治起那些官吏来了。   顿时一路上那些官吏是差点鬼哭狼嚎了。   当地的官员一般是鲜卑人和汉人共同为政,治起来几乎一抓带出一串来。这么一来,自然是不能善了,下狱的下狱,治罪的治罪。   那些老人被优待,赏赐各不同。有些甚至被任命为一个小官,当然只是领着个名头不是真的要老头子去管事。这么大的年纪别说去做事了,就是多走几步路,都怕人缓不过来去了。但这样,至少是朝廷面上做足了,老人们诉说的那些所谓父母官也被治了不少。   有些大族出身的官吏,不是没动过大不敬的念头,但皇帝是率领三十万大军,旁人根本不能近身,能奈何?基本上都是眼睁睁的瞧着自己被撸下来。   不仅仅是问政于民,拓跋演还注意到三十万绝大多数是骑兵,骑兵过处践踏农田是难免的,他知道之后,让人按照被损坏田地的多少赔偿谷物。   这下子不仅仅是平城中的禁军,就是那些从六镇调过来的,和蠕蠕打习惯了的六镇突骑们也傻了眼。天子这根本就不是出来打仗的,而是出来游山玩水体察民情。   这话几乎个个人心里都在想,但是没有人说出来。   大军一路上都笼罩在祥和的气氛之下,很快他们也都快忘记自己是出来打仗的了。 ☆、135|等待   皇帝拿出游山玩水的态度来行军,下面的人也跟着懒散起来。拓跋演早就让人盯着那那些领军之人,人在这种放松的情况下就特别容易露出错误,抓起辫子来也是得心应手,大军还没到洛阳,那些原本的将领就被皇帝换去了大半,新上任的基本上都是宗室,皇帝身边的近臣,要么直接就是汉人士族。   清河王最近也成了护军将军,原来的那位将军因为犯了错被皇帝免职了。护军将军和领军将军掌宿卫,领东西南北四中郎将,不仅仅是他,一同随皇帝亲征的几个宗室也是做了将军或者是大都督。   大都督是统领地方军队的将领,这一下子一来,那百万大军基本上就已经被皇帝给掌控在手中了。   清河王和几个弟弟还有另外的叔父们哪里看不出来皇帝这些举措的用意,想起来皇帝这些举措,大家都是心中犹豫不定。   但如今人都在征途上了,也只能陪着皇帝一路下去。   一路上进军十分缓慢,平城原本就偏北,南下到淮北一代就算是急行军也要用上好几个月,尤其皇帝这么一路慢吞吞的体察民情,眼瞧着洛阳都还没到,夏日就来了。   这下子可苦了那些鲜卑贵族了。汉人还好说,毕竟早就已经适应了这种天气,但是鲜卑人怕热不怕冷,怕湿不怕干的习惯,到了夏日是受罪的。   还在慢吞吞行军呢,就有贵族大叫受不了了。   清河王在外头挨了一身的雨水回来,见着乐平王几个弟弟也是一头湿黏黏的,顿时不知道皇帝到底是要做甚么了。   夜里几个兄弟换了衣裳,聚在一块。   清河王让人准备了好几碗姜汤给弟弟们喝。   乐平王几个自然是不会和兄长们客气,端过来就大喝的喝。一碗姜汤入肚,热气发散起来,浑身上下都除了一层汗,人却是精神奕奕。   “阿兄,你说陛下到底想要作甚?”乐平王拿过一块帕子擦拭着额头,将额头上那层厚厚的汗珠擦拭干净,“若是说真的要出征齐国,但这回从平城到现在这地方,都走了两三个月了,连洛阳都还没到。真的到了两国边境上,恐怕南人都已经做好准备来对付我们了。”   “……”清河王听了弟弟的话沉默不语。   漂亮的和女子一样的京兆王开了口,“我鲜卑人善马上作战,而不善于水战,如果要对南边动手就和王素那样,打的人个措手不及,时间越长对我们也越不利。眼下都快夏日了,初夏就热的人受不了,真的到那里,还不知道会热成甚么样子。陛下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京兆王看着吊儿郎当,但人不傻。他知道对南边作战的好时机是在哪里。眼瞧着皇帝将战机放过,他心里不急才怪。   “此事陛下应当有所考量。”清河王思索了一下,对几个弟弟说道。   “陛下有考量没错,可不能这么下去,再慢吞吞下去,别说黄花菜都凉了,说不定齐国都已经严阵以待,到那时候还说打有甚么意思?”乐平王年轻,在兄长的面前说话也没有甚么忌讳,“这几日阿兄也看见了,外面下雨下的多大,道路泥泞前进困难,莫说辎重了,就连马都疲乏了,再这么下去自己都先得人仰马翻,还说甚么南征?”   这话是大实话,乐平王一说出来,几个兄弟立刻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清河王反应的快,一把就将弟弟给拉下来,压低了声音,“你小声点,别惹祸!”   “这算甚么惹祸?”乐平王任然愤愤不平,他这话难道还说错了?   “你这话没错,但是不该由你来说。”清河王压低了嗓音道,“这话怎么说,甚么时候说,让谁去说,这后果都是不一样的。你在这里嚷嚷几声,心里是痛快了,回头陛下听见可不就不一定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清河王也觉得这么下去根本就不是南征的最佳时机,战机一瞬而逝,必须要好好抓住,不然就算是百万大军去了也白去。   当年曹孟德还不是带着大军南下,结果被南方的瘴气和水土不服搞得个人仰马翻。最后火烧连营直接让曹孟德到死都没有再南下。   兵力富足是否和能够胜利没有必然的关系。   “那么阿兄,你说怎么办?”乐平王最近难受的要命,他也是在平城长大的,就受不了这气候。尤其最阴雨连绵,湿热难当,身上的戎装捂的严严实实,乐平王的后背上都起了一层的痱子。痛痒难当。   有一样遭遇的还不止他一个,光是在宗室里就有好几个,还别提外姓的鲜卑贵族了。   说完,乐平王觉得背上又开始痒了,可是在清河王这里不能伸手去抓,军中的疾医也告诉他,不能随意抓挠,若是破了皮那才是最要命的。   乐平王苦逼兮兮的忍着。   瞧着他那样子,京兆王也觉得身上痒了。   “这样下去不行。”京兆王开口了,“再这么下去,不等和南边打起来,自己人就要先遭殃。”   “……”清河王看了一圈,发现弟弟们都在盯着他。   弟弟们的心思这下是不说都明白了,可是清河王才不会这时候凑到皇帝面前去。   “这话不该由我来说,我们毕竟只是陛下的弟弟,说的话也没有太大的分量。”   “那谁来说要好?”乐平王一听就急了,再这么下去,他还没见着长江,就要后背屁股连成一片了!   “自然是阿叔。”清河王说着就笑了几声,带着几分的不怀好意,这个头他们最适合去。   弟弟们对兄长说话那是下对上,难免有几分底气不足,但是叔父们就不一样,年纪辈分摆在那里,不管怎么样都比他们要有分量。   拓跋演坐在大帐中看书,毛奇瞅着让一旁的中官将灯火拨的再明亮一些。出行在外,就算是天子,也有不得不将就的时候。   拓跋演突然将手里的书卷扔在桌面上,“毛奇,你说外面这雨能下多久?”   毛奇小时候也是苦过的,要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也不会进宫做阉寺。   “回禀陛下,臣幼时听老人说,这夏日里的雨多则呢,恐怕是要下到六月去了。”   夏日湿热,这是南方的普遍特点,毛奇这话也不算是胡说八道。毛奇没有说的是,照着眼下的行军速度,恐怕就算是到了洛阳,雨还没听。到时候南边恐怕是下的更加厉害。   拓跋演听到毛奇这话,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他从折叠床上起来,走到大帐门口,听到外面雨落下的窸窸窣窣声音。过了许久才回过身来。   “陛下要不要用薏米粥?”毛奇问道,“皇后派人送来此物,疾医说可以祛湿。”   皇后人在平城宫中,但时常派人给皇帝送来书信,里头平城中的近况自然是要说的,可是更多的是俩夫妻在那里你侬我侬的,看得毛奇都恨不得转过身去只当做没看到。   “嗯。”拓跋演这些日子胃口也不怎么好,毕竟这个天气,如果没有一些开胃的东西,胃口完全好不起来。但他听说是萧妙音让人送来的,还是点了点头。   毛奇老早就让人将薏米粥熬在那里了,端上来的时候温度刚刚好,不烫不凉,里头放了石蜜磨成的粉末,端上来甜香四溢。   拓跋演幼时爱吃甜味的东西也喜欢比较艳丽的装饰,几岁的时候还好,后来大了些,太皇太后告诉他,上位者不能轻易将自己在一些地方的偏好表露出来,不然下面的人会为了讨好使劲的献殷勤,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那会他年纪小,不知道自己喜欢吃甚么口味的膳食还有这么多麻烦的规矩,后来大了也明白了。   他这个喜好也就阿妙知道一些。两人从小一块长大,在一起的时间很多。他不经意就被阿妙发现了这个偏好。   阿妙自然是不觉得有甚么的,在她看来不过是口味上喜好,没有必要牵涉到甚么为人君的问题。   私下也拿着不少点心来和他一同分享的,他自然是不少那点点吃食,不过两人在一起的自在是他最迷恋的。   他持起食匕用了一口,满口的香甜糯软。   毛奇见着天子嘴边的那一抹笑,心里知道陛下这是喜欢了。想起这段时间皇帝在外面是儒雅之君,在他们这些中官面前,面色阴如凉水,看得毛奇都胆战心惊的恨不得躲在一旁不出来了。   外面的那些人,哪怕是宗室都不知道,但是他们这些贴身服侍陛下的中官却是清清楚楚,而且还不能随意将这些事往外说,要是被天子知道了,杖毙了直接丢到路边去喂狼去。   大臣在天子面前是人,但是中官不过就是家奴罢了,打杀几个根本无关痛痒。   毛奇心里松了口气,只要说出皇后,陛下的心情总是要比以往都要好些。   拓跋演将手里的薏米粥用完,漱口之后,他站了一会。这也是养生的一种,用膳之后不能立刻坐下,要站那么一会。   过了一会外面走入一个中官,“陛下,外面有人求见。”   “不见。”拓跋演不问都知道是谁来求见,又是为了何事,眼下还不够,等到了洛阳好戏才开场。   **   皇帝在外面慢腾腾的行军,平城内留守的一帮贵族也有些分不清楚状况,皇帝说南征,带着大军就走了,留下一众鲜卑贵族摸不着头脑。不过南征再怎么样也要比迁都强。   这么一来,众人原先的注意力也从皇帝迁都洛阳到南征这件事上。   渐渐的,随着时间的流逝,许多人也将这件事给暂时的放下来了。就连莫那缕也有心情自己骑马在街上走。   平城内还算是热闹,哪怕交通不便,但也是国都,不可能冷清。坐在马上可以见着鲜卑人还有那些高鼻深目的胡人,偶尔还能见着有金发的大秦人在其中。   莫那缕骑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的看着旁边两道上的行人。街道上熙熙攘攘,有几分热闹。   他扫过眼去,突然眉头一皱。他见着一个年轻道士正拿着一些山中采摘来的物品和一个商人在交换甚么。   那道士身材高大,站在那里足足比那个商人还要高出一个头不止。而且皮肤白皙,平常人家是很难得养出这样的人。   若只是这样,他一定不会在意。鲜卑贵族好佛,但道士平城也有。那个年轻道士和卖米粮的商人说好,将一只布袋拿出来,商人照着说好的价钱,_倒了几斛麦子进去。   道士扎好袋口,将那一袋子换好的粮食背在背上,转过身来。   莫那缕看到了那个道士的正面,眉头蹙起。   那道士察觉到有人看着自己,他抬头看了看,发现一个衣饰华贵的人正在盯着他。   清则知道自己的面容和旁人有些不太一样,下山入城采买的时候多会遇见这些事。所以他平常能不进城就不进城。这一次也是上头的几个师兄都走不开,所以他才带着师弟下山来。   坐在马上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鲜卑人,他虽然头发花白,但是一双眼睛极其锐利,看着他的时候,让他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清则垂下头将肩上的袋子向上拖了些,脚下的步子走的更快了。他不想这次下山有甚么意外,也更加不想遇到甚么和宫廷有关的人。   “师叔。”后面跟着的道童瞧着清则脚下走的飞快,一路跟着几乎是在跑了,几乎踹不过气来。   清则听到后面师侄的声音,脚下一顿。他回过身来,发现方才盯着他的那个鲜卑人已经不见了。   他悬在喉咙口的一颗心放了下来,“方才师叔走的太急了,对不住。”清则见着道童一张脸上全是潮红,知道师侄一路跑过来跟上他十分吃力,   “待会师叔给你买好吃的。”   清则这话一出,道童立刻高兴了起来,兴奋的连连点头,“还是师叔最好了!”   **   莫那缕抱着一肚子的疑问回到家中,一直到马进了大门,他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楼氏听说他回来了,出来迎接,一出来就见着莫那缕眉头紧蹙,满脸的奇怪。   “你这又是怎么了,是不是外面有甚么事?”楼氏见状问道,楼氏不仅仅是管着这个家,就是外面的事她也会管。   甚么女主内,她可不信奉那一套。   “你说,这世上有长相那么相似的人么?”莫那缕扶住妻子的胳膊问道。   “不是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么?又有甚么奇怪的?”楼氏不知道莫那缕在外头是受了什么刺激,夫妻俩说话没有那么多的弯弯道道,有甚么只说就是了。   “……”莫那缕还是觉得有些诡异,但是楼氏下一句话,就让莫那缕将这事暂时的放在一边。   “今日阿何想要进宫见太后,又被宫里头打回来了。”楼氏说起这个幼子新妇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鲜卑女子彪悍善妒,楼氏也是一样,管的莫那缕身边莫说妾侍,就是连个稍微有姿色的侍女都没有,莫那缕的子女都是楼氏生的。楼氏养过女儿,知道要养大一个女儿有多辛苦,对何惠她也没有甚么要折磨新妇的意思。   毕竟自家女儿也是要嫁人的,到时候她一个磨挫新妇的名头传出去,别人怎么看她的女儿?   但是何惠是真的让她头痛,事事要强。就是她原本不想为难人,都要出手教训她一下。   “进宫?”莫那缕有些不耐烦的蹙起眉头,“进宫作甚?”   宫里留守的几个女人,能主事的只有萧皇后,但是萧皇后和他们并不是一条心,反而和那些汉臣是一块的。当时朝中商议立皇后的时候,那么多的汉臣几乎全站在天子那边。   “阿何是说和皇太后说一说家里的事,让宫里体谅我们的难处。”说起这个,楼氏自己都觉得脸红,如果真的要说,也是她这婆母去找亲家母,然后豆卢氏进宫和皇太后说好一些。如今这新妇自己直接进宫,倒是把她这个阿家给丢在一边了。   “胡说八道!宫里的那个太后自己都是江里头的泥菩萨,还能管我们的事?”莫那缕一听差点笑出声,“别让她进宫丢脸。”   “这个我也知道。宫里也没见她,可不眼下正在自己房内发脾气呢。”楼氏想着待会自己的儿子还要去哄,心里就老大不舒服。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竟然到头来要到别的女人那里说好话,她就老大不舒服。   “别管她。”莫那缕对于这个新妇,耐心几乎没有。也幸好没有闹到他面前来。   “说起来也奇怪。”楼氏和莫那缕相互扶着走到室内,脱去了脚上的靴子。“陛下出征之前太后还好好的,结果过了几日太后就病了,而且还不能见人。五娘也算是太后最喜欢的侄女了。”   何太后喜欢何惠这个侄女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不然也不会因为江阳公主和何惠之间的事,就将江阳公主宣召入宫训斥一顿了。   要知道皇家在公主和外姓人之间,基本上都是偏袒自家人。当年陈留长公主打死宋王私幸的侍女,还让人剖开侍女肚腹挖出成形胎儿差点将宋王吓出问题。皇室也是轻轻带过,直接让这对怨偶和离了事。   陈留长公主和离之后过的各种滋润,完全看不出天子和太皇太后对陈留长公主有甚么惩戒。   天子对宋王还是那么的礼遇呢!   “宫里去和不去都是一样的,莫要浪费力气。”莫那缕在床上坐下,他拿起一只鎏金长颈壶,给自己和楼氏都倒了一杯酪浆,“恐怕这会的太后已经被皇后给制住了。”   楼氏原本正要拿起杯子来喝酪浆,听到他这么一句,险些将手里的杯子打翻。   “皇后?!”楼氏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莫那缕,“皇后怎么能……”她张大嘴好久都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才将自己的舌头找回来。她压低声音,“那可是她的阿家!”   平常新妇不是要恭恭敬敬的对待阿家么?宫廷里又是那样一个讲究规矩的地方。   “怎么不能?”莫那缕见着妻子如此,不禁笑出了声,“她们萧家女人最是胆大,不说长信殿的那位,就是如今的中宫,也是胆子相当大,她姑母不敢做的事她都敢做,这对姑侄两个,一个比一个胆大。这样的小事还算上甚么呢。”   楼氏顿时哑口无言,说起来皇后还真的是胆大,以前那么多后妃都不敢的事,她就做了。生下了皇长子,不但没有把命给丢掉,还做了皇后。   这位的运道还真的好到让人感叹的地步。   “姑侄两个都不是善茬。”想起当年的事,莫那缕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   楼氏这回是没话说了,她也想起了当年的事,比起当年,何太后还真的算不上什么了。   “我以后不会让阿何入宫了,别白白的给家里引来祸事。”楼氏思索一会后答道。   如果皇太后真的被皇后压制住,那么现在宫廷里说了算的就是皇后。楼氏知道自家和皇后并不亲近,到了眼下就是想要亲近也不可能。两家的立场就不同,如何能走在一处?   “嗯。”莫那缕应了声,“你也和七郎说一说,让他劝劝他的新妇,别老是没事找事。想着和公主争锋。”   “这事七郎说甚么,和七郎无关。”楼氏说起这事就气愤,“我们辛苦养出来的儿子,不是来哄其他女人的。”   莫那缕听这话哑然失笑。   **   萧妙音在宫中也是度日如年,她不知道那边拓跋演到底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将那些鲜卑贵族的耐心彻底耗费干净。   她要看着平城不能有事,同样的宫廷中也不能有事,所以她才对何太后那样。   宫中,她手指摩挲着手下的漆盒。拓跋演一走,朝事有门下省和其他处置,不会因为没有了皇帝,就方寸大乱。   她在平常就是等消息,另外防备那些鲜卑贵族。拓跋演那一招,估计那些鲜卑贵族都以为皇帝南征去了,   萧丽华在一旁看见,轻声问道,“到如今,三娘还在担心甚么?”   萧丽华和忧心忡忡的萧妙音不同,她知道这段历史,所以要说担心,半点也没有。   “你家清河王也和天子在外,怎么不见你担心一下?”萧妙音回过身来,对着这位堂姊笑道。   萧丽华一笑,“有陛下在,怕甚么。”   萧妙音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那件事,办好了没?”   萧丽华面色一肃,和方才言笑晏晏的模样完全不同,“都办好了,不过那东西遇火十分易燃,若真的派上用场,恐怕平城都得烧掉一半。”萧丽华自己就吃过这样的大亏,房子烧了还算是小事,就怕伤了人命。   上一回的事,让萧丽华简直不敢忘记。   若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愿意用这个的。火药相对于这个时代的冷兵器要强大许多,但是一旦使用,就是成千上百的人命,那些鲜卑贵族她不管,但平城内还有许多平民,依照这会的房屋构造,起火只会□□一片,若不及时扑火,到时候一个坊都会烧完。   “三娘,我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这东西的配方还是萧妙音给她的,现在萧妙音要用那些了,她又担心。   “这东西谁又能真的放心下?”萧妙音叹口气,她伸手覆住萧丽华的手。“原本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的。”   萧丽华的了萧妙音这一句承诺,浑身上下才放松下来。   “只要陛下那边传来消息,而那群老人家能够老实。那么这一批东西就完全派不上用场。”萧妙音想起什么,眼神闪了闪。   萧丽华也沉默下来。   说是只要这些鲜卑老家伙老实,但是这群老头子作威作福了一辈子,如今被一个年轻皇帝骑在头上,他们哪里能够忍得下去? ☆、136|成功   初夏之时湿热多雨,当大军到达洛阳的时候,老天爷勉强给了个面子,放晴了。但是放晴了之后,鲜卑众人更加难受。太阳一出来,雨水蒸发,原先下雨还只是湿黏黏的难受,太阳一出来,水汽一蒸,这些从代地来的鲜卑人就真的扛不住了。   这下子有几个人就倒了下去。   清河王几个看见,就去找任城王,任城王是众人的叔父,年纪也有辈分也够。   任城王这段时间也是受不了。随天子出征是无上的荣耀,但是天子这么吊儿郎当的行军,过了两三个月才慢吞吞的到洛阳。   这一路上路太难走了,道路泞泥不说,大军基本上都是北方人,哪个能受得了这样的折磨?不说外头那些兵士,就是任城王自己也是被闷出了不少的疹子。南边不比平城,平城也只有春夏两季能够暖和点,其他时候冷的不行。但是洛阳一代是反着来,而且天气湿热蚊虫也多,点了艾草有时候也扛不住那么多的蚊虫一拥而上。   再这么下去,还没到南朝,他这把老骨头就要首先扛不住。   任城王看着侄子们在那里坐成一排,几双眼睛都盯着他。   “你们这些狡猾的。”任城王笑骂,“自己不好到陛下面前说,就让阿叔前去?”   “阿叔,如今陛下恐怕也只会听阿叔的,我们的话是听不进去。”清河王是现在几个弟弟里头的老大,他出来笑道。   “哎。”任城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看看,再看看。到时候一起来规劝陛下,如果陛下真的执意如此的话,那么我就只有带陛下跟前去了。”   任城王此言一出,清河王几个兄弟面面相觑,松下一口气来。   但是他们是这么打算,但皇帝却不按照他们的那一套。这边任城王准备和一些鲜卑将领请求皇帝暂停一会,稍作休整,那边天子就带着一大群人跑到汉魏两朝的皇宫旧址去了。   拓跋演上回和萧妙音一起来过,再来看,那篇丛林和上次看到的也没有多大的区别。不过这次他是拉着一大帮子的大臣过来了。   故地重游,他看似感叹万千,甚至还和身边的大臣说起汉魏为何会颠覆,到了感叹处,还吟诵“知我心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汉臣和那些汉化较深的鲜卑大臣还好,有些不怎么喜爱汉学的,基本上只能瞪着眼,看着皇帝莫名其妙的在那里感叹了。   拓跋演那样自然是做一番姿态,他让人看了天色,问了那些经验丰富的人,知道几日后会有一场雨之后,在洛阳呆了几日。   到了定好的出发那一日,细雨绵绵。   前来的鲜卑人是真的怕了这个天气了,拓跋演穿好戎装走出大帐准备出发,那边的鲜卑贵族们看到皇帝,噗通的就拜下了一片。   拓跋演看着那些鲜卑人呼啦啦的下去了一大片,他眉头一挑,“你们这是要作甚么?”   “陛下请收回南征的诏令吧!”其中一个鲜卑大臣大声道。他这话一出,立刻得到了其他人的赞同。   “陛下请收回成命!”   “我心意已决,不必再多言,”拓跋演哪里会就这么简单将这些鲜卑贵族放过,他大步向前方走去。   这下子后面的那群人看着拓跋演是真的铁了心不禁大乱,如今皇帝早就已经把各路领军的将领给换成了宗室和近臣,这会要闹什么鲜卑部落的那一套完全走不通。   清河王看见皇帝没有半点迟疑,转头看向了任城王。   任城王是挨不住这样的天气了,那群年轻的宗室都不行了,他这个年纪大的又好到哪里去呢。   “陛下,”任城王冒雨出来,“陛下请听臣一言,如今大军困乏,南下之路又阴雨连绵,陛下若是执意南下,恐怕会给贼人可乘之机!”   洛阳夏日的雨水没有半点柔情,原先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后来渐渐的大了,雨滴落在叶面上,沙沙声一片。   雨水打湿了君臣的发鬓,水滴顺着额头滑落而下。   “阿叔知道自己在说甚么么?”拓跋演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看着面前早已经不年轻的叔父。   那一伸手不但抹掉了迷住眼的雨水,也同样抹掉了脸上的那一抹笑。   任城王面色肃然,“臣当然知道臣在说甚么。”   周旁的雨声越来越大,人或站或拜,雨水打湿了布料,顺着衣襟间的空隙滑入到肌肤上。   “陛下,雨势太大,今日不宜出发。”清河王见着应当差不多了,站出来道。   天子选的这一日,天气实在是太不好了,清河王估摸着待会可能雨势还要变大,“陛下,这样的天气道路艰难难行,辎重粮草若是被打湿,容易生霉,不能食用。”   清河王拿着粮草说事,果然他见到皇帝的眉头,就知道这话是说的动皇帝的了。   “……那么过两日再出发。”拓跋演终于是肯“松口”了。   清河王和任城王两人对视,都明白彼此眼中的意思,若是不能趁着这次的机会劝说皇帝放弃南征,到时候就真的难说了。   见着皇帝要回到大帐中去,任城王立刻跟了上去。   清河王站在原地,过了一会他转过身,见到了弟弟们几双发亮的眼睛。   接下来的就是看阿叔的了。清河王别过头想道。   任城王连身上湿透了的衣裳都来不及去换,就跟着皇帝进了大帐。毛奇见着两人从头到脚湿透了的模样,连忙叫人送来滚烫的姜汤。这一路上毛奇都让人准备着姜汤着驱寒的好东西。   可是任城王看都不看,只是一味的和拓跋演道,“请陛下收回成命!”   “叔父为何要如此执着?”拓跋演让任城王坐到那边设置好的床上,但是任城王坚持不坐。   “我北人和南朝几番征战,此次也不是头一回了。”   “的确不是头一回,但是陛下坚持和南朝开战,恐怕我们祖宗打下来的基业恐怕就不好,臣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陛下误入歧途。”   拓跋演看着这位叔父一脸倔强的模样,知道手底下的那些鲜卑贵族大多也是受不了这样的气候了。   “尔等都退下。”拓跋演看了看那些中官出声道。   “唯唯”中官领命纷纷面朝天子趋步而出。   待到帐内只有拓跋演和任城王两个人的时候,拓跋演缓了面色,“阿叔,我这次的南征,说是要攻下南朝的建邺,其实本意并不在此。”   这回他在任城王面前叫了老底了。   任城王听到拓跋演这么说,一双眼睛险些凸出来。前段时间皇帝那些守旧的鲜卑贵族就迁都一事闹的鸡飞狗跳。   那会任城王也只是在一旁看着,两边都不帮。眼下听皇帝这么亲口说出来,他还是有些怔忪。   “陛下……”任城王话语说的有些艰难。   “那么如今阿叔的想法是甚么呢?”拓跋演知道自己的这个舒服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总是格外的轻松。   “臣……”任城王反应的很快,皇帝的目的是为了迁都那么一路上的作为就很容易想通了。尤其一路上从平城到洛阳,从禁军到那些六镇精兵,还有其他从各地调来的六十万大军,基本上领军的人物被皇帝统统换了个遍。   如今想起来,语气说是为了对付南朝,不如说是用来对付平城那些鲜卑贵族的,或者放大了说是对付那些反对皇帝汉化改革迁都洛阳的人。   到时候若是有人反对和作乱,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是否有本事来对付这大军。   任城王冷汗差点就下来了。面前这个皇帝侄儿年纪轻轻,但是下手也知道用暗度陈仓的那一套。而且上下竟然还没有人会想到这件事。   “臣愿追随陛下。”任城王俯首道。   拓跋演面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过了两三日,雨水初歇。皇帝突然在众人面前宣布迁都洛阳,这事来的太快,几乎在场的人除了任城王之外统统都反应不过来。   那些跟来的鲜卑贵族更是错愕,他们原先还想和以往一样想要和皇帝喊不可,但这话眼下是喊不出来了。   宗室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清河王一嗓子的“臣奉命”将其他的人的思绪统统拉了回来。   对于宗室来说,在平城还是在洛阳没有太大的差别。尤其皇帝此刻宣布宣读,显然已经安排好了,既然如此何必和皇帝对着干呢。   清河王那一嗓子,其他的宗室近臣和汉臣纷纷拜下。这些人已经做了大军的领军将领,军权皆归于天子一人。   这些人一表态,接下来的人也是不得不低下头来。   拓跋演看着面前一片拜下来的人,和耳边的“臣奉命。”面上露出了微笑。   这些时日的安排总算是没有白费。   这边迁都已定,皇帝派出宗室带领十万人前往平城宣布皇帝迁都的诏令。   任城王结下了这次的命令,带着队伍向平城而去。   从平城到洛阳,这段南下之路并不好走,但从洛阳到平城也实在是好不到哪里去。先不说这平城洛阳路途遥远,这路上还要经过黄河。北人旱鸭子的坏处这会就出来了,坐在船上大气都不敢出的。   任城王视线留了个心眼,他在快马加鞭赶往平城的路上,令身边的家人送了一封信件送到平城的高凉王处。   高凉王如今是太尉,负责镇守平城,如今皇帝已经是打算要逼着那些鲜卑守旧贵族低头了,若是识时务的还好,要是不识时务,恐怕平城内少不了有场腥风血雨。   家人是快马加鞭赶在任城王到达平城之前就要赶到,给高凉王布置留下足够的时间。   终于家人拖着一路上不知道换了第几匹的马,入了平城。   高凉王妃听到动静过去看,高凉王也不瞒着妻子,两人原本就是少年夫妻,这种大事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怎么了?”高凉王妃问。   “陛下决心迁都。”听到妻子发问,高凉王索性也就说了。   “迁都,可是陛下临走之时不是说要南征么?”高凉王妃一听就迷瞪了,她记得当初皇帝离开平城的时候说的是要南征,怎么到这会变成迁都了?   “我也想不通。对着妻子,高凉王老实道,“阿叔让人送来消息,说京畿的军队要调动,到时候如果有人要反对陛下迁都,那么……”接下来的话高凉王没有说出来,但高凉王妃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样的事,我进宫告诉皇后一声吧?”高凉王妃思索一下道。   天子在外,皇后和皇子在皇宫里,要是真的有乱事,皇宫有个防备也事好的。   “善。”高凉王想了一下,点点头,“这事你告诉皇后,其他的人就莫要说了。”   “这个我知道。”高凉王妃颔首。   一大早,高凉王妃就进宫了,以前她入宫都是提前几日,给宫里的皇后说一声,然后再去。但是这一回就要显得急切很多。   或许是这份不平常,萧妙音迅速让人将这位大姐姐请来。   高凉王妃是萧家女中的大姐,照着此刻长姐若母的习惯,她是要好好对待这位大姐的。   高凉王妃一进宫萧妙音就看出她这次进宫绝对是有事。今日高凉王妃食带着自己的儿子,也是高凉王未来的世子,孩子太小,高凉王就算有意为儿子请封,也要等到再大一点。   小家伙比阿鸾要大上一些,话已经能够说顺了,见到萧妙音就跟着母亲拜下来,“臣拜见皇后殿下。”   萧妙音见到就笑了,“是狸奴来了啊?”   “来,叫从母。”高凉王妃推了推儿子,这下子原先还严肃的小家伙甜甜的叫了一声从母。   萧妙音都感叹小孩子是真的不得了,然后让人将阿鸾抱出来。   阿鸾这会也能说出几个完整的句子了,而且不满足有母亲和乳母的陪伴,喜欢有其他的小孩子陪着他。   萧妙音也有意让一些同龄孩子来陪他,至于外头贵族的那些儿子孙子,一旦入选就会有浓重的政治味道,就算孩子玩的好好的,外头的大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干脆让宗室里的孩子来陪算了。   反正大家都是亲戚,少了不少的麻烦。   果然阿鸾见到了狸奴就要从乳母怀里出来,去找狸奴玩儿。狸奴也是盯着阿鸾不放。萧妙音笑着就让人把这两个孩子待到后头去了。   等到阿鸾和狸奴一走,高凉王妃不得不身体向前倾了些,“殿下,妾有要事。”   萧妙音一听,看了看周围的中官和宫人,“你们都下去。”   刘琦和秦女官带着一众人退下去之后,萧妙音看向高凉王妃。   “昨日任城王派人到大王那里,说是陛下下令迁都。”   “……”萧妙音听后眉头都没抬一下,“然后呢?”   “看着阿叔的意思,是要大王到时候调动兵马,防止平城有些人作乱。”高凉王妃轻声道。   “我知道了。萧妙音知道这一天终究是来了,拓跋演这一趟出去,将百万大军都抓在手里,不是出去诳那些人迁都,而是手里一旦有了大权,说起话来底气十足,那些鲜卑贵族就算是想要闹事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三娘?”高凉王妃轻轻出声,一开始见面是君臣,眼下就是亲人了。   “这事我已经知道,多谢阿姊了。”   “没甚么,这种事,原先也应该对你说的。”高凉王妃被萧妙音这么一来有些不好意思,原先她原先也是有些担心,不过看皇后这样子似乎对这件事也不是很上心。   萧妙音看了一眼高凉王妃就知道这位姊姊在心里想什么,她好笑的拍了拍这位大姐,“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如今都彼此知道底细了还怕甚么?那些人如果脑子还清醒就知道眼下他们做不出乱事来!”   萧妙音想起自己令人搬来的那些火药包,心里也是一阵发虚。她知道那些鲜卑贵族,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会观察形势,姚老师也不会挑在这个时候,   可是世上的事没有人能够说得准的,要是真的有那么几个脑袋不清楚的人,那么也只有动手了。   **   任城王带着人渡过黄河之后就想平城加快了速度,到了平城第一件事,任城王入宫。   萧妙音用听天子宣召的理由对外将那些大臣们全部召入宫中。   现在拓跋演活碰乱跳,又没有下令让她统摄朝政,对外也只能先用皇帝的名头。   群臣入宫,萧妙音坐在珠帘后面,任城王站在下面,也就是众臣的面前。   珠帘轻轻晃动,后面的女子在珠帘的遮挡下,外面完全看不清楚里面如何。   “将陛下的诏令拿出来吧。”珠帘中微微一动。   任城王回过身来对帘子中的影子微微一礼,将皇帝的诏令拿出来。   莫那缕等人听闻皇帝的诏令竟然是下令迁都,一时之间众人惊诧莫名,面面相觑完全不知打要如何反应。   任城王一路上早就将各种可能都想了个遍,他也早就做好了准备,见着莫那缕有话要说,脸上上去用三寸不烂之舌来说的莫那缕和一众鲜卑贵族头昏脑涨。   萧妙音在帘子后自然是听得到,只要朝臣别在殿内打起来破口大骂,基本上就没有甚么事。   她也想听听任城王这位阿叔是怎么糊弄这群人的。   任城王自然是早有打算,对付这些人,用再大的道理也没用。毕竟那些所谓的道理也是来糊弄书呆子的,朝堂上带了十几年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还真的在乎所谓的君臣之义?   “陛下已率九十万大军驻扎洛阳。”任城王瞧着莫那缕听着自己最后一句话微微变了脸色,知道自己是戳中这老家伙的肺管子了。   出去的时候是百万大军,如今天子手中有九十万,还有十万就算任城王不说,莫那缕也知道是任城王率领了。   十万突骑,这哪里是南征,根本就是准备平定叛乱的前锋队!   莫那缕此刻胸腔内血气翻涌,但他还是不得不垂下头来,“臣愿奉陛下之命。”   萧妙音到莫那缕那一句,松了一口气。身旁一名宫人看见皇后点了点头,默默的退了下去。   宫门处的那些宫人,听到消息之后,将那些暗处的包裹给拿走。场内一处明火都见不到。   此事就此定下,皇帝已经是带着二十多万大军驻扎在洛阳的金墉城,在态度强硬的皇帝面前,没人真的去敢撩拨。   迁都之事定下,接下来的就是营造新都宫城以及洛阳新城了。萧佻就这么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跟着高渊换了官服拿着节,从平城出发,向建邺去了。   拓跋演回到宫廷的时候,萧妙音见着拓跋演没少胳膊腿,人相当精神,放下心来。阿鸾是人小忘性大,几个月没见到父亲等到再见到阿爷,基本上把人当做陌生人看,拓跋演伸手过来要抱,结果被阿鸾一脸嫌弃的扒开。   “这小子,才几月不见,就记不得我了。”拓跋演见着阿鸾自己摇摇摆摆往外面走,好气又好笑。   “阿鸾这么小,和他计较甚么。”一件大事已经尘埃落定,李平等人都已经前往洛阳在汉魏的废墟上再次营造城池,萧妙音这心都能落到肚子里去了。要是那些鲜卑人真的闹腾起来,少不得又是一番麻烦。   “以前阿爷阿爷叫的亲热,现在都不肯叫了。”拓跋演把脑袋伸过来和萧妙音半真半假的抱怨。   “等到阿鸾见你见的多了,就好了。”西欧奥妙音见着拓跋演还和一个孩子怄气简直哭笑不得。   拓跋演却是凑了过来,抱住她的腰,他凑到她的耳边,“我们再生一个吧?”   萧妙音面无表情的转过头,一巴掌就拍在他的额头上,将他拍开。   阿鸾才满一岁就要她再生一个,她傻了才那么做。   “我生阿鸾已经够辛苦了。”萧妙音看着拓跋演道,孩子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女人生孩子生多了,对身体很不好。   拓跋演以为她生气了,“我不过是说说,你还真的当真了?”他从后面抱了过来,“阿鸾很好,有他也不错,原本也只是觉得他还没有亲弟弟恐怕要孤单。”   拓跋演想起自己哪好几个弟弟,比较起来自己的儿子果然还是孤单了点。   “他可有很多从兄弟。”萧妙音想起要是皇太子和下面的弟弟年纪差的太近,出事的几率也有点大。   她或许不该想,但是阴丽华的儿子继位之后,她的儿子还是因为皇位打成了一块。   “好了,别板着脸。”拓跋演把她抱在坐床上,一心一意的哄她,“笑一下给我看看好不好?”   萧妙音听着拓跋演这话,眉梢一挑,伸出手指,就捏住了他的耳朵。   这会两个人将其他的宫人还有中官屏退,闹起来也没有任何的忌讳。拓跋演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一带,就落入了自己的怀里。   “果然是胆子大了。”拓跋演凑近了,不怀好意的在她耳边轻轻道。   萧妙音努力无视了他说话时候喷涌在她耳边的热气,她转开头,“阿演,宫里的那些人都放了吧。” ☆、137|放归   萧妙音终于是不想留着原先两个长辈选进来的人了。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选进来的人,基本上没有一个高位的嫔妃,如现在拓跋演是决定要迁都洛阳,萧妙音也想着,干脆将原来那些宫中的人都放了算了。那些女子留在宫中也不过是守活寡。   别说她完全不喜欢拓跋演有那些妃嫔,就算是站着位置,她都觉得挺不舒服。干脆趁着这次的机会都放了算了。免得还要一路带到洛阳去。   “你怎么提起这事了?”拓跋演基本上就刘没将那些女子放在心里过,平常见的就少,偶尔见到了,也觉得面目模糊,和周旁的宫人也没有特别之处。   “我想着她们也可怜。”萧妙音道,这是实话,她的确是觉得那些女子可怜来着。“但是我又不能学那些所谓贤良人给你送女子,”萧妙音说着低下头来,“那么你还是将那些人放出去算了。”   “留在宫廷中也是白白浪费人手和俸禄。”萧妙音说着那还拿出一副为拓跋演着想的架势。后宫的嫔妃品级高低和前朝是对着来的,同样的,供养也和品级挂钩。还有其他的关于服侍她们的那些宫人中官,等等一系列都要开支。   这么一笔笔的算下来,比起宫廷真题的开销不算甚么,但并不妨碍萧妙音拿这个来说事。   拓跋演噗嗤一笑,萧妙音的心思他自然是知道。   “好啊,你既然这么想,那我就听你的好了。”他见着她嫉妒的模样,心里不但没有半点不快反而和喝了上好的蜜水一样。   说着,他还真的思考起来了,“迁都新都,你是要带人南迁的,有那么多人也不好。况且我也已经决定宫殿不建造的和汉魏一样。”拓跋演和萧妙音说自己的打算。   “我们到时候先把洛阳的金墉城修一修就住进去。”拓跋演道。   金墉城就是洛阳的卫城,在晋朝的时候还是关押被废帝后太子宗室的地方。皇室哪怕落魄了,只要不是上位者有意为之,日子再怎么样也难过不到哪里去。   魏晋的皇宫已经化为灰烬,但是金墉城大致的样子还在,在金墉城的基础上将宫城建立起来,不但节省人力,而且能够节省时间。   一座宫殿没有个几年是建造不好的。就算是汉朝,一开始定都长安,也是住在原先是秦朝行宫的长乐宫。   “金墉城?”萧妙音是去过那里的,那里比皇宫好点的是还剩下个墙,她那会还兴冲冲的和拓跋演一起辨认哪里是那个被贾后害死的杨太后呆过的地方,哪里又是那个倒霉催太子住过的。   那地方不大,哪怕比起平城宫都显得有几分寒酸。   萧妙音瞥了一眼拓跋演,他这迁都还真的是将一家子人的生活给拉的倒退好多年。平城皇宫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在太武帝前几代那都是土墙,皇子要行刺皇帝救母亲,带着几个人翻过围墙就在宫内把皇帝给杀了。   可见那会皇宫寒酸成什么样儿。   如今的平城宫经过几代的扩建,早就不是当年的寒酸模样,帝后的辇车都需要有百来个人拉动,要还是原来的规模,基本上帝后的辇车就卡在道上走不动了。   萧妙音有些理解为啥那些守旧的鲜卑贵族这么抵制迁都了,平城好歹是个窝儿,但是洛阳却是一片野草,连房子都要重新建……   “那地方是不是小了点?”萧妙音终于是说出了口。比起平城宫,金墉城是真的有些小了。   “所以阿妙这个想法是正好了。”拓跋演笑笑,“你也知道,我原本就无意将宫城建的过于宏伟,不但劳民伤财,也没有那个必要。所以说到时候人过去多了也不好,在平城先放出去一批人也是好的。”   “那么我就将高凝华还有何御女发还原籍了?”萧妙音等的就是拓跋演这句话。   “你爱怎样,就是怎样。”拓跋演一笑答道。   过了几日,宫中传出消息,因为宫里的两位长辈都有恙,为了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祈福也是积德,将宫中一批满了二十岁的宫人和低位妃嫔放出。   萧妙音让秦女官和陈女史去办理这件事,将宫中满足放出宫条件的宫人都登记在册,放宫人出宫是一件有德之事。这是所有人的共识,宫人年纪轻轻就入宫,若是不能得到天子的垂青,那么就要在宫廷内服役一辈子,和宫外的亲人再也见不到。   这实在是太不通人情,而且宫廷内私下也是各种变态扭曲的事。   这次放宫人,将年龄从二十五岁往下调到二十一二,这年纪的女子正是最好的时候,出宫了前路也不愁。放出宫也不仅仅让人走,宫人可以带走她的积蓄,另外宫廷还会根据其在宫廷服役的年数职位来付给一定的布帛。   宫人都是从良家子里甄选出来的,有些还是几年前太皇太后下令从民间征召入宫服役的,这些宫人几乎个个都是美容娇媚身姿婀娜,进宫的时候除了忐忑不安,也是怀着丝丝能够出人头地的想法。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皇帝几乎就和皇后黏着不放,其他的人统统都成了摆设。天子不顾及她们,那些美貌宫人也只能如同一支午后的鲜花,迅速凋零。   尤其到了年纪,偏偏周围就没有一个正常男人,憋的实在受不了了,就和那些不男不女的中官有个私情。中官不是真男人,但有些时候拿来撑一撑还是可以的。如此状况之下,宫中的怨女只多不少。   那些宫人原本这一辈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宫里传来要方宫人出宫的事。那些家中爷娘都在的宫人顿时喜极而泣。   在宫里只能是熬日子,和中官过着假夫妻的生活。但是能被放出宫,不但能再次见到爷娘兄弟姊妹,还能得到一笔布帛。到时候回到了家乡,也能过上好日子。她们可是从宫里出来的,比起那些乡人自然而然就要高出一截来。   宫人们都纷纷在高兴,见着前来登记的女官也是面露喜色。   高凝华的宫殿内,此刻也迎来了皇后宫殿内的女官。   秦女官看见面前的高凝华,差点有些不敢认,陈女史也是目瞪口呆的看着高凝华。   当年高凝华初进宫的时候,时不时的就喜欢往宣华殿内跑。后来皇后出了事,一直到皇后回宫到如今,高凝华除非必要,轻易是不会往皇后面前凑的。   所以两人也很久没有见到她了。这一见到,就傻了眼。   高凝华瘦了很多,几乎是皮包骨,原先的美貌也折损的差不多了。一头原本乌压压的头发也泛黄。   里头的原因不说,秦女官和陈女史也心知肚明。   一声暗叹,秦女官上前几步,对高凝华道,“凝华,陛下赦令,宫中宫人嫔妃满了二十岁,可自愿出宫返回原籍。”   高凝华这几年来,见过天子几次,但是除了第一次天子多看了她一眼之外,其他的时候根本就是视而不见。尤其当时还是贵人的皇后不在宫中,她奉命过去侍寝,都是被晾在那里一站就是一晚上。   到了皇后回来,基本上那些嫔妃的心也该死了。   她在宫内与其等着天子那日里驾崩,她好出宫改嫁,还不如早早去了。   高凝华脸颊都凹陷了下去,再美的美貌也经不起这番的折腾,她眼珠子轱辘一转,稍微显出了点活气。   “出宫?”她喃喃出声,语气发飘,似乎还在梦中。   秦女官几乎在宫廷里过了一辈子,见过各样的可怜人,她见到高凝华如此,感叹一声,“是的,凝华要出宫么?”   萧妙音当时的说法是,自愿出宫,毕竟宫里要比外头要富贵的多,要是那些宫人已经有了体面差事,也喜欢在宫廷里生活不愿再出宫,那么也不要勉强,留在宫廷里便是。毕竟宫廷内也是需要用人的。   陈女史瞧着高凝华,心里想着这高丽女子可别想不开,到了如今还奢望甚么陛下的宠爱吧?   陈女史没见过这样的妃嫔,先帝驾崩的那会她听说那些可以放出宫的妃嫔,几乎是等到给先帝哭过一场之后,就高高兴兴收拾东西走人了,没有一个想要留在宫里守寡的。   甚至那些有了皇子皇女的妃嫔也是差不多。   这高凝华别真的寂寞的出了毛病,不想出宫吧?   “我出宫,能到哪里去呢。”高凝华听说能够出宫,面色激动了些许,但是她很快垂下头来,叹了一口气。   “凝华原籍是在龙城镇,到时候出宫了也能回去看看爷娘。”秦女官说着想起自己那几十年都没有见过的爷娘,眼睛也湿了。   她进宫的时候也是十二三的年纪,到如今都成一老妪了。就算回到家乡,也是物是人非了。   除了宫廷,这天下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这些年轻的宫人妃嫔们还是幸运的。她们还年轻,出宫之后可以侍奉爷娘,也可以有自己的夫君和孩子。   “阿爷,阿娘。”高凝华眼神闪动着,她有些意动。过了一会缓缓的点了点头。   陈女史看见,示意身后的女官将高凝华的名字写上。   秦女官松了一口气。   不仅仅是高凝华这里,就是掖庭里的那些待诏御女们也是全部都通知到了。   掖庭的女子,也就那两个何御女过的好些了,其他的被那些中官占便宜都还是好过的。听到能出宫,那些女子也不傻,知道自己得宠无望,还不赶紧的出宫,难道还要将自己一辈子耗在这里?   两个何御女早就死了争宠的心思,也不敢违抗皇后的命令,出宫之后,凭着阜阳侯之女的身份,她们也能有不错的前途。   “我们到时候能不能去见一见太后?”大何女看着女官将自己和妹妹的名字写上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她和妹妹两个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见过何太后了。只知道皇太后身体欠安,其他关于长秋宫的事一概不知。   “那也要太后宣召才行。”负责登记的女官是个圆脸,她听到大何女问这么一句,笑眯眯的就给顶了回去。   大何御女在这段时间里早就学会了如何砍人脸色行事,掖庭和后宫里,没了皇太后,她和妹妹是半点助力也没有,所以女官这话一出来,她连生气都没有,直接就向后退了几步。   小何御女还看不下去,拉住姊姊说悄悄话,“阿姊何必和她好声好气,虽然说我们都要快出宫了,但眼下还是内命妇。”   大何御女好气又好笑的伸手在妹妹的额头上一戳,“就是要出宫了,所以才别节外生枝才好,忍忍的事,何必闹得难看。”   大何御女和妹妹对宫廷都没有任何的留恋,御女这个内命妇的身份,她也不是那么看重。说是内命妇,其实就活寡妇,外表光鲜,内里的苦楚只能自个吞。何必来哉?阜阳侯府中那些和自己一样都是庶出的,如今个个都过的不错。   难道出去了她会比那些姊妹们差?   “姊姊!”小何御女还要再说,被姐姐拉住就往殿内走去。   “傻女子,一时之气算是甚么呢/”大何御女说起来的时候,满脸的感叹,“都要出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一时之气争了,到时候要是出个甚么事,得不偿失。”说着她压低了声音“如今可不是以前了,太后保不住我们了。”   大何御女这话出来,姊妹俩都陷入一阵沉默中。   没有皇太后的庇护,她们在宫廷中能怎样?那些被中官欺负的待诏又不是见少了。   宫人中因为这道放宫人出宫回原籍的诏令,人人都是喜气洋洋。   主持宫人出宫,是由皇后来主持。那些繁杂琐碎的事,由手下的那些人处理了。萧妙音只管等着到时候说上几句话就行。   她最近这段时间,也是心情很好。天知道后宫那些女人是她心头的一块病。哪怕拓跋演对她们不理不睬,站在那里只是占个地方,但她看着也是觉得碍眼。在这上面她是装都懒得装样子。   至于什么贤良名声,她还真的完全不在乎。日子是自己的,嘴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甚么她不想管,也没有必要为了别人的几句评价就把自己折腾的死去活来。   只要自己过得舒服就行了,至于甚么贤惠不贤惠,好妒不好妒的,随便给人说。平城里的女人,彪悍的还少了?   萧妙音让人将那些出宫的名册交给她看。   “娘娘!”阿鸾这会迈着小短腿,朝着萧妙音跑过来,后面的乳母宫人苦哈哈的低声喊,“皇子慢点!”   阿鸾年纪小,半点都不怕外面的事务,相反还富有好奇心,哪怕是一只毛色鲜艳的飞鸟,他都能兴奋好久。   阿鸾刚刚从那边的园林里回来,手里还攥着一只刚刚采下的鲜花。   “娘娘,香不香?”阿鸾已经能说出较为完整的句子了。萧妙音知道孩童学说话,那都是跟着大人学的。所以萧妙音自己和阿鸾多说话之外,还让宫人乳母多和阿鸾说话。   阿鸾也是学的飞快。   萧妙音将阿鸾整个抱住,这年岁的小孩还是小,但是重量已经有了。方才阿鸾一路飞跑过来,速度不快,但扑到母亲怀里却是用尽了力气,撞的萧妙音差点抱着他把凭几扑倒。   “殿下?”身旁的宫人看到,过了轻声问了一句。   “无事。”萧妙音摇了摇头,她低头看着儿子,笑了,“今日阿鸾到哪里去玩了啊?”   “看花花!”阿鸾嚷道。   “嗯,很香。”萧妙音低下头,在阿鸾采摘的花朵上轻轻的嗅了一下。汤泉宫那边因为有温泉在,所以四季都有新鲜菜蔬和鲜花出来。这些东西平常权贵人家是没有的,几乎全部供应宫廷。   萧妙音看着阿鸾手里鲜艳欲滴的花朵,估摸着也是汤泉宫那边送来的。   “娘娘,玩嘛。”阿鸾相比较阿爷,还是更喜欢缠着阿娘。他扑在萧妙音的怀里,想要抱住她撒娇,奈何人小手短,死活做不到,干脆就窝在她怀里伸手紧紧抓住她的袖子。   “好好好。”萧妙音拿着阿鸾是没办法的,况且这个要求也很合理,孩子都是很希望父母能够多陪陪他。   阿鸾见着萧妙音答应了,立刻高兴的倒在她怀里。   小孩子喜欢玩的不过是哪几种,萧妙音看着阿鸾在那里乐颠颠的把一只小木球推来推去,玩的不亦乐乎。   萧妙音看着,脸上露出笑容。   刘琦从一旁趋步而来,他对萧妙音一礼,“殿下。”   “嗯,那些要出宫的宫人,都已经登记在册了?”萧妙音是给了手下人一个多月的时间去登记。宫廷里有这么大,每个殿都有女官负责这个,登记在案确认无误之后就会上交到她这里来。   她还是要确定一下,这些要出宫的宫人是不是真的都是自愿的。   “回禀陛下,都已经登记在册,而且这些宫人都是自愿出宫。无人强迫。”刘琦答道。负责这件事的是秦女官和他,刘琦想起那些欣喜若狂的宫人和妃嫔。大多数人还是想着能够回到家乡,有自己的家庭的。   “那就好。”萧妙音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转过头去。   既然他们都已经办好了,那么她也不必问多了。   阿鸾蹲下来想要把木球给抱起来,木球做工轻巧,里头是中空的,所以看着个子有点大,其实十分的轻巧。   旁边的乳母看见,过来想要帮着阿鸾把球拿起来。但是阿鸾没有接受乳母的好意,他虎着一张脸,伸手在乳母的身上推了推。自己蹲下去抱。   “让阿鸾自己来吧。”萧妙音看见道。   乳母听到萧妙音这句,垂首推开。阿鸾就围着那个木球骨碌碌的搬了老半天,阿鸾的性子其实也不知道像谁,年纪这么一点点大,但是性子是有些倔强,要自己做就是要自己做,谁也不准插手。   她看着阿鸾费了吃奶的力气把那个球抱起来,还没走几步,手上的力气跟不上,怀里的木球噗通一下就滑出来掉在地上骨碌碌的滚远了。   阿鸾有些不知所措,瞧着那只圆滚滚的球,瞪了好一会,过了一下他才扑腾着断腿跑到萧妙音那里。   阿鸾扎进萧妙音怀里死活不肯抬头,一双手抓住她的衣襟,一副要安慰的模样。   萧妙音被阿鸾逗的不行,抱住他笑得前俯后仰。   **   宫里的日子过的飞快,很快就到了放宫人出宫的日子。宫人出宫,都已经事先将行李都收拾好了,这些宫人在宫廷中大部分都要比在宫外好,宫廷内也没有多少要用得到钱的地方,都积攒了不少私房。眼下要出宫了,这笔存下来的钱也派上了用场。   按照以往的例子,宫人里头会选出几个位置较高的,到皇后面前走个过场,然后再出宫门。   萧妙音坐在那里等着。等到人上来的时候,萧妙音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上来的人是谁。   高凝华今日换了一身朴素的衣裳,头发也是一丝不苟的梳好。   和当年进宫之时,如今高凝华更多的是感叹。   皇后的坐榻前设有珠帘,前来的宫人妃嫔也是不能直视皇后面容,眼睛只能盯着自己面前的那小块地方。   “妾拜见皇后。”高凝华跪下对上首的皇后行礼,她一拜下,那些也要放出宫的妃嫔们也纷纷跪拜。   这些人今日这礼都是行的心甘情愿,过了今日,她们就不用再被这宫墙束缚住了。   “起来吧。”萧妙音和秦女官陈女史一样,也是眯眼想了一会,才想起带头的这个女子是谁。   萧妙音看了一眼秦女官,秦女官会意,上前一步,将那些漂亮的场面话说出来。不过是宫人应召入宫,克忠职守之类的。   话都是事先准备好了的,秦女官背的滚瓜烂熟,她最后一句拖长了语调。而那些宫人妃嫔听完之后,又拜下来。   接下来的就是一些赏赐,那些都有女官代劳。   高凝华接过之后,听皇后说了几句话。过了一会众人退了出来,高凝华手里捧着皇后的赏赐,再次抬头看了看平城的天空。   今日的天气很不错,天空湛蓝万里无语。她想起几年前她入宫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到了如今,终究是从何处来,又有回到何处去了。   或许她应该失落,毕竟当年家里人对她是那样有期望,她也曾经幻想过。可是如今她要出宫回去了,只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   **   高渊奉命出使南朝,萧佻作为副使一同前去。从平城到南朝是一段很长的路,平城交通不便,一路上是吃了些苦头。   当一路南下,见到和平城完全不同的人文风情的时候,萧佻明白南朝已经近了。 ☆、138|亲情   这还是萧佻第一次来到来南朝,少年时候不知风雅为何物,干脆就照着书卷上的遥想古人,依葫芦画瓢。最后学出来的只是个四不像,那会人在少年是不觉得,但是如今想来,却是羞愧的紧。   高渊原本在秘书省中任职,秘书省掌管礼仪制度一事,而南朝自认是衣冠正统,对北朝想来鄙夷,认为北朝乃是索虏。如此情况,若是不将门面功夫做好,到时候丢人可就丢大了。   高渊和萧佻说了一下南朝的一些事,前些年南朝一直内乱,君臣之间,臣子和臣子之间,血腥杀戮到了眼下才消停一点,而南朝朝堂中的关系错综复杂。和北朝比起来还要复杂一些。   萧佻没有来过南朝,知道的关于南朝的那些事还是从王素这些南朝来的人口中得知的。   他听的仔细,在心里暗暗将高渊说的那些都几下,等到高渊说完,他双手拢在袖中就给高渊行了一个汉家的礼节。   高渊喜欢这样的知礼节谦虚的年轻人,他在床上微微避让开来,不受萧佻的全礼。   “此次去南朝,可能一路上你也无法习惯,不过既然来了,就应当入乡随俗。”高渊说道。   这个也是他们面临的一个问题,看似小事,其实也和他们本身有莫大的关系。   北人和南人生活习惯不同,而且两朝互相攻打,委实算不上友好。这次他们前来,其实又是带着将南朝宫殿的形制和建邺的规划。   说起来还真的是有些心怀不轨。   不过此刻作为使臣的真谛就是,哪怕是真的有鬼,也要面上正气浩荡,哪怕己方咄咄逼人,也要如同春风一样。   “是。”萧佻点了点头,他在高渊看来还是个后生,所以在上峰面前也只有说是的份。   两人正说着,船舱突然晃了晃,萧佻下意识的就抓紧了手下的凭几。   “出了甚么事?”高渊也不习惯水路,将船舱摇晃的有些大,扬声问道。   外面守着的人一半以上是从北朝带过来的,也有一些是在南朝这里就地请的人。外面几声吴语传了进来。船舱内两人都听不懂吴语,那些软侬的吴地方言在两人听来,好听是好听,可是里头说的是甚个意思,就真的两眼一抹黑了。   过了一会一个家人踉踉跄跄跑过来,那家人脸色苍白,想来方才也是吓得不轻。毕竟在场的几个人除了那些吴人之外,没有几个会睡,要是翻船了,那就真的只能去喂这长江里的鱼了。   “郎主,方才风势过大,所以船体摇晃。”家人说这话的时候,脚都不自觉的打摆子。   长江上也不是终日平静的,有时候江面上大风狂作,还真的有可能将一艘大船颠覆,这样的惨剧在长江上也不是没有。   高渊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家人心里知道自己刚才那个样子有些难看,哪里还敢在高渊面前久呆,听到高渊这句话,就赶紧的走了。   江面上烟波浩荡,萧佻跟着高渊从船舱中出来,眺望远处,长江浩浩荡荡,一望望不见尽头。   两人在北方见多了粗犷的连绵大山和一望无垠的平原,如今置身于长江之上,遥望远处,发现长江有的不仅仅是如水柔情,在弥漫的水雾之下,是波涛暗涌的豪情。   “以前听那些人说,南朝不过是依有长江天险,不足为据,可是如今看来,这条天险也不是那么容易过的。”高渊望着长江水面似有感叹。他转过头来和萧佻道。   萧佻点点头,北朝中有不少人是想要对南朝用兵,上回天子假借南征之名的时候,就曾经派出王素对南朝进行骚扰。王素原本就是南朝人,父亲在南朝是尚书左仆射,可谓是位高权重,王素自然也是对南朝的边防之事知晓甚多。那段时间还真的收获不少,以至于天子说要出征的时候,朝中几乎没有一个人怀疑。   “不过天险也不是完全有效用。”萧佻思索一下答道,“天险固然可守,但是最可靠的却是人心。”   高渊闻言欣然颔首,“甚是。”   当使团到达两国边境的时候,当地的刺史就派人到建邺,如今人都在长江上了,一路向东而下就是扬州,扬州再下便是建邺了。   萧佻对这次出使,除了不负君命之外,更多的也有一种期待。哪怕见过王素等从南朝来的士族,他还是想要亲眼见一见建邺的那些士族到底是个甚么样子。   这个想法,萧佻没有对高渊提起。   顺着水东下,速度要比走陆路的时候要快上许多不止。再渡过最初的适应期之后,萧佻也能在船舱里看看书之类的。   长江上不仅仅有大船还有出去捕鱼的渔民,渔民们更是不分男女。男女都要吃饭,所以有力气的都要出来干活。   萧佻偶尔听到外面渔船号子,也会从船舱出来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佻并不是纯种的汉人,父亲是汉人,但是生母却是实打实的胡人,因着那一半的胡人血统,他生来肌肤较白皙,面部轮廓也要深一些。幸好他头发还是黑的,不然就要被当地人骂作黄头奴了。   渔船上的渔民们撒开渔网,渔网落入江中。船上的男人是光着膀子,也有船上是女子的,而且都是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   少女们因为常年跟着家里人在长江水面上讨生活,皮肤为小麦色的,和眼下追求男女肌肤白皙很不一样。   那些少女撒网之后等着过会将渔网拉上来,冷不防那边的大船上出来一个年轻男子。   河面上人的眼睛是一个赛一个好,因为要在水面上讨生活,若是眼睛差了,就算大鱼在自己面前游过可能都不知道。   大船离得有些远,具体长得甚么模样是看不出来的,只能看得出是一个穿着宽大衣袍的年轻男子,而且面白无须。   贵人家养出来的郎君,容貌总是差不到哪里去的,那些渔家少女想道。   江面上江风将那些少女唱的渔歌送了过来,萧佻双手背在背后,听到那些少女还带着些许稚嫩的歌声,他微微一笑。   那歌声里头唱的是甚么,他听不明白,但是歌声里头的情思他却是感受的到。   他站在船头,迎着江风,船一路东去。渐渐的四周的渔船少了,歌声也消失在风中。身后的家人劝他,“郎君,进去吧,外面风大,站久了恐怕会得风寒。”   长江上水汽浓厚,对于习惯了的南方人不算甚么,但是对于北方人来说就会觉得浑身湿黏黏的极其难受。   萧佻也是北人,对南方的环境也不是适应的十分好,听到家人这么说,他点了点头。   走进去之后,萧佻像是想起甚么,“船上用的水,尤其是用在膳食饮用上的,必须要煮沸之后才能用。”   这个也是他当年和三娘说来的,那会的三娘对书卷好奇的不行,他对这个妹妹有一丝好奇,也有一些怜惜,便让她到自己的书房来读书。那会她读到的正好是三国曹孟德南下攻打东吴,结果被火烧连营的那段。   那些书卷上面写的明明白白,偏偏三娘卷起袖子把一堆的书翻出来,说那会曹操大军南下,其实军队内部也是疫病横行,火烧连营固然有效,但是真的耗起来。恐怕曹操大军自己也扛不住。   他那会听着新鲜也跟着听着三娘说了几句。   南方瘴气重,而且气候湿热,容易使人生病早夭几乎是人人都知道,但是那会三娘说过水若是不煮沸,直接饮用下去恐怕就会出现和当时曹操大军中一样的状况。   疫病向来是人说恐惧的,就连萧佻自己也不例外。他喜欢读史,史书中不乏对疫病的记载和描述,他没有亲眼看过,但是他明白疫病的威力,几日之类全家死绝十室九空,都城之内甚至连办事的官吏都凑不齐。   他不得不多留个心。   听到萧佻如此吩咐,家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应了下来。   等到家人退下,萧佻在矮榻上坐下,将放在案几上的姜汤饮尽。   几日之后,众人到达建邺。   前来迎接的官员,笑容有礼而疏离。自从南朝改革换代以来,北朝还是头一次派出使节,而且前一次声势浩大的南征,虽然南征最后变成了迁都,但洛阳离南朝还是较近,南朝还是收到了些许风声。   君臣上下自然是对北朝使节难以有好感。   高渊这次前来出使,也是有自己的目的,他不在乎南朝对他们是亲近还是疏远。只要事情办成了就好。   从船上下来,上了马车。   他想着照着南朝臣子这样的态度,恐怕南朝皇帝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北朝皇帝还对逃过去的刘宋皇室是厚待有加。   恐怕这次出使少不得有麻烦。   这个高渊和萧佻都没有预料错,还真的除了些问题。南朝皇帝接见他们不是在台城里的大殿上,而是玄武湖。   而且,还在玄武湖上搞了水军演练。这番气势但凡脑子没毛病的都能看出南朝皇帝是想给北朝一个下马威。   萧佻跟在高渊后面,他看着那些战船旗帜遮天,礼官过来笑容满面的迎接他们过去,说天子在战船上接见他们。   高渊自然是应了礼官,萧佻见高渊前去,也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袍前去。路上他微微抬头,将四周的园林摆设统统记载脑海中。   原先萧佻以为南朝皇帝会在大殿上接见,如果是太极殿的话,那么要记的东西就比较多。玄武湖的话,倒是轻松不少。   他回下头,面上一片沉静。说起来照着陛下的作风,和南朝开战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既然南朝皇帝这么好意的进行军演,也莫要错过才是。他也很想看看南朝的水军到底怎样,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也莫要错失良机。   萧佻和高渊上了战船,在战船上见到了南朝的皇帝。   船上不仅仅是南朝的皇帝,而且还有南朝的大臣。   萧佻微微一抬眼,眼风扫过那些人,心里渐渐的有些谱了。   **   宫中放出了一大批宫人出去,萧妙音也有意立下一个宫人到了一定年纪就能出宫的宫规。宫墙深深,隔断的又何止是宫人的青春,更是人性。   以前读诗说是白头宫人说玄宗,眼下这会还不是唐朝,但宫人的寂寞却是一样的。萧妙音不忍心,她想着立个规矩好些。   说起来这个规矩在后世也有了,她心里也没有许多压力。   她将这个说给萧丽华一听,萧丽华立刻拍手叫好,“三娘这个好,原本那些良家子应召入宫就已经够可怜的了,还要在宫内白白耗费一辈子,实在是太造孽了。”   萧丽华想起宫里头的宫人有那么多都是在宫廷内白白浪费一生,就觉得可惜。虽然说前一段放宫人,将原先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选进来的人都放了出去,但是哪里会年年来这么一回?这种事只能是可遇不可求,就和现代中彩票差不多的道理。   “不如三娘你就真的立个规矩,但凡宫人满了二十三就可以出宫回家算了。”萧妙音想想以前那些朝代的规矩,还真的有宫女二十五岁可以出宫,她原本也要说二十五,可是想到古人寿命普遍不长,萧丽华又将岁数改小了些。   她是不担心宫里会没有人用的。其实宫内的宫女中官,大多是书从京畿附近或者是地方上送来的,只会人多而不是人少。   “二十三啊,”萧妙音想了想,“二十四吧。”这年纪在她看来自然不大,而且还很年轻,宫里的人,除非是那种做粗活的,不然供养都要比宫外的好。人看起来也要年轻许多。   “也行。”萧丽华点点头。   陈女史在一旁听到两人的对话,惊讶的抬起头,清河王妃和皇后这样说话,倒是不像是外命妇该有的口吻,但是她想到清河王妃原本就是皇后的堂姊,这么说话也和平常姊妹一样算不上甚么。   她垂下头去,当做甚么都没有听到。   其实皇后放宫人的时候,陈女史也感叹过的,她已经在宫廷里过了大半辈子,再出宫已经不适合了,家中剩下的也只有兄弟。可是兄弟那么多年没见面,天知道他们会想些甚么,若是她愿意去那些大户人家里给那些贵女做礼仪上的女师也行。可她在宫廷里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在如今的位置上,哪里那么容易舍的放弃?   皇后是个好的上位者,只要做的好,几乎前途是不愁的。她也不必费尽心机的去讨皇后的喜欢。   如果她当年和那些宫人年纪一样,听到放出宫的消息,想必也一定会是欢呼雀跃的吧?   “这件事等到了洛阳就可以定下来了。”萧妙音道,“陛下说了,宫城的话先用金墉城顶着,地方就那么大,人也没必要那么多。”   “金墉城的事可以先放一放。”萧丽华心里想着的可不是什么金墉城,那地方以后会是皇宫,而且接下来几代皇帝会以金墉城为中心照着汉魏宫城遗址向外扩建,一代代的,到了后面宫城比起汉朝来都不差多少。   她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三娘,尚书右仆射那些人,要担心。”   变革自古以来都是伴随着鲜血的,没有一次例外。皇帝耍了个心计,掌控了百万大军,逼得这些守旧的鲜卑贵族不得不低头,但是他们哪里会甘心,她是记得到了洛阳之后,这几个还闹腾出事了,至于是怎么一个过程,萧丽华自己也记不得。原本就只是因为兴趣多看了一眼而已,而且那会只是关注大萧皇后和废后与皇帝三角关系爱恨情仇去了。没怎么关注皇帝是怎么和鲜卑贵族掐的。   “……”萧妙音自然也知道,“说起来,楼夫人和我也不是很亲近。”   贵妇人的交际就是朝堂上的缩影,各家有各家的圈子。态度怎么样有时候不必去看男人,直接看看主母就知道了。   萧妙音做皇后这么一段时间,楼氏基本上只会在一些必须要出现在场合才会来见她这个皇后。   倒是江阳公主,时不时就跑到她这里来,还会抱怨一下她那个不着调的夫君。倒也不是为了给丈夫要官职,就是江阳公主看不上这个驸马罢了。   这一家子婆媳两个,作风完全不一样。不过江阳公主也不必和莫那缕那一家子混成一片,公主的富贵绝大多数只是和皇权有关系,和婆家很少有牵连,哪怕夫家因为谋反全家斩首了。公主不过就是死个驸马,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半点影响都没有。   “有些话我不好在外面说,只能这样告知三娘了。”萧丽华不敢对外面大大咧咧说莫那缕看样子说不定要犯上作乱,只能这么进宫和萧妙音提一提了。   其实萧丽华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有些担心,不过看着萧妙音的反应,她其实也很赞同自己的?   “我就没指望这些人能够真的老老实实。”萧妙音不会天真的以为,只要那些鲜卑贵族去了洛阳,他们就能老老实实的甚么事都不做。   “那些东西,我打算到时候留平城一些,带去洛阳一点。”萧妙音做了皇后之后,有自己的汤沐邑。汤沐邑上所产出的全都是供应给皇后本人,还别说她每年还有另外的东西。   手头上宽松了,做起事来也要比原先得心应手许多。   “不如将人带到洛阳去。”萧丽华道,“那些人才是要紧的。到时候到了洛阳,药材也能买到现成的,害怕甚么炼不出来?”   萧丽华都已经想好了,人就安排在洛阳的城郊。毕竟洛阳也有那么大,选个少有人烟的地方不就成了么。   “二娘说的也对。”萧妙音笑着点点头。   正说着话,外头的中官趋步进来,“殿下,陛下已经来了。”   “是陛下。”萧丽华听说皇帝来了,慌慌张张的就要起来,准备躲出去。她是外命妇,照着宫廷内不成文的规矩,外命妇是不能和皇帝直接见面的。   “三娘,那我先走了。过几日我再来。”萧丽华连忙往一边的侧殿走去,她可不要和皇帝碰面甚么的。   “嗯,慢些。”萧妙音让几个宫人引着萧丽华往侧殿走。她看着萧丽华没了人影之后,才从床上起来,去迎接皇帝。   拓跋演今日结束议政比较早,就来萧妙音这里了,反正夫妻两个住的很近,也就几步路的事。   “今天怎么这么早,事情都说完了?”萧妙音见到拓跋演也没有行宫礼,她伸手在拓跋演的衣襟上整理了下,拓跋演笑笑,伸手就将衣襟上的手捉下来握在手心里。   “今日事并不是很多,所以就来见见你。”拓跋演道,她手掌柔软,和当年没有半点变化。   “日日夜夜都见着,有甚么好看的?”萧妙音到了这会感觉自己和拓跋演就是老夫老妻,想换点新花样来增加点新鲜感,但拓跋演却是不这样,也就是没有比年少时候那么摆明的荡漾罢了。   “日日夜夜瞧着,也都觉得看不够。”他凑近了低声笑。   他把萧妙音就住处就放在自己的殿内,大白日的过去来看她,完全不必担心甚么说他沉湎女色。   阿妙是他的妻子,他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帝后和睦乃是大幸。   “方才有人?”拓跋演和萧妙音走入殿内,看见那边摆着的两只鎏金盏问道。   “嗯,二娘进宫陪我说说话。”萧妙音点点头答道,她完全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瞧了拓跋演一会,“你来了,正好教教阿鸾。”说着她就要人将阿鸾给抱过来。   皇子身边光是乳母就有五六个待命,还别说那许多的宫人还有中官。做父母的说轻松还真的轻松。拓跋演事情多,不过有些事,不能够让那些中官宫人来。   父子亲情可是需要培养的。这个萧妙音还记得,趁着阿鸾喜欢多走多动的时候,还是让他和拓跋演多多接触。   乳母很快就抱着阿鸾来了,阿鸾原先正在睡觉,被乳母这么一抱就清醒了过来,他正发着脾气,一手就按在乳母脸上,差点儿就逼得乳母鼻孔朝天了。   阿鸾见到萧妙音立刻就闹腾着要下来,乳母知道皇子喜欢走动,弯下腰将怀里的孩子放下来。   阿鸾双脚才一沾到地衣,就跑过去扑到萧妙音那里。“娘娘!”   这会叫母亲都是叫阿娘,但是阿鸾就是叫娘娘,浓浓的撒娇。   “来,阿鸾叫阿爷。”萧妙音指着拓跋演教阿鸾认人。   阿鸾见着拓跋演,小嘴儿一张,“阿爷!”   拓跋演听到儿子软糯糯带着奶气的一声就笑了,他弯下腰,将孩子抱起来。父子俩跑到那边去了。   阿鸾折腾起来真的很折腾人,要抱要亲,和父亲一起玩了会之后,还要阿爷说故事给他听。   拓跋演也对儿子是有求必应,他先是和阿鸾玩举高高,玩了之后陪着玩球,接着就是让人捧出一大堆的卷轴,上面基本上都是汉代以来的神话故事,什么西王母之类的。   萧妙音看着父子俩乐颠颠的,她笑了笑走了出来。儿子让拓跋演先照看着,她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   “娘子。”一个宫人走过来,对萧妙音一礼。   宫中规矩并不是死的,也不是和宫外完全不一样,宫中贴身服侍帝后的宫人中官也是称呼帝后为郎君娘子。   “怎么了?”萧妙音看了一眼宫人。   “从长乐传来的消息,萧庶人……殁了。”宫人知道那位被贬为庶人的前大王是皇后同父异母的兄弟,说这话的时候也是格外小心。   “……”萧妙音想了好一会,才想起宫人口里说的那个庶人是谁。她想起那对曾经跋扈的兄弟,叹了口气。萧闵身体上有不便,又是被幽禁,境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的结局可以说是预料之中。   “这件事不准传到长信殿去。”萧妙音扯过一只鲜花在手指间揉弄,花枝的汁液被揉了出来,沾染在肌肤和指甲上。   这事一旦传进长信殿,到时候她那位姑母会怎样就很难说。   “唯唯,”宫人垂首应下。 ☆、139|难堪   萧佻在南朝带的并不怎么舒服,当然就南朝和北朝的关系来说,如果呆的舒服了,那才是件怪事。   南朝皇帝在玄武湖上,给他们这些北朝使者一个下马威。不过这个下马威真的有没有起到震慑作用很难说,毕竟北朝的尚武之风比起南朝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说高渊这个世家,就是萧佻自己,也曾经弯弓射猛虎的存在。   所以那场玄武湖上的军演,萧佻看得是津津有味,南朝嫡出水泽之地,对于水战肯定是比北朝一群旱鸭子要熟悉的多。既然有的看何必辜负了一番好意呢?   萧佻是记得自己前来南朝的目的,他面上不显看得兴起。高渊倒是不能和他一样,南朝皇帝这般,他还是要和人说话的。、   高渊学富五车,善于诗歌,说话也是儒雅十足,并不像其他的北朝武人那般咄咄逼人,这这样子正好中了南朝眼下的风尚。   原本应该是剑拔弩张,最后变成了和风细雨。不巧,南朝皇帝恰好喜欢也是儒雅一类。水战看了也就看了,之后几日,萧佻跟着高渊上了南朝的太极殿。   南朝的宫殿并不是完全新建的,当初司马氏南下的时候,也是狼狈不堪,在建邺和当地的士族扯得不清不楚,也没办法真的大肆修建宫廷,所以将东吴的原有宫殿拿来用了。建邺的台城也是在这个基础上兴建起来的,殿名多用晋代的名字。   南朝皇帝对高渊有些赏识,吩咐礼官将高渊的座位向他排的更近了些,好方便他们说话。至于副使就有些后娘养的,没人疼爱了。   萧佻坐在席位上,耳朵里是缠缠绵绵的吴乐,唱的曲调也是侬侬含情。吴地柔情,从宫廷上的乐曲可见一斑了。   他拿起案几上的漆觞,抬眼看了那边的御座,御座上,南朝皇帝手持酒觞,微微倾过身子和高渊正在说些什么。   突然南朝皇帝作了一首诗,而高渊也反应很快的作诗唱和,主宾之间其乐融融。这样正好。   萧佻借着喝酒仰头的机会,将自己眼前瞧了个遍。太极殿很大,要是真的想将这宫殿不漏下一丝完全记住,想不到处乱走都不可能,到时候恐怕他就要引南朝君臣的怀疑了。   南朝对北朝,颇有些世家对寒门。认为礼法是他们自己的最正统,北朝就是一群胡虏,对着胡虏衣冠正统自然是优越感十足。对着一群胡虏,摆摆礼仪还行,但要是胡虏将那一套给学了去,那就真的不知道会出甚么事了。   见到哪家士族会将家中祖传的书籍还有那些珍藏的方子等物大大方方给寒门的?   萧佻不动声色,别过眼正好望见两三个南朝的大臣正盯着他看。萧佻放下手里的羽觞,对那几个人颔首微笑。   那边大臣也回以微笑,而后双方错过眼神,自当方才谁也没有看见谁。   萧佻和南朝没有甚么关系,硬要说有,那只有他和南朝皇帝一样姓萧,那些南朝大臣对他的嫡系也不是很清楚,最多知道他是北朝皇后的阿兄,其他的甚么也没有人会感兴趣。   如此正好方便他行事。   宫宴结束的时候,天空上都挂上了星子。萧佻跟着高渊出了太极殿,从台阶而下走到宫门处上了犊车。   回到暂时居住的行馆,萧佻将宫宴上见过的那些雕梁画栋默默在头脑中过一遍。如果能够在此刻在纸上完全描绘出来效果更好,但是这还是在建邺,举止之间要多加小心。   第二日台城没有召见北朝的使者,南朝皇帝也没有宣召高渊进宫,所以萧佻也有了空闲,他让行馆里的人准备好马匹,然后自己骑马在建邺城里溜达起来。   建邺城内的达官贵人基本上只会乘坐犊车,马车都不多。因此他这么骑马一溜达,立刻招惹来旁人的注目。   和他一同去的那几个小吏见到了心下有些不安,“萧郎君,要不然还是换犊车吧,这样毕竟也太引人注目了些。”   萧佻一笑,“就是要这样。莫要着急,我只是出去走走,又不是做甚么坏事。”他嘴上是这么安慰那些小吏的。   不过他还真的就是来做坏事的。   萧佻骑马在道路上走过,道路上不是犊车,就是行人,这么一来倒是将他凸显了出来。他长相俊美,眼下更是穿着宽大衣袍,头上包裹以布巾。南朝人看人一看出身,二是看脸,那些路人是不知道他的出身,但是见他长得相当不错,气质上佳,有些女子也将水果和鲜花冲着他砸过去。   萧佻原本也没想过要撩拨这些吴地少女,结果他正在看建邺城内一些布局,冷不防一束鲜花就兜头砸过来。正好砸中他的眉心,那些鲜花都还是采摘下来没多久带着水珠,结果花瓣带着还未消去的露水就扑了他满头。   这还只是一个,另外的少女也从篮子里掏出一只梨子冲他丢过去,好引起他的注意。   萧佻这会反应过来,伸手一接,正好将那只梨子稳当当的接在手里,他是知道这个习俗的。只不过北朝女子作风比南朝的还要大胆,那些鲜卑少女看上个男子,直接招呼着家奴上前堵人了。   “郎从何处来。”那些少女见着萧佻拉住了马,好奇的上前询问,话语间吴音浓厚。   “我从江北来。”萧佻学了几句吴语,不过说的还不流利,话语里音调还是有些奇怪,听得那些少女笑得眯了眼。   “是北人呀。”少女们当然听出萧佻语音的奇怪,她们也不怕,甚至是带着些许好奇打量着他。   过了一会,萧佻见着这些少女用吴语说了一大串话,他听得只觉得脑袋疼,只好笑着道,“各位的好意,某心领了,某家中已经有妻女了。”   他这话一出,少女脸上原本的淡淡的羞涩和好奇全部换成了失望。   萧佻只有请这些小娘子让开一条道,然后头也不回的赶紧走。   这样的事在路上还不只是一件,不过还好没有妨碍他坐在主城中探查,他去的都是一些人较多的地方,最多也只是在外城绕来绕去,那些言明有重兵把守不能去的地方,萧佻是看都没有去看。   所以即使有人跟着他,他也不怕。在别人看来,他最多就是在看风景罢了,其他的事一件都没有做。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不是进宫,就是在建邺城内溜达,原本他的名声就不显,旁人哪怕再警惕的盯着他,瞧着他逛大街似的到处走,从来不去那些重兵驻扎之地,渐渐的也就放松了下来。   萧佻忙着将那些宫殿和建邺城的形制记下来,而南朝也有大臣看出那么一点点的端倪,向南朝皇帝进言。   “观那副使言行,恐怕是要将我朝的宫殿形制记去。”若是说对南朝风貌有兴趣,为何要沿着旧路走来走去,而且是沿着内城到外城这么一段路在绕。   南朝皇帝一听大臣这话就乐了,“台城宫殿不知几许,先不谈那副使是否有着本事,就算再强于记忆,看到的也不过是那一点地方,怎么会将我朝的形制学去呢?”   台城的宫殿规模不及当年魏晋的洛阳,但是宫殿上百是肯定的,殿与殿之间形制又不太一样,使节来的基本上只限于那么几个地方,就算再看再记,又能看到多少?   “公实在是多虑了。”南朝皇帝加了这么一句。   见到皇帝这么说,那些南朝大臣也摸不清楚萧佻的底细,也只能作罢。   后来萧佻听到这事,在行馆里当着那些行馆小吏感叹,“你们的天子还是能辨明是非的。”   行馆里的小吏们哪里知道萧佻到底是在感叹哪件事情,只晓得这个从北朝来的副使在夸他们的天子,也跟着笑,完了还故意为难他,“那么北朝的皇帝如何?”   “我朝天子么?与贵国皇帝不相上下。”萧佻答道,   在建邺萧佻看似浪荡无所事事,可是该做的他一件都没有少干,高渊看着他这么卖命,不得不私下提醒他要注意身体。   高渊上殿,自然也是记得一些,他原本出身渤海高氏,北方由于百年的战乱,许多典籍都已经丢失,他也只能靠从汉以来留下的点滴之语配合自己眼前所见来推断。可是年纪大了,记忆还是比不上这些年轻人。   萧佻笑笑,该去外头逛的一点都没有少。   半个月下来,人都被快被晒黑了。   很快,离开建邺的时候来到。一群人要收拾收拾准备到洛阳去,洛阳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他们不必回到平城,直接就前往洛阳。洛阳离南朝也不远,等到时间一长,南朝也会受到消息。   两国之间眼下战事没有,没有必要进行长时间的出使,而且南朝皇帝想要的,高渊这个使节是满足不了,只能是代为传达给北朝。至于之后的事,那就真的不得而知了。   高渊也觉得在南朝是夜长梦多,过了一个多来月,就告辞要回到北朝。   南朝皇帝对于能够遇上这么一个对胃口的人,十分欣赏,只可惜不能将人留在南朝。在听到高渊要带人离开的消息之后,他十分惋惜,只不过身边的近臣十分善解人意的劝说,说毕竟这是国朝建立以来第一次派出使节,想必之后还会派出的。这才让南朝皇帝好过了些。   南朝皇帝派出人,送北朝使团到长江。   萧佻时时刻刻准备着,等到渡过长江,出了南朝的边界,到达淮北之后,立刻令人将纸笔准备好,他卷起袖子拿起笔就将脑中记下来的全部写下来。   萧佻年少的时候杂七杂八的东西学了不少,其中也包括绘画,而且还画的不错。但绘画尤其是用于建造城池的图纸十分需要时间,他眼下只能是将建邺的大致布局画了出来,而后就是对宫廷形制的描述。偶尔在旁画上几笔。   拓跋演在出使之初就说了,一旦回来不必回平城,直接赶往洛阳,所以两人马不停蹄的立刻往洛阳而去。   洛阳此刻不复以往的野草遍地的悲凉之景,光是工匠就有上千上万之多,还有各种扶着运输木材的仆役。   李平正等着他们,等到两人一来,李平差点就从床上站起来,“你们来的正好,如今紫宫之事,正需要你们。”   为了节省开支,和提早迁都的时间,拓跋演示意皇宫就在洛阳的卫城金墉城建造,规模自然是减了又减。但是再减,毕竟是天子居所,哪里能够太寒酸?还有太极殿之类的正殿,更别说若是在金墉城内建造宫室,那么平城仿照汉代东西两宫的规制就不能用了。   那么一点点的地方哪里够用?   李平是想要舍弃掉这个从汉代以来的东西两宫的规制,不如直接将皇帝皇后皇太后的居所全部建造在中轴线上,也是正统的象征。   “这是某在南朝时,看到的宫殿和城池规制,另外某在南朝之时看见齐国在玄武湖上进行水军演习。其中一些特别之处,某也一道写了下来。”   “善。”李平立刻就拿出初次绘画好的图纸一同商议起来。   **   洛阳忙的热火朝天,平城内也是商议着这件事,百官和宗室都开始准备,到时候洛阳城大致建好就南迁过去。   家里那么多的产业,还有宗族离开平城到洛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须要早作准备。   现在谁家都不得闲。   京兆王府内,京兆王妃正在看下面的人交上来的单子。京兆王对这个王妃是不闻不问,甚至是巴不得她赶紧没了。   萧嬅看了一遍上面要跟去洛阳的那些人的名单,到如今对于迁都之事她已经不想再说甚么了,她现在连皇后都不是,成了一个外命妇,只能在一旁看着。   她将手里的单子看了一遍,发现没有京兆王那个心尖尖的名字。那个娈童明面上还是京兆王的随从,按理来说应当是在的。   难道……还真的是京兆王厌倦了那个娈童?想着,萧嬅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容来。   “大王的那人,难道也不跟着去?”萧嬅放下胆子抬头问道,她作为王妃和一个娈童见识简直是自降身份,但她和那个娈童斗了那么久,几乎没有一次是在上风的。不管她送去多少美人,下场不是被杀了就是被丢出门去。渐渐的平城内都知道京兆王妃和京兆王合不来,竟然还要借贱籍之女的肚子来生孩子。   萧嬅的脸面在那些妯娌好奇的大量中被剥个精光。要知道平城里的这些贵妇,哪个是容忍的了自家丈夫纳妾多得是管的男人身边没有一个侍妾。她这般作为自然是教那些贵妇看不惯,甚至私底下都在笑她。   甚至还有几个王妃当着面“夸”她贤惠,这让她是怒火中烧。后来她和那些王妃来往的也少了。一心一意的对付那些男宠。   可惜到现在,她都没有占过上风。   “王妃,听大王的意思,说是到时候那几个跟着大王一道……”管事娘子说起这话吞吞吐吐,这王妃若是和侧妃斗的不可开交也就罢了,偏偏是和个娈童,就是这些下人心里想着都觉得王妃可怜。   “……”萧嬅面上的笑意顿时僵住,脸色也难看起来。 ☆、140|迁都   “……祸害……”萧嬅咬牙切齿,她原本也不想和几个娈童一般见识,白白的拉低了自己的身份。而且她要的不过是一个有京兆王血统的孩子傍身而已,不管皇帝对这个并非嫡出的侄子态度如何,她总算是有个孩子。无论怎么样,将来总是坏不了的。可是谁知道京兆王竟然是对女子碰都不碰,不管她用了诸多手段,京兆王始终都是拿着一种看笑话的姿态来瞅着她。   外面那些妯娌的讥讽已经够让她难受的了,而京兆王又如此,时间一长萧嬅还真的有恨不得将那几个娈童给杀了的冲动。   萧嬅的乳母跟着她时间最久,原本以为这个四娘子出嫁成了王妃,她也能好好的享福了,谁知道福是没有享到。还有操不完的心,要时刻防备着这位王妃一时脑热会做出甚么事来。   乳母瞅见萧嬅的脸色不对,知道她是对京兆王的那几个男宠动了杀心。   “娘子,娘子要三思!”乳母弯下腰急切道,“那几个人都是得大王的看重。娘子要三思而后行啊。”   “阿姆。”萧嬅气的胸口都在疼,“就那几个人,竟然还压在我的头上,长此以往,我还有甚么威信可言!”   乳母面上不显,但是坐在心里却嘀咕了一句,如今的王妃还有个甚么微信可言,王府里头的事,基本上都有朝廷配备的属官在处置,外面的事王妃基本上就插不进手,而后院里头的事,京兆王根本不近女色,哪里来的后院?   “娘子要冷静。”乳母继续劝说。   “我哪里冷静的下来?”萧嬅正在气头上,眼眸一抬,里头是满满的怒意,那怨恨和愤怒几乎快要从眼底冲出来。   “大王对那几个人不是一般的器重,要是娘子动了他们,娘子自己又能得了甚么好?”乳母心里一声长叹,她还真的是羡慕别的小娘子,不管是哪一个,都比她这个要省心的多。   “况且……燕王对娘子……并不是十分在意。”乳母瞧见萧嬅气的真的要将那几个娈童打杀了,不得不将平和表面下的残酷现实给她挑了出来。“一旦真的有事,燕王会替娘子出头么?”   萧嬅原本气的绯红的脸颊霎时血色褪尽。   这话若是可以乳母也不想说,但凡当年燕王对这个女儿有那么一丝半点的怜惜,就不会应了皇太后。   要知道,就算天家有这个意愿,若是做阿爷的不答应,那也是成不了事的。大臣在天子面前是人,不是甚么可以随意拉来配种的畜生。只有那些奴婢才会任由主人配来配去。   “娘子,要想好。如今娘子可算是没有半点助力,要和大王对着干,谈何容易?”乳母嘴里都在发苦,别人做乳母的,到了小娘子嫁出去就等着享福,她这个还要操心。享福是半点都指望不上。   “郎主,郎主是不会和京兆王如何的。”她苦苦劝道。   萧嬅嘴唇都在发抖,她一直以来不想面对的事终于是被乳母给说开了。她这个女儿在阿爷的眼里还真的什么都不是,甚至她的同母兄长出了那回事,恐怕在阿爷看来,能有地方收留她就算不错了罢?   “阿姆,”萧嬅哆嗦着嘴唇开了口,心里一阵接着一阵的抽痛。上辈子进宫被皇帝漠视,最后在寺庙里过了一辈子。这辈子,不但没有将皇后的宝座坐实,反而成了这个最窝囊的王妃。   萧嬅喉头一阵痒意涌动,她忍不住咳嗽了几下,手帕压着嘴唇,等到将帕子拿来,萧嬅看见帕子上染上了几朵殷红,“阿姆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她早就知道了,只不过是一直以来不愿意想罢了。   乳母瞅着萧嬅是真的平静下来了,也不是要闹腾的样子,勉强的信了。   “那就只能先放过那几个了。”萧嬅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若是赛女人还好办,但是男人,尤其是长相非常好的男人,在平城不是有相当好的出身,便是那些公主们的禁脔。   出身好的完全招惹不起,而公主的裙边之物,她若是敢动,公主们就敢撕破脸皮闹腾的满京畿都知道。   萧嬅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人,那些公主她一个都不想得罪。   “现在要忙的事,是将洛阳的事处置好。”萧嬅道,“那几个以色事人的货色就往后推一推吧。”   她一定要在子嗣这件事上如意!萧嬅咬紧了压根,眼前几乎一片血红。她的将来全部都在这上面了,若是连这个都没了,那么她就真的输了。   **   迁都之事,宜快不宜慢,所以宫城是最先完成的,接下来就是内城和外城的大致轮廓和规划,萧佻出了平城就没回来,一直都呆在洛阳。   经过两年,洛阳宫城和洛阳城内大致的轮廓已经出来了,李平上奏天子,天子下令迁都。   首先迁过去的是后宫和百官。   萧妙音是皇后,但是后宫里几乎就没人了,前两年的那一次放宫人,那些妃嫔几乎全部被她放了出去,说是后宫,但其实差不多就她一个人。所以她连那些带过去的嫔妃的名单都不用看了。   只是让秦女官准备一起去洛阳的宫人就好了。   秦女官如今不是内司,但是依靠着萧妙音这棵大树,手里的权力比内司还要大,原先的内司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不敢和秦女官争锋,退避开来。   所以宫内事务其实都是由秦女官负责的。   秦女官年纪大了,但是没有多少出宫养老的想法,甚是手里的事越多越开心,她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没多久,何必火烧火燎的就要去养老呢,跟着皇后一同去洛阳多好?   阿鸾见着秦女官到萧妙音这里,立刻喊了一声,“阿秦!”   他如今已经三岁了,三岁的小孩子其实已经模模糊糊知道事情了,这时候拓跋演先行一步前往洛阳,将妻儿暂时留在平城。如今迁都的赦令已下,很快一家子就要在洛阳相聚了。   萧妙音这段时间脸上是没断过笑容,这会可不比现代,离得远了还能有手机视频通讯,基本上只能靠信件,但是这东西一来一去的,至少就要在路上花费一个多月的时间,这还算是时间短的了。   以前在宫中,两人日日对着不觉得,等到拓跋演不在眼前一段时间,萧妙音才在里头体味出所谓古人相思来。   孩子都有了,见不着面竟然闹起了相思。萧妙音不肯自己一个人来闹,偶尔得闲了,就写信给远在洛阳的拓跋演,闹一闹她。   拓跋演也很配合,收到了她的信件,在里头肉麻兮兮的诉说自己的思念,另外还来了一句诗经,‘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他还真的是从长相到习惯和鲜卑人没有半点关系了。   萧妙音看着那句诗经,笑的前俯后仰,阿鸾睁大一双眼睛不知道为何母亲会如此开心。到了秦女官进来的时候,萧妙音脸上的笑容都还没有收起来。   “阿秦来了?”萧妙音见到秦女官,将手里的黄麻纸放在袖子里。   “是。”秦女官见到皇后笑得这么开心,心下就猜测应该是天子那边来信件了。她垂下头,“殿下,那些宫人的名册都已经整理好了。”   金墉城里的宫城要比平城宫小,所以人也不必带走那么多。况且平城宫也要留下一部分人看守洁扫。   并不是将所有的宫人和内侍都带过去。   “嗯。”萧妙音没有去看,一来这样的事她相信秦女官会办得好,二来也是那些名单太多了,一个个看过去是要到甚么时候,况且也没有必要。   “阿娘,甚么时候我们去洛阳啊。”阿鸾奶声奶气的问,他长相精致,年纪小小却已经长得很可爱。最近他身边的人老是和他说要去洛阳,还说阿爷就在洛阳,听得三岁的小孩子心里痒痒的。这些日子更是和萧妙音吵着要去。   萧妙音拿着儿子这个任性脾气没办法,哄他快了,可是阿鸾不是那么好哄的,又问甚么时候去,那架势竟然是想明天一大早就赶过去了。   萧妙音是拿着阿鸾没有办法,阿鸾是个不好糊弄的,别的小孩子是说过了就忘记,等到过几日,连自己都不想起来了。偏偏阿鸾不一样,他都记着呢。然后一日十多次的问个没完没了。   “快了。”萧妙音答道。   “到底有多——久——啊?”阿鸾一张脸都皱起来,“阿娘每次说快了快了,可是还没去!”   萧妙音瞧着儿子简直不知道要说甚么才好,这样的性子也不知打和谁像。   “阿娘不准说我年纪小,不懂。”阿鸾瞧着萧妙音开口要说话,连忙就把萧妙音接下来的话也堵住,“我年幼,但是又不傻!”   这话出来,萧妙音自己噗嗤一声笑出来,她示意阿鸾过来。阿鸾别扭了一下,还是过来了。   “平城人多,事情也多,所以不能够立即成行。”萧妙音和阿鸾这么一番下来,知道小孩子有时候比大人还要聪明,哄是哄不过的了。她叹口气,“阿娘要带着这么多人去洛阳呢,而且平城和洛阳可不近,要准备的多了。阿鸾说能够明日就走么?”   阿鸾小孩子心性她哪里不知道,就急着赶紧走,最好明天就走。她这边一堆的事都没有处理好,哪里能够走?   “……”阿鸾仰头,乌黑的眼睛瞅着萧妙音,过了好一会他才垂下头去,“那么阿娘去不去呀?”   “当然去,阿爷在那里,我们不去像个甚么样子。”萧妙音爱怜的揉了揉孩子的头顶,“只不过没那么快。”   “……阿娘去就好。”阿鸾一头扎进萧妙音的怀里闷闷的说道。   “阿鸾这么细化阿爷啊,不喜欢阿娘了吗?”萧妙音想要逗逗孩子,低头问道。   “才不是,儿也喜欢阿娘。”阿鸾听到萧妙音这句,当真了,立刻瞪圆一双大眼睛,为了表明自己说的是真话,他还伸手抱住萧妙音的脖子。   “那阿鸾最喜欢阿娘还是阿爷?”萧妙音问。   阿鸾原本正在萧妙音身上扮乖,听到她问这么一句立刻急切道,“都喜欢!”   “那么最喜欢谁?”   “……”阿鸾想不过来,最喜欢阿娘还是最喜欢阿爷?阿鸾自己纠结的比着手指算了半天,悲催的发现自己真的不知道道理喜欢哪个!   阿娘香香的,会和他玩哄他睡觉,阿爷会把他扛在肩头。阿爷阿娘都好……   想着想着阿鸾就红了眼睛,哭了出来,“儿不知道……阿娘和阿爷都好……呜……”   萧妙音见着他自个纠结着竟然还哭起来,吓得把他抱在怀里,“好了好了,阿娘知道了。别哭了啊,爱哭的小孩是泪包,不惹别人喜欢的。”   阿鸾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但他一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袖子不放。   “儿才不要别人喜欢呢。”他身边的人哪个不是对他笑脸相迎,喜不喜欢的,有甚么要紧的嘛!   萧妙音拿着他是真没办法了。这孩子精的很,而且擅长察言观色。大人对他是个甚么态度摸的清楚的很。   萧妙音哄他止了哭泣,还喂他吃了一整碗的蛋羹,他才肯在她怀里睡过去了。   “这小子磨人。”萧妙音瞧着阿鸾已经睡着了,让宫人过来把孩子给抱到内室的眠榻上。   想起拓跋演还想要再多一个孩子,萧妙音简直不知道他怎么有那种想法。一个已经够她受的了,到时候再多来一个,她还得要照顾阿鸾这个老大的心情。   “殿下。”秦女官见着阿鸾被抱进去,她对萧妙音弯下身,“宫人都已经安排妥当,只是两宫……”   萧妙音眉毛都不抬一下,“这个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毕竟都迁都了,没有将长辈留在这里的道理。”   萧妙音知道秦女官想要说什么,皇太后也就算了,毕竟被她那么一整治,连宫里的何家女都被放出去,再怎么样也得看清楚现实了。现在快三年了,和太和的确是老实了不少。难办的是太皇太后。   这个时代的医疗并不发达,莫说中风这样就算是在现代都没有办法治愈的疾病,就是偶尔一个伤风感冒都能要人命。   太皇太后撑到现在已经算得上是幸运了。不过再幸运,也有个头,医正最近禀告她,说太皇太后的身体已经不如以往,迁都车马劳顿,依照着太皇太后的身体,恐怕不一定能够坚持住。   “太皇太后作为宫里的大长辈,若是留在平城,倒是显得和陛下有心将人留在这里似的。”萧妙音从大局出发,都不能留这位姑母在平城,毕竟这位可是曾经权倾二朝的人物,掌控朝政几十年,现在拓跋演用的那些朝臣还是有不少都是从她手下出来的。   要是把人留在平城,被有心人利用了,那就真的好看。、   毕竟太皇太后哪怕只剩下个名头,这名头还是能做出不少的事。东晋之时,不是还有皇帝就被权臣以皇太后的名义给废掉了么。   “殿下的意思是……”秦女官只是担心照着太皇太后眼下的情况,若真的是到了路上会不会受不住撒手人寰。   堂堂太皇太后竟然在路上山陵崩了,传出去话未免太难听。   “没甚么意思,让太医署的人好好侍奉老人家。一定要保证她在路上平平安安。”萧妙音向后靠去,身体就陷入到柔软的隐囊里去。   “唯唯。”秦女官拜下。   “再过一个来月,估计也能上路了。”萧妙音想了想道。   一个月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   长信殿内,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官正在给太皇太后喂药,这么几年来,太皇太后的身边一直有人照料,身上干干净净的,而且用的药材都是上好的。所以哪怕太皇太后想要自尽也没有机会,再者对自己也实在是下不去这个手。   女官舀起一勺子的药汤送到太皇太后唇边,但是太皇太后偏过头去不喝。这样的事,女官一句见过好几次了。   “太皇太后可是要好好的。”女官语气温柔,眉目弯弯,“您好好的,萧家那位郎君才能好呀。”   太皇太后终于肯抬起眼看着这个她从来未正眼看过的女官,女官笑意盈盈,“您说对不对?”   说着,女官又将手里的银勺往她唇边松了松,这回太皇太后是肯张开口将那里头的药汤喝下去了。   喝完一碗药汤,女官才笑道,“您可一定要好好的,眼下陛下已经下令要迁都洛阳,皇后会带着后宫前往新都,您老人家到时候又有福气了呢。”   太皇太后眼眸中的光芒闪了闪,她口张了张,一串还带着药汤颜色的口水流下来。女官见状连忙给她擦拭干净。宫人们上前服侍擦洗换衣。这也是一日要做上好几回的。   女官退到一边慢慢看着,心里知道太皇太后恐怕是活不长了。她被皇后派来服侍太皇太后,又是贴身伺候,对太皇太后的情况知道的不比那些医正少。   女官垂下眼来,可这又怎么样?只要上面的人发话,就算人真的不行了,也要拿那些上好的药材将人给拉回来。   萧妙音准备了整整一个来月,带着宫中的人上了前往洛阳的马车。   阿鸾和她乘坐在一辆马车上,为了小孩子一个人吵闹,她还特意将高凉王妃的儿子和萧丽华的儿子一起抱过来。   反正她的车驾里地方够大,几个孩子跑跑跳跳完全不成问题。   阿鸾这年纪也需要多和同龄人接触。   萧丽华是十分爽快的就将儿子给交到宫里来的人手里,对于皇后她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她还对儿子道,“皇后是你的从母,在她面前不必太拘束了,和阿鸾好好玩儿。”   萧丽华的儿子和清河王长得比较像,他听着母亲的话,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清河王瞧着也跟着笑,“小子,听你阿娘的没错。”   清河王看着儿子憨憨的点了点头,然后乖巧的和宫里的人走了。   “哎,为了这个小子,我和你还真的是操心。”等到儿子被接走了,清河王和萧丽华抱怨道,如今孩子还小,但清河王已经琢磨着给长子请封世子了。这诸王的世子能不能下来,一是看是不是嫡长,二就是看皇帝答不答应了。   清河王琢磨着让自家儿子和皇长子玩好了,在皇后那里混个脸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做爷娘的可不是给孩子操心?”萧丽华坐在床上,看着清河王躺在那里,“怎么在自己家里就这样子,传出去还好听不好听?”   清河王只是笑了一声,“我在自己府邸内怎么样,关外面甚么事?听说你之前还在洛阳置办下不少的田地?”说起这个清河王都佩服萧丽华,听说自己妻子办这些的时候还是个未出嫁的小娘子。   现在洛阳周边的土地那真的是不好入手了,哪怕是提前去置办土地庄园,还是有两家为了一块上好的田地打破头的。   就算是贵族,也要有地,不然一家子那么大的开销,拿甚么顶住。   萧丽华想起当年自己做的那些,心里有些感叹,那会她做那些不过是想着凭借那些东西自己能够多有些依靠,谁知道她做的那些,都抵不过姑母的一句话。   幸好那老太婆这会只能躺在床上等死,她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平城和洛阳差的那么远,你是怎么想到的?”清河王说着起来凑到萧丽华面前问。   “我要是说当初不过是哪日能到洛阳走走,有个歇脚的地方呢。”对着清河王,萧丽华也是不可能实话实说的。干脆拿了一句话把丈夫堵了回去。   清河王也不是要对萧丽华的过往追根究底,他感叹了好几下,心下觉得还是自家岳母厚道,萧丽华在洛阳的那些地,他找人打听过,那些地都是好地方。能拿出来给女儿而不是给儿子,慕容氏汉化已久,这位岳母却还是有着鲜卑女子的作风。   “到了洛阳,靠的就不只是这些了。”萧丽华说这话的时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如今也不是当年天真的以为手里只要有钱就能过好了。   她看向洛阳的方向,久久不动。   萧妙音将自家姐姐的孩子接了来,自然是要看好的。离开平城宫的那一日,她让人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出来,在众人面前做一场婆媳亲近的好戏。   何太后见着她畏畏缩缩的,压根就不敢靠近她。可惜她身后还有宫人在搀扶着她,根本就没办法回过身,至于当众斥责皇后不孝拿捏婆母的事,何太后只敢在心里想不敢说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有个甚么用?   回头皇后说一句太后病了,说不定她这个人都要被丢在平城自生自灭。   而太皇太后则是被人抬在辇上,她看到萧妙音来送她上车,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这个侄女。她身体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命也是拿药吊着,但萧妙音看着她那双眼睛却是出奇的亮。   萧妙音送两位长辈上了车,自己坐到了皇后的车驾上,想起方才太皇太后的那亮的几乎吓人的眼睛。   她知道太皇太后是个什么意思,在心里也不得不感叹不愧是掌政这么久的摄政太后,完全不是何太后这种能够比得上的。   太皇太后从执政之初就开始汉化改革,到了拓跋演手里被继续推广甚至还更为深入,对于她来说,哪怕恨他们恨的不行,就只这么一条也是十分欣慰了。   “不愧是当年跺一跺脚,这半边天下都要跟着抖一抖的人啊。”萧妙音感叹。   阿鸾这会和两个堂兄玩到一堆了,听到母亲的那声感叹,他飞快的转过头来,“阿娘?”   萧妙音一笑,“没事,去玩吧。”   在车里头玩其他的例如木球之类的是不行了,她让人准备了一些小巧的铜壶和没有箭镞的矢。   小孩子吵闹起来其实很凶,萧妙音这一路上也没有什么事,看着这么几个小孩子玩也挺好的,有那么一股活气不然安安静静还真的不舒服。   阿鸾是个闹腾的孩子,他年纪是三个小孩中最小的,但是过了一会他俨然就是里头的头儿,指挥着两个堂兄了。   两个孩子可能之前被父母提醒过,一开始在萧妙音面前有些许拘束,等到宫人把准备好了的点心摆上来,阿鸾拉着他们一块闹,基本上原先的那些拘束就丢在脑后了。   萧妙音看着那三个孩子一会,回过头来看着身边的宫人,“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她这指的是那些炼火药的那些道士还有其他的东西有没有到洛阳去。   “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那宫人低眉顺目的道。   萧妙音颔首,看了看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这个原本只是道士炼丹时候无意间炼成的,但用起来却是威力十足的大。   说起来最近二娘想要将汉代的那些炼铁的技术给找回来,萧妙音想起萧丽华曾经和她说过的话,两个人都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身边的藏书都不少。萧丽华偶尔翻阅文献的时候发现汉代的铸造工艺比起眼下只好不差。但因为百年战乱,原先的那套工艺有些已经失传了。萧丽华想要将那一套给捡回来。   萧妙音在这事情上反正萧丽华在范围内就好。只要她不打造出批量的兵器,留出把柄给人抓,就随便。   **   皇后和百官迁往新都,皇后已经出发,百官自然也不能磨磨蹭蹭。百官拖家带口的跟在后面,队伍绵延开来。   莫那缕坐在马车中,面色十分不好。哪怕到现在,他也是不能释怀,过了许久,他掀开车前加厚了的车廉,看向外面。家人立刻打马过去,“郎主有何吩咐?”   “那个道士的事,查的怎么样了?”莫那缕问。 ☆、141|改革   平城地处代地,而洛阳靠近南朝,这一段路上下走的都是够呛,那些时常出去出征的还好说,毕竟都已经适应了,但是那些年纪大的,还有贵妇们就不一定了。   何惠这一路上都是抱怨个不停,江阳公主是跟着皇后的车驾去的,根本就不和婆家人一道。没了头上的公主妯娌,何惠的娇娇性子也露出来了。   楼氏最不喜欢这个小儿媳,日日拿捏着这幅娇滴滴的模样简直不知道要给谁看。有个甚么不快就到她的七郎面前哭诉,她儿子养了那么多年,不是为了养大给个女人做牛做马的。如今皇太后已经不大中用了,何家的靠山算是倒了。对着何惠,楼氏就不会像以前那么好说话了。   这一路上,楼氏也没给何惠面子,当着一众儿媳的面斥责何惠把那副脾性收一收,楼氏话说的也很重,迁都毕竟是是天子定下来的大好事,日日都在那里抱怨,若是有心之人传出去,还不知道传成甚么样!   何惠在妯娌中人缘并不好,贺兰家的那些新妇里头鲜卑人和汉家小娘子都有,但是何惠和她们就是处不来。楼氏这话一出,好几个媳妇都是看笑话的。   为了这个何惠又是在丈夫面前一番抹泪,好歹这次她是记着教训,不敢轻易说出要和离回娘家去了的话。   上回她这么做,被阿爷一顿好说,然后就送了回来。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她在婆家人面前头都抬不起来。   何惠的夫婿是老幺,也深受爷娘的喜爱,在怎么调节妻子和阿娘的关系上也是一窍不通,他心疼妻子和母亲去说,结果楼氏红着一双眼睛骂他有了新妇把阿娘给忘记了。吓得他之后就不怎么敢在爷娘面前提妻子的事。   “忍忍吧,再忍忍。”想来想去,他也只能这么安慰何惠了。   一路上车马劳累,哪怕是人在马车上呆着,一日下来浑身上下也和散架了似的难受。路上要是遇见了下雨的天气,少不得还有受其他的罪过。   当黄河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洛阳就在眼前了。   渡过黄河都是要看老天爷的脸色,黄河波澜壮阔,若是风浪乍起,连人带船都有可能翻到在河里头喂鱼。一群人不管身份贵贱,从到上船还是到下船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有个甚么差错。   过了黄河,洛阳就不远了。   拓跋演接到皇后和皇子即将要到洛阳的消息后,十分高兴,派人前去迎接,要不是这会洛阳很多事还等着他来决断,恐怕他会亲自去把妻儿给接回来。   天知道他在洛阳呆的这段时间里,身边没有阿妙和阿鸾,处置完政事,每到夜时,那种寂寞入骨的滋味当真不好受。   以前拓跋演读一些诉说深宫女子寂寞宫怨的诗句,现在他也觉得自己就和那些诗句里的女子差不多。   不是没有事,相反每日政务缠身,有时候忙起来连喝水都带着一股匆忙。可是忙过之后,剩下来的是一片空虚。   说相思道相思,可真的尝到相思了,才知道这滋味让人无可奈何,不想细细品尝这带甜的酸味,只想早日见到那人。   “陛下?”毛奇见到天子的笔已经凝在纸面上许久,但是却没有写下一个字,心下担心不由得出声问道。   “皇后还有多少时日入宫?”拓跋演处置的是一件无关重要的小事,早些晚些都一个样,他将手里的笔搁置坐在一旁,转头就去问毛奇。   毛奇被拓跋演这一问弄得险些有些反应不过来,皇帝今日才派人出去迎接皇后皇子以及两宫,这才多久就急着要皇后赶紧的来了?   “陛下,使者已经出发,估摸两日就能见到皇后了。”毛奇在心里算了一下回答。   “还有两日?”拓跋演蹙了蹙眉,看得毛奇是心惊胆战。   毛奇很想告诉皇帝,一去一回只要两日已经是相当快的了。但是这话他死活不敢说出口。   “陛下?”毛奇看着拓跋演拿过另外一卷锦帛,就知道拓跋演想要做甚么了,恐怕又是下旨去催。   自从皇后和百官离开平城,皇帝私下就有些心不在焉,更是连连发出几道诏书出去督促皇后快些抵达洛阳。   看来这一次又是这样了。   “陛下,皇后底薪你啊身边还带着皇子,皇子年幼,若是加快了行程,恐怕皇子会吃不消。”毛奇劝道。   皇长子才三四岁的年纪,那么一点点大,孩子年纪小经不起折腾,万一有个甚么,那财政的是不好了。   到了如今帝后也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虽说不可能只有一个,但眼下就皇长子最金贵,若是出了事,谁也担不起帝后的怒火。   “阿鸾……”拓跋演经过毛奇这么一提醒,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儿子,因为是和萧妙音的头一个孩子,难免是心疼了些。他放下手里的笔,长叹一声。   毛奇让中官上前给皇帝收拾,心里暗暗想着皇后究竟什么时候到金墉城,照着陛下的这做法,不到皇后来恐怕是没个停了。   毛奇是打心底里盼着皇后赶紧的回来。   萧妙音这一路上也是累的够呛,搬家原本就累,更何况还是带着一大帮子人迁都的?阿鸾路上也给她添麻烦,生了一场小病,虽然人没有大碍却是把她吓了个够呛。   过了黄河没几日皇帝就派人来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来接皇后和两宫长辈入宫的。她这一路已经不知道拓跋演派来多少次的使者催着她赶紧的往洛阳赶了。   阿鸾生了一场病,但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精神还算不错,他拉着萧妙音不肯撒手,“阿娘,是不是快要见到阿爷了?”小孩子心心念念想的就是这样的事。   “嗯,快到了。”萧妙音瞧着阿鸾瘦了一圈的小脸蛋,心里和针扎似的。   “太好了,儿要见到阿爷啦。”阿鸾拍了拍手。   这会常氏也在,她原本是跟在萧家的队伍里头的,但是阿鸾那会生病,萧妙音就让人把她给请过来了。常氏听到外孙病了坐立难安,萧斌更是急的不行,皇后派人来,萧斌都急着催促常氏快过去。   常氏在萧妙音这一呆就没有回去过了。阿鸾哪怕病都好了,她还在女儿这里。   “是啊,阿鸾要见到阿爷了,高兴吧?”常氏见着阿鸾高兴的拍了拍手,笑得眼角的褶子都起来了。   阿鸾转过头来,看着常氏,“嗯,开心,儿见着阿婆也开心,到时候阿婆也进宫陪儿好不好?”   常氏哪里会不喜欢阿鸾的这些话?她抱着阿鸾亲了又亲,“阿鸾能记着阿婆,真是个好孩子。”   阿鸾钻到常氏怀里撒娇,萧妙音在一旁看着,知道阿鸾这会是真的没事了,她转过头来,“人太多了,速度再快怕有些年纪大的会扛不住。”跟来的那些鲜卑贵族里有不少都是年纪上了四十的。   这会年纪上了四十那就算的上半个老头子了。   老人家从那么远的地方跟过来,要是因为赶路把身体给弄垮了可就不好了。   反正就这么几日了,何必急在一时?萧妙音也不明白拓跋演这么急哄哄的要干甚么。   终究速度还是放缓了那么一点,队伍里的人也能够喘一口气,这一路上也不是所有的人家都是风平浪静的。有些贵妇路上生了病,车马劳顿的,人还真的受不住。   这么缓一缓倒是对大家都好。   于是明明两天就可以走完的路,走了整整四天才到。   金墉城的宫殿就不是按照汉代的东西两宫来建造的,萧妙音居住的宫殿是长秋宫,原先平城的长秋宫是被何太后住着,或许是何太后这些年来的那些又是没事就挑事惹怒了拓跋演,拓跋演这次直接把何太后送去和祖母作伴了。   皇后及两宫的车辇进了宫门,萧妙音就直接去了这长秋宫。   她进了宫门见着这里头的摆设基本上和平城里的没有多少相似的地方,更多的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   “殿下,陛下来了。”中官提醒道。   萧妙音正在殿里头瞧新鲜,听到拓跋演来了,走出去迎接。   “你来了。”两人到了如今也不用行那些劳什子的礼节。拓跋演言语急切,他见到萧妙音面色有些不好,伸手就搀扶住她的手臂,“怎么了?”   “这一路上赶路赶的。”萧妙音瞧见拓跋演,原先的那一肚子起反而不知道要从什么地方发出来。   “……”这下拓跋演不好意思说甚么话了,他想要早日看到她,可是她人在路上,除了催以外找不到其他的法子了,就算令人日日送出素欣,对于他来说也只是如隔云端一样,她的人看不见,她的声音听不见。   夜深之事,一人独寝,翻身伸手一探,不是熟悉的馨香和温暖而是冰冷,这让他感受到十分不习惯。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和陪伴。她不在了,他心里也觉得失落起来。   “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日思夜想的都是你。”拓跋演扶着她进殿,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   他声音略带嘶哑,里头的情意已经快要凝结起来。听得萧妙音是浑身上下舒服的不行,但是听完之后发现,这家伙说情话的本事好像比之前还要更上一层楼了。   她立刻就抓紧了他的手臂,“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这话有没有说给其他女人听吧?”   拓跋演一愣,而后反应过来,“这宫里除了你还有其他的女子么?”他说这话的时候十分无奈,但是心里又非常受用。   平常看那些兄弟被妻子管的,不少都在叫苦连天。但是他觉得这滋味很是不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享受,至少这样代表她还是在乎自己。至于那些受到吹捧的贤良人,贤良之下有多少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我想的都是你。”他将人拉入怀中,嘴唇在她耳郭上缓缓呼气,萧妙音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亲近过他,这见了面,就给她来这么猛的。   她也是素了好久的,难道拓跋演还真的不怕她发威把他怎么样?   “我说不过你。”萧妙音被他抱上了眠榻,而且他还时不时低头轻啄她的额头和脖子。旁边的宫人和中官都已经退了出去。   “对了,这长秋宫是怎么回事?”萧妙音瞧着拓跋演只是请问,没有做其他的是,也任由他去了。   “你是皇后,长秋宫又是皇后的居所,你不来谁来?”拓跋演头埋在她的秀发里说道。   “……”萧妙音没有说话了,拓跋演都安排好了,那么她也就别多事。   “这长秋宫就是按照原来你的喜好建的,喜欢么?”他闷闷笑道。   那会他还在受祖母制约,朝堂上的事半点都坐不了主,连想要立她做皇后都要听瞩目的话。   那时候他还问过她,在长秋宫喜欢有什么样的摆设,她说了很多。他也一一记下来了,一直到现在,这个诺言终于可以兑现。   “……”萧妙音也模模糊糊想起了什么,她心下感叹当年那几句话她自己都记不得了,拓跋演反而还记在心里。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她嘴角勾起来,伸手在他的手上轻轻的画了一个圈,“你这样的心意,我自然是要接受的。”   “……”拓跋演将她摆在怀中,双手握住她的手,久久都没有放开。   **   在平城生活久了的鲜卑贵族们初来洛阳有很多的不习惯,府邸之类自然不必多说,平城一年多为寒冷,而洛阳偏南,气候比平城要温暖的多,鲜卑人又是怕热不怕冷的习惯。许多人都不能适应。   还没等习惯洛阳的炎热天气,宫里的皇帝已经下了改革的命令,鲜卑人必须抛弃鲜卑服饰,改着汉服,并且说汉话,在朝堂之上禁止用鲜卑语。   朝堂上那些年纪大了的鲜卑贵族听到这个神情激动,他们好不容易从平城到洛阳,都还没有呆多久就要学汉话?   “老臣如今一把年纪,牙齿松摇,过不了多久就要掉光了,这么多年来,臣从来猥琐过一句汉话,陛下眼下要臣说汉话,臣哪里说得出来!”鲜卑老臣在朝堂上义愤填膺,都老大一把年纪了,难道还要和自己的小孙儿或者是曾孙一道学起?   李平看见那些老臣急的脸红脖子粗,知道这项政令也不是那么容易实施,他出列道,“陛下,年长之人,年岁已高,如果强行推行,恐怕于情不合啊。”   李平这话出来,上座的拓跋演点了点头,“李公此言甚是。那么禁北语一条,但凡年长者,可放宽。”   “陛下,臣年纪已大,穿着汉人的那套衣裳也不能适应啦。”有鲜卑老臣见着拓跋演肯对他们这些年纪大的人将说汉语放宽一些,顿时得寸进尺。   “衣冠乃是礼仪之始。”拓跋演听见这话,眉头一蹙,话语间沉下。“不正衣冠,那里来的礼仪?!”   天子甚少发怒,但是不代表他真的是好脾性,此言一出,方才要闹腾这不要换下鲜卑袍的老臣,原先的那些话全部吞到喉咙里头去,一句话也不敢说出来。   李平望见,垂下头保持沉默。   这些其实拓跋演早就计划好了,和迁都一样,只不过是到了现在才公开出来罢了。秘书省上下这两年来,人人都忙的脚不沾地,恨不得爷娘多给生出几只手来。朝堂上百官的朝服基本上照着魏晋复原,但还是有不同之处。例如原本戴在发鬓上的簪笔给改成了其他的东西。   皇帝的朝服就不用这么大张旗鼓的了,毕竟关于天子的服饰规定,那是历代记得最清楚的了。   皇后略有不同,但和前朝没有太大的差别。   从上而下,原本的鲜卑袍服都被丢到一边统统换上汉人的服饰。   **   莫那缕看着自己面前那一套朝服,面色青黑,论心而言这么多年了,他是不想穿汉人的那套服饰了。可是天子能在说汉话上稍微放宽,但在服饰上却是半点都不肯退让。   “阿爷。”那边儿子们换了汉人的衣裳,原本织成辫子的头发打散全部梳好拢在头顶结成发髻,那模样还真的看不出半点鲜卑人的模样了。   呵,换了一身衣裳,再把头发一梳,这还真的是鲜卑人和汉人完全分不出来了。莫那缕想着嘴角挑起一抹冷笑,他看着面前几个儿子这幅模样,心中的怒火再也难以压抑,伸脚一踹就把面前的案几给踹翻。上面的器皿立刻就倒在地上,里头的酪浆点心干果洒了一地。   “阿爷,这是怎么了?”莫那缕的长子看见阿爷动了怒,摸不着头脑。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别在我面前,看着碍眼!”莫那缕一挥手就是要赶人。   楼氏过来听到的就是莫那缕的这句话,她知道莫那缕这会脾气不顺,看着作汉人打扮的人就心气不平,她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儿子见着父亲脾气不好,知道眼下不该在父亲面前久待,连忙低着头走了。   “你心里不好,拿着孩子出气作甚?”楼氏对着莫那缕是没有那么多的小心,她让侍女上前收拾地上的狼藉。   她坐在床上,伸手整理着衣袖。   “那几个小子就没有一个有出息的!”莫那缕说这话的时候,话语里都冒着火气。   “事情都这样了,和孩子有个甚么关系?”楼氏就不知道莫那缕这火气发在自己儿子身上有个甚么用处,“这诏令是陛下下的,家里几个孩子都还要入仕,他们要是和陛下对着干,那么前途要还是不要?”   “……”莫那缕被妻子说的转过头去。   “你不想换那套衣裳。”楼氏看着那一套被他踢到一旁的朝服,“可是你想想陛下手里的那些大军,你能不穿么?”   谁知道皇帝会这样呢,接着南征的名义掌控了百万大军,这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啊。   “好了。说这么多作甚。”莫那缕烦躁的抬了抬手。   楼氏见状道,“我说这些也是为你好,难道你到外面听那些恭维就行了。”   老夫老妻的要不是为了他好,她那里会说这些话?   “好了好了,知道了。”莫那缕更加烦躁,他从床上起来大步就往自己的内室走去,这一回楼氏也没有去烦他。知道他这会心烦,最好还是一个人静一静。   莫那缕自己解了身上的袍子丢在一旁躺倒在床上。他想起那一日在平城见到的那个道士来。   那个道士虽然他只是看了一眼,但是他想起了先帝。要说天下这么大,容貌有相似的没多大稀奇,但稀奇的是,他越看就越觉得像。   而且不仅仅是像先帝,和常山王也像,这让他不得不起了疑心。   这世上哪里会那么巧合有这样的事?   不管怎么样查一查还是没错的,不管最后能查出些什么。莫那缕躺在那里缓缓的呼出一口气。   **   洛阳城内还是没有完全建设好,只能说大概的有了个雏形,皇帝定下来的修酱的最多的不是皇宫而是国子学和太学。这架势有几分要恢复汉朝制度的架势。   萧佻出孝重新被拓跋演任用,任命为中书舍人。他原先一心一意想要外放,结果一朝妹妹做了皇后,再加上洛阳的一些事,他是想走都走不掉了。   中书舍人位置不高,但是出宣诏命,凡有陈奏,皆由舍人持入。不过北朝对这个职务并不像南朝那么看重罢了。   但萧佻年纪轻轻就到了这个位置上,已经很不错了。其他的同龄人还在慢慢的在熬。   萧斌知道之后,高兴的请了宾客到家中。甚至在中书学的萧弘也请了假回到家中,给兄长庆祝。   萧斌高兴的很,但是萧佻没有多少喜悦之色,宴会之上,萧斌喝了一点酒之后就让萧弘过来。   “檀奴,你在中书学,好好在那里做下去。”萧佻对萧弘道,“我们家是寒门,寒门出头不易,而中书学以及中书省都是一些大族子弟。”说到这里萧佻叹了口气,要是可以他还真的不想在中书省呆下去。   中书省是个甚么地方他最清楚不过。中书省也好,中书学也好,世家子弟都是扎堆的。寒门在士族里头讨生活格外的不易,以前是他,如今轮到他的弟弟了。   “阿兄说的,儿心里明白。”萧弘在中书学里过得也不是那么好,有些士族子弟私下耻笑他是靠着皇后才进来的,哪怕他课业优秀,只因为他是寒门又是外戚,他就活该被那些世家子嘲讽。   “这世上的事多数不那么容易的。”萧弘放下手里的羽觞对萧佻道,“儿早就想到了,如今在中书学,儿一定不负父兄和皇后。” ☆、142|山陵崩   洛阳里的变化还不仅仅是鲜卑人脱下鲜卑袍和靴子,换上汉人的衣裳那么简单,在过了两个月,皇帝直接下令将鲜卑姓氏换为韩信,皇族姓氏拓跋改为元姓,而其他的鲜卑大姓改为穆陆贺刘等单姓。对于这些单姓之间,也没有设定下谁高谁低,更加没有将门阀那一套给搬过来。   这么一下,鲜卑贵族中大哗,若只是穿汉服说汉话也就罢了,眼下直接干脆连祖宗传下来的姓氏都给丢掉了。   碍于皇帝手里的大军,那些鲜卑贵族不敢在朝堂上公然表达出自己的愤怒,只能在下朝后一窝蜂的钻到了尚书右仆射莫那缕的府上,这一次鲜卑姓氏改为汉姓,没有一个鲜卑贵族能够置身事外的,同样的莫那缕也没能逃脱,他原本是鲜卑大姓贺兰氏,如今直接变成了贺氏。   府邸的建造也没有开始多久,原先的密室还在修葺,还不能使用,一群人只能窝在房内的发泄怒气。   “皇帝这是要把自己的根都给忘记!”说起这件事,那些鲜卑贵族满心愤恨,“好好的鲜卑人,要是说学汉人的那一套也算了,偏偏连姓氏都要改成汉人的,在皇帝眼里是不是汉人吐的口水都是香的?!”   “没错,我们的姓氏都是先祖传下来的,好好的在我们手里就丢了,日后怎么到低下去见祖宗?”   “这样谁受得了?一下就要人换了衣裳,头发也要和汉人一样,这样也算了,哦,这下可好了,这会连姓氏都不让人姓了,直接就换祖宗!”说话的那个鲜卑贵族年纪大了,但是说起话来也没有半点忌讳,里头的怒气完全流露于言语之中。   “照这样下去,说不定先祖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都要毁在这个小皇帝的手上。”另外一个沉默不言的鲜卑贵族开口了,他抬起头看向莫那缕,“你是几朝老臣了,这件事你不打算说上几句话?”   莫那缕这会也铁青个脸,“说甚么?有甚么好说的?如今你看看太极殿上的那位,是听得进去旁人话的模样么?但凡说些和他相左的话,别被当场撸成白板就算不错了!”   皇帝这次的态度出奇的强硬,若是真的来甚么劝诫,恐怕他就能提早致仕了。还能说其他的东西?   “那我们也不能这样白白的受欺负啊!”听到莫那缕这话,旁的鲜卑贵族都骚动起来,鲜卑族的汉化早就开始了,不过一直都是春雨无声的进行,就是在太皇太后当政的时候正式将秦汉的三长制推广,到了皇帝当家做主,直接就将汉人的那一套给搬过来了。   “是啊,凭甚么!!”顿时房间内就开始吵起来,“太欺负人了!陛下忘记了自己是鲜卑人,还要逼着人和他一样!”   “太憋屈了!再这么下去,这洛阳也不呆了,大不了回到草原上放羊去!”说道激动处,那个说话的鲜卑贵族一巴掌就拍在手下的案几上,发出彭的一声响。   “小声点!找死呢!”莫那缕一眼瞪过去,直接让那个人闭了嘴。   莫那缕回过头,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呼出一口气。   **   萧妙音看着面前阿鸾写的歪歪扭扭的元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阿娘,师傅说日后儿就姓元了,不姓拓跋了,是真的吗?”阿鸾三四岁,拓跋演已经安排老师给他开蒙,阿鸾虽然眼下还没有被封太子,但册封为皇太子是迟早的事,又嫡又长,不是他还会是谁?如今宫里的皇子也就他一个。   所以师傅们教他的时候也没有将阿鸾当做小孩看,朝堂上的事也会和阿鸾说,哪怕阿鸾听得迷迷糊糊半懂不懂的。   “嗯,你阿爷下令了,以后皇室就是元姓,不是拓跋了。”萧妙音低下头看着儿子。阿鸾对姓氏一事没太多的纠结,他哦了一声之后就开始黏着萧妙音,“阿娘,儿写的字好看不好看?”这是要撒娇了。   “嗯,阿鸾要是多练练,会更加好看。”萧妙音瞥了一眼阿鸾写的歪歪扭扭的字,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瓜。   这会孩童开蒙学字,不是和现代书法班那样一次接着一次的写永字,而是写纂。   阿鸾的字歪歪扭扭,但是在初学的小孩子里头算是很不错的了。   阿鸾得了表扬高兴的一张小脸都红彤彤的,他下定决心要写的更好,到时候给阿爷看,想着往外面跑。他跑出去宫人和中官们赶紧跟上,阿鸾的年纪大了,萧妙音也给了乳母一笔钱财打发出宫了。   毕竟都四五岁的小孩子哪里还需要乳母,再说了太子的乳母向来就是惹麻烦的,而且在北朝的宫廷更是代表着权力和野心。萧妙音不能容忍这些,干脆就直接将人给打发了出去,甚至连乳母临走前先要看看阿鸾的要求都没有搭理。   阿鸾对两个乳母没多少感情,乳母不见了照样吃吃喝喝什么事都没有。   “三娘,你怎么看着有心事的样子?”常氏这算是在宫廷中长住了,她平常就陪在女儿和外孙的身边,日子也算是过的有滋有味。不知道在燕王府里要快活多少。   “阿姨,我觉得外面怕是要生乱了。”萧妙音叹了口气,和常氏说道。   常氏吓了一大跳,伸手来就要捂萧妙音的嘴,可是手伸到一半想起女儿如今的身份,又放下手来,“这样的话你说着吓人呢?”   常氏毕竟出身不高,对外面的事就算知道,不到逼不得已也不会出声议论。这个小心翼翼的毛病就是当年在燕王府里养成的,到了如今成了县君,娘家人也富贵起来了,但还是改不掉。   “这又有甚么?”萧妙音都好笑,这么一件事难不成她还不能说出来?“这件事恐怕就是阿演自己心里也心知肚明。”   改革这么激烈,又怎么快,恐怕到时候那些不满的鲜卑贵族肯定是要闹出一些是的,就看闹出是甚么样的是来。   迟早罢了。   “阿姨是说不过你的。”常氏想要女儿要谨慎些,毕竟这是在宫里,不是在外面。不过看着女儿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话萧妙音是没有听到心里了。   萧妙音想起一件事来,她看向身旁侍立的秦女官,“过两日让清河王妃进宫来见我。”   三个皇后女侍中,她最一众的也就是萧丽华,陈留长公主和兰陵长公主都像是顺带的了。   “唯唯。”秦女官点头应道。   “见到二娘,你也劝说一下她。”常氏想起听说到的外面的事,幽幽的叹了口气。   “又有甚么事了?”萧妙音看向常氏。   “二娘在兴办甚么女学,收的都是一些贫家女,外面的那些人话说的很难听。”常氏迟疑一下,还是将自己知道的和萧妙音说了。   萧妙音记得萧丽华的确是和她提起过要办女学的事,不过她一开始以为是给萧丽华庄子上那些女孩子用的,听常氏的话,似乎萧丽华还办大了?   “二娘这件事我劝了也没有。”萧妙音不打算去阻拦萧丽华,有些事她不好做,但有人去做这就是好的,而不是伸手去扼杀。   见萧妙音如此,常氏也只好保持沉默了。   ;两日之后萧丽华来了,见到萧丽华的时候,萧妙音眼前一亮,比较在平城的时候,萧丽华还是只会更加有活气,身上满满的都是生机。   看来在洛阳的这段时间,萧丽华的确过的不错。这段时间萧妙音光是宫内的事就忙的不行,又想到三个女侍中也有自己的架势,就迟迟没有召见,如今一见,发现萧丽华竟然是要比以前更加光彩夺目了。   萧妙音知道萧丽华,绝对不是什么被男人给滋润的,在这位堂姐兼老乡的心里,所谓的男人恐怕就是一同过日子的。能过的来最好,过不来也不会多伤心。   “我听说你在外面可是办了女学?”萧妙音让萧丽华在床上坐下轻声问道。   “这件事这么快就传到三娘这里了,”萧丽华笑了笑,“没错,我的确是办了一所,收些贫苦家的女儿。那些女孩子也差点被自家的爷娘卖了换口粮,我可是明明白白给那些所谓的父母钱粮,立了手据,说明了从此女儿和他们可是断绝关系了,到死都不能来纠缠。”   “算起来那些女孩子也是我的人,我让我手下人读书,这么快就有人迫不及待来说我了。”萧丽华笑道。   “这事,我还是那句老话,你想去做的话就去好了。”萧丽华的想法萧妙音能够猜到几分,萧丽华平常招工都是用的女工,但是一味的给钱也不是个事,最重要的开始开发心智。   而读书是最好的办法。那些人不是将书籍知识看得比甚么都重要么?尤其士族仗着一个姓氏,就自觉高人一等,萧丽华想起这些年打过交道的那些士族,心中连连冷笑。她对士族的印象是彻底的坏到了骨子里。   那些士族看起来挺高贵的,但是真的被当权者揉搓,也不过是摇尾乞怜的一条狗。这么多年难道例子还少了?   “还是三娘懂我。”萧丽华脸一扬就和萧妙音撒娇。萧妙音看见愣了好一会,而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只不过你要听些外面的闲话了。”萧妙音笑过之后感叹。   萧丽华是不当一回事的,“本来做这事,我就没有想过外头对我的评价有多么好,可是说的再难听有个甚用?”萧丽华笑了笑,“要是这点都受不住,就干脆别做了。”   人言固然可畏,但在权力和身份面前,哪个敢把这话说到她面前来,她就佩服哪个人的胆量。   几句流言算得上甚么?萧丽华心里轻哼了一声。   “三娘你知道么,最近尚书右仆射的夫人忙着到处跑。”说起这事,萧丽华也是一笑。   “嗯,也难为她了。”萧妙音知道这话里的意思,她抬眼看了一下萧丽华,眼下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改革一旦开始除非是拓跋演不坐在那个皇帝位置上,不然是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真的改变了岂不是自打嘴巴?   开了个头就只能一直做下去了,另外鲜卑人的部落残留那一套的的确确是不适合再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自己想出个办法,不如用汉人现成的。   正说着话,外面有宫人面色焦急,脚步匆忙的趋步进来,“殿下,太皇太后崩了!”   “甚么?!”萧妙音闻言,失手就将手边的凭几给推翻。   丧钟沉闷的声响在金墉城上回荡不绝。   才迁都大半年,宫里就要有白事,说起来还有些晦气的。但没人敢提这一茬,毕竟没了的那个可是曾经权倾天下的人物,即使风光不再,也不是别人能够随便说嘴的。   太皇太后自从那一场大病,在榻上躺了两三年,原先是想着自己那两个儿子,死死熬住,这么一路都过来了,谁知道最后竟然就没了。   但太医署的人却是上下松了一口气,太皇太后已经是灯尽油枯,再拿着药吊着,不过是病人难受,他们这些人也心惊肉跳。   眼下太皇太后山陵崩,帝后也没有说要太医署如何,他们这些人也能放下心来。   太皇太后的丧仪和皇帝是差不多了,宫中所有的喜庆东西都换下,上下缟素一片。   拓跋演的改革才起了个头,而且要和那些有对抗之心的鲜卑贵族对抗,如今国丧一来,还真的不是时候。   到底这位祖母养过他一场,哪怕心底觉得太皇太后去的不是时候,也没有表露半点在脸上。   换上斩衰,宫殿内一片哭声。拓跋演在灵前做了一阵子的孝孙之后,就回到了侧殿内,那里正有许多汉臣在等着他。   萧妙音知道拓跋演忙,宫里头的事忙,还有外面那些鲜卑贵族的事。她伸手擦了擦眼角,帕子上沾了点胡椒粉。   前头的何太后哭声里听着都带了笑,想起这两个人的恩怨,她是该开心的。但是过了一会那一股笑意也没有了,只有干哭。   忙了一天,萧妙音回到长秋宫,看见拓跋演坐在榻上伸手揉着眉心,他如今的装束已经完全是汉人打扮,他扶额揉弄眉心,听到萧妙音的足音他放下手来,“你来了?”   他已经能够分辨出她的足音了,哪怕听不到她的声音,光凭这个,他也能认出她来。   “嗯,累了?”萧妙音挨着他身边坐下。   这样还要忙上二十七日,皇帝守孝以日代月,拓跋演看着也没有规规矩矩给太皇太后守孝三年的意思。   “阿妙,以前我是真的恨她。”拓跋演放下揉弄眉心的手,握住她的手腕。   “……”萧妙音沉默下来,她等着他的下文,果然拓跋演开口了,他抬头看向那边的窗棂,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起以前的过往,“那会我年幼,但是真的怕,一个五六岁的小儿,旁人以为我年幼不知事,但我又不是傻子,哪里会真的不知道?阿爷没了,阿娘也没有了,宫城那么大,但是感觉自己连一席之地都没有。”   “如今太皇太后山陵崩了,我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高兴。”拓跋演说着,整个人就靠近了萧妙音的怀里,萧妙音抱住他,和抱住阿鸾一样,伸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抚慰。   或许他已经是胜利者了,所以知道太皇太后死了之后,他没有半点的高兴,甚至生出了那么一些感叹和哀伤来。   他生下来就被抱到了祖母那里,算起来,太皇太后对他的确是有养育之恩。哪怕两人之间还隔着杀父之仇。   “……”萧妙音没有说话,人死之后,旁人想起来的也只有逝者的好处了,萧妙音也没提起那会这个姑母基本上就没当侄女和孙子们是人,当做是配种的牲畜来看的事了。   反正人都死了,再骂再怨恨还能怎么样?还不如想开点。   “毕竟她也是阿鸾的曾祖母。”萧妙音道。   阿鸾自打生下来之后,萧妙音也好,拓跋演也好,夫妻俩从来就没有带孩子到太皇太后面前过。   “嗯。”过了许久,拓跋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   自从迁都之后,偌大一个平城就彻底的冷清下来。平城原本就交通不便,如今天子都走了,这座城池也彻底的平静下来。   鲜卑贵族好佛,平城中也多佛寺,迁都之后,那些僧人也跟着供养他们的贵族南下去了。平城越发的宁静。   道观的小道士手里拿着竹帚在清扫这面前的落叶,北朝好佛,道家原本就不兴盛,如今连平城的那些人都走了大半去洛阳,连那些驰马游玩的贵女也不见了,越发显得这山中寂寥无趣。   小道士想着以前还能听见一些人声,如今除了道观里的人,就彻底的只有外头的那些鸟叫了。   他低头只顾着扫地,冷不防将几片落叶扫在一双黑色的靴子上。   小道士没想到这回山门前竟然还会来别的人,惊讶之下抬头。只见面前站着的是两三个彪形大汉,容貌勉勉强强只能算得上是周正。   那小道士吓了好大一跳,那大汉脸上抽动了两下,“带我们去见你们的观主。” ☆、143|喜忧〔二更〕   宫中一片缟素,外命妇们也进宫哭灵,萧家的几个王妃自然也在其中,她们身为太皇太后的侄女,尤其是那几个得了太皇太后恩惠做了王妃的几个,更是要加把劲哭。   高凉王妃带着几个妹妹跟在皇后后面哭的是肝肠寸断,险些喘不过气来。萧嬅跪在那里,哭也是在哭,但面上更多的是麻木,上辈子太皇太后山陵崩的时候,她拎着内外命妇在灵前恨不得将心肝都给哭出来,但是这会她只是在帕子上沾了点胡椒粉,逼着眼睛流出泪来。   这一世的太皇太后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姑母了,相反还是个老糊涂的老妇人,和她印象中那个执政太后完全不一样。她落到这么一个下场,也是太皇太后给弄的,要是太皇太后早一步给她定下是做皇后,她何必和男人争宠,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   想着,就悲从心来,自己为自己感到哀恸,顿时眼睛里涌出了泪水,自怜起来。   萧丽华也哭不出来,她下不了狠手对自己用胡椒粉,干脆拿了帕子按在眼角干哭,反正旁人也不会一个个的查看她们这些侄女是不是在真哭,哭的是不是悲伤。   哭的嗓子都哑了,宫里终于散了场,外命妇们只能哭倒夜禁之前,在宫门下钥之前赶紧出宫,不然这么多人,宫中还要包食宿?   萧家的几个姊妹顶着红红的眼圈去和皇太后皇后告辞就出宫了,几人在宫里忙活这么一通,都累的够呛,除了萧嬅之外,三人面面相觑,有了一种同甘共苦的感觉。   “好好回家休息,明日还要来呢。”高凉王妃开口了。   “嗯,姊姊也要多保重。”妙善和萧丽华对高凉王妃道。   一旁沉迷不语的萧嬅,姊妹几个都自动的无视了她。一直到各自都上了车了,都没有去看萧嬅一眼。   萧嬅自己当初自视过高惹出来的后果,到了如今别说她无心弥补,就是有心,也没有几个爱搭理她了。她上了车之后,直接就往京兆王府里而去。   京兆王的一切,她到了现在莫说掌控,就是摸着个边都没有。开始一两年还能端出架子,到现在连架子都摆不出了。   京兆王的那些男宠都不把这个王妃看在眼里,说王妃是女君,但是摆明这位女君没办法拿他们怎么样,甚至家里的阿爷都不管她的时候,谁还会对她有畏惧之心?   萧嬅的乳母见着她回来,迎接上去,“娘子回来了?”   侍女一边一个将她搀扶住,就往里面走,到了室内将头发拆开,换了衣裳,萧嬅躺在床上喘息不停。这哭灵也是个体力活,浑身上下累的快要散架似的。   “你们都下去。”萧嬅看了一眼周围的侍女出声道。但身边的侍女都退下之后,萧嬅才靠在隐囊上出声,“阿姆,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乳母惊讶抬头。   萧丽华回到家中后,知道自己儿子睡下,坐在房里停了一下管事对外面事的禀告,她吩咐两句后,让屋子中所有的人都退下。   她起身来,推开柜子的一个暗格,将暗格里头的酒壶和杯子拿出来,她轻轻的晃了晃酒壶,里头的酒液晃动飘出一股酒香来。   室内熏香换了淡雅的,酒香轻薄,稍稍一扑,就甚么味道都闻不见了。她给自己到了一杯,这会的酒还没有高浓度的酒,都是用果物谷物酿造,度数低的很。她这样的都能喝上一盉而不醉。   萧丽华拿了酒杯坐在床上,她乐呵呵的笑了好一会,将手里的酒液一饮而尽。   她的心情真是太好了,殷红的嘴唇沾了酒水更加鲜红欲滴,她呵呵笑道,“好酒,真的是好酒。”   这么多年了,今日还是心情最好的一天。   **   皇帝身上的斩衰也不过是穿了二十七天,一月都还没有到,就脱了下来,宫里头该做什么就就做什么。   在皇帝身上能够真正守孝三年的,那都是相当不错的了。   太皇太后的身后事也就那样,接下来的就是寿宫的选址和建造了,在寿宫完全修建好之前,太皇太后的梓宫就会停在宫内,一直要到陵墓完工之后才会移出宫外安葬。   萧妙音也知道莫说在宫内,就是在民间也有没寻到合适墓地就将父母棺木放在家中的习惯。但是想想还是浑身上下鸡皮疙瘩直冒,萧妙音顺带连阿鸾都不准她去万寿宫那边了。   阿鸾对这位曾祖母没有见过,甚至对何太后都只是见过几面,所以萧妙音不让他去万寿宫那边,他也应了。反正他要学的东西也有很多,再去万寿宫见祖母就没有时间了!   常氏这些年对皇太后也没了原先的敬畏,对着外孙也将当年一些事给阿鸾抱怨,甚至将当年萧妙音生下他,差点被何太后抱走的事一块儿说了。   皇室的孩子普遍早熟,阿鸾四五岁看起来还小,但拓跋演在这年纪都已经知道宫内的形势了,阿鸾被爷娘爱护着,但也不真的是个傻瓜蛋。何况他的那些师傅将他当做皇太子看,国朝的历史制度都是要给他说了的,自然也其中也包括了以前的杀母立子。   常氏不过是在阿鸾面前抱怨那么一句,但是阿鸾却明白了何太后其实是想要自己阿娘没命。这么大点的小孩,喜恶分明,他对何太后也是十足十的厌恶,听到萧妙音让他没事别到万寿宫,他立刻就答应了。   “儿不喜欢太后!”阿鸾踮起脚尖对萧妙音说道,“她是个大坏人,阿娘不说,而也不会去见她的!”   他小胸脯挺的老高,拿出一副小小男子汉的模样。萧妙音看见不禁发笑,她伸手在孩子的头上摸了摸,“这宫里无所谓好人坏人。不过是地位不同罢了。”   萧妙音也不觉得自己有多无辜也有多好,她做的那些事说出去恐怕没有几个人会认为她是个好人。但是在她看来,要是不这么做,照着贤良淑德的那一套,不等到现在,当年就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她和何太后不过是成王败寇。   “……”阿鸾捧着脸,有些想不明白。萧妙音只是再揉揉他的脑袋瓜,也没有解释。   这事说解释还真的没多少好解释的。   将来阿鸾遇见这事的次数肯定要比她多得多,何必在这会说太多呢。   阿鸾似懂非懂的去读书了,萧妙音看着阿鸾的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后缓过神来,她坐在床上,过了一会刘琦走了进来,“殿下。”   “到燕王府上了没有?”萧妙音问,她前几日派人到燕王府上,让萧弘进宫一趟。   “回禀殿下,小人已经将话传到了。”刘琦道,他想了想,“燕王府上最近有喜事,好像兰陵公主有身了。”   “应当的,要是这会还是没有,恐怕就会有人担心了。”萧妙音知道兰陵下嫁萧家之后没过多久就遇见婆母去世,还要守孝,等到出了孝自然是由着自己的心意来了。太皇太后去的突然,也没谁拿着这个说事。   “兰陵长公主既然重身了,选几个朴素点的东西送过去吧,就当做是我的谢礼。”萧妙音靠在凭几上,一只胳膊撑着头道。   萧妙音这边想要见见娘家人,那边拓跋演手一挥就给了萧拓一个集书省的通直郎,萧拓原本因为尚公主就是驸马都尉,如今得了通直郎也算是位置向上提了点,但这里头几乎都是看在萧家的女人身上,不像萧佻那样,自己还有几分真材实料在。   这一回萧斌就没有那个兴致来宴请宾客了,一来是太皇太后的丧事还没有完全结束,宴请宾客简直就是把自己的把柄往御史台送,御史台那些人是专门打嘴炮的,嘴上的功夫一个比一个厉害,而且他们还不怕得罪人,要是哪个皇亲国戚把他们打了,那简直就是成全他们的名声了,到时候在大殿上脑袋往柱子上一撞成了死谏,那天子真的是不收拾也得收拾了。   这时候还是夹紧尾巴做人才好。   萧拓对这个位置也没有多大的感受,他这会也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与其说是带着一家子人出人头地,还不如说是稳稳当当的让一家子站稳。其他的不能操之过急。   宫里有皇后和皇长子在没错,但这不能够成为萧家耀武扬威的资本,不然不但没给长秋宫帮忙,反而还拖后腿,倒是被人收拾了,也真是自找的。   不如安分下来,享个太平富贵。   这会正好妻子兰陵长公主有孕,他干脆就收拾收拾在家里陪妻子了。除了上值上朝和同僚间必要的交际之外,他就守着兰陵了。   公主们对驸马向来是过得来最好,过不了也没关系,反正大不了各自玩各自的。但驸马真的贴心,那也是个好事。   兰陵和驸马关系好,脸上的笑也比以前多得多。宫里的皇后送来贺礼,她都要进宫去谢皇后,还是萧拓拉住说前三个月做母亲的身体也不太好,还是好好休息。   这事儿传出去,一群公主笑了好久。   清晨雾气中,三个人影蹒跚到了洛阳城门前,这是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两个孩子。他们身上的衣裳十分朴素,但胜在干净整洁,和那些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酸臭气的乞人饥人来说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女子抬头看着高大的洛阳城门,脸上原本的忧愁终于如同雨后天空一般散去,脸上也多出些许笑容。   “阿娘,耶耶呢?”女子手上牵着的女儿抬起头看着母亲,她伸手捂住肚子,肚子里咕噜噜的叫的正欢快。“阿娘,儿肚饿。”   两个孩子一路上都是饥一顿饱一顿过来的,他们原本也是锦衣玉食,膳食凡是味道差了或者是卖相不好别说入口,就是看都不会看,可是自从出了大变故,家中祖父伯父都被杀了逃亡出来,哪怕是野菜都能吃得下去了。   “别急别急,到了洛阳城内,阿娘找些吃的给你们。”谢氏听到女儿喊饿,心如刀绞,两个孩子和她已经有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这一路她走的艰难,当初跑出来的时候为了不引人注目,那些值钱的东西都不敢多带,到了北朝人生地不熟的,苦吃了不少。谢氏看着儿女因为饥饿而发黄的脸蛋,眼前蒙上了一层水汽,她的孩子以前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怕甚么,等到找到耶耶,我们就能和以前一样了。”小男孩听到妹妹的话,装作大人模样道。   小女孩儿听了话垂下头,“可是儿真的好饿……”   谢氏听了心里更加难受,她握紧儿女的手,向洛阳走去。她心中向上天祝告:这次一定要让她在洛阳和夫婿团聚。   想着,谢氏觉得自己和儿女又有了希望。 ☆、144|野心   萧弘入了宫见做了皇后的姊姊,小时候他是最怕这个姊姊。家中的阿爷一心扑在家里那些如花似玉的美人身上,兄长倒是能管,但是萧佻自己的事也多,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眼睛全部盯在那些庶出的弟弟妹妹身上。那会因为姊姊在宫廷的缘故,家里的其他兄弟让着他,下面的人也奉承他,日子还真的过得飘飘然。   不过姊姊那会一旦回家就耳提面令让他好好读书习武,后来大点了知道生母和姊姊的难处,也不再想靠着姊姊吃饭,越发的知道用功。这会在中书学,在一群的世家子里头他的功课也是上佳的。甚至那些中书博士都很惊讶,一个寒门子弟竟然在典故书籍上比起那些世家子也毫不逊色。   这次来长秋宫,萧弘也是底气十足。   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姊姊了,到了宫门处检查过身份下了马车,长秋宫那边已经派人来接,长秋宫作为正宫和其他的主要宫殿处在宫城的中轴线上,依照着规制,萧弘哪怕闭上眼睛,也知道应该往哪里走。   到了宫门处,一个青年中官走出来,见着萧弘就作揖“郎君来了?”   中官对萧弘很客气,满脸都是笑。   萧弘是见过他几次,知道这个是皇后身边得用的中官,他也笑,“臣前来拜见皇后,还请代为传达。”   “郎君太客气了。”刘琦笑道,天子颁布下来的有一条就是禁北语,在宫廷和朝堂上不准说鲜卑话。宫中人读过书的不多,鲜卑话说的顺溜就不错了,更加别提说汉话,刘琦这一口流利还带着点儿洛阳口音的纯正汉话给他的上升之路给了不少的助力。   刘琦亲自带着萧弘入殿,原本这些活计只要别的小黄门来就行了,但这是皇后一母同胞的弟弟,自然是要他亲自来。   走到殿中,萧弘就看到上首位置坐了一个衣裳华贵的年轻美妇人,他知道那就是他的姊姊了。   萧弘按照君臣之礼,双手在袖中拢起向皇后拜下。萧妙音见状抬手道,“都是自家人,这么见外做甚么?”   听到这话萧弘才露出一点弟弟的影子,他憨笑着摸了摸头,“总归是在宫里,若是不讲规矩,传出去也怕别人说三道四。”   “别人还能说我的事?”萧妙音嗤笑,让他坐到那边的床上去,床上铺着厚厚的垫蓐,坐上去如在云端一般,柔软无比。   “在宫里还是小心点没错,毕竟姊姊也不容易。”萧弘坐在床上之后,有宫人来给萧弘摆上点心和酪浆。   “难得,檀奴长大了。”听到弟弟这么说,萧妙音心里有了些许暖意,她在宫内其实也担心这个亲弟弟会不会长歪掉,毕竟这样的前例可不少,不然她也不会让刘琦请来有名望的人去教常家那一家子人道理了。   不求有多出息,只求老老实实别惹祸。   萧妙音的标准已经很低了。   “儿本来就长大了,只是阿姨和姊姊一直把儿当做孩子看。”萧弘笑道。   “你在中书学,还习惯么。”萧妙音问,萧弘的前程已经定下来了,她也知道萧弘在中书学的成绩如何,照着这么下去再过两三年,萧弘就能从中书学出来作为中书学生入仕了,到时候不是中书省就是门下省要么就是秘书省。   “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萧弘老老实实答道,“博士们人都不错,不过总是有那么几个眼高于顶的同窗看不起儿。”萧弘方才才说自己长大了,可是回头还是和姊姊抱怨起来。   “那些世家子也的确可恶。”萧妙音对士族的印象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但自家弟弟在没有任何劣行的状况下被人看不起,她自然是心里不舒服。   “如今也幸亏陛下没有将魏晋那一套门阀给搬过来。”萧妙音坐在床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拓跋演也的确没有将魏晋那一套门阀学过来,用他自己的话说,既然是改革,当然是要学好的,哪里能把那一套坏的也给弄过来?   拓跋演虽然自小读读汉家典籍长大,但也不是真认为汉人的一切就都是好的,事物都有双面,汉人也是一样。士族门阀的那一套,说实话,除了人才能多一点之外,其他的好处拓跋演还暂时没有发现,士族掌权之后权势过大过来威胁皇权的例子也不是没有,至于士族的忠诚,南朝那边一大堆士族造反作乱的。   门阀之制有个甚么用处?甚么用都没有。相反还可能引发天下大乱,东晋之时的孙恩之乱还不足以给人警示么?   所以拓跋演改革到了现在也没见着提门阀之事,就算要定,也一定会将皇室的元姓定为最高。   下面的按照军功和官职来排。毕竟拓跋鲜卑开国以来都是以武治国,北方六镇到了现在都是中流力量。   “姊姊也别生气。”萧弘双手拢在袖中笑,“看着那些人耀武扬威的,说不定将来还没有比儿出息呢。”   “其实和这些士族比起来,比书本甚么的基本上没太大的意思。”萧妙音叹口气,士族的世代积累,在书籍和底蕴上自然是要胜出许多,拿着自己短处比别人的长处也没必要。   “其实,我们家出头的话,最好还是走军功。”萧妙音当着弟弟的面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那些士族多长于朝廷,而不善于军事。领兵征战其中出众的更是没有几个,你家姊姊也记得范阳卢氏里除了一个卢玄,可是卢家早就被太武帝打杀的差不多了。手里有兵,那才是最有道理的,到时候就算士族再看不起你,也得忌惮你三分。面上还要和你谈笑。”   “姊姊,到时候儿就去军中吧?”萧弘想了一会说道,“反正洛阳里也有阿兄们了,那么儿还是去军中好些。”   “你当军中好呆的?”萧妙音被萧弘这么是一出来一出给吓到了,“军中也不容易,有军权里不是宗室近臣,那就是要靠一仗一仗的打下来。那也要二三十年去了。”萧妙音没说的是,这个还要看命大不大,战场上刀剑无眼,要是一个不小心,一条小命就交代了。   所谓的军功也要有命来享。   萧妙音不希望自家弟弟真的到军中,如果真的出了事,谁都不好受。   “你当家里就只有你一个了?”萧妙音看着弟弟有些生气,“阿爷那么多的子嗣,也不是个个都有你这样的运气,要想出人头地那么我这里也有机会。只是看他们愿不愿意去。”   萧佻生了二三十多个儿子,全部在那里吃吃喝喝等死,萧妙音都看不下去,难怪那些士族看不起他们家,有这么养孩子的么?只管生不管教的。   那么多人总该有个想上进的,到时候不用她自己提出来,就有人去了。   “嗯。”萧弘想了想自己的确对武艺不是相当精通,军中这会多是鲜卑人,去了也是十分艰难。   姐弟俩正说着话,阿鸾跑了进来,“阿娘!”   阿鸾今日下课的早,他年纪小,师傅也不敢说多了,怕这么小的孩子累着了。他还没有正式册封皇太子,还跟着母亲住在长秋宫,听说舅舅来了就一路小跑进来。   “阿鸾回来了啊?”萧妙音瞧着阿鸾跑过来,伸出手臂让阿鸾过来,阿鸾几下子就爬上床。   阿鸾乌溜溜的眼睛看着那边的萧弘,抬起头看着她,“阿娘,那就是舅舅吗?”   阿鸾在宫里见得最多的是堂兄弟还有叔父们,对于舅父之类见得不多。大舅父倒是见过,不过那会他才一点点大,能记得住才怪。如今见着一个自然是好奇的很,只差没将萧弘当做稀罕物什看了。   “那就是舅父。来,阿鸾,叫阿舅。”说着萧妙音就把阿鸾抱下床,让他到萧弘面前,阿鸾听话的走过去,瞧着萧弘。   萧弘也见过这个小外甥,不过那会阿鸾还小,话都还说不全,这会都已经长成个小子了。   “阿舅。”阿鸾开口叫道。   “阿鸾。”萧弘长得好,对这个外甥也是相当的和气,他在自己手边的矮案上抓了一把干果送到阿鸾面前,“阿鸾要不要?”   阿鸾瞧着舅舅手里一把葡萄干,只拿起几颗吃了,然后小脸上一脸严肃,“不能吃了,再吃会牙疼的。”   说着阿鸾就去看萧妙音,满满的都是求表扬,“阿娘,是不是?”   “嗯,阿鸾乖。”萧妙音笑道。   “那么阿舅带着阿鸾去玩好不好?”萧弘自己也是个少年,甚至连元服的年纪都还不到,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就玩到一块去了。   萧弘在姐姐这里放开了手脚,把外甥放在肩膀上坐着,顶着到处跑。阿鸾还没有玩过这样的游戏,那些宫人和中官总是害怕他受伤,所以这种游戏别说玩了,就是提都不敢提。   现在一群人看着皇子被人顶在肩膀上哈哈的笑个没完,不禁捏了一把冷汗。皇子正好就在多动的年纪,要是一个不注意说不定就能栽下来。   顿时皇子身边的那些人一股脑的去看刘琦,指望着他能够在皇后面前说句话,结果刘琦看见萧弘一双手都是稳稳的在皇子身上,过了一会就转过头了。   “快点儿再快点嘛!”阿鸾喜欢那种风中奔跑的感觉,低下头催促萧弘。   “不行了。再快说不定就摔着了。”萧弘把肩膀上的外甥放下来,阿鸾小脸红扑扑的,黑眼睛乌亮乌亮,“阿舅,儿还要来!”   “不行啦。”萧弘在外甥的脸上捏了捏。   阿鸾嗷呜一下就要这个舅父继续和他玩儿。   两个正闹着,中官突然唱道,“陛下至——”   这下萧弘也不敢抱着阿鸾了,直接就向走进来的男子行礼,“臣拜见陛下。”   拓跋演身上着常服,他见着萧弘,点了点头,“不必多礼。”说玩这句话之后还给萧弘回了一礼。   “阿爷!”阿鸾见着他,嗷呜一下就扑在他腿上撒娇。   萧妙音走出来,发现拓跋演面色不佳,知道他眼下心情不好,也不知道到底是那个惹了他。   “阿鸾乖,去和阿舅玩。”萧妙音揉揉阿鸾的脑袋,阿鸾年纪小,但是知道看大人的脸色,见着自家阿爷面色黑,立刻听话的撒开手,跑到萧弘身边了。   中官过来带着萧弘和阿鸾往外面走。   等到清场之后,萧妙音和拓跋演回到内殿问他,“怎么了?看你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拓跋演似是有些疲惫,他摇了摇头,身体就倒下来,脑袋搁在她的腿上。不管外面怎么样,长秋宫这里总是有他的一片清净的地方。   “还不是那些事。”拓跋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萧妙音听得他这么一句就知道他应该是和莫那缕这些鲜卑老臣给吵起来了   “我算是明白当年刘邦为甚要那些泥腿子出身的功臣学礼仪了。”拓跋演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萧妙音低下头看他,也不说话,知道这会儿拓跋演想要的更多是有个人听他说话。   “那么要不要叫个人去教呢。”萧妙音听到这话也起了开玩笑的心思。   汉人的礼节很多都是脱胎于周礼,而周礼十分的复杂繁琐,拿着这个折腾人倒是相当不错的。   “有人教,也要他肯学啊。”拓跋演脸上的笑凝结起来,眼里有寒意浮动,如今就是看两方谁能够先沉不住气了。   他记着那一份恩情,愿意抬一抬手。就看对方肯不肯接。   **   莫那缕从宫中回来,强行将怒气压下,到了他这个份上,喜怒是不会完全表露坐在脸上。但这份平静也只是维持到他上车为止,到了车内,车廉垂下,莫那缕脸上就露出冷笑来。   区区竖子,当年在萧氏那个妇人的手下苟延残喘,差点就被废掉,是他出来劝说萧氏打消了那个念头。他还记得那个小子才被放出来的时候,对他就是一个大礼。   到了如今却在他这个恩人面前耍起了皇帝威风!   莫那缕思及此处,面色更加难看。   说起来平城那边也该送来消息了。莫那缕靠在凭几上,他垂下头,嫌恶的看着自己身上的那一套官服。这官服都是按照汉人的那一套来的,袍服宽大,头上戴着的也是笼纱冠。这一身莫那缕原本是不想穿上身的,但是皇帝态度强硬。到了眼下,更是看着不顺眼。   犊车入了府门,莫那缕从车上下来,家人过来搀扶被他一巴掌拍开。   “平城那边的人回来了么?”这会莫那缕心里只关心这么一件事。   “郎主,已经回来了。”家人答道。   “让他们进来见我。”莫那缕抬脚就将穿着的履给蹬掉踏上台阶。   莫那缕直觉觉得那个道士有问题,这天下就没有不漏风的墙,他还就不信了。   结果派去平城的那些人都回来了,将这次前往平城查到的事都给莫那缕说了。   莫那缕知道之后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完全不见方才那副暴露的样子。果然,果然啊!老天终究还是不负他,叫他知道了这件成年往事。   那些家人只是凭借莫那缕那几句话把这件事挖出来可是花了不少的力气,幸亏平城内的道观也只有那么几家,而且又是容貌出众,那么就更加容易找了,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这会还真的查出了什么。   莫那缕听着那些派到平城那些家人们说的话,他仰天长笑,没想到自己多了一个心眼,竟然还能挖出这么一段秘辛来。   宫中的事,莫那缕向来不怎么关心的。但后宫妃嫔真的大胆起来,为了活命,甚么都做的出来。   笑完之后,莫那缕严肃起面孔,“这件事千真万确么?”嘴上这么说,但是莫那缕心里已经打定了注意,哪怕这个是假的,也要弄成个真的。   “郎主,千真万确,小人还特地去找了那些留在平城的,常山太妃的娘家仆妇。”这么大的事,家人哪里敢脑子一热就拍下来?他们还是花费了一番功夫去求证,甚至还将罗家主母都已经养老的乳娘给抓了起来,威胁不说就杀了乳娘的孙儿。   那乳娘已经七老八十,老的不成样了,见着孙儿被人拿刀对着,顿时痛哭流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莫那缕点了点头,他挥手让家人退出去,又屏退了左右。他一个人在屋内嘿嘿嘿的笑出了声。   上天待他果然不薄。   莫那缕想起了今日在皇帝面前受的那股窝囊气,笑意里都带着一点解恨,架子摆的那么高。明明嘴上都还没长出毛来,就迫不及待的想让他们这些老臣对他百依百顺,简直是做梦。   别说他们鲜卑人原本就不是汉人所谓的甚么天子就是上天之子。不过类似于部落间推出一个共同首领罢了。首领做的好也就罢了,但是要真的犯糊涂,直接可以踢下去。   莫那缕想着又笑了,如今天子的政令是要执行到底,那么换个人就行了。先帝留下来的子嗣就有好几个,还别说有那么多的宗室在,哪里会愁皇帝没有人做呢?   **   常山王府内还是一片没有收拾过来的场景,原本从平城到洛阳就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王府里人多东西也多,整理起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别提还有手脚不干净敢拿主人东西的。   常山王妃这段时间是忙的焦头烂额,别看内宅事没有外面事那么上台面,但是真当家起来,不必那些三公六卿的闲多少。   还别提前段日子宫里的太皇太后没了,外命妇还要进宫哭灵,来来去去的,何氏累得喘一口气都没时间。她不仅仅要忙那些庶务,还得在婆母常山太妃面前伺候。   何妃知道,自己并不是常山太妃喜欢的新妇。她听府里的老人讲,常山太妃和娘家嫂子胡夫人一开始想要的王妃是娘家侄女,谁知道竟然被皇太后从里头插了一手,最后王妃就变成是她了。   向来常山太妃也的确有不喜欢她的理由。   “王妃,太妃又有些不好了。”何妃靠在凭几上,手里看着那些清单,外面一个侍女走进来道。   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到了洛阳之后,太妃的身体时不时的就要出些毛病。头疼脑热那是家常便饭,她这个做新妇的也要在阿家面前伺候着。   何妃突然觉得有些腹疼,她最近身体总是不舒服,她看向身旁的侍女,“快些去请医正给太妃诊治。”说着就要起来。   小腹处一阵酸痛,她身子晃了晃,旁边的侍女眼疾手快的将她扶住,“王妃,您最近身体不好,还是多休息吧?”   “又不是不能动,怕甚么?”何妃也想休息,但是太妃那边实在是不好交代。她扶着侍女的手就往外面走。   太妃躺在床上,咳嗽了几声。她最近老是心神不宁,就算是睡着了也能梦见当年的事,当年对她来说是一段不能触摸的往事。她恨不得忘记个干净,当做从来就没有有过这么一回事。   但是最近却是频频梦见。这让她坐立难安,连带着身体都有些不好了。   “医正,太妃怎么样?”何妃笼着双手站在一旁,看见医正已经为婆母诊脉完了,她出声问道。   “太妃乃是心事过重,需要静心调养。”医正给了这么一句话。   眠榻上的太妃听到医正这话,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何妃立刻请医正出去开药方。   胡氏坐在常山太妃的身边,她从进来开始就没有正眼瞧过何妃一眼,心里她总是想着是这个太后侄女抢了自家女儿的位置。   “太妃,放宽心,眼下日子都好过起来了,你也要好好的过下去,有些是就别想了。”   “我哪里想要去想,但是夜里梦到那些事,心里就烦躁。”太妃和自家嫂子说道。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侍女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胡氏见状呵斥道,“没规没距的,在太妃面前,怎么这么没规矩?!”   侍女是何妃身边的人,满脸焦急,“王妃晕过去了!”、   “甚么?”太妃和胡氏都惊讶道。   常山王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夜禁,他是踩着点回来了,一回来之后,他就房间王府内有些不太对劲。何氏没有出来迎接,而那些家人也是畏畏缩缩。   “到底出了甚么事?”常山王看着管事。   管事头低着,抬都不敢抬起来,他眼一闭心一横,“大王,王妃……小产了。”   “甚么?”常山王抬头往何妃的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抬起脚就急匆匆的走了过去。   常山太妃没有在新妇的房内,出事之后,她说头疼一直躺在她自己房内不出来。何妃那里她也没看过,胡氏倒是过来主持了一下事务,但她终究不是王府里的人,见着天色不早了也回去了。   何妃面色苍白躺在那里,她也没想到自己有孩子了,原本常山王和她就不亲近,哪怕没有妾侍,和她也不过是有那么几次罢了,谁知道竟然就有了。偏偏她还没注意,一不小心就没了。   “大王。”身旁的侍女见着常山王进来,连忙俯身下来。   何妃听到这么一句挣扎着就要起来。   “你别起来。”常山王伸手按在她肩膀上,让她躺着。   在外面的时候,他都问了疾医。这一次小产,是劳累过度引起的,原本怀胎前三月就胎不稳,加上这两三月来各种事几乎是接连不断,孕妇操劳过度孩子也就没了。   “大王……”何妃见到常山王,终于忍不住抽泣,“是妾不好……”她进门这么一年多,好不容易有个孩子,谁知道她竟然把孩子给弄没了。要是有个孩子,她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要是她注意一下,也不会是这样。   “这事和你没关系。”常山王叹口气,“你原本就忙,怨不到你。这孩子……和你我没缘分,别放在心上。”   何妃对孩子在自己肚子里两三个月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孕吐都无,原先还不觉得,可是真的对着常山王,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常山王安抚好了何妃就到母亲这里来,他听说何妃出事的时候,正好在给太妃侍疾。他想问问到底怎么一回事,听那些侍婢们说,不如听听母亲是怎么讲的。   谁知道他到了母亲房间里,将这件事一提,常山太妃就发起火来,“何氏的事我是真的不知道,而且我从来没有让她到我面前伺候着!”   常山太妃心里也不舒服,好好的孙儿孙女没了,她这个做祖母的心里哪里会好受?听到儿子来问,她当儿子是来兴师问罪的,说了几句就发火。   “那也是我的孙儿,她自己瞒着不说怪谁?我会害她么?虎毒不食子!”常山太妃气的狠了,面颊上苍白,弯下腰剧烈咳嗽,常山王不知道自己不过是来问问,太妃就气成这样了。   “阿娘,儿不是这样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太妃年纪大了,脾性也越来越回去,和个小孩子也没多少差别了。   她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件事,原本不好的脸色越发苍白。她坐在那里,原本的怒容也松了下来。   常山王瞧着太妃原先那架势是要和他大吵,结果突然就成这样了,“阿娘?”   “去吧,你那新妇,真的不是我害的,另外以后她也不必到我这里来服侍了。”常山太妃带着无尽的倦意,向外挥了挥手。 ☆、145|预兆   洛阳城只是经历过两年的修酱,原先汉魏的宫城的遗址已经陆陆续续运来些木材,打算一点点的在废墟上将宫城给造起来,毕竟金墉城那点地方也太小了,甚至连平城宫都比不上。   不过工地上的人并不多,也没有常见的建造宫城的时候劳工号子震天的热火朝天,比起国子监和太学来,这里实在是太冷清了。   洛阳城内到处都缺年青劳动力,莫说年轻力壮的男人,就是年青妇人都有人招募。   谢氏带着孩子在洛阳里呆了两三日,她逃出建邺的时候是用布包了头发装作比丘尼,为了不引人注目,身上的财物都没有多带,到了洛阳身上那点点盘缠早就用完,两个孩子饥一顿饱一顿,都已经受不住了。而找到夫婿又谈何容易?   别人听她有南朝口音,说是可以给她帮忙找人,一双眼睛止不住的在她和两个孩子身上打量,谢氏能从建邺走到洛阳,警惕心也十分强,她拉着儿女就走。   从进城到现在,也就向别人讨了几口水喝,第一日来的时候,运气好见着有佛寺在施粥,也就是那一天吃了半饱,接下来的两天牙齿都没有碰过一粒米。   瞧着两个孩子饿的连路都走不动的时候,谢氏只能想着先找一份活计养活自己和两个儿女。   谢氏出身陈郡谢氏,王谢乃是南朝的一等士族,谢氏也基本上没有吃过甚么苦,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眼下形势比人强,她知道自己如今也不是南朝的贵夫人了。若再这么自持身份,很有可能夫婿找不到,自己和两个孩子就要先饿死。   她堂堂士族女……竟然落得个和平常妇人一样的模样。谢氏心中耻辱感越发重,可是女儿抓住她的衣裳哭,“阿娘,儿好饿。”   谢氏看着儿女被饿的通黄的脸,咬咬牙,将心里那点世家女的优越压下去,“走,阿娘去找活做。”   洛阳还没完全修建好,但也很大了,都城的模样已经露出些许来了。城中还真的有招募女工的。   谢氏看见木牌上的字,犹豫了好一会,但还是过来了。她在南朝建邺的时候也听说过,因为连连战乱,男人不够用了,有些主人家也会招募女子,她是世家出身,自然是知道这种招募其实也有一定的风险,要是被人骗着按了卖身契,那就是从良籍变成牛羊都不如任人宰割的贱籍了。她自然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在她的身上,她看了好一会了,那么多招工的地方,也就这个地方的人衣裳整洁,说话还算文雅。   这样的人应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她迟疑了一会上前,“你们……是真的招人?”   那人就笑了,“不是招人手也不会在这里站着了,怎么。有意愿要来么?”   谢氏握住两个孩子的手紧了又紧,她真想掉头就走,但是想起两个孩子的吃穿还是忍了下来,“嗯。”   “好,你看看这个。”那人见着谢氏虽然身着粗布衣裳,但干净整洁,头发也是一丝不苟,见多了那些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酸臭味的,他对这个女子观感还是不错。而且听着女子话语中带着南朝那边的口音,心下估摸着应该是从南朝那边逃难过来的。   这样的人他愿意招,因为远离故土,而且还带着孩子,只要工钱上给的多了,她们也愿意好好干活。不会像有些女工做着做着就闹腾着要走人。   谢氏接过那男人递过来的契书仔仔细细看起来。   “我们不是旁的人。”那男人坐在胡床上,笑道,“这人是到我们娘子的陪嫁庄子上做事的,只要做的好,是不会亏待你,不像旁的人,一不小心变成了家生婢了。”   谢氏点点头,她看了一眼面前的字。那男人瞧着她识字,看契书也不是做样子。“你还识字?”说这话的时候那男人也惊讶了。   “家中还学过一点。”谢氏小心道。   “我阿娘不仅会识字而且还……”男孩知晓见多了王谢两家的风流倜傥,见着那男人的模样很看不下去,就开口,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母亲喝止了。   “好了阿摩,不准胡乱说话!”   “正好,我家娘子那里正缺识字的人教那些小娘子读书呢。”那男人也不生气,瞧着谢氏那对儿女长得好,就是面有饥色,他还将放在身边的袋子解开,从里头拿出一个大大的蒸饼,捏作两半都递给谢氏的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都饿了好久,这会见着有吃的,都忍不住伸出手,这个也不是嗟来之食,他们吃毫无压力。   拿到手里,阿摩才发现,手里的蒸饼是松软的,不是那种那种硬邦邦的蒸饼。这种蒸饼他在建邺的时候也吃过的,松软可口,只有士族世家才可以吃得上,而且配方都是保密,轻易不会外泄。   孩子看的到的,谢氏也看得到。她心中惊讶,但也顾不得那么多,外城她找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权贵和北朝皇室居住的内城她没有手令是进不去的。、   她也要为生计发愁。   签了契书,有人牵了牛车来,带她们在街道上走。拐到好几个路口,到了一说还算是不错的院落门口,谢氏就下了车。   谢氏带着儿女进门之后,就听到里头传来读书的声音。   “你来的正好,这里正好缺个教书的女先生,你识字就先教着。”带路的人也挺老的了。走起路来一步三晃的。   “请问这里的主人家是?”谢氏这会是真的惊讶了。   “哦,这个是我们家娘子名下的,娘子可是大人物,说出来怕会吓着你。”老叟晃晃脑袋,但到最后也没有说他家娘子到底是个怎样的厉害人物,老叟带着谢氏到了住的地方,“你和两个孩子就住在这里,膳堂就在南边,到了开膳的时候会敲梆子提醒的。”   老叟说完这话就走了。   两个孩子看着这间房间,自然是比建邺家中要差太多了,但有床铺有被子,这比起他们这一路风餐露宿的不知道好了多少。   这里还不错,庖厨上还有热水备着,谢氏厚着脸皮去要,庖厨的人听说她是新来的先生对她也很客气,直接就给热水。   让两个孩子擦洗完身体后,谢氏就让两个孩子先睡下。毕竟这一路上,不仅仅是她,就是两个孩子也累得够呛。她看着孩子睡下,将门带上。出去看看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走出来正好碰见学堂里的小儿下学,里头孩子一窝蜂的跑出来,谢氏看见那些读书的小儿都是清一色的女娃。她也不得不惊讶了。   这里到底是甚么地方?   **   洛阳里事多,到处都是忙着修建房屋,朝堂上一改之前的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的平和下来了。就连之前和皇帝吵起来的不可开交的尚书右仆射也不再和皇帝对着干了。   尚书右仆射原本就对皇帝有恩,没有他,现在位置上坐着的人是谁还不知道。见着莫那缕不带着人反对了,拓跋演的态度也柔和下来,甚至还在宫宴上,亲自给莫那缕斟酒一觞。   原本莫那缕对他就是有恩情,只要莫那缕肯顺应他的改革,他当然愿意好好报答。   这副君臣融洽的模样看在旁人心里,尤其是那些反对皇帝汉化的那些鲜卑大臣看在眼里心中就格外的不是滋味。   过了几日,那些守旧的鲜卑大臣一窝蜂的钻到莫那缕府上了。   “明公这是怎么回事?”那些鲜卑大臣最近被逼着学汉人的称呼,对着莫那缕说话的时候都不自觉的用上了。   “是啊,这和原本说好的不一样!”有人高声道。亏得屋内的吓人都已经屏退了,不然就这嗓门到时候不想被人听见都难。   “你们懂甚么!”莫那缕听到这话不禁骂出了声,“汉人还有老话叫做打草惊蛇,你面子上不装的好看些,难道是要皇帝来削你么?”   莫那缕此刻早已经下定了决心,到了这会他倒是知道要不打草惊蛇了。他的势力并不在洛阳,而是在代郡一代,毕竟祖上也在那里经营了百年,而洛阳这个地方对他来言完全就是陌生。   若是想要起事,在洛阳是不成的,只能找个机会回到代郡去。那里他有人有马,去了那里,天高皇帝远,再召集人马,谁生谁死还难说的很。   莫那缕这一句话,就让原本吵闹不休的那些鲜卑大臣们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纷纷道,“还是明公想的多些。”   “回去都把脸上收拾一番,别让人看出甚么来了。”莫那缕坐在那里说道,他心里也打好了算盘,不仅仅是那个先帝的真正长子,应该还弄个另外一个宗室。到时候一个不成了还有另外一个。   宗室们也不是都在洛阳的,有些宗室身上还有其他的职务,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陪着来洛阳的,有些人还在驻地上守着,平城的家眷和儿女跟着到新都了。   莫那缕想了几回,越发觉得这个计划可行,毕竟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够拒绝皇帝这个位置的诱惑呢?   想起这事,他又笑了。不赌一赌谁知道?反正这世道就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只要赢了,别说甚么以下犯上,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个道士他已经派人看管起来了,好生供养着,让人看着别出事。   何惠听到家里有来了一大波的人,坐在床上愤愤道,“家翁也不知道在做甚么,一日到晚的和人商量事商量个没完!”   只要莫那缕那里一忙,基本上她的夫婿也要跟着和陀螺似的转,有时候忙起来,也不一定会照顾到她。   “娘子放宽心,七郎君又不是在做别的事。”何惠乳母倒是好声好气的劝说,在乳母看来,七郎君这么拼命也是为了有一份好前程,眼下这家里爷娘都在,兄弟们还聚居在一起,但是等到爷娘都没了,那就是看自个的本事了。尤其看着江阳公主的样子,也不见多有多乐意和这么一大家子靠在一起。   不现在多做一些,到了那会也就真的靠着兄长的脸色过日子了。到时候这一支的日子说不定过的更惨。   乳母这话没有说出来,她知道何惠的性子被养的坏了,真话要说给她听那得要挑着说,一个不好说不定就翻脸了。   何惠生了一会儿闷气,也知道乳母说的都是实情,但她心里就是不舒服。在婆家这里,阿家看她不顺眼,当着妯娌的面就挑她的刺,给她一个大大的没脸。回娘家阿爷不会管,只能和阿娘说上一句,还不敢说太多了,豆卢氏那个火爆脾气是干得出带人打上门讨说法的事的。   何惠到现在就算再天真无邪也知道点事了。   “阿姆,我心里难受。”她看着乳母道。   “好娘子,莫要多想,好像最近洛阳里来了一批波斯商人,娘子何不派人去看看有没有甚么新鲜的玩意儿?”   乳母将话题带过去,松了一口气。   **   朝堂上,因为莫那缕已经做出了姿态,那么接下来的那些鲜卑贵族,也大多数消停下来,拓跋演见着那些原先吵着说汉人到底有甚么好的老臣都闭上了嘴巴,也开始腾出手来做其他的事。   眼下北方的茹茹已经不比前几代先帝时候那么猖獗,就算偶尔有部落南下也是一两个部落,暂时还用不着六镇派出重兵来收拾。   他想起原先自己南下的原委来,原本说是要南征,他坐在这个上面耍了个花枪,看着气势汹汹去找南朝的晦气,其实是将大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另外那个天气也的确不适合鲜卑人南下。   可是现在人都在新都了,他又想起这件事来,他还真的想要做成这一件先祖们都没有做成的事:攻打南朝渡过长江直取建邺。   他将这个想法和萧妙音说了,结果爱妻听说之后,回过头来看了他好一会,“这个恐怕眼下还不行。”   她一句话就把他给打懵了。   “南朝还没到灭国的时候。”萧妙音看了一眼似乎受到了打击的拓跋演,“常说要天时地利人和。还得对方有空子可钻的时候。”   “眼下齐国也是枕戈待旦,此时前去恐怕也达不了目的。”萧佻从南朝出使一趟回来,没有在那些重兵驻扎的地方多呆但也好歹看出了甚么。   “照你这说,我是一定做不成了?”拓跋演心里闷闷的,在萧妙音面前,他的孩子气犯了。   “那也不一定,甚么都有个例外。”萧妙音瞧着觉得好笑,伸手剥了一个橘子,塞到他口中。橘子这东西还是淮南生的要好吃,淮北生的那些所谓的橘子不但个子小还酸。淮南还在南朝的控制中,橘子到了北朝身价也翻了好几倍。   “阿兄上一回出使南朝,说南朝的皇帝是在玄武湖的战船上接见他们的。想来南朝野心也不小,说不定还不等你动手,南朝自己想按捺不住。”   南朝和北朝就是互骂互打,打到没力气了就暂时的握手言和,等到恢复过来又是朝着对方乒乒乓乓一顿猛打。   等到哪天两边只剩下一个了,这天下才算是真的安宁。   拓跋演口张了张,刚想说甚么,一个中官趋步走进来,“陛下,大将军求见,说是有要紧的事。”   大将军也就是王素,王素对付南朝真的为北朝从齐国那里夺下一块地盘之后,拓跋演也非常大方的给王素提了位置。   能做多少功绩,他就能给多少的好处。   “和我一块去。”拓跋演直接就拉起了萧妙音。   这会也没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说法,曹魏的文帝倒是提了一次,可是之后的朝代皇后太后干政的干政,废帝的废帝,简直不亦乐乎。时风如此,所以大臣们见着皇帝和皇后一同出现的时候,也没有多少惊讶。   王素对帝后行礼之后,直接开门见山,“陛下,南朝已经对徐州等地用兵了。”   拓跋演闻言,侧首看了萧妙音一样,那眼神像是在说‘既然被你说中了’   萧妙音倒是没多少惊讶,这事迟早的。不过王素刚才说这些话的时候,言语里是压制不住的兴奋。   南朝好歹也是他的故国,这么恨不得灭之后快,委实让人觉得有些心凉。萧妙音想起这位大将军的父兄都是被南朝的现任皇帝给杀了的,父兄之仇不共戴天自然是要报的。   “看来是要出兵了。”拓跋演看了萧妙音一样,嘴角也弯起来,“礼尚往来,既然齐军已经来了,我们魏人也没有退缩的道理。”   “朕决定亲自出征。”拓跋演背脊挺得笔直,当着众人的面道。   皇帝决意亲征的消息如同狂风一般,迅速的在内城里扫过。   这下内城也开始忙起来了,皇帝亲征不可能只是皇帝一个人领军前去,照着天子重用宗室的做法,肯定会带上自己的叔父和弟弟前去,还有那些得重用的汉将和鲜卑将领,算起来人数还不少。   皇帝这一去,会将这些人也一块带走。   南征也好,北上上抵抗蠕蠕也好,那都是建功立业的捷径。毕竟士族擅长的那一套也不是被寒门和鲜卑人所擅长,拿着自己的短处和别人的长处比,又何必?只要手里有了军功就不怕走不远,毕竟北朝还是以武立国,真正说了算的还是拳头,和南朝那一套讲究门阀儒雅完全不一样。   这下子内城里都洋溢着一股欢欣的劲儿,皇帝任用较多的是自己的弟弟,诸王们也开始准备随同皇帝一同出征。   忙的几乎脚都不占地。   京兆王是在头疼欲裂中醒过来的,昨日里他知道了皇帝会带上他一同南下,他也想着将身边的人一同作为亲兵带走。   京兆王自认还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他好男色,而且喜欢的不是那些下贱胚子,喜欢的是良家出身的。男色这种东西和女色一样,也只有在年少的时候能看看,等到年纪一大,男子的阳刚劲儿一出来,他就没有了兴趣。   没有兴趣之后,京兆王也不是将人赶走,要是有才能他就给个位置,没才能给上一笔财物打发走人。   最近他又让人物色了新的人,事先他喝了一点酒,然后有脂粉香味飘了进来,接下来的事他记得但又不怎么清楚。反正是他好似碰了个女子了。   他从床榻上下来,拍手让外面等候的家人进来服侍穿衣。   皇帝要亲征,他也没有那么多的空闲时间来想那些旁的事。   萧嬅和往常不一样,昨夜里她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等到第二日醒来,外头都已经大亮,她叫过人来一问才知道自己今日今日比往常还要晚起了一个多时辰。   她洗漱之后,面对朝食也用不下去。过了一会她将乳母叫过来,“昨日夜里的事成了没有?”   “成了。”乳母答道,说起这件事心里越发的可怜萧嬅,想要个孩子竟然都用到算计这一招来了。   “那女子也叫人好好看起来了。”乳母答道,“若是有了好消息,就会告知娘子的。”   萧嬅叹了口气,“希望如此。”   她是再也不肯就这么等下去了,等到京兆王自己反应过来,还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她眼下对所谓男女之情完全没有任何的期待,天下男子皆是薄幸之辈,哪怕连亲生阿爷都是如此,她又何必对这些披着人皮的畜生。   京兆王在她看来就是一个能用的种马,能给她一个孩子,哪怕第二天京兆王就死了,她还能笑出声来。   到了现在,萧嬅对京兆王也是恨之入骨,恨不得京兆王跟着皇帝在战场上就死了。她嫁过来的时候也是没闲着和京兆王好好过的,他这个就是个火坑,她不能白白的跳进去。   萧嬅现在不照镜子都知道自己是个甚么样子,和前头的两个姊姊比起来,她这个做妹妹的反而看起来年纪更大。   她这么几年来,基本上都是在和京兆王斗气中度过的,她想要甚么,京兆王不是嗤之以鼻就是完全不搭理。一日一日叠加起来到现在,她心里攒了许多怒气。相由心生,她心怀怨怼,又这么几年下来,能好看到哪里去?   “娘子,这事若是被大王知道……”乳母还算是清醒,知道萧嬅的做法一旦被京兆王知道,说不定就是一场好闹。   “知道又怎么样?”萧嬅脸上神情似笑非笑,“他都这把年纪了,连个子嗣都没有,我做主给他留下个种,不让他这一支断了,应当感谢我才是。闹?他要闹给谁看?”   乳母听到这话,垂下头来。   等到伺候完萧嬅用了朝食,乳母退出来回到自己房间里开始算自己这些年来的积蓄。瞧着王妃那入了魔的样子,日后肯定会和大王吵起来。真的吵起来,王妃是吃亏吃定了,别看这现在过得还不错的样子,其实也不过是大王不想过来管罢了。真的交恶,势力对比太过悬殊,胜败完全没有半点悬念。   瞧着王妃自己作天作地的,乳母可不想把自己的晚年给搭进去。到时候找个机会装病出去算了。 ☆、146|探查   拓跋演南征的事还真的就这么定了下来,萧妙音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如今才迁都一年,他就火烧火燎忙着南下找南朝打架去了。   他还和萧妙音说,“要不是怕你在路上受委屈不习惯,我也将你一块带去了。”   元家的祖宗还真的有出门打蠕蠕把宠妃一块带上的先例,那么带个皇后好像也没有甚么?   萧妙音一巴掌就拍在他脑袋上,“我去了作甚么?一群臭男人,有甚么好看的?”   周遭的宫人中官们都已经对帝后这样的相处习以为常,甚至外面也知道天子惧内的名头。   拓跋演一颗心捧到萧妙音面前,结果得了一句臭男人,顿时觉得面上有点儿不好看,不过不好看也就不好看了,反正关起门来自家的事也没有什么。只是这一幕被一旁的阿鸾看见了。   “臭男人?”阿鸾原本跑过来缠着母亲让他去中书学找舅父玩儿。阿鸾很喜欢萧弘,阿舅对他可比那些中官宫人要好多了,会把他放在肩膀上到处跑着玩儿。其他人不是说神马于理不合就是不应该做,阿鸾简直烦死了。   “阿娘,可是阿爷不臭啊?”阿鸾疑惑的眨眨眼,他还嗅了嗅自己身上,嗅到一股浓厚的熏香味道,他伸出手来,“阿娘闻闻,儿也不臭。”   萧妙音看着阿鸾认真的扬起小脸蛋,一只白嫩嫩的手伸出来,等着她检查。她一口老血差点把自己给呛着。   阿鸾这样她该怎么说?   “你阿娘和阿爷说笑的呢。”拓跋演走过去把阿鸾抱起来,或许是自小没有从亲生父母那里得过甚么照顾和关爱,拓跋演对这个长子十分疼爱,有时候真的是恨不得和朝臣议事都带着。   “那阿爷要到哪里去?”阿鸾问,他这年纪已经不喜欢枯坐在屋子里头读书了,他对外面的世界很有兴趣,哪怕是一只蝴蝶他都会欢快的去扑。阿鸾等着父亲说要去哪里,然后他也跟着去。   “给你挣地方去。”拓跋演在儿子的鼻子上捏了一下,“你来找你阿娘,有个甚么事?”   “儿想去中书学,找阿舅。”   阿鸾这句话就让拓跋演觉得稀奇了,“去找阿舅?找阿舅作甚么?”   “儿要阿舅陪儿玩!”阿鸾说到这个就兴奋了,“阿舅会的可多了,阿爷让阿舅来陪儿好不好?”   “你阿舅不是做这个的。”拓跋演宠爱儿子,但是不会对着孩子百依百顺,他心里也明白真的都顺着孩子那就是害了他。当年在萧家那两个人的身上难道还没有吸取教训?   “阿爷……”阿鸾没想到父亲竟然会拒绝他,有些不高兴。   “好孩子,这人的才智在哪里就应该让他做和自己才能相符的事,你阿舅乃是中书学生,将来是要入朝为官的。你让他和个弄臣一样过来陪你,到时候不仅仅耽误了他的前途于你自己也没有多少好处。”   阿鸾年纪还小,拓跋演的那一堆话听不明白,不过里头的意思他懂了,就是不能让阿舅来和他玩了。   萧妙音瞧着拓跋演那一堆的大道理说出来,还真的和没说一样,她伸手把孩子抱过来,“你喜欢吃橘子,橘子是剥开了直接吃,但要是阿娘令人把橘子放在水里滚了上了葱姜递给你要不要?”   “不要!”阿鸾大声道。   “那就是了,一样的道理。”萧妙音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可是阿鸾还是不开心,“阿娘,可是没有人陪儿。”他说这话的时候委屈极了。堂兄弟们进宫是有规定的,到了一定的时辰就要离开宫廷,不能在宫中过夜。   下次再见面就要等上几日了。   “好了。”在这个上萧妙音也没办法和孩子多说甚么,她安抚了阿鸾,和他玩了一会,玩累了哄他睡觉,之后才和拓跋演说话。   “阿鸾也该有个弟弟妹妹了。”拓跋演和萧妙音打商量,孩子这会都五岁了,再大一点就六七岁了。到时候他就册封皇太子,差了七八岁接下来阿弟们再怎么样也没甚么大碍了。   萧妙音也不是没想过,就是现代还有家庭想要一子一女凑个好呢。她也想过,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等等吧,等到洛阳里的事都定下来。”   事情那么多,她哪里来的精力来准备第二个孩子的事?结果这一日之后两日,御奉来给她日常诊脉竟然摸出个滑脉出来。   御奉面对皇后的惊讶不敢把话说死,“殿下脉象似滑还不能完全定下。”   诊断后妃有孕这件事,太医署的人是最爱做的了,风险小而且还赏赐多。   萧妙音一时半会的脸上的表情不知道要怎么调整过来,她原本没想过要孩子的,现在莫名其妙的就怀上了?   常氏高兴的让宫人准备金器等物来谢谢御奉,御奉说的是滑脉还不是十分明显,但是在常氏听来那就是的了。反正太医署的人怎么着都要比外头的要来的靠谱些。   刘琦看着,立刻让人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皇帝。   宫里又要多个皇子公主了,这可是大大的喜事。   萧妙音却是觉得脑袋嗡嗡疼,她靠在隐囊上躺了一会,才伸手摸摸肚子,明明和拓跋演之间都避孕了,都还能怀上,这孩子也只能认为是注定的了。   过了一会拓跋演来了,他来了还不算,还将阿鸾也一起抱了来。   萧妙音看到阿鸾,突然想起二胎这件事也要和老大沟通好的,不然孩子到时候会有被父母抛弃的感觉。   “阿鸾,来阿娘这里来。”萧妙音伸出手让阿鸾到她这里来,给阿鸾好好的安慰一下。   平常她一伸手,阿鸾就嗷的一下扑到她的怀里,现在阿鸾是小心翼翼的瞅着她,过了好一会他才蹭到萧妙音身边。   他伸手摸摸萧妙音的肚子,“阿娘要生个阿妹了?”   拓跋演脸上笑呵呵的,他走过来坐在妻儿身边,“阿鸾怎么知道阿娘肚子里的是阿妹?”   “阿妹才好呢,”阿鸾抬头说道。   “也是,有个公主也不错。”他道。   “以前怀阿鸾的时候,你说要是个女儿就封长公主,到了这会忘记了?”萧妙音是无所谓肚子里孩子是男是女的,她听拓跋演说起的是公主,立刻不客气的反问。   “记得,当然记得。”拓跋演事情多,这件往事也真的是不太清楚了,但是被她这么一提醒就完全想起来了。   “反正是儿是女都好。”拓跋演也不是很在乎这一胎的性别,甚至他还希望是个女儿。   “我到时候出去了。”拓跋演靠着妻儿作者,和萧妙音交代起来,他带着大军除了洛阳,洛阳的事和宫内就交给你了。   “我知道,”萧妙音点头,到时候宫里要是有甚么事那也是她来处理了。   两人对望,过了好一会,他笑着伸手在她手指上轻轻的捏了一下。   **   皇帝这一次比较在平城的耍花枪,这一次是真的实实在在的动真格的了。祭天告祝先祖,大军从城中大门出发。   大街真重要的御道上,皇帝的车辇也引来许多人在屋内观望。   毕竟御道用的次数也不多,但也只能是皇帝用,甚至皇太子都不能食用御道。否则会被视为谋反。   如今这正主出来了,又这么声势浩大,能不让人有好奇心么?   皇帝这么一走,也将内城里的年轻俊杰给带走一般。年纪大了的那都是老油条,伸手上去滑不溜手,和南朝作战,老臣们打蠕蠕的那些经验,就显得有些不适用,防守战攻城战,甚至是在水上的水战。这些都不是那些鲜卑老臣熟悉的,和蠕蠕打仗,草原上一望无垠,讲究的是骑兵的包合。   拓跋演是懒等那些老臣慢慢适应了,直接带起那些年轻的将领就出发。   京兆王骑在马上,身旁是红唇齿白的亲兵。   “大王,王妃那件事……”晚上扎营,亲兵服侍好京兆王之后,轻声发问。其实喜欢男色又碰女子的人不少,但亲兵在京兆王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知道京兆王是那种根本不喜欢女子,甚至连碰都不愿意碰。   那一日晚上京兆王却破天荒的将一个女子给睡了。亲兵想起那日在屋内伺候的人说起来,更像是京兆王被人下了药。   这下药迫不及待想要京兆王亲近女子的是谁,哪怕不说众人心里也有数。   “萧嬅那个蠢妇。”京兆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他如同女子一样的秀丽容貌上露出厌恶,“现在陛下要出征,我也没有时间来收拾她,等到回来,我一定要她好看!”   这事根本就不用多想,这么急哄哄的也只有萧嬅那个蠢货一个。京兆王现在想起来还是和吞了苍蝇一样的恶心。回头他不把萧嬅的皮都给去掉一层,那么他也对不起宗室这个名头了!   这会对他下这种药,明天要是把□□也给他喂进去怎么办?就为着这个,他都不能和萧嬅就这么算了!   大军出城,莫那缕府内还是和往日一样的平静,莫那缕从宫里回来之后,他自己到家中的佛堂念了一会佛经,然后慢悠悠的出来。   皇帝既然走了,那么他也要开始着手自己的那件大事了,毕竟时机不等人啊。他双手背在背后,在庭院中闲散散步,楼氏出来,她看到他面上有些焦急,“我这次回娘家,带着几个孩子前去,但是家里还是要有人,不然恐怕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莫那缕要做的那件大事也没有瞒着她,楼氏也看不惯朝堂上的现状,也不觉得莫那缕这样有甚么错,原本好好地鲜卑人和汉人学甚么?学着学着把自己的祖宗都给忘记了,楼氏认为莫那缕这样也是为了朝廷好。   “那么你就留下几个新妇在家里。”莫那缕半点都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他已经打算好了,让妻子回代北的娘家,理由都已经找好了,他和儿子们就化装出城去。家里对外说他病了,几个儿子在家中侍疾。   家中的新妇那都是外人,莫那缕是不关心的了。要成就大事,怎么能够没有半点的牺牲?   “……好。”楼氏只是犹豫了那么一下,那点的犹豫和愧疚如同春风里的柳絮,心头上丈夫的大事压下来,所谓的愧疚也顿时消弭再也没有半点影子了。   这事成了,那么全家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要是败了,就是阶下囚的命。楼氏这会不认为将家中那些新妇留在家里会如何,反正只要事成了,这些新妇也是要一样的享福,吃点苦又算是甚么?   想好了,楼氏很快就去准备了,她自己回娘家,家里的一切事务都交给几个儿媳。江阳公主那边她连人都没有派过去。   江阳公主看不上驸马那个五大十粗的模样,同样对婆家也是毫不在乎。对这个公主,楼氏是小心翼翼,唯恐江阳会看出甚么来,毕竟江阳公主和长秋宫关系也很不错,皇后时常派中官赏赐器物。   楼氏宁可对着江阳公主的怒火,也不敢让她看出甚么来。   楼氏前脚一走,莫那缕和几个儿子拿了路引,化装为做生意的商人出了洛阳城。那些守城的小兵小吏哪个认识他是堂堂的尚书右仆射?不过看过他们手里的路引都不是假的就挥手放行了。   莫那缕和几个孩子不敢在洛阳多呆一分钟,几个人一路北上跑到了平城。鲜卑贵族中和莫那缕这样的人也不少,莫那缕和那些在代北的鲜卑贵族书信往来,早就约定好了他到平城和他们汇集,就拉着先帝长子起事。   父子几人一路狂奔,当他们看到平城的司州恒州的时候,莫那缕坐在马上哈哈大笑出声,这近乎一个多月的疯狂赶路,终究是看到了故地了!   他带着几个儿子入城,找到了恒州太守巨鹿公的府上。恒州太守早就和莫那缕有了首尾,太守听到莫那缕来了,立刻安排人让他们住到自己府上。   莫那缕见到他就笑,“那一位没有甚么吧?”   这话里指的就是那位长子了。   “好着呢,我已经派人看住他了,免得他一时半会的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巨鹿公道。   人莫那缕早就让手下从平城带到了恒州,严加看管起来。   莫那缕心情好,他在太守府上住下,沐浴休整一番之后,就去看那位所谓的未来天子了。   清则跪坐在团蒲上,面色麻木。从被道观带到这里,他记不清有多少个日子了。旁边的人给他脱去了道袍,换上鲜卑人的袍子靴子,甚至头上的发髻都被拆开了,说是和汉人一样没有个鲜卑人的样子。   清则简直愤怒到说不出话来,这么多年他都是用汉人的身份活着,做道士也好做和尚也罢,那都是定好了。现在说他的生父是先帝,说应该是由他来继承皇位,如今的天子就是抢了他位置的小人。   他只觉得那个所谓的太守说这话简直好笑,今上是明明白白被册封为皇太子,而且还是在太皇太后的眼皮子底下登基的,这算是甚么抢了他位置?   清则只是将那个鲜卑太守说的话当做是笑话来听,听着听着,他也就笑了。   那太守见他这样,以为是他将那些话都听了进去,欣喜若狂,清则便更加当这个达官贵人是一只供人取乐的猴子。   清则面前的是一卷佛经,鲜卑人多好佛,像太武帝那样好道好到连年号都定为太平真君这样的是绝少数。他被抓来之前身份是修道的道士,那些人生怕他也是个反骨,就准备了许多佛经给他,好让他收到佛祖的感化,将这将近二十年读的三清全部抛弃掉。   那卷佛经放在那里已经很久了,他仍然没有动半分。   门外头突然传来人声,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个面生的男人走了进来。   “……”清则蹙眉,他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但是相由心生,他多少能够猜到这个男人的身份不一般。   “臣见过皇子。”莫那缕口里自称臣,但是他对清则却是居高临下,半点作为臣子的模样都没有。   “……”清则沉默,他转过头去,半点都不想大礼这个人。   “臣乃是贺兰氏的莫那缕。如今官职为尚书右仆射。”今日莫那缕的心情很好,还和清则做自我介绍。“以后也会辅佐殿下登上大宝。”   “大宝?”清则听着这话只觉得好笑。   “我鲜卑人乃是长子继承家业,紫宫之中也是如此,殿下既然是先帝长子,当然也有这个资格。”   “我不是。”清则斩钉截铁道,他就算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没觉得这个身份能给他带来多少好处。   当年生母抛弃他,也是为了活命。他不觉得有多少错处,至少还给他留了一条命,比起那些被亲母所杀的皇子,他已经很幸运了。   “殿下何必急着否认,是与不是,殿下心里清楚,毕竟这么多年,常山太妃也时不时上山探望您呐。”   清则一听就知道他是有备而来,他转过脸去,不想再在这个陌生人身上浪费甚么心思和力气。   “殿下长相和先帝极为相似,就算殿下说不是,又有几人会相信呢?”说完这句话,莫那缕就退了出来。   等到莫那缕退出来之后,清则毫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那么一丝半点的动容,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双手埋进自己的手里。   眼下他是真的身不由己了。   *   拓跋演一走,这宫廷内的事完全就在萧妙音手里了,她这会哪怕是逼着公主嫁给自己的那些个弟弟都可以了。   当然她可没有这个心思。   萧家已经有萧拓尚公主了,再来一个公主,就太显眼。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正打算给自己找事做,例如让几个人给她写个本子叫人排出来看着乐,这时候清河王妃急匆匆的求见。   萧丽华进宫向来是按照程序走,从来没有这么急切过。萧妙音察觉这件事里不寻常,连忙召见。   萧丽华见到萧妙音也顾不得行礼,“三娘屏退左右,我有大事要说。”   待到殿中左右都退下之后,她急急说道,“尚书右仆射眼下已经不在洛阳了!”   萧妙音一听眉头一蹙,“这是怎么回事?”   “最近一个多月不是说尚书右仆射病了么,可是再病能病那么就的,就不是什么小病,前段时间我家夫婿心里担心就去探望,结果被挡了回来,说这病可能会过人,不能见他。可是他去的时候也没见着楼夫人出来接待,是府中几个新妇。”   萧丽华也是听清河王的抱怨才起了疑心。她手下人不少,而且这种事前后想起来还真的是疑点多多。   “三娘你想,这样的大事,楼夫人为何去了娘家到现在都不回来?就算路途遥远,这么久了,也该知道消息了吧?要知道这位明公和楼夫人可是一对恩爱夫妻。”   “这事也的确是。”萧妙音对宫外的事这段时间并没有怎么注意,“那么你查出来了?”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萧丽华道,“而且他不是说病了么,有儿子在身边侍疾吧?阿爷不便出来见面,他们呢,难道都是一日十二个时辰守着?”   尚书右仆射的府邸不是那么好查的,而且内城里头也不好派人,毕竟这里可不是外城。   “我和尚书右仆射家的一个新妇来往,说了孩子的许多事,那个新妇不经意说了一句要是她的夫婿也在身边好了。”萧丽华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那会说了那么多的话是值得的。   贺兰家这会也没有儿子外放,全部都在洛阳。阿爷都这样,还不在身边,是嫌弃自己身上的皮太好了吧?   萧丽华将诸多疑点放在一路爱自己顺了一顺,发现很有可能莫那缕这个孙子已经不在洛阳了。   “……”萧妙音听后沉默了好一会,“说起来这位以前好像还不满改革?”   “是的。”萧丽华应道,她想起现代看过的一些新闻,“该别是化装跑了吧?”   萧妙音蹙眉,“这件事要去探一探。”说完,她拍手让人进来,将刘琦召过来。   最近萧妙音将刘琦任命为大长秋,原先的那个由太皇太后任命的大长秋,她打发到万寿宫守着太皇太后的灵柩了。   “你去莫那缕府上看看,看莫那缕是不是真的在养病。”萧妙音命道。   “臣遵命。”刘琦一礼到底。   刘琦现在的身份今非昔比了,大长秋的身份拿出去也能压得住莫那缕府上的那一群人。萧妙音下令他去莫那缕府上送药。   刘琦带着大批的人,带着一堆的药就出了宫门往尚书右仆射的府上而去。   尚书右仆射是老臣,眼下病的这么重,皇后身为小君送来好药关心一下也是应有之义。   刘琦是人都快到了,才让人前去通知贺兰家。这一下子打的这家子上下都措手不及。   家里的女眷们乱成一锅粥,要知道新妇里头除了江阳公主一个,其他的几个都没有外命妇的诰命。但人还是要出去的,可这短短时间内,哪里能够整理的出来?   公主府那边得了消息,江阳公主就出来了。她穿着常服站在那里,见着刘琦就笑,“刘公。”   “小人不敢。”刘琦也客气,见着江阳公主笑眯眯的一句刘公,他也赶紧的回道。   “有甚么敢不敢的,我和刘公也算是经常见面了。”江阳公主笑了几声,她看了一眼刘琦身后跟着的那些人,“皇后派人来给右仆射送药?”   她说这话的时候,后面站着贺兰家其他几个媳妇,何惠站在最后面,听到江阳公主这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正是,皇后听说尚书右仆射病了这么久,心中担忧,所以就派臣来给尚书右仆射送药。”   “宫里的药都是上好的,”江阳公主掩唇一笑,“相信右仆射用了之后也能很快好起来了。”   那些带来的医官听到公主这话,有些疑惑的抬头,难道没有人发现公主对家翁都是直呼官民的?   “来吧,刘公快些进来。”江阳公主说完就招呼着刘琦往里头走。   次子媳妇看到公主这样,吓得身上的冷汗都出来了。阿家临走之前,再三嘱咐过不能让公主来管家里的事,她虽然不知道家中到底出了何事,但是猜也猜到恐怕不怎么好。如今她的夫婿到现在连个影子都见不着,对外都是说在给阿爷侍疾,可是真的侍疾,那里有一日十二个时辰都见不到人的?   她刚想要上去阻拦,结果江阳公主一个眼风扫过来,看得她浑身冰凉。   到了堂上,就要往后面的主人居室而去,江阳公主不好进自己家翁的卧室,只能送一送,结果还没到了,人就在房间外面被拦下来了。   “大长秋,这药就由小人送进去吧。”面前的人说道,“郎主说了,生了病身上不太好看。想大长秋留一些颜面。”   刘琦道,“这是甚么话?右仆射德高望重,臣也不好进去,只不过还请右仆射和臣说上几句话。臣对皇后也好有个交代。”   “大长秋请稍等,小人这就进去禀告。”说着面前的人就进了卧房。   过了一会,那人出来,“大长秋请进。”   刘琦抬脚就进了房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浓厚的药味。屋子中眠榻面前的又是垂下来的帷帐又是屏风,遮挡的严严实实。他站在那里,也没说要进去瞧瞧。里头突然爆出一阵咳嗽。   这咳嗽很急也很用力,听声音还真的是莫那缕。   刘琦对管事的说道,“看来右仆射不好,臣不好久留,回宫向皇后复命了。”   管事巴不得他快点走,听到刘琦这句,连忙将刘琦松出门去。   江阳公主在堂上正纳闷,这楼氏说不见就不见了。不过江阳公主也从来没管过楼氏的事,甚至连面上对婆母的关系都没有几分。   她问了问次子新妇,对方支支吾吾的说楼氏回娘家去了。   江阳公主就乐呵了,“她自己的男人不管,跑回娘家去了。”她咧嘴一笑,面前的妯娌头就低下来,半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公主,大长秋出来了。”身后的女官瞧见刘琦,轻声提醒。   江阳公主闻言转身,看到刘琦走来,“刘公?”   “公主。”刘琦对江阳公主拜下,“臣已经将药送到,该回宫向皇后复命了。”刘琦满脸笑容。   他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大长秋的位置,可以说在前辈和同辈中是前无古人,若是性格张狂点的恐已经不成个样子了。但刘琦此人哪怕到了这个位置上,对人还是一样的。   江阳公主点头,“那么刘公慢走。”   刘琦上了马,带着人打马离开。回到宫中,在自己的居所用加了药汤的热水沐浴一番之后,他才去长秋宫。   “怎么样?”萧妙音问道。   “右仆射府上很正常,”刘琦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但也太正常了,似乎是有人故意为之。”   况且他看那些新妇,尤其是暂管理家事的,神色总是有那么一些闪躲。若是真的只是家翁生病,阿家不在,至于如此么?   刘琦躬身下来。 ☆、147|噩梦   刘琦那番话虽然还没说完,但是里头的意思已经明明白白的表示出来了,右仆射府上看似平常,但这平常的的确确有些过于刻意。   这就让人有些玩味了。   “这样吗。”萧妙音靠在凭几上,她手指轻轻的在凭几的锦缎上敲打,修剪正妻的自家划过一道,“拿纸笔来。”   她还是亲自写一封信送到拓跋演那里以防万一吧,萧妙音对着莫那缕是不敢掉以轻心。她不能直接让人到莫那缕的卧室中看一看他是不是真的在生病,但却可以叫人去盯着,另外让拓跋演注意。   她在信中不说废话,直接将情况写明,另外萧妙音也让萧丽华派人到楼氏娘家去一探究竟。萧妙音自己不能派人出去,毕竟她的身份摆在那里,要是她的话容易打草惊蛇,不如让萧丽华去。   萧丽华立刻就派了家人前往代北查探,她心里知道这一家子是一定有问题,历史上汉化改革之后,也有鲜卑贵族闹腾的,至于是哪几个她也不清楚,不过说不定莫那缕就是其中之一。   萧丽华想想能把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拉下来,都激动的不得了。要知道这样的是就算是清河王到现在都没有做过。   她精心安排了人选,再三吩咐不可露出马脚之后,就让人走了。   “娘子这是将皇后的事当做自己的事了吗?”乳母看着萧丽华这么为皇后劳心劳力,不禁问道。   “我现在是皇后的女侍中,领着她的俸禄,为她做事也没甚么。”萧丽华道,亏得还有萧妙音在,不然她这会就整天都是老公孩子了。光是想象一下,萧丽华就觉得毛骨悚然,这样的日子太可怕了她不要。   她当然爱孩子和丈夫,但是也不是这种将自己全部人生都投入里头的做法。   “而且阿姆不觉得,这样还很不错么?只要这件事做好了,也是给二郎在陛下面前露脸。”萧丽华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对自己家有利无害。   “但是娘子,要是右仆射真的……”乳母胆子不比萧妙音这么大,没敢将造反两字直接说出口。   萧妙音笑笑,“那就更妙了。他不反,就当做没这回事,要是犯了,板上钉钉的,还能容他翻身?”萧丽华知道谋反这个罪名在古代多重,一家老小一个都别想逃。   “那么就看看这位右仆射到底是想要做些甚么吧。”反正她是打定主意准备看好戏了。   萧丽华想着皇后送出的那封信件,快马加鞭的话,路上走个几日也应该能够送到皇帝的大营内了。   萧妙音派人送出去的那封信还真的就在十日之后送到了拓跋演的案头上,拓跋演听说是洛阳皇后送来的信,立刻就让人送过来。他这次出征,大军出发之后,宫城和洛阳就等于是在皇后在镇守。若是出了甚么事,皇后甚至还有权处置,这次送信来应该是有甚么事。   拓跋演知道是知道这么回事,但心里还是喜欢妻子送信来告诉他孩子大了之类。等到他拆开封泥,将里头的黄麻纸取出来,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过了一会他面色凝固起来。   “……”拓跋演放在案几上的手握紧,手背上的青筋暴出来。   “陛下?”,毛奇见着皇帝看信之前还是笑着的,看完之后脸色变成这样,也不知道皇后在心里写了什么。他不能僭越去看皇后写了甚么,只能轻声问道。   “传任城王,清河王等诸王进来!”拓跋演将那份黄麻纸放在一旁令道。   拓跋演的那个脸色已经够吓人的了,毛奇虽然摸不清楚状况,但他知道照着皇帝的命令去做。   不一会儿在军中的宗室们都来了。   他们看见皇帝的面色不好,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   “皇后从洛阳送来书信说,尚书右仆射很有可能已经外逃,他家中的儿子和妻子都已经不见了。”拓跋演这话出来,顿时帐内一片哗然。   “这……”   “这怎么可能?”   这才迁都多久,就有人迫不及待的要闹事了?   “是啊怎么可能。”拓跋演浑身紧绷,他对莫那缕也不是那么放心,毕竟人老了就会格外的固执,只不过看莫那缕当众做出了姿态,他也不会当面给难看。谁知道他才离开多久,莫那缕就逃出了洛阳。   “可是他还真的敢做了。”拓跋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在场众人也有和莫那缕有那么一丝半点的联系的,这会都是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这莫那缕犯下的可是大罪,一旦被牵连上,真的是要掉几块肉!   “任城王。”拓跋演这会也不对莫那缕讲甚么恩人了,恩人都要把环首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了,他还要忌讳甚么?   “臣在。”任城王出列。   “你带兵北上,前往平城。”   拓跋演多少能猜到这个莫那缕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人老了恋巢,平城是这些老贵族生活了将近一辈子的地方,如今都要造反了,肯定也是在老巢里,若是在别的地方,恐怕要被一锅端了。   “唯。”任城王应下。   第二日任城王就带兵北上,皇帝到底还是留了一点的情面要是真的造反,那么就只能按照律法处置,若是没有那么就让莫那缕走的体面点。   但是走到一半,从恒州传来当地鲜卑太守起兵的消息,而且不仅是起兵了,还对外宣称,今上并非先帝长子,照着鲜卑人长子继承的规矩,这皇位由不得今上来坐,甚至还说的有鼻子有眼,说先帝的长子乃是先帝罗夫人也就是现在的常山王国太妃所出。   任城王听到消息,赶紧的派人到皇帝所在的大营传送消息。任城王原先是不太相信这个,但是这件事牵扯到宫中秘辛,哪怕是他再不当一回事,也要让天子知道。   消息传到洛阳,众人大哗。   宫中太后下令,捉拿莫那缕一支留在洛阳的亲属。顿时尚书右仆射的府邸上哭喊声一片,不仅仅是那些家人奴婢,就是那些正经的嫁到贺兰家的新妇也被捉拿。   何惠面对面前如狼似虎的官兵,尖叫逃窜,倒是她跑不快,很快就被人抓了回来。那些人拿着绳子就往她的脖颈和手上套。她吓得尖叫,“我的姑母是皇太后,你们不能抓我,我要进宫见阿姑!”   捆她的兵士没有多少怜香惜玉的心思,将她绑的不能动弹,听到何惠这么喊,嗤笑一声,“这原本就是皇太后下的旨意!”说着把人从地上拎起来就要往外面拖。   何惠一路尖叫,她两条腿拼命的蹬,“阿娘!阿爷——!”   右仆射府上的乱象和江阳公主没有半点关系,她是公主,而且平常和婆家没有甚么往来,也没可能让她和婆家一起受罪的道理。   而且江阳公主在知道这件事之后,立刻宣布自己和莫那缕长子断绝关系。等于那位驸马是被她给休了。既然都没有关系了,那么一切就和她无关了。   但凡公主和驸马,若是驸马有事,公主只要没有得罪帝后,只要休夫就可以了。若是公主有事,那么不仅仅是驸马一个人,全家都要跟着陪绑。   宫中何太后坐在席上,对着面前的年轻女人连连恳求,“我那侄女,阿萧你就高抬贵手放过她一回吧!”   外头的政令说是皇太后下的,可是何太后哪里做的了住,还不是萧妙音在借着她的口说话。   “阿家这话说的。”萧妙音面上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这可真的是折煞儿了。这事儿也坐不了主。”   何太后知道眼下别说是自己,就是侄女的那一条命都是攥在面前这个皇后手里。这么些年,两人斗来斗去的结果,就是她大败,有的也只有皇太后这么一个空架子罢了。   “阿萧,我求求你了,只有这么一件事,只有一件啊。”何太后说着就要真的从床上起来,两边的宫人见状,立刻“扶”住她,不让她下床说出什么传出去不好的事来。   萧妙音对着何太后,再软的心也要变得坚硬如石了。她看到何太后这样子,不禁想起太后当年要她命夺她子的往事来。萧妙音不知道何太后到底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才能坐在她面前来求她放过何惠一条性命。   “太后,此条政令是你下的,和儿没有半点关系。”萧妙音不想再和何太后说太多了,这件事要她怎么做?   “这明明就是你的意思!”何太后看着萧妙音是真的不打算帮忙了,顿时歇斯底里,“你和你的姑母都是一个样,心肠歹毒!”   “妄议已故太皇太后,太后这是想要作甚么呢?”萧妙音半点都不生气,她看着何太后气红了的一张脸,“太皇太后不仅仅是儿的姑母,也是太后的阿家。”说着她看向那些宫人,“把太后送回万寿宫!”   那些宫人都是萧丽华送进来的,个个都有武艺,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后,简直不要太轻松。   何太后见状要大叫皇后谋害她,结果嗓子里才喝出一个音节,中间就被人卡断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何太后惊恐万分,她拼命挣扎,终究是逃不过身边两个宫人的桎梏,被拖着走出了殿外。   萧妙音叹口气坐回床面上,说句实话,莫那缕做的这些事和那些媳妇是没有半点关系,甚至看着莫那缕将她们留在洛阳,也知道他是将这些女子当做了弃子。   因为这么一对狼心狗肺的夫妻就将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要说冤枉也真的冤枉。   “殿下?”秦女官看着萧妙音有些面色不好,过来询问。方才何太后嚷嚷的那些话她也听到了,心里咂舌何太后还真的是破毯子破摔,连太皇太后都骂起来了。   “皇太后得了病,让她在万寿宫好好休养,别出来了。”萧妙音想了想,还是别将这么一档子事兜出去了,何太后丢人,一大家子还要跟着丢人。   “唯唯。”秦女官应道。   原本以为这件事也就过去了,谁知道当夜里万寿宫那边传来消息:太后跳楼了。   当然人是没死,不过是摔断了一条腿。何太后也是为了侄女拼一把了,拿着自己的命来逼迫皇后,结果人年纪大了,更加怕死,只敢找个低一点的阁楼。负责看管她的宫人循声找来,吓得她脚下不稳,就一路从琉璃瓦上滚了下去。   萧妙音自听说之后哭笑不得,令人好好给太后诊治。何太后还真的是孜孜不倦在娱乐他人。   比起何太后这件事,她如今更关心的是莫那缕造反用的理由:拓跋演不是长子,先帝真正的长子是当年罗夫人所出。   常山王国太妃就只有常山王猫儿一个,哪里来的长子?她令人查了一次,发现当年太妃在先帝的时候的确是出宫了一次,而且是两年的时间,当时的由头是因为太妃生病,所以暂时被移出宫廷,后来病好之后才回来的。   她觉得有必要将常山太妃请来问一问。   **   现在洛阳里,几乎每个人都将眼睛盯在常山王府上。常山王也是焦头烂额,他不知道莫那缕要造反,竟然还拿着他的阿娘来做挡箭牌,当真是其心可诛。   但瞧着那边的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甚至长秋宫的皇后都派来人,说要召见常山太妃。   常山太妃原本身体就不好,等到恒州出了这么一回事之后,更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整个人以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   听到皇后要见她,常山太妃立刻就向后连连退了好几步,“不,我不去见皇后!不去!”   宫里来的人没想到还有这么当着使者的面直言拒绝的,脸上顿时似笑非笑,“太妃进宫一趟将话说清楚就好了,如今反贼可是拿着您说事呢,皇后不是要将您怎么样,话说清楚就甚么事都没有了。”   常山王也觉得太妃的反应有些过激他过来劝道,“阿娘,只是去和皇后说清楚,皇后是个好人,不要怕。”   “不不不——”常山太妃痛哭流涕,她紧紧抓住儿子的衣衫,疯狂的摇头。   这下使者心里已经有底了,真的要是被冤枉了,听到皇后传召还不赶紧的把话说清楚啊。毕竟太妃算起来也是长辈,皇后通情达理,好好说,也不会将人怎么样。   十之八、九这里头有暗情呢。   使者能看出来的,常山王自然也看得出来。他眼神一凝,回过头来对使者说,“太妃身体不好,过几日臣亲自带着太妃入宫。”   使者也不想得罪了常山王,听到常山王这么说,也愿意顺着梯子下来,“那么臣就回宫复命了。”   等到将使者送走,常山王扶着母亲回到室内,他屏退众人,连何妃派人来,也被他挡了回去。   室内只有母子俩,常山太妃坐在床上双眼呆滞,常山王跪在母亲面前,“阿娘,你告诉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山太妃哭的满脸都是泪,“当年是我一时贪生啊……”   常山王听到母亲这么说如遭雷击,他身形晃了两晃,勉强稳住,“反贼说的话是真的?”   “……”常山太妃点了点头,“当年我因病出宫,到了娘家住了两个月,才发觉出有了身孕。宫中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谁若是生了长子,那就得死。”回忆起当年的往事,常山太妃眼底一片麻木,“可我不想死啊,我那会那么年轻,才十来岁,就因为肚子里有了一块肉就把命给丢了。皇后的位置固然诱人,但是人都死了,做皇后又有甚么个滋味?我在娘家养了两年,对外面只是说病一直未好,太皇太后对我也是不甚关心的,让我钻了这么一个空子。”   当年她把孩子生下来也不是为了所谓的不忍,那些臭男人总是认为在女子心里孩子最重要,可是呢,女人为了活命,下手也是相当狠绝的。当年宫中喝下堕胎药的也不是没有。   她不过是害怕堕胎会把自己的命丢掉了,才选择了生下来。   原本,刚生下来的孩子,她是应该让人抱出去丢到水里的,可是她看了那么一眼,就那么一眼,她实在是下不了手,只能和娘家商量着将孩子送到外面的道观里,用的也是罗家某个刚出生的孩子不被嫡母所容。   二十年来她梦见这件事,便会辗转反侧,觉得十分不安。如今这事被反贼揭发出来,更是让她觉得愧对幼子。   和反贼推举的人扯上关系,皇帝要怎么看待他?她怕,她真的是怕。她没办法面对宫里的皇后。   “……”常山王听后沉默了良久,“阿娘,明日你就和皇后说,那些贼人说的都是假的,至于那个莫那缕所说的都是假的!”   他的心在这一刻变得冷硬,在从未谋面的同母兄长和自己的亲生母亲之间,毫不犹豫的他选了后者。   反正天子是不会管那个是不是真的所谓先帝长子,那个兄长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常山太妃坐了一会,她嘴唇颤抖着,“孩子,阿娘连累你了。”   “不,儿的命都是阿娘给的,”常山王道,“皇后不会对此事深究,阿娘只要说此事和你无关就行了。”   “……真的?”常山太妃请问。   “真的。”常山王点头,“不然,儿就去和皇后说。”   “傻孩子,在宫廷内,你和皇后是要避嫌的。”常山太妃垂下头,其实不管真相如何,恒州的那个人只能是个假的。   当初她将人送走,又看着他送死。   她也后悔过的……这么多年来她信道不信佛,出宫之后也常常去探望他。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想起清则,太妃又悔又急,或许她将人留在平城是个错误,哪怕是远远的送到齐州甚至是淮北,都不会有这样的事。   说起来是她害了他。   她竟然是害了他两回了。   “阿娘好好休息。明日儿带阿娘入宫。”常山王说完,就让外面的侍女进来帮着太妃整理。   常山太妃点点头,神色呆滞,她看着常山王走远,默默的垂下头来,这件事恐怕已经瞒不住了。事关先帝子嗣,天子势必会一查到底,她和娘家没办法和天家作对,同样的也没有办法再将这件事瞒下去。   到时候她会怎么样呢,她的孩子又会怎么样?她费力的思考着。   侍女进来服侍她洗漱,太妃洗漱换衣之后,躺在床榻上,一双眼睁大盯着帐顶的繁复绣纹。看得久了,眼前的绣纹渐渐的扭曲起来,那些祥纹扭在一团,一张女人的脸浮现了出来。   太妃吓了一大跳,她认出了那个女人是谁,那分明就是先帝的生母李贵人!   “你好毒的心,为了自己能活命,就将我推了出去!”李贵人双目泣血,骨爪向她伸出来,“明明你的儿子才是长子不是吗!!”   太妃知道当年太皇太后赐死李贵人的时候,李贵人哭泣良久,还是被中官押着将毒酒给灌下去的。   明面上说李贵人是自己赴死,其实她是死在中官的手上。   李贵人死之后,她居住的宫内阴风阵阵,哪怕是在夏日都是透骨的冷。   “不是我,不是我!”常山太妃眼瞧着那一双白骨已经到了眼前,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放声尖叫,“你以为宫里就我一个人这么做吗?!那些女人做了甚么?私底下把自己儿子掐死堕胎,甚么事都做的出来,我不过也是为了自保,当年你要是够聪明,一碗堕胎药喝下去,就甚么事都没有,和我就甚么关系?要找就找萧氏那个贱人去!是她害死你的!”   “是她害死你的,找她去,别找我,我只是想活命,有甚么错!!”帷帐内传来太妃的状若痴狂的厉声尖叫。   今日太妃心情不好,特意命令侍女离得远一点,所以那些侍女们也是听到室内发出咚的一声响,才发觉里头出事了。   “太妃,太妃?!”   侍女们听到断断续续的呻*吟,吓得头上的冷汗都要出来了。几个侍女绕过屏风,发现常山太妃已经从眠榻滚落到地下,面色苍白双目紧闭,额头上是都打的汗珠,她的一双手正掐在自己的脖子上。   “太妃,太妃!”侍女见着太妃这样七手八脚的将人给扶起来,将人给唤醒,“太妃您醒醒!”   太妃胸口剧烈起伏,她睁开眼睛后还带着惊惧,看向四周都是在自己身边服侍久了的侍女。   方才那个向自己索命的李贵人完全不见踪影,原来只是一场梦么?   她想着,腰部痛了起来。   “疡医,快要疡医过来!”痛楚袭来,太妃捂住自己的腰。   顿时侍女们们忙乱成一团。 ☆、148|一战   常山太妃晚上睡觉结果把自己的腰给扭了,眼下躺在榻上完全起不来。何妃瞧见婆母是真的不能入宫了,只能自己撑着刚养好的身体进宫拜见皇后。   皇后是小君,就算常山太妃论辈分是长辈,但是这长辈的身份在国事勉强就有些不够用了。   何妃到了长秋宫,在皇后面前将婆母生病受伤的事说了,而且还小心翼翼的瞅着皇后的脸色。按道理其实她不该来的。这一次尚书右仆射谋反,而且还是首恶,何家也是贺兰家的姻亲之一,其实这会她应该好好的在王府里哪里都别去。   “这件事我知道了。原本我也只是想请太妃过来询问两句罢了。”萧妙音从昨日使者的回禀中就知道罗太妃的这件事一定有猫腻,不过这又怎么样呢?   萧妙音自然是不会为了一个早就有了定论的事和常山王一家过不去,猫儿和她一块长大,就凭这个,她还要给他将这事给抹平了。   “也不是多大的事。”萧妙音看的出来何妃面色不好,她转头看了看女官,女官立即让人给何妃端上一碗红枣茶。   何妃小产的消息,她从乐平王妃,也就是她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妙善那里知道了。常山王家里是个什么情形,萧妙音没有去打听,也不会打听。这样的事她做不出来。   红枣的甜香从青瓷的茶盏中逸出,何妃看着皇后是真的没有半点动怒的模样,在嗓子的心才稍稍的放回肚子里。   她拿着茶托,将上面的茶盏捧起来小心的喝了一口。在长秋宫里,谁都可以不小心,唯独她不可以,最近外面有了皇后和皇太后不合的风言风语。何妃联想起那个因为贺兰氏造反而被下了大狱的嫡妹。   想起这个妹妹,何妃就觉得脑袋疼,皇太后对这个妹妹向来是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的,和皇后不合,八层就是为了她。   何妃想着,不禁庆幸自己那位嫡母到了这会都没有找上门来要她入宫和皇后说情。律法摆在那里,谋反的人,第一亲族那都是要掉脑袋的,妻女之类,或许能够不死,但都要入宫闱到掖庭去做奴婢去。   要是皇帝真的生气,用秦汉的那一套,连妻女都一块儿杀了,也挑不出错。毕竟皇帝眼下用的汉化改革都是用的秦汉的前例。   “多谢殿下。”何妃垂着脸,将心里的诸多心思都隐藏在低垂的睫毛下。   “这事又有甚么好谢的?”萧妙音嗤笑道,她身体也开始沉了,这几个月事情不断,先是拓跋演出征,然后又是恒州闹造反,眼下这一件有关皇室子嗣的事。   “常山王这段时间可还安好?”萧妙音想起了猫儿,她自从回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和他见面了。猫儿对她来说就是儿时的玩伴,而且在她难过的时候也曾经伸手帮忙。   “大王身体安康,多谢殿下关心。”何妃听说过皇后是从小就在宫廷里长大的,和天子和常山王也一说在一起从小玩到大。   她抬起眼看到皇后的肚子,眼里流露出些许羡慕来,而后很快的低下了头。   何妃没有在宫廷里多呆,她和皇后原本也不熟悉,也不是萧家女。她出宫回到府上之后,太妃就火烧火燎的把她叫过去。   太妃腰还在痛,整个人起来都要侍女在一旁扶着,但是这会她一双眼睛都亮的吓人,“皇后怎么说?”   “皇后说,请阿家入宫也不过是想要和阿家说几句话而已,既然阿家身体不适就算了。”何妃道。   罗太妃听到媳妇的这一句,浑身上下都轻松了,她靠在隐囊上松口气,但她心情轻快没有多久,她立刻想到自己的长子还被莫那缕攥在手里。   清则和她没有多少交往。甚至两人见面都是无话可说,但他的性子也不是那种想要把自己失去的东西给要回来的人,尤其他就算要了又怎么样?天子开口他就是用心险恶的骗子,到时候他能得到甚么?而且罗太妃也不觉得尚书右仆射会赢。   她原本有些高兴的心情一下子有萎顿下来,她靠在隐囊上,脸上露出疲惫来,“我知道了,你从宫里回来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何妃知道自己不得阿家的喜欢,也巴不得婆母赶紧的说这句话,她垂首依言离开。   等到何妃走了之后,太妃看着手下的锦被,咧开嘴唇笑了笑,她最近也不敢睡觉,一入睡,睡梦中李贵人就来找她索命。   李贵人死了这么多年,还不忘记来找她,还真的是怨气重。罗太妃在府上养了好几日,她也想过要不她干脆就咬咬牙自尽,也算是给天家一个交代了。‘   可是再回过头来一想,万一她要是死了,这件事就真的坐定了,就算帝后到时候将这件事定为反贼污蔑,可是她这个人都没了,旁人就不会投来好奇的目光,进而猜测是不是真的有甚么?   这人心若真的毒起来,那是相当的齿冷。与其指望别人的良心过活,罗太妃决定哪怕李贵人夜夜里头来找她,她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她当年做的事固然不对,但她的命就不是命了?尤其如今她儿子看着是蒸蒸日上,说不定就得皇帝重用,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拖了后腿。   罗太妃咬破了舌尖,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她只能对不起清则了。   当年她为了活命抛弃了他,现在她为了保全自己的荣华富贵和猫儿的前途又抛弃了她。但是……她也是无法可想啊!但凡有一条生路她都是要试一试,可这被反贼拿捏在手上,推荐为新任天子这叫她怎么办?   和谋反两个字只要是扯上了半点关系,就算是不死,也要脱掉一层皮。   不能,她不能啊。   她让侍女将自己身后的隐囊拿出来,躺了下去,头靠在软枕上,过了许久,她才察觉到自己脸颊边一片湿润。   罗太妃伸手将自己脸颊边的泪水抹去。   里头的侍女听到些许动静,隔着一层帷幄问,“太妃可有吩咐?”   “没有。”里头传来太妃冷淡的嗓音。   外面的侍女垂下头来不敢再过多言语。   **   皇帝可以讲人情,甚至对亲近的人包容心更多,皇家的那些公主哪怕兴起到只有皇帝和皇太后才能用的驰道上跑几圈,也只会说几句算了。   朝堂上若是有臣子直接指明过错,天子也会应下,然后去改。   但皇帝终究是皇帝,天子一怒天下缟素流血千里。这话不是被秦王随意说来好玩的,一旦皇帝真的发怒,几个上百年的家族顷刻之间全部覆灭。   哪怕北朝的皇帝是个索虏,是汉人士族看不起的胡人,那也是一样。   莫那缕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谋反罪名了,拓跋演这一回派出任城王带领十万大军北上,另外下令莫那缕留在洛阳的亲眷全部下狱。   秦汉之法,对于谋反者的妻女是不留半点情面的,哪怕是女子也要行斩首之刑,另外诛灭三族乃是常态。   例如韩信,哪怕身上诸多军功,一旦谋反了,不禁本人身死,更是被灭三族。   拓跋演自从登基以来还是头一次遇到莫那缕这种扯大旗的,所以对付起他来,拓跋演也格外的不留情面。   洛阳抓起来的那一批亲眷已经是坐定了的死罪了。   莫那缕将人留在洛阳,也就没有想过那些人的死活,他关心的不过是自己的事业罢了,那些人的死活和他又有甚么干系?   他雄心万丈,甚至还和清则说,“陛下且等待一会,我们打下了平城,就能在平城的昭阳殿为您举行登基仪式了。”   清则听了这话面上只有冷笑,“你们杀了我师门上下,将我抢了出来,就是要我做你们的猴子?”   清则想起当日的事,咬牙切齿,恨不得生生将眼前人的血肉给撕下来,众人临死之前的惨叫,满地的鲜血。   那一切深夜里梦见,他都会满头大汗的惊醒过来。   “陛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几条人命又算得了甚么?若是让那些道士活在世上,对陛下也是大大的不好。”莫那缕对汉人的性命完全不放在心上,“况且汉人的命也值不了几个钱。”   清则的瞳孔急速缩小,怒极而笑,“我也是用汉人的身份活了这么多年,尚书右仆射道士不怕。”   “何必怕?”莫那缕也只是拉着这个所谓皇长子当做噱头罢了,事成之后这个皇帝若是真的和他合不来,那么就干脆的杀了了事。   “陛下乃是有我们鲜卑人的血,自然是信奉我们鲜卑人的一套。”   “可是按照你们的说法,我的生母是汉人。”清则袖中的手握紧,“鲜卑人尊母,这个难道不要了?”   “……”莫那缕一时哑然,他挥袖道,“多逞口舌之利!”   “难得,这会右仆射终于是不称呼贫道陛下了。”清则此刻已经不想活,只求死。养育自己二十年的道观因为他被灭了满门,他又有何脸面继续活在世上?   “……陛下就等着臣的好消息吧!”莫那缕是懒得和清则再说多了,直接就走了出去。   清则坐在室内,看着那些下人送来的佛经和佛珠,再看看自己如今披头散发的模样,他苦笑几声。   如今倒是成了个胡虏模样,这样子恐怕师父见着了会出言训斥的吧,可惜他已经再也没有可能听到他老人家的教诲了。   师父师叔还有那些师兄弟们终究是因为他而死,想到这里清则终于是痛哭出声,他高大的身躯慢慢俯下,头朝着道观所在的方向磕头。   头重重的砸在地上砰砰作响,但这样也不能缓解他心中的悔恨。   室内的仆役见着他这样,吓了一大跳,生怕他磕头磕出个好歹来,上来就将他抱住。清则终于是放声大哭。   在莫那缕看来,平城才是北朝应该有的都城,他在恒州起事,想必洛阳已经知道了消息,而南征途中的皇帝一定会下令让就近的几个郡县抽调出军队来攻打他。   所以赶紧回头打下平城就显得格外重要,莫那缕和恒州太守一商量,留下人在这里,拉着清则去平城。   “元演这个小子,年纪不大,才二十来岁,但是脾气不小,脑子里想着的都是怎么把我们这些老人给搞下去!”莫那缕反都已经反了,说话来也是相当的不客气,口里已经直呼皇帝的名讳了,“这话用汉人的话该怎么骂来着,就是‘数典忘祖’!”莫那缕难得的拽了文,可惜这话用鲜卑话说出来,一群人又有听不懂的地方。   下面一群跟着他造反的鲜卑贵族都等着他的下句话。   “现在我们就教教他,甚么是错,甚么又是对,要他知道这世上的事不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他这话一出,那些鲜卑贵族欢呼起来。   莫那缕年轻的时候打过仗,有过军功,抵御朝廷军队的事,他交给了自己的几个儿子。那些跟着他的鲜卑贵族一部分留下来,一部分跟着他去攻打平城。   皇帝上次南征,已经将全国百万大军都攥在了手里,鲜卑贵族们手里的兵马其实并不多,所以莫那缕要速战速决,赶紧杀一个回马枪将直冲平城而去。   平城作为一个已经被废弃了的国都,安利来说,守卫的力量应该不是很强。莫那缕已经将一切都打算好了。   莫那缕那边已经宣布和洛阳势不两立,平城这边自然也是得到了消息。   百官和天子都已经去了洛阳,但是当地必须有部队。   当地的太守一听到那边莫那缕反了,这边就火烧火燎的开始全城戒严。恒州是平城的卫州,既然能够成为卫州,一定也远不到哪里去,照着那些鲜卑旧党的做法,少不得是要往平城这边来的,太守是汉人,和那些守旧的鲜卑人可以算是水深火热,他不敢大意,老早就开始武装了起来。   今日太守站在城门上观望,城门前的护城河上前些日子起了冰,吓得他立刻派人出去整理。   这平城就是有点不好,太冷,也冷的太早,洛阳这会还是风和日丽,但平城却早早的开始下雪结冰。   太守愁得头发都要白了一半,站在城墙上,看着前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天子派来的大军甚么时候到,要是赶在乱军前往平城的时候将乱军一举歼灭,那么倒是省了一件事了。   一个将官走来,他站定。那个将官身形比一般男人要高大,但是单薄那么一点。   “高郎,你来了啊。”太守听到声响回头看到他,“原来是你”   这个人原先是萧家推荐过来的,萧氏一门出了两代皇后,满门上下富贵无比。当萧家推荐过来这么几个人的时候,他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即使想不通,他也不敢真的就拒绝这件事,得罪了萧家,可划不来。到时候将人供着就是了。   他原先是这么打算的,可是没想到这么几十个人还真的有几分本事,上回有匪患,盗匪借助地形对抗官军,前去大了几次都是无功而返,眼前这个人自告奋勇,夜里带着人上了盗匪的老窝,等到第二日那匪首的头颅就已经送过来了。   其他的那些匪盗不是死,就是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从那件事之后,太守也就开始重用他,这么一步步的就提拔上来了。   “也不知道乱军回不回来这里作乱。”太守眉头紧蹙,这个城池是废弃了的国都,但就是如此反而比一般的郡县还要棘手些,若是丢了,他的前途也就完了。   “乱军一定会来。”阿难开口道,她被萧家给了自由身之后,就给自己随意找了姓氏。王妃和皇后都去了洛阳,她不愿意走,就留在了平城。   平城是她的故乡,就这么离开她心有不舍,哪怕知道去了洛阳会有更多的机会,她还是留了下来。   太守听后苦笑一声,“也是,不来的话倒有些不像是他们的作风了。”   “不过他们成不了气候。、”阿难这么些年学史书学兵法,早非吴下阿蒙,“陛下早已经大权在握,那里容得下他们放肆。明公只需守住平城,等到大军到来便好。”   “我也是这般想的。”太守点头,“只不过眼下平城已经开始冷了起来,护城河上容易结冰。”说到这里,太守眉头狠狠皱起来,他这几天来愁的就是这个。所有的城池周围都有护城河,平城也不例外,但平城这天气实在是太不好了,只要一个晚上护城河上就是一层厚厚的冰层。   原本天气寒冷就不利,如今连护城河都成这样,简直就是让太守给愁白了头,那么厚的冰层,供人马走过是完全可以的。如此一来整座平城就是一路暴露在恶犬面前的鲜肉一样。   阿难蹙眉,这个问题也的确比较棘手,就算派人铲除那些厚厚的冰层,哪怕是来得及,他们的速度也比不上结冰的速度。   一夜河面上就能结上一层厚厚的冰层,而须臾之间就会错失战机。   “明公,某有一事禀告。”阿难思索了片刻,最终决定还是和太守说。   太守回过神来,看向阿难。   莫那缕快军就向平城进发,平城对他的意义不一般,他需要把这座城池拿下心里才会安稳,不然到时候平城也出兵,他夹在中间,两面受困就糟糕了。平城的北方离六镇不愿,而六镇又是重兵之地,南下的话,那么就更加是送羊入虎口了。   代地凛冽的冬风吹拂到面颊上是一阵刀割的疼痛,莫那缕在洛阳带了一段时间,对这种疼痛十分的怀念,他甚至想放声大笑。   他终于又回来了!   急行军了一日,他令人驻扎下来,自己写了一封劝降的书信让人给驻守在平城的太守送去。   反正开打之前,这一个是少不了的,能有用做好,然而没有用的话,自然是凭借拳头说话。   让人将写好的书信送走之后,他还问了一句清则的现状,这一路带着,他还真的有点怕人会出甚么事。   莫那缕看得出来,清则不会骑射,要说是个道士,那还真的只是个修道之人。   他路上急着往平城这边跑,还有几分怕人会受不住。   清则这一路上的确吃了不少苦,他也是骑马过来的,他在道观里只骑过骡子,马是没有骑过的。所以就走的格外的艰辛,也不是没有想过要逃跑。在清则看来,这事不管成还是没成,他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可是莫那缕在他身边安插了不少人,去哪里都要跟着,哪怕清则打人,那些人寸步不离。   清则坐在帐中,他双手紧了紧,最后又松开。过了半晌,脸上露出一个惨笑:也罢了,到时候死了,这条命也算是偿还了他对师门的罪。   他听到外面兵士经过时,身上铠甲摩擦发出的声响钻入耳朵中。清则低下头算了算莫那缕到平城的时间,摇了摇头。   送到抬手里的那封书信,太守看都不看直接就让丢到护城河里以护城河为界限,挖了一道长长的沟渠将城门一带围起来,周围的树木也砍了。   太守背着双手站在城门上,寒风咧咧,吹得城墙上的旗帜飒飒作响。   阿难走了上来,她双手对太守一抱拳。   “都准备好了?”太守没有回头问了这么一句。   “都准备好了。”   “大善!”太守笑道,“此次若是守住了,就是大功一件,若是能够擒获首恶,那边更好了。”   阿难垂下头不说话。这还没有开始打,会怎么样还真的不知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如今消息流通不便,对恒州状况并不十分了解,就算有那样的东西在手,阿难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胜的把握。   毕竟这一代可是那些人的老巢,她心里底气还不是十分的足。   阿难想起教自己兵法老先生的感叹:兵法是谋是骗,七分在人三分在天。   这一次她已经尽其所能去安排,赢还是不能赢,就看上天了。 ☆、149|大胜   阿难听教自己书的先生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真正带兵的人如果能活下来,基本上就没有几个是软心肠的。阿难磨砺了这么些年,对于这话有深刻的感受,但凡心慈手软,她手下就可能死掉几个人。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准备好了么?”阿难一宿未眠,知道一场战事就要来临,她也没有那个心思去睡觉。   前来的是她在清河王妃的庄子上培养出来的女兵,这些女兵经过这么几年,外表上已经和男人没有多大的区别。这些女兵是不会和那些士兵睡在一个营帐内的,不管做什么都是统统分开,这也是清河王妃临走之前让自己的堂弟拜托的。   萧家两代皇后,权势赫赫,扶着安排的人也不得不听命。   这样倒是给她们许多便利。   “已经准备好了。”女兵答道,声音粗噶,听不出是女子的声音。   “嗯。”阿难起身,将放在榻上另一头的衣服拿起来穿好,那边是一套的铠甲,她的铠甲是明光铠,军中有许多人还用不上这个。   “王妃和殿下,对于那些东西再三嘱咐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阿难说着叹了一口气,她也曾经见识过这种东西恐怖之处。初见之时她险些以为那是上天降下来的怒火,后来才是知道被道士炼出来的。   “但是眼下也不得不用了。”   护城河的事,没有多大的办法。天气变冷河水结冰,难道还能找个道士来作法不成?王妃和她说过,求人不如求己,这件事上也是一样的。   她穿好铠甲就走了出去。   阿难虽然是空降过来的,而且营中还盛传她背后有人,但她到底有实实在在的功绩在,尤其上战场的时候一马当先,杀出一条猩红血路的场景,让在场的人记忆犹新,所以那些士兵看到她的时候,立刻恭恭敬敬站好。   因为今日说不定有一场恶战,旦日时分,伙头兵们就将朝食给准备好,今日的伙食勉强算是不错,用猪牛骨熬了汤,虽然时间短了点,但对于士兵来说聊胜于无。   阿难接过了自己的一份朝食咬了几口,战场之上半点时间都不能浪费,她几下就将手里的东西吃干净,才吞下去,那边就传来警示的鼓声。   “……是偷袭!”阿难立刻反应过来。   顿时吃饭的士兵们骂娘声一片,“要来打好歹也得让人吃完啊!他是他阿娘和隔壁人生的吧!”   顿时几个人将蒸饼一口的要在嘴里抓起自己的武器就往城门聚集。   太守听见战报,早早的就上了城门,他只有和城池共存亡。一旦真的城破,他也不可能活着了。   他站在城门上,发现对面一片火光,正打算沿着结了冰的护城河走过来。   “……”太守对方还真的是打算沿着结冰了的护城河过来,立刻下令,“上来!”   机台改良后的投石机被推到距离城门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被一同推上来的还有十几只箱子。   打开了里头都是满满的包的结结实实的包。   指挥的将官一声令下,兵士们将里头的药包取出来,放在投石机原本放置石头的地方,这些木头架子都是改良过的,而且兵士们也经过了许许多多次的训练,一般是不会出状况。   “放!”药包上的引线被点燃,一声令下,兵士们纷纷拉动手上的梢。长轴向上一翘,上面的药包便向着城外飞抛而出。   阿难抬头,看见从头上飞过的包袱,当日清河王妃走的时候,一批工匠被留在了平城,他们的手很巧,甚至还能改造投石机。   敌军看着头顶上飞来的东西不知所以然,有些人还看着天上那些飞来的方方正正的包裹。   还在伸手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那些包轰的一下爆炸,一股众人从来没有问过的味道弥漫开来。随着爆炸,还有数不清的铁屑铁珠从里头飞射出来,重重的好不留情的刺进了那些人的肉里。   甚至那一团团落下来的明火还将有敌军士兵的衣物点燃,那些落下来的药粉覆盖在那些人的身上,遇见了火苗就迅速燃烧。   平城的冬日来的早,冷且干燥。那些身上着火的人没命的在地上滚,想要将身上的活扑灭,还有人就在河面上滚了一通。   这时天上飞来越来越多和方才一样的药包,一个个爆炸,有些人被那里头射出来的铁片刺得鲜血淋漓。   有些人被上着了眼睛,有些人抱着血淋淋的腿,在地上不停的哀叫。鲜血蜿蜒染红了土地。   风吹来,一股浓厚的硝烟逼得人喘息不能。   但是攻击仍然在继续,箱子里的火药不停的被士兵放在投石机上投掷过去,而对面的敌军此刻却已经是阵型大乱,那些环首刀在这些东西面前,并不管用,而且,一阵风吹来,火势比方才更加大。   身上着火的人拼命的想要到冰面上去,但冰面融化谈何容易?随着火势的蔓延,原本还挣扎的人惨叫渐渐衰弱,最后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唯一还活跃着的便是他身上的火苗。   处处惨状骇破了那些叛军的胆子。渐渐的就往后退,一开始只有几个人,可是随着头来的火光不停的争夺,后退逃跑的人也多了起来,几个,十几个,几十个,上百个。一窝蜂的都往后面跑,个个都往远处跑。   莫那缕原本在那里指挥作战,见着此刻情形,险些没气死,他之所以偷袭平城,就是因为恒州传来的消息不妙,他必须有个地方,谁知道一打起来这些人竟然是这幅熊样!   “谁准他们跑的?”莫那缕面色漆黑,他从胡床上起来,风吹来,带着一股难闻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气味,还夹带着一股淡淡的人肉烧焦味儿。   “下令谁敢阵前脱逃,杀无赦!”莫那缕脸上很不好看,方才他也看到从城门那里抛出来的火光了,那是甚么他并不清楚,但眼下情形十分的不妙。   清则今日换了一身的明光铠,坐在胡床上,他原本神色呆滞,但闻到硝烟味道,他渐渐回过身来。他还记得坐在道观里,那个来自南朝的道士炼丹将屋子都给轰塌了的往事。而且那会还险些引发大火……   他脑子里想起了自己交给萧妙音的那个方子。   难、难道?!   他和莫那缕一样从胡床上站起来,远处的火光在他眼底跳跃。   “好……太好了……”他喃喃道,脸上露出痴狂一般的神情,他此刻恨不得伸手拥抱这一团烈火!   清则看得出来,阵型已经被大乱,一旦乱了再想恢复就难。这怎么叫他不高兴?想起师长们倒在血泊中,他只觉得胸中一股恶气在此刻终于被抒发出来。   “苍天有眼!”清则大呼。   莫那缕听到这句,身后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你给老子嚎甚么嚎?别忘了,我若是败了,你不但活不下去,而且会死的很惨!”   清则此刻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唇边泛起冷笑“比起我的生死,尚书右仆射还是关心你自己吧。”   此刻败势已经展现,要想挽回可就难了,尤其对方使用的东西众人根本就没有见过,除了清则一人之外,谁也不知道那是甚么。   “善恶终有道。”清则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他原本俊美的容貌在此刻都带了一股带着血气的狰狞,“你做下的事,终于要你来尝尝这果了。”   莫那缕一松手,就把清则推出好远。   他双眼血红,如同一只困兽,他怎么会输,又怎么可以输!他好不容易从洛阳到了这里,举起了对元演有怨恨的鲜卑贵族,他还没有给元演那个小子好看,竟然就这么输了?!   他怎么甘心,又怎么能甘心!   直到有一个家将浑身是血的到莫那缕面前跪下,开口带着一股哭音,“郎主,大郎君没了!”   莫那缕的儿子们也在军中,莫那缕原本是想着要好好锻炼儿子,谁知道竟然葬送了儿子性命!   家将那话如同一声巨雷在他耳畔炸响,莫那缕一时间身体摇摇欲坠。那些亲兵瞧着莫那缕摇晃的身体,几步上去扶住他,莫那缕口中弥漫着一股血气。   寒风越发凛冽,这寒冷刺骨的风不但没有将那些火势去掉半分,反而,反而向这边引过来。   太守在城墙上,看着护城河面上那些火光,心安之余不得不震惊,这些东西竟然还真的有这等的威力……   “这些都是从皇后子弟的手中出来的?”太守吸一口气都是火药燃烧后的呛人气味和那一股人肉焦臭。   “正是。此事……听闻皇后也知晓。”阿难眼睛都不眨的就把事情全部推到萧弘的头上,萧弘在迁都之前,也有好道术的事迹流传。   “……”太守听后面上的惊讶一闪而过,他看着下面那些死尸,心中感叹,这个萧弘可是弄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皇后知晓,估计陛下也知道。萧家真的这个方子恐怕是保不住留给后代子孙了。想到这里,太守又是为萧家一叹。   有了这个,萧家日后真的壮大起来,也不比那些士族差上多少。   **   坏消息对于莫那缕来说是接二连三的,他几个儿子,在这一场仗里折了三个。火势一来,众人都奔逃逃命,哪里还顾的了尊卑?   他的那几个儿子不是被火烧死的,而重伤之后,鲜血流个不止,最后没救。听家将说,那会几个郎君的身上的血一路喷出有一丈高。   莫那缕没有想到自己的雄心壮志竟然让几个儿子将命都给丢了!   但是他也来不及悲伤,甚至连儿子的尸体都不能去收敛。只能丢给平城的守军,自己带着人头也不回的向恒州跑。结果到了半路,前去探路的满脸慌张的回来,“恒州丢了!”   恒州一州的兵马哪怕再多也不能抵得上朝廷的大军,莫那缕其实心里一直知道,但是总是存着一丝的侥幸,说不定就让他给熬过去呢?要知道这世上的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是个甚么样子。   这下恒州也不能去了,带来消息的人说,朝廷大军攻占了恒州,那些守城的鲜卑贵族,死了的就算了,没死的一律抓了送往洛阳听候天子发落。   皇帝到了如今也没有动身回洛阳,而是真的南下指挥和南朝作战了。   莫那缕得知,不知道该气恼还是别的,他做出这般的事,元演反而半点都不动,只是派出任城王来。   “小子狂妄,当真狂妄!”莫那缕在马背上笑着笑着就吐了一口血。   如今恒州已经丢了,但是莫那缕觉得自己还没有输的彻底,他还有六镇,六镇原本是为了对付北方的蠕蠕所设立的,那里有重兵,若是策反了其中一个带兵的将领,那么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的。   皇帝为了保持六镇彪悍的战斗力,汉化之风还未曾吹拂到六镇。莫那缕冷笑,恐怕这也是元演小子的失策之处吧。   **   恒州被攻打下来,那些和莫那缕造反的鲜卑贵族被抓了个七七八八,还有莫那缕的妻子楼氏也被从娘家里拖出来,上了囚车,和那些囚犯一起押解往洛阳。   这造反的人眼瞧着都去了一半还多,哪里还是能成功的样子,尤其近来皇帝连连发来帛书,借着这件事将朝堂内那些不服管不想接受汉化的鲜卑贵族也给收拾了一批。   谋反这件事,要说牵连甚广那还真的是相当的广,其中的尺度都是由上位者拿捏。   朝堂上的位置空出来许多,正好可以给那些后来者腾出地儿来。   萧妙音接到了常山太妃的求见,她对罗太妃基本上没多大的兴趣,甚至关于那件宫廷秘闻都是懒得去追根究底,她这态度一摆出来,原本外面想要探寻秘密的,也不得不消停下来。   原本罗太妃再在家里呆那么一段时间,等到叛乱完全收拾好了,基本上也没有人记得这回事了。   外人对当年之事的关注,并不是为了所谓真相,不过就是满足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爱好罢了。久而久之也就会记不得了。   可是这会罗太妃竟然要进宫。   萧妙音自然是允了的,她想不出来有什么拒绝这位太妃的理由,谁知罗太妃一进来就请求皇后屏退左右。   萧妙音扬了扬眉毛,到底还是准了。   等到殿内只有两人之后,罗太妃从床上起来,对着萧妙音跪下,萧妙音就知道她来见她是想要说些什么了。   “皇后也知道当年宫中的规矩。”说起当年的是,罗太妃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的惨笑,“后宫中妃嫔若是有人生下皇长子,就要被赐死。”   “可是畜生尚且知道要求生,又何况是人呢,那会宫廷中的嫔妃为了活命,不惜在有身还没有被诊断出来之前,喝下堕胎药,打掉腹中胎儿好给自己一丝生机。”   萧妙音听着罗太妃的话,没有打断她,这件事她都知道,但是听罗太妃说起来,还是能够闻见里头的血腥味。   “而我也是其中的人之一。”罗太妃说着笑了笑,“殿下恐怕早已经知道这事,而我来是来求殿下的。”   “太妃不必如此,我已经说了,莫那缕说的都是假的。”萧妙音加重了语气,这是早就定下来了,罗太妃这次来说这个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有些时候真相是什么完全不重要,只是在于想真相是个什么样子。   “殿下。”罗太妃俯身下来,她似乎没有听到萧妙音说的那些话似的,“那个孩子,”她哽咽了一下,“就是清则啊……”   “他?!”萧妙音一惊,她想了想,她见到清则的时候,的确是觉得他的长相很眼熟,和猫儿有点儿相似。如今想起来,清则既然是猫儿的同母兄长,长得相似也说的过去了。   “太妃告诉我此事,是为了甚么?”萧妙音也曾经受过清则的照顾,她在深山里生了病还是清则来诊治治疗的。   “望殿下能开恩。”罗太妃跪在那里,对着萧妙音就是磕头,“当年是我贪生糊涂,做下了这样的事,可是清则他没有这样的野心啊!”罗家将孩子送到道观里之后,也甚少看完,如果不是她按捺不住去看他的话,可能清则这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说起来还是她害了自己的儿子。   “这话说的太晚了。”萧妙音觉得一阵头痛,“太妃也应该知道,这事……”她看见罗太妃满脸的泪,话到了喉咙口也说不出来了。   谋反这个罪名,尤其又是被莫那缕拎出来充新帝的,想要活命都难。拓跋演他可不会认下这个兄长,到时候更多的可能是将人直接按照谋反处死。   皇帝对于任何能够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和事,都是零容忍,不管无辜还是不无辜。   “皇后殿下,老妾也是无法了,”罗太妃原先也打算将长子作为一枚弃子丢出去,保全常山王这一大家子。   可是时间久了,她这心肠也渐渐的硬不起来了,尤其晚上入睡还能梦见长子刚出生的那一段。   “……”萧妙音听了也觉得头大,清则对她有恩,但是这事的确是棘手,“我知道了,太妃请回去吧。”   不管她下了什么样的决定,罗太妃这里她不会说一个字。   罗太妃身上颤了一下,拿不准皇后的意思到底是怎么样的。但是她已经将话都说了,皇后答应也也好,不答应也罢,那都是皇后自己的事了。   等到罗太妃退出去之后,萧妙音才叹了一口气,靠在凭几上。她拍手让外面等候的刘琦进来。   “我记得前段日子,捷报已经传来了?”萧妙音问。   “是的,任城王已经将恒州收了回来,另外平城也安然无恙。”刘琦答道。   “那么有首恶莫那缕的消息么?”   “小人听说莫那缕兵败之后,不知去了何方。”刘琦犹豫了一下,其实照着如今莫那缕的败势,倒是有可能前往蠕蠕一代,不过要去蠕蠕那里,必须要通过六镇。六镇是重兵镇守之地,查的比哪个地方都严,没有一套完整的路引,想要过去,可真的不容易。   至于去南朝,那还更难了。   刘琦想了几个,都是莫那缕逃出去的,如今莫那缕的三族都已经被投入大狱,就等着甚么时候行刑了。在北朝已经完全没有莫那缕的栖息之地。   “……”萧妙音坐在那里,她摇了摇头,这可真的难办了。   她的手再长,也不可能把手伸到六镇那个地方去。   “将笔墨拿来。”萧妙音想了一下,还是出声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   北面平叛的捷报传来,皇帝銮驾返回洛阳。当然南朝的进攻已经被击退了。两朝是谁也不能把对方给吞下去。   北朝作战彪悍但是水战是弱项,而南朝又有长江天险可守。南朝此刻也不敢再提北伐之事,这一次北朝皇帝直接带人将南朝给狠狠的打了回去,士气低迷,天时人和地利,南朝还真的占不到便宜。   如此,原本打的头破血流的,这会都安静下来了。   皇帝回到了洛阳,萧妙音肚子已经挺起来了,过了四五个月之后,肚子就和吹气球一样的鼓起来。走路自己还可以走,还是多了一份小心翼翼。   阿鸾知道阿爷回来了,兴高采烈的就跑来要萧妙音带着他去找拓跋演。   萧妙音知道阿鸾这段时间就等着父亲回来,他这几个月里攒了不少的描红,等着拓跋演回来给他看。   还没等她带着儿子去,拓跋演就自己来了。   阿鸾听到阿爷来了,一个熊扑就挂在了拓跋演的腿上。   “阿爷回来了!”小孩子长得飞快,几个月不见,他人又重了不少。   拓跋演看上去有些累,他抱起儿子坐到床上,阿鸾献宝似的将那些他得了师傅赞赏的字拿出来给他来。   拓跋演一张不落全都看完,他低下头对儿子夸赞,“阿鸾写的字越来越好了。”   阿鸾就大大的笑起来。   小孩子的愿望说好满足也真的很容易满足,陪着阿鸾玩了一会,拓跋演让人将阿鸾抱下去休息之后,再也不遮掩那一身的疲惫。   萧妙音见着他一脸疲惫,伸手坐在他眉心上揉了一下,“很累?”   “嗯。”拓跋演应了一声,他躺在,将耳朵贴在萧妙音隆起的肚子上,听着里头的动静。   “阿妙,有时候我在想,当年我的阿娘是不是可以不用自尽?”突然拓跋演贴着她的肚子开口了。   “嗯?”萧妙音低下头,带着些许惊讶,怎么好好的想起这件事来了,难道拓跋演还真的知道当年这件事了?   她心中一惊。   “罢了,当年的事说再多也没有益处。”拓跋演很快就不去想了,他的母亲早就按照祖制自尽,这天下只能有一个皇帝,也只能有一个正统。   “等到这事一了,我就册命皇太子。” ☆、150|不甘   莫那缕这一生头一次品尝到甚么叫做如丧家之犬,他带着人向北方六镇转移,这一路上跟着的人每日都有减少,有不治身亡的,也有半路跑了的,其实跑了的人还多些。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对莫那缕忠心耿耿,多得是见着不但没有富贵还要风吹日晒,不如赶紧的跑了,到时候躲起来,就算被抓住,也好过这么逃跑。   人都还没有走到六镇,人已经稀稀拉拉的只有十几个了。其中还有一些是莫那缕的家将。   一行人大路是不敢走的,他们换下了身上的铠甲,抢了几个汉人农人的衣裳穿着。农人一年到头难得洗浴几回,水都难得,恨不得都拿来耕田喂牲畜用,身上的衣裳能洗涤几次的?哪怕是披在外面,过了两天虱子就咬上了身,每个人身上都是好几个大包。   简直是苦不堪言。   莫那缕当年随先帝出征攻打蠕蠕的时候,不讲究起来,可以连着两三个月都不洗浴,但是那会他还是重臣,即使不洗,还是可以用水擦一擦,可是在这里连这个待遇都没有了。   北方不像南方那么多水温暖。代郡滴水成冰,别说洗冷水澡,就是在外头小解,刚撒出来,就能结成冰。   莫那缕这一路上带着清则北上,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如何复仇,他的儿子,还有他的妻女。这会没有消息说洛阳里的贺兰家怎么样了,但是料想也不太好。楼氏娘家就是在恒州附近,恒州都已经被朝廷夺了去,楼氏的下场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莫那缕还是读了一点书的,汉人常说谋反夷三族,所谓三族者,乃是父妻子三族。他知道楼氏恐怕是凶多吉少。但他也只能咬牙继续走下去。   停在原地只能是束手就擒,但是到六镇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奴仆们差不多都跑了个精光,所有的事只能是靠他们自己来做了。家将们前去探路,莫那缕等人留在原地休息,清则坐在一块石头上,几缕长发落下来,搭在脸上。这么些天,他被迫和莫那缕一起逃亡,路上吃了不少的苦头,他脸颊上凹了下去,只有一双眼睛是亮的,尤其是看向莫那缕的时候更是亮的吓人,他在等这个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到时候他的这条命也可以向师门谢罪了。   过了一会家将满脸高兴的回来了,“郎主,前方有几户人家!”   莫那缕听到有人家,也是一喜,但是他很快问道,“是个村么?”要是有村的话,说不定这里头也有里正三公之类的麻烦玩意儿。   皇帝用的汉人那一套,村人若是遇见陌生人,是要向里正说的。他这一路绕开大路不留活口也是这个缘故。   “不是,小人看过了,也就是几户人家,而且看样子,当家的是女子,没见着男人。”家将说到这个兴奋难当。这一路风餐露宿的,终于能够找个落脚的地方了,哪怕只有一夜也是好的。   “……好。”莫那缕听到那几个人家都是女子之后,面上的神色缓和了些,而且手下人这段时间疲于奔命,的的确确需要找个发泄的当口。   清则听出他们话语里的意思,颤抖着嘴唇,“你们……”   莫那缕一把扯过他,将他丢给一个家将。   “少给老子扯那些有的没的。”莫那缕是不想听清则罗里吧嗦。他简直不懂先帝那样的人物竟然还真得能生出清则这样的人来。   一群人就往家将探明的地方走去。   那地方还真得如同家将所说,是有几户人家,而且出来的都是女子。   莫那缕以前也在草原上呆过,知道草原女子比起男子来不差半分,甚至当家上马作战,女子都能一肩扛下来,鲜卑女子直接能踹了男人直接带着一大家子过活。完全没有汉人甚么男子是一家之主的想法。   他觉得或许那几户女子或许是鲜卑人?   到了那里他见着那些女子都是穿着鲜卑人紧身袍袖,知道是自己猜对了,就用鲜卑话说,“我们都是从远地方来的,路过这里,可以给些东西吃么?”   那几个女子容色勉勉强强算是看得过去,听到莫那缕这么问,其中一个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看见这几个人里头有那么几个还算是长得不错的,那女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不过这东西可不是白吃的。”   说着就往那些还算是年轻的男人身上瞟了几眼。鲜卑女子性情彪悍暴躁,有话直说,在男人的事上也是一样,看中了直接说,甚至毫不客气的上来就睡,那也是正常的。   看着这几户人家没有男人,向来也是饥渴已久了。一群都是好久都没见着女人了,如今对付正好有意,也不算是强迫。   “那是自然。”莫那缕口里答应着,心里却是想着等到夜里就将这些人杀了了事,免得到时候暴露行踪。   清则听不懂鲜卑话,他着急的喊,“这些人——呜呜——”他才喊出几个字就被人捂住了口。   “哟,这个长得挺漂亮。”里头一个最为高大的女人看着清则,面容上露出垂涎的笑容来。   “喜欢就给你用一用。”莫那缕道,他完全不在乎清则是不是自愿,挥挥手就让人把清则送到那个女人的面前。   那个女人笑呵呵的伸手就把清则给扛到了肩上,当着一众人的面进了屋子。   “……”饶是莫那缕见识过鲜卑女子和蠕蠕女子的奔放还是吓了一大跳。   “不是说要吃东西嘛,来来来!”另外一个女子高声嚷嚷,“正好有些呢。”   一行人这么一路上都还没有喝过一口热腾腾的汤,见着那个妇人卷起袖子到了庖厨里头,揭开锅一股热气冒出来就两眼发直。   “都是点野菜沫子,加了点羊骨炖着,将就着吃吧。”那妇人舀出几碗来给那些人,还给自己舀了一碗,喝下去满脸的都是满足。   莫那缕瞧着那妇人也喝了之后,才对其他人点点头,一群人顿时满脸喜意的拿过碗喝下去。   那边的房间里,高大的女人将肩头上的清则放下来,清则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娘子,请自重!”亏得那些人还没有捆住他的手脚,不然他这会可真的是要任人宰割了。   清则以往也在平城中见过鲜卑女子,但这一群人的作风结结实实把他给吓到了。   “……”那女子蹲下来,看着他,眼神复杂。   清则被看得连连向后退,他舌头都快撸不直了,“贫道乃是修道之人,不能这样的!”   “我听说道士也成昏生子的。”那女子道。   “可是贫道不一样!”清则压低了声音,他急切道,“这事原本就要你情我愿,但是贫道不愿!”   “若是真的……”他脸上红的快要,“娘子若是有身……那不是罪过吗。”   “我们鲜卑人不讲究汉人罗里吧嗦的一套,”阿难心里偷笑,但是面上还是要逗一逗清则,“有了就有了,生就生呗,大不了我自己养着,到时候就是我家的人了。”   “……”清则听到阿难这么说,差点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他嘴张的老大,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哎!”清则重重叹口气,知道自己若是不说再重的话,可能就要真的在这里被办了。   “那些人不是好人!一路上过来的时候,对见着他们的人从来不留活口,娘子还是赶紧的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清则想起这一路上枉死的人,神情间不免带了些许失落。他看着那些人被莫那缕杀掉,但是却救不了他们。   “……”阿难长叹一声,“道长,是真的记不住我了么?”   清则闻言,面色古怪,他抬起头来,望着阿难看了好一会。   阿难见着他这样,就知道他是真的记不得了,不过阿难也不伤心,她原本也就没指望清则能记住她。   “道长可还记得,几年前山上来了一个女冠居住,身份是宫里的贵人?”阿难瞧着清则眼睛瞪得快有牛那么大了,“那时候,那位夫人身边跟着一个侍婢,女生男相。”   “你、你是——”清则被她这么一提醒,终于是想了起来,若不是阿难提醒他还真想不出来,那会他对阿难不过是萧妙音身边的侍女罢了。况且这么多年没见面,阿难的容貌比过去有了变化,和男子更加接近,他实在是认不出来。   “嘘——”阿难一根手指头按在唇上,示意清则消音。   “你怎么会出现在此处!”清则压低了声音急切道,“这些人都不是善茬,快些走!”   说着清则也觉得奇怪,那位女冠眼下已经成了中宫皇后,她身边的人也应当一同享受富贵才是,怎么阿难会出现在此处?   “我们就是冲着那几个人来的。”阿难笑了笑,她眼睛看着外面,过了一会外面传来环首刀拔出的声响。   清则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这!”   接着几下兵刃交接的激烈碰撞,阿难听到这声音,从褥子下摸出一把环首刀来,她拔刀出鞘,寒光映照在眼眸上。   那模样被清则看在眼里似乎有见到了前段时间的腥风血雨,阿难的眼睛里不带有半点感情,面上一派冰冷。   “道长别出去,在这里等着,我待会就回来。”阿难说着就已经拔出环首刀出去了。   清则听着外面厮杀和兵刃入肉的声响,神经绷紧。他甚至不知道如今外面到底是个甚么状况,而阿难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门从外面推开,清则浑身一颤,他不知道到底是谁赢了,抬头去看,见着阿难身上沾了血。她毫不在意的拿手擦拭了一下,看上去已经习以为常,外面的寒风吹起来,就将外面浓厚的血腥味道吹进来,清则闻着就要作呕。   他到底还是一个道士,不是那些鲜卑人吹嘘的勇士。   “你……到底是……”清则干呕了几下,勉勉强强是止住了,他抬头看着阿难满脸的不解。   “我如今为皇后做事。”阿难见着清则也不瞒着,“或者也可以说我就是官兵。”】   “……”清则这下听明白了,在最初的惊讶过去之后,他连连点头,面上是藏不住的喜意,“好,甚好!”   她来了,外头的莫那缕那些人一定都已经被制服,接下来就是等着他们应该有的下场,而他也该赎罪了。   “道长,你不怕?”阿难见着清则不但不怕,反而满脸的高兴,面上也古怪起来。   “我等这日不知道等了有多久。”清则靠在那里苦笑,“如今我的报应终于来了,难道不应该高兴么?”   “可是道长你会死。”阿难提醒。   “我知道,可是只有将我这条命交出去,我才能心安。”   阿难看了清则一会,“蝼蚁尚且偷安,你何必如此?”说着,她就要扶着清则起来,“皇后说了,如果见到道长你,就将你放了。”   “……”清则瞪大眼睛,“甚么?”   “皇后说了,那个莫那缕所带的先帝长子已经死了。”阿难想了想,“要是道长你没有去处,我就帮忙安排一下。”   这么多年,她名下也有田地房屋和奴婢,只是她这些年不太爱享受,统统都是丢在那里的,如今正好那些东西可以派上用场。   “……”清则被阿难这些话惊讶的目瞪口呆,半晌连句话都说不出来。还不等他出言拒绝,阿难已经起身出去料理后续了。   外头那些人她们早就在热汤里下了药,那个一起吃了热汤的女兵也没倒,这些东西她们有时候喝了促进睡眠,久而久之喝那么一点,还真的不能将她们给怎么样。   外面一片狼藉,有砍断了的断肢还有流了一地的鲜血。   莫那缕在打斗中被阿难用环首刀的刀环打破了头,鲜血泉涌似的就往外头冒,几个女兵担心莫那缕就这么失血死了,抓起配备的药粉对着莫那缕头上的伤口就是一顿药粉洒下去。随便拿个布给他包扎一下。   “……”莫那缕这会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躺在那里任人摆布。   阿难看到那躺了一地的人,一个个的查看,是不是还有还手的能力。查看了一圈下来,没发现什么异常。   “都绑起来,拖走。”阿难下令。   **   莫那缕被抓住的消息很快就送到了洛阳,这下新都上下更是群情激奋,有些原本有些动小心思的鲜卑贵族瞧着首先扯着旗帜造反的莫那缕都落得了个如此下场,原先的那些野心也不得不收了起来,跟着别人一道入宫向天子朝贺。   宫里一连办了好几场宫宴,热闹的不得了,皇帝还令皇长子上来,坐在皇太子的位置上。   汉臣们看见,知道皇帝是要册封太子了,原本他们也有上书的意思,眼下皇帝自己都有这个意思,再好不过了。   正统定下,所有的人也都好松口气。   王素拿起羽觞饮了一杯酒,最近他的心情不太好,南征的时候,竟然贺兰家的蠢货造反,生生的耽误了他为父兄报仇的大事。   若不是为了替父兄报仇,他又何必只身一人前往北朝,甚至还娶了索虏的公主。   他想着越发难以平定心绪,只是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哪怕面对来自常山王的各种刁难挑衅,他都能很好的掩饰。   到底还有多久,他才能够像伍子胥那样,将父兄的血海深仇半点不剩的还给南朝呢? ☆、151|出妻   莫那缕的罪名实在是不用想多了,谋反是板上钉钉的罪名,再轻也没法轻了。莫那缕被送到洛阳,余党被一网打尽。   莫那缕本人和成年的儿子还有妻子判了斩首。原本莫那缕在牢狱中还上书皇帝,清酒皇帝看在当年的事上,给他留一个儿子,算是在死后还有人祭祀。   拓跋演看到这个的时候,冷笑连连,“现在来和我讲当年的恩情了,我这么多年来待他如何,爵位,封地,在群臣甚至宗室里哪个是比的上他的?但是拿着我的好处,到头来却来造反,这样的人还有甚么脸来求我给他的儿子一条活路?”   他当着朝臣的面说这话,一众臣子大气都不敢出,面上不显,心里却是纷纷想着莫那缕的胆子也不是一般的大,人都已经进了大狱了,还想着给自家留一条后。   朝堂上没有一个人敢给莫那缕求情,这情要怎么求,求也求不来。谋反之罪,成了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自己做天子都可以。但是不成,那么就只有伸着脖子等着挨刀砍了。   谋反诛灭三族,这个是没得说的,莫那缕本人和儿子都是斩首,出嫁的女儿们没有被波及,但要说完全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那些府中新妇们和小娘子们,统统发往掖庭为奴婢。   其他的跟着莫那缕造反的鲜卑贵族基本上也都是这个下场,掖庭内充进了一大批的奴婢。   萧妙音之前还记得何太后心心念念想着要把侄女给拎出来的事,甚至还把自个的腿都给摔断了。   若不是真的疼爱,恐怕何太后也不会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萧妙音干脆就让人将何惠调到万寿宫去服侍何太后,也算是成全了这位婆母了。   这件事她没有说上一句,只是问了秦女官关于何惠和何太后的几件事,秦女官就已经领会到她的意思了。   不用她开口提起此事,秦女官就已经将此事办妥。不过是从掖庭里调出个人到万寿宫去,这种事对秦女官来说还不算是甚么。   后来萧妙音听说何太后和何惠一见面,姑侄两个就抱头痛哭。   原先还是侯府的小娘子,一眨眼就成了掖庭的宫婢,这差距任凭谁都难以接受,话说这宫婢能够到太后身边来,还是因为何太后身边的宫人给何太后提了,何太后下令让女官将人找来。   萧妙音一开始也没想着把人的后路都堵死,毕竟也是太后,真的让太后娘家里出个宫婢,外面的人还不知道要如何嘲笑,照着太后对这个侄女的喜爱,应该会不久就将何惠的宫婢籍给去掉了。   “阜阳侯最近可是要离开洛阳了?”萧妙音想起何家在鲜卑贵族的谋反中也是被牵连了的,即使何家根本就没跟着莫那缕来,但也被拓跋演的怒火殃及了。   拓跋演给了阜阳侯一个位置,直接给外放,何猛没了太后的庇护,异常的乖顺,接到诏令之后,直接带着人准备上任去了。豆卢氏也要一并跟随去。   “回禀殿下,正是。”刘琦答道,何太后的娘家这一次算是被丢出了洛阳,如果不能做出点突出的政绩的话,哪天说不定因为何太后来的爵位也会一同丢掉。   到时候那才真的是一朝被打回原形了。   她正想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脚踢在肚子上,疼的萧妙音倒吸一口冷气。   “殿下怎么了?可是腹中胎儿……”秦女官见状问道,她见着萧妙音眉头轻蹙,转过头就要让宫人将长秋宫当值的医正叫过来给萧妙音诊治。   从莫那缕开始造反到现在全部被收拾,前前后后也有好几个月的时间,算算时间,等过那么一段时间,她也要生了。   萧妙音捧着肚子,一口气缓过来,心里把拓跋演给骂了一通,要不是他,恐怕她也不会受这罪了!   洛阳内因为莫那缕的关系,贺兰家莫那缕的这一支和关系较为亲密的旁系都被抓了。新都内说人心惶惶有点夸张,但是没几个敢露出快活神情的。   皇帝回京之后,随天子出征的诸王们也回来了。   萧嬅今日是满脸笑容的去见京兆王,她上回让人给京兆王喝的酒里下了药,然后再将准备好的美人塞给他。   以前她好声好气的将女子送到他面前,他不是把人杀了就是轰走,半点面子都不给,既然如此,敬酒不吃吃罚酒。她干脆就这么做了。那个女子肚子也争气,不过就那么一次,竟然还真的有身。现在萧嬅把人给藏起来,好生照顾着,等到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一生下来,她就抱过来自己养,到时候她的后半生也有着落了。   京兆王今日不必去上朝,他前一段时间跟着皇帝跑来跑去,即使不最苦最累的不是他来做,但他还是有些累,一直睡到外面的阳光大亮了,他才起来。   结果才用完朝食,家人就来报,“大王,王妃来了。”   “她?”京兆王原本将萧嬅给丢到了脑后,被家人这么一提,突然想起自己出征前遭到萧嬅暗算的事来了,他一声冷笑,“来的正好,我也有事找她算账。”   家人一听到京兆王这话,脖子上的寒毛险些立起来,赶紧垂首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萧嬅走了进来,满脸都是的笑容和得胜之后的得意,“妾今日来是为了恭喜大王的。”   京兆王坐在床上,身边是几个貌美的娈童给他揉肩捏腿。   “哦?”京兆王没有抬眼去看她,“我有甚么事好恭喜的?”   萧嬅听到这里面上的笑容更甚,“大王有子嗣了。”   “……”京兆王眉头一拧,嘴角的笑也带了几丝狰狞,“是么?可是我可从来没有碰过你。”   萧嬅听到京兆王这么说,脸上抽动了一下。从礼成到现在,京兆王的的确确没有碰过她,别说碰了,就是来她房中也没有一次。   “怀上大王子嗣的不是妾。”萧嬅说这话的时候颇有几分咬牙切齿。   “那我的子嗣哪里来的。”京兆王算是看透了萧嬅,他现在是懒得和萧嬅再有个甚么纠葛,索性这一次就全部扯干净,免得到时候又出个甚么事来。   “大王记不得了?大王出征之前,宠爱了一个女子……”   萧嬅的话刚刚落下,京兆王就已经从床上起来,抓过手边的青瓷茶盏狠狠的向萧嬅丢掷过去。   萧嬅万万没有想到京兆王突然的给她来这么一下,怔忪之中,反应就有些慢,哪怕她侧首避开,但是茶盏还是贴着她的额头飞过去,啪的一下砸在身后的凭几上,里头的茶水飞出溅了她一身。   “胡说八道!”京兆王双眼冒火,恨不得将眼前的女子千刀万剐,她还有脸提这件事?在他酒水中下药,哪一日她是不是也要将药换成□□给他喂下去?   “我甚么时候碰过女子了,我自己怎么不知道?”京兆王对萧嬅的不满和愤怒满满的快要从那双眼里溢出来,萧氏打的好主意,给他下药,让他当了一回种马,还要在他面前得意洋洋的来炫耀?   “大王那一夜明明就已经宠爱过一个女子,这件事难道还要妾来提醒?!”萧嬅见着京兆王竟然不打算认下那事,脾气一上来,也将上辈子劝说皇帝的气势拿了出来,“妾特意让疾医来诊治,的的确确是大王的骨血!”   京兆王看见萧嬅这么不但半点都不觉得心虚反而理直气壮,越发的厌恶。他这会终于也不压抑心中的怒火了。下来几步就走到她的面前。   “我再说一次,我从来没有碰过女子。”   “大王怎么能这样!那是你的骨血!”萧嬅近乎尖叫了,她睁大双眼瞪着面前这个容貌漂亮的和美女一般的男人,她做的那些,要是京兆王不认下那个孩子,那么那个孩子就只能从母做个贱籍了。   “难道大王就这么忍心?那可是元家的骨血,大王如此百年之后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京兆王额头上的青筋在听到她这句话立刻就爆了出来,他呼吸粗重,抬手一巴掌就重重扇在她的脸上。   萧嬅被京兆王这一巴掌打的整个人都飞了出去,人撞在屏风上,连人带屏风都扑倒在地。京兆王一把抓住她的发髻,强迫她抬起头。   “你以为你是个甚么东西?好端端的到我的面前来提甚么列祖列宗?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甚么德行!”   头皮被扯得生疼,萧嬅伸手抓住京兆王扯住她头发的手,“我是王妃,这件事有甚么不能问的,这府中也就只有我才能过问这件事!你当洛阳里别人看得起你么!”   京兆王怒极而笑,“我过的怎么样,关别人甚么事?你不是说你是王妃么?好,我就让整个洛阳的人看看,你这个王妃的德行。”说罢他站起身,拽着萧嬅就往外面走。   “啊——!”萧嬅被他扯得生疼,不管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京兆王的手,一路上都是她的尖叫。   那些家人侍女见着京兆王抓着蓬头乱发的王妃拖过走廊,一群人吓得目瞪口呆。   京兆王和王妃不和,这是全王府上下都知道的事,但两人真的大打出手,却是还是头一遭。   “你不是说你是王妃么。好啊,我就让洛阳所有的人都看看你这个王妃!”京兆王这么多年积压下来的怒火今日全部发泄出来,这个萧氏自打进门开始,就端出架子管这里管那里,他已经明确表示不喜欢女子,也不爱碰,她倒好,在送人无果之后,直接给他下药!   这样的人还能留么?再这么下去哪一日他或许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把门打开!”京兆王拖着萧嬅到了门口高声喝道。   守门的阍者看着两人拉扯的模样,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但京兆王的命令不得不听,哆哆嗦嗦的把门给开了。   京兆王把手上的女子从门里丢了出去。   他长得像女子,但从小习武,哪里会真的手无缚鸡之力。萧嬅就这么被他给丢了出去。   萧嬅整个人趴在地面上,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而那边京兆王已经下令,将萧嬅陪嫁来的人和物品统统丢出去。   王府门前有几辆贵人的马车经过,瞧见这番架势,掀开了看,发现京兆王妃被京兆王给轰出门了。   萧嬅趴在地上听着身后箱子被丢在地上的哐当声和那些被赶出来的侍女家人不知所措的说话声。她看着自己的手,浑身剧烈的颤抖着。   京兆王那样的人,上天为何还要他活着。   “六郎,你这是在做甚么?!”乐平王今日偶尔打马从京兆王府门前经过,结果一来就见着京兆王妃被轰出门的这一幕。   他拉住马,连忙下来拉住京兆王。乐平王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萧嬅,乐平王妃萧妙善是皇后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京兆王妃是燕王其他的妾侍所出,但也是姊妹。如今瞧着京兆王妃头发蓬乱,脸上一个巴掌印,乐平王就知道京兆王妃挨了打。   “我在出妻!”见着兄长,京兆王对萧嬅的态度也没有半点改善,“阿兄这个毒妇做的事你不知道,别要来管。”   “你就算要赶人,也别做的让大家都下不了台!”乐平王拉住京兆王就往内里推,“她好歹是皇后的妹妹,你看不起萧家,你至少要给中宫些许脸面,你这么赶人出去,到时候中宫怪罪下来,你以为你有好日子过?”   “好日子?阿兄你知道这几年来我都过甚么日子么?就算是皇后的妹妹,我也不要她了,就算中宫降罪下来我也认!这萧氏绝不能够再进我府上的门!”   乐平王瞧见两夫妻是真的水火不容和仇人一样,也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怎么过成这样的,但是京兆王已经把话说出来了,坚决不肯让王妃进门,把人留在那里也只能是让人继续看笑话,他只有让自己府上的家人先把京兆王妃给先送回燕王府上。   萧嬅被侍女从地上搀扶起来,她狼狈不堪,“王妃,我家大王说了,先送你回燕王府。”   乐平王的家人说完这一句,就拉来一辆马车。   今日乐平王出来的时候是骑马的,没有乘车,还是住在附近的清河王府上知道了,清河王妃打发人送来一辆马车。   萧嬅被扶上马车,她的那些嫁妆也一点不落的被丢了出来,那些家人还在收拾。   坐在车内,萧嬅笑了哭,哭了笑最后嚎啕大哭起来。 ☆、152|惩罚   京兆王和京兆王妃的事还没过一日就传的内城里全部都知道了。内城是皇宫和贵族居住的地方,就那么一点大,消息传起来也是飞快。何况京兆王将京兆王妃丢出王府的时候,是丢在门外的大街上,而不是偷偷的送出去,哪怕是乐平王上去劝架,京兆王还是扯着嗓子喊要出妻。   萧嬅当日就被乐平王送回了燕王府,先不说京兆王那种态度,就是萧嬅自己都被打了,不管从哪方面考虑,萧嬅都暂时不能在京兆王府呆了。   萧斌瞧见萧嬅不但没送回来,而且还狼狈不堪,半边脸都肿的老高。顿时萧斌就火冒三丈。也不是他有多喜欢这个庶女,而是京兆王敢这么对待他的女儿,明摆着就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他让人将萧嬅安顿好,立刻就招呼着家人准备马车,“进宫,我要亲自向陛下和中宫讨个公道!”萧斌简直被气个半死,贵族人家有这么殴妻的么?就算夫妻过不来,各自不搭理就行了。   荀氏听说京兆王妃被京兆王赶出门来,向常氏说了一声,自己连忙出门向萧家其他几位王妃那里报消息了。   高凉王妃知道这件事之后,惊讶的连手里的茶盏都要打翻了。她虽然不喜欢那个妹妹,但也没有想过萧嬅会遇到这样的事。顿时高凉王妃也坐不住了,她派人和其他几个妹妹说了一下,姊妹几个就到燕王府上去探望萧嬅。   萧嬅回家之后,侯氏看见萧嬅的模样,抱着女儿放声大哭。一院子的人乱糟糟的。几个王妃到了那里场面更是乱。   萧丽华算是姊妹几个最早知道消息的,送萧嬅回家的马车还是她送出来的呢。看着萧嬅那副狼狈样子,萧丽华还是吓了一跳,清河王府和京兆王府挨得比较近,所以京兆王府内的一些事萧丽华也知道。   这件事萧嬅也不是十分无辜,当然了京兆王那简直就是个疯子精神病。萧丽华想起萧嬅出嫁之前她还问萧嬅,要不要她帮忙把这个事给推了。   当年真的想不嫁给京兆王,办法有的是,可是偏偏萧嬅就认准了京兆王这个人。如今人被打成这样,也不知道后悔了没有。   萧丽华没有上前,高凉王妃倒是和妹妹说了好几句话,但是萧嬅现在呆呆傻傻,一双眼睛红肿着,不管外人说甚么都没有半点反应。   高凉王妃见着妹妹这样,心里也不舒服。平常姊妹间就算有再多的不愉快,但毕竟是姊妹,现在萧嬅成了这样,心里哪里高兴的起来。   “大姊姊,眼下四娘这样恐怕是不好。”乐平王妃瞧着萧嬅痴痴呆呆的,知道是京兆王下手下的太狠了,“我们还是赶紧进宫和皇后说一说。”   “阿爷现在已经进宫觐见陛下了。”高凉王妃沉吟一下,“这件事不能拖,我们这就进宫。”   姊妹几个都是皇后的本家姊妹,不同于别的外命妇,皇后很快就会接见。   高凉王妃这话一出,姊妹几个回去整理一下就进宫求见皇后。   **   萧妙音最近临近产期,她腿有些浮肿,连路都不爱走了。平常躺在面榻上不爱动。突然秦女官来说家中的几个姊妹求见,萧妙音还有些奇怪,最近平城里也没啥大事,就是鲜卑贵族造反的那些人,也早早的砍了。   姊妹们一起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萧妙音传召几个王妃,高凉王妃见到萧妙音,眼泪就出来了,“殿下!”   “……这是怎么了?”萧妙音看着大姊姊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啊?难不成在外面被人欺负了?也不太可能,谁敢欺负王妃,就是高凉王自己恐怕也没这个胆子。   “姊姊,是四娘。”乐平王妃看了看清河王妃,发现清河王妃没有半点开口的意思,干脆自己就说了,“四娘被京兆王给打了,而且还赶出来了。”   萧妙音听了,一手撑着腰从床上直起身子“甚么?”   “殿下小心。”一旁的秦女官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十分惊讶,她看到萧妙音要从床上起来,连忙去扶。   “京兆王把四娘给打了?”萧妙音看向萧丽华。   萧丽华原本就不太想搀和到这件事里头去,在她看来,这事说白了这是京兆王和萧嬅自己的事,再说夫妻两个谁也不无辜。   “嗯,三娘,是这样的。”萧丽华说的时候轻轻咳嗽了一声。   “……”萧妙音眉头蹙起,过了一会她露出个冷笑,“好小子,原先不过是喜欢玩男人,如今更是学好了,连王妃都不肯放过了。”   她这话一出来,在场的几个王妃顿时沉默。京兆王的那些个癖好,众人都知道,再加上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做出这种事来,还真的是没太多奇怪的。   “那么殿下,这件事要怎么办?”高凉王妃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我和妹妹们进宫之前回燕王府看了,四娘被打的挺惨,看样子京兆王也没留手。”   “去问问四娘的意思。”萧妙音想了一下,“如果她要和离,我倒是能帮她一把。”   都动手了,还有甚么回旋的余地?而且这个开了个头,就很快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到时候萧嬅就要隔三差五的被京兆王给打上一顿了。萧妙音知道像京兆王这种,说他是禽兽,还是看的起他了。   “和离?”高凉王妃听到这话惊讶了一下,若是宫外的贵族人家,出了这种事情,是板上钉钉的和离,而且娘家人一定会打上门,把夫家上下全都给拆了。   但是这天家和旁人不一样,也能如此么?   “当年四娘是被太后定下的……”高凉王妃说起这件事也有些犹豫,这样真的能行。   “太后定这件事的时候,真的是安了甚么好心?”萧妙音可不觉得让萧家的小娘子嫁给这么一个人渣是给萧家面子。不过是另外一种形式的侮辱罢了,也就是萧斌这种赶着巴结皇家的才会答应。但凡父母有点良心,都不会同意。   高凉王妃这下也不说话了,何太后对萧家还能安甚么好心。   “那,要是四娘不愿呢?”萧丽华是知道萧嬅这个人,现在萧嬅能拿出手的也就一个王妃的头衔,依照着萧嬅的脾气和作风,真的能够舍得和离?   “都被赶出来了,要是她还想着和那样的人过下去,那么我们也没有办法了。”萧妙音一手靠在凭几上。她摸了摸已经很大了的肚子,“不过京兆王……他竟然敢动手打人,那么就别怪我们做十五了。”   “……”萧丽华眉梢一扬,抬起头来正好见到萧妙音看着她笑。   **   萧斌进宫之后,皇帝立刻召见京兆王。   京兆王把萧嬅赶出了们,只觉得神清气爽,还没过多久宫里就派出了人让他入宫觐见。来的人是皇帝身边的中常侍毛奇,毛奇见着京兆王只是笑,“陛下让大王进宫一趟,还是快些动身吧。”、   京兆王打人的时候觉得心里的一口恶气出了,但是宫里真的来人了却有点犯怵,他伸受拿出一块金子要塞到毛奇手里去,“不知陛下召见我是为了何事?”   毛奇却不肯收,他伸手就将京兆王的手轻轻的推了回去,“这可使不得,陛下召见大王,臣也不知道是为了何事,到了宫里自然就知道了。”   京兆王的那些脾气是不好对着宫里人发,听到毛奇这么说,只好收回去。让家人上来服侍自己洗漱换衣。   到了昭阳殿的后殿。毛奇进去禀报之后,笑容满面的出来,“大王进去吧。”   京兆王紧张的口中发干,说句实话,他还真的不想来将皇帝,但是天子之命哪里能够违抗。这位天子阿兄不仅仅是皇帝,而且更是元氏一族的族长,想不来,除非是他嫌弃自己过的日子太好了。   京兆王吞了一口唾沫,在毛奇的催促下,还是走了进去。   一入殿中,京兆王就觉得不好,他见到燕王萧斌站在那里,萧斌看到这个女婿直接转过头去,连看一眼都觉得污了眼睛。   御座上的拓跋演面沉似水,他看着京兆王给他行礼之后也没让起来,只是问,“阿六,你知道朕召你进宫,是为了甚么事?”   “臣不知,还请陛下示下。”京兆王见到了萧斌在此,哪里会不知道萧斌已经到了皇帝面前来告状?   他心里大骂父女都是一样的贱人。嘴上还要顽抗那么一下子。   “不知道?好,那么朕就告诉你!”拓跋演心里一团火气也要冲着这个弟弟发出来了,当年他见到太皇太后为了京兆王对中书舍人动手动脚的事,对京兆王动用了褫衣杖刑,那会他觉得太皇太后下手太狠,这会他觉得太皇太后打的那一顿还轻了!   “你从小便是肆意妄为,举止无状。”拓跋演压着心头的一团火气开口道,这话里头已经是说的很重了。他也不喜欢那个萧家四娘,原本何太后促成这件事,完全是因为京兆王在京畿是臭名远扬,想要从高门择选一个王妃几乎不可能。   拓跋演也是看着京兆王到了那个年纪上,王府里也需要有一个王妃。   谁知道京兆王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陛下,这件事不能全怪臣!”京兆王急急的就为自己辩解,“萧氏做了那样的事……”   京兆王话还没有说话就被拓跋演喝止,“甚么事?!就算有再大的事够得上你动手殴妻?!”   “哼!”萧斌看到京兆王站在那里汗如雨下的模样,心中冷笑,他当初肯把一个庶女嫁给他,已经是够对得起他了。京兆王不好好对待王妃也就罢了,反正贵族人家夫妻过不来的也就大把,对付着过去了也就差不多了。谁知道京兆王竟然还动手!   “陛下!”京兆王实在不好将萧嬅做的那些事说出来,一旦真的说出来自己就真的要成别人口里的笑话了,更重要的是,还会让萧嬅这个贱人如愿。   她不是想要有个孩子养在身边么?他就偏偏不成全她。要是说出来,照着天子的作风,肯定是要他认下来的。   “你少年时候胡作非为,尚且能够说一句少年气盛不知法度,但是现在你还有甚么话好说!这么多年来你可曾做过一件像样的事没有!”拓跋演越说越气,这个弟弟是真的正事没做几件,不着调的事做了一堆。   “陛下!”京兆王也是被兄长给骂懵了。   “你做下这样的事,不好好惩戒是不行的了。”拓跋演深深吸了口气,这弟弟真的是打的少了,“来人。”   “陛下,臣不是陛下想的那样!”京兆王一听皇帝要人来,心里就大叫不好,他连忙上前解释,可是外面守着的卫士已经大步进来,一边一个按住京兆王的胳膊就往外面拖。   京兆王大声呼喊,结果被毛奇似笑非笑的看着,“大王,在宫中喧哗可是不敬之罪。”   京兆王两声才喊出了喉咙,因为毛奇这不阴不阳的一句话活活的又憋了回去。卫士们及安装就将京兆王给拖了出去。   这一次拓跋演给自己的弟弟留了脸面,没有像太皇太后那样,让人把内外衣裳脱光打。几个强壮的阉寺将京兆王的手脚按住,行刑的两个阉寺就拿着木杖对着他的背臀打下来。   行刑的阉寺也是一群十分会看上面眼色的人,知道京兆王这是真的触怒了天子,打起来也有几分动真的在里头。   木杖打在*上的声音响了好一会才停下,打完之后,京兆王臀部的衣料上都渗出了血,眼下洛阳已经开始冷了,远处一看,还能瞧见有热气冒出来。   毛奇见着行刑完毕,过来一看。哟,人都昏过去了。   他袖着双手,嘿嘿直笑,京兆王也是个傻瓜蛋,别说京兆王妃不得皇后的喜欢,但是对外那就是姊妹,哪里有妹妹受欺负做皇后的姐姐不闻不问的道理,要是真这样了,外面人还不会以为皇后娘家人都是好欺负的。   “来啊,将京兆王抬下去,小心照看着,可别出事了。”毛奇闻到那一股血腥味,让那些小黄门上前,皇帝没有下令,因此在昭阳殿上值的医正也没有过来为京兆王诊治。   毛奇是一点都不担心京兆王会有个好歹,行刑的那些人都是看人来的,除非天子真的有那个意思,不然是不会把一个宗室给打死。不会打死也不会打出个毛病,只是这皮肉之苦嘛,是难免的了。   京兆王被小黄门抬到宫门那里,让京兆王的家人给接回去。   京兆王到宫门的时候,也有其他的人在,瞧着京兆王两腿鲜血淋漓的被抬出来,其他的人互相看了一眼,大致是知道怎么回事了。京兆王那件事做的太大,完全就不怕别人知道,这样子八层是被天子给收拾了。   王府上跟来的人瞧见自家大王成了这幅模样,只顾着将人抬到车上,然后将车廉拉的严严实实,赶紧的走了。   过了几日京兆王嚷嚷着要出妻还说不怕宫中皇后怪罪,结果转头就被天子教训的笑话就在洛阳内城里传开了。   内城内的贵人还没笑话京兆王几日,御史台弹劾京兆王残杀良家子的文书送到了皇帝的案前。 ☆、153|事发   贵族中从来就不缺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家伙,但是奴婢和良家子是完全不同的事,奴婢在律法中不算作是活生生的人,甚至就是主人的私有财产,不管是卖了还是转赠他人都没有什么。   但良家子却是出身良家的平民,平民看似朝生夕死,一生悲苦,但律法上他们是良人,是良民,如果是杀了奴婢,那么最多就是流放做苦工,要是舍得出钱甚至连这个都可以免去。但是良家子就不行了。   御史台送到皇帝面前的弹劾文书里,陈述京兆王残杀多名良家子的不法事,言之凿凿想让人给京兆王说句钻空子的话都难。   “查!”拓跋演将御史台的那份文书看完,斩钉截铁的道。他对这个弟弟几乎是失望之极,不管是出征也好还是平叛,京兆王都没有半点军功在身,如果仅仅是这也就罢了,但是如今看起来,这个弟弟比他想象中的还“出息”一点。   他若是不想查,可以将御史台的这份文书放在一边,但是现在不管这件事,到时候有样学样,那就真的律法松弛了。   萧妙音听到拓跋演派人彻查此事之后,就让人将萧丽华叫了进来,萧丽华进宫之后当着萧妙音的面点点头,“这件事的确是我透露给御史台的。”   御史台的那些人,一双眼睛就盯着宗室和那些亲贵,要是真的没有被他们知道也就罢了,可是一旦知道了就和恶狗看到了鲜肉似的,一口咬上去就摔不下来了。要是皇帝不肯管这些事,他们都能一头撞死在大殿上。到时候得了名声的是他们,皇帝名声就臭了。   “三娘,原本就是老六不仁在先,也别怪我们不义。”萧丽华道,她和京兆王住的近,京兆王府上不少肮脏事她都知道,回想起来她都觉得骂京兆王一句畜生,畜生都要起来抗议。   “我原本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萧妙音哭笑不得,她要是真的责怪萧丽华的话,一开始就不会让萧丽华就把京兆王的一些丑事给捅出来了,“只是这能不能把京兆王给治的起不来身,这还很重要。”   萧妙音看不起萧四,但不代表她觉得京兆王做的事情像个人。如今人都已经让御史台给弹劾了,要是不把京兆王给治的趴下再也翻不起风浪,谁也不知道将来他还能做出甚么混账事来。   萧丽华抬头看了一眼萧妙音,发现她是说真的。   萧丽华垂下头思索一下,“如果仅仅是此事,恐怕难。”汉代时候也有诸侯王和王后因为残杀姬妾被废做庶民的,但是这种例子都少的可怜,而且其中还有天子借题发挥的意思。萧丽华看拓跋演的意思,应该暂时还没有削弱宗室力量的想法。   就萧丽华的猜测,恐怕就是再好好打上几顿,免了京兆王几年的俸禄罢了。她手掌在宽大的袖子中收紧,这对京兆王来说还真的是不疼不痒,反正上回都被皇帝给打了,再打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脸都丢了还怕甚么?   “恐怕只是这么一件事,是不行的。”萧丽华实话实说,“恐怕也就是皮肉之苦。陛下眼下还没有削弱宗室的想法。”   “这不行。”萧妙音听了之后蹙眉。   “……若是他还有其他的事,例如想要造反,一捅出来那就是妥妥的完了。可是他作恶就是冲着那些良家子和美人,陛下再怎么样也不会因为这些女子就要了自家兄弟的命。”萧丽华叹口气。   “那么其他的法子呢?”萧妙音问,“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萧丽华心里也颇为不得劲,就凭借这种事,恐怕对京兆王也难以造成很大伤害,最多挨骂降爵,等到过段时间,这件事情过去了,他又走了运立功,到时候皇帝抬抬手就可以把他提上来,到时候也没人记得这些事了。   其实贵族里也有不少残杀奴婢的事,不过都是隐瞒了消息,奴仆们也不能去告发,要知道奴告主可是要被治罪的,到时候主人的罪都还没治,奴婢自己就先被官府给“合理”的打死了。   良家子是正经的良籍,可是那些人哪个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三娘,这事就叫给我吧。”萧丽华想了又想,还是将这件事揽了过来,京兆王这些年来的确是闹得不像样,清河王这些兄长们不过是觉得自己弟弟顽劣了点,至于说什么杀人偿命,她保证清河王那群宗室包括皇帝都没有这个想法。   “你不怕麻烦了?”萧妙音听了萧丽华这话调侃道,她知道萧丽华自从有了孩子之后,做事总是要瞻前顾后,她让萧丽华把这件事捅出去,已经是很不容易了,难得还有主动将事揽过去的时候。   “我家里的孩子都陪着阿鸾读书了,家里没人啦。”萧丽华笑了笑,她孩子比阿鸾稍微大一点,两个孩子如今都到了读书的时候,天子也给面子,让自己的儿子入宫陪阿鸾一起读书。家里没有一个大闹天宫的猴子,她自然是要比以前空闲下来不少。   自然也是能做其他的事了。萧丽华也腾出手来过问自己开办的那些女学的事,听管事的说,前段时间女学里招进来一个女先生,满腹诗论,教学生也教的很不错。   萧丽华觉得在观望一下,要是哪个女先生真的教学不错,她可以考虑见见那个女先生,让她到自己身边做一些事,例如教一教其他的先生什么的。   能者多劳么。   “那就拜托你了。”萧妙音抱着滚圆的肚子对萧丽华刚刚说完这句话,肚子内突然涌上一阵疼痛。   “嘶——!”萧妙音疼的整个人就往后面躺下去。   萧丽华见到吓得赶紧去扶,“三娘?”她是生过一次的人,见着萧妙音这样,心下很快就有了一个猜测“是不是要生了?”   萧妙音的肚子早就已经过了八个月,算算时间也算是满了。   “快,快请太医署妇人科的医正来!”萧丽华让一旁的宫人将萧妙音给扶到早就准备好的产房里头去。宫里早就有人将这些都准备好了。   刘琦等人根本就不用萧丽华提醒,见着萧妙音人有不对,马上就去请天子。   长秋宫顿时就和落了水滴的油锅一样开始沸腾起来了,萧丽华是外命妇不好和拓跋演相见,她等到人把医正带了来之后,就赶紧的告退。   到时候皇帝来了她也只能躲到侧殿里头去,不如干脆的早些走,免得到时候给自己找不痛快。   萧丽华从长秋宫出来,到了宫门就上了车,在车内她想了想,眉头都快皱到一块去了。   这一胎对于萧妙音来说比头胎要顺利那么一点,当年生阿鸾的时候,她疼了一天一夜,最后人都晕了过去,这一回到了半夜,孩子就瓜瓜落地,哭的特别响亮。   外头拓跋演守着,原来阿鸾哭的惨兮兮抱着阿爷的腿翻不要弟弟要阿娘,拓跋演只好先安慰阿鸾。   阿鸾已经六岁快七岁了,在鲜卑人中也算是快要成人了。但偏偏他这会就和三四岁一样哭了半天,后来哭累了被拓跋演派人送回去休息。   “陛下,殿下方才生下一名皇女!”秦女官亲自出来报喜。   “善,大善!”拓跋演听后面上满是喜意,他连连点头,“皇后如何?”他更关心的是这个。   “皇后平安无事,这会已经睡过去了。”秦女官答道。   说话间,宫人已经将清洗包好的新生儿抱出来。   拓跋演已经有过抱孩子的经验,所以抱女儿的时候,没有半点生疏,娇嫩的新生儿被他抱在怀里还在哭。   “好孩子。”拓跋演看了看女儿,伸手在孩子娇嫩的脸上碰了碰,就交给一旁侍立的乳母带下去喂奶。   “陛下,时候不早了,您是不是该回……”毛奇满脸笑着走上来   “不了,就在这里吧。”拓跋演道。阿妙才生产完,他不放心,反正长秋宫地方这么多,总是有个地方可以给他睡的。   毛奇知道拓跋演是说真的,就带着人退下去安排了。   **   萧妙音睡了一天才醒过来,她年轻是没错,不过她耗费了那么多的体力,不好好睡一觉是补不回来的,秦女官见着她醒来,搀扶着给她喝了一碗补身的汤药,后来将新生儿抱过来给她看。   其实刚生出来的孩子都是一样的小老头模样,说好看还真的要昧着良心。可是母亲总是觉得自己的孩子是最好的。   萧妙音抱着女儿看了好一会,她看着吃饱后睡的正香的孩子,“也幸亏生在了天家。”   公主们算是这天下最肆意的女性了,只要不搀和到谋反这样的大事里,基本上一生富贵安康是保证的。至于驸马都是可以换的。   她和拓跋演是能保证女儿一辈子顺心如意了。   **   天子发话了,京兆王残杀良家子的是往下挖,结果还挖出来京兆王妃买良籍女子充奴婢之事,然后这里还有将那些良家子作为侍妾送到京兆王面前。   这些原本不过是大宅里头的常见的事,可坏就坏在这买卖良家子上面。萧嬅一开始也想到若是孩子被一个贱籍女子生养下来,虽说是从父,但说出去也不好听,于是都是让人从外面搜集的面目姣好的良家子。   买回来之后她也没有将人从良籍化为贱籍,之后出了人命,这样的事她还做了好几次。   这事一被捅出来,燕王府里也是鸡飞狗跳。萧斌万万没有想到萧嬅竟然还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他一口气险些没有憋上来,一张脸通红,萧拓见着了就上来搀扶,结果萧斌一把就把儿子给推开,“将那个庶孽给我叫上来!”   他才到皇帝告状有多久?结果萧嬅就闹出这件事来,他的老脸往哪里放?   萧斌一声令下,下面的人立刻就把萧嬅给带来了。   萧嬅回到娘家之后比以前要瘦了许多,脸颧骨都高高的凸出来,她的容貌原本也只能算得上是周正罢了,结果到了如今连这一份周正也难保了。   萧斌一见到萧嬅就怒不可遏,他抓起手边的玉如意就朝萧嬅打过去,萧斌在子女中动过手的只有萧佻一个人,其他的人最多只是训斥,从来没有动手打,这次还是头一回“你做的好事!我的一张老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玉如意打在萧嬅的背上,痛的几乎麻木,她这段时间身体原本就不好,被这么一打就扑倒在地,萧斌也是气的狠了,手中如意敲在她的肩胛上,啪的一下就断成了两截。   “阿爷!”萧拓看着萧嬅挨了那么一下整个人都倒在地上,从头到尾萧嬅一句话都没说,他心下不忍,膝行过去就是抱住了萧斌的腿,“阿爷息怒!”   “我还息怒,没有被你们这一群猪狗给气死就算不错了!”萧斌几乎是暴跳如雷。   萧嬅口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道,听到萧斌这话,她脸上露出一丝狞笑,抬起头来,“儿这样还不是和阿爷学的,这么多年来阿爷买来的良家子还少么?”   这么些年,萧斌的所作所为萧嬅也是看在眼里,那些妾侍有些买来的时候也是良家子,只不过是因为有个好姊姊,而且没有闹出人命,所以也没有人弹劾罢了。   “你——!”萧斌没想到萧嬅竟然还真的开口顶撞他,怒气上涌,他抬手就一巴掌打在了萧嬅的脸上。   萧嬅原本就被打的趴在那里,一巴掌下来,她整个人都躺在地上了。嘴角淌出血来,萧拓见着人都晕过去了,如果还大就要出人命了。   他立刻就将萧斌抱的更紧,“阿爷,四娘已经晕过去了!”   萧斌抬脚就把萧拓给踢开,“晕过去了?死了才好!免得活在世上还要连累爷娘!”   这话说的冷酷无情,连萧拓都忍不住心惊一下,但是他很快爬起来,“阿爷,现在就算再责打三娘也没有用,还是赶紧的想办法将此事解决才是。”   说实话萧拓也不喜欢给萧嬅收拾,但是如今作为王妃的四娘做了这种事,没有被传出去也就罢了,但是现在已经被查了出来,他们就算是不愿意,也要替四娘将这件事收拾收拾,家里还有好几个小娘子没出嫁呢,闹的太大了那些小娘子要怎么办。   到时候洛阳里头还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萧家的好戏呢。   “……”萧斌听了儿子的话,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口的怒火压下。   “将四娘子带下去。”萧拓看见萧嬅已经躺在那里昏过去了,心中不忍,让侍女将萧嬅带下去让医官来医治。   “……”萧斌坐在床上,脸色黑了许久都没有缓和过来,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伸手就将手边的凭几推翻在地,“儿女都是债!” ☆、154|报应   萧斌准备了许多的珠宝送到了查案子的御史家里,有求于人,自然是得拉下了脸。从御史府上回来,萧斌想起对方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就一肚子的火,那个御史好巧不巧正想用这件事给自己闯出点名堂来,御史台的人,最厉害的就是手里的笔和那一张嘴,只要胆子够大,皇亲国戚在他们的眼里也不算是甚么。   萧斌这次一去,好话他说了几句,谁知道被人给请了出来。   “祸女子!”萧斌在犊车中暗暗的骂了好几句,现在宫里的皇后也不能出手,他连人都见不到。皇后才产下皇女还在调养,哪里来的精力去管这档子的事。   回到府中,他直接让人把侯氏叫来,当着众多人的面训斥侯氏教女无方。侯氏已经年老,头发丝里都有银发,跪在那里佝偻着身子。萧斌气在头上,一顿训斥完就要打发侯氏到庄子上去。   萧家在洛阳城郊购置的庄子才建起来没多久,只有几个屋子孤零零的在那里,人到了那里基本上就是自生自灭了。   他原本想说这话,但看到侯氏那灰白的头发,心底里难得的生出那么一丝半点的恻隐之心。   “等这件事之后,你就去陪着四娘吧。”萧斌挥了挥手,示意侯氏退下。   侯氏现在也没有什么心愿,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那么就是好好的陪伴女儿了。她听到萧斌这么说甚至还很高兴。   “多谢郎主!”侯氏高高兴兴的给萧斌叩首退了下去。   “……”萧斌原先的火气到了这会也撒的差不多了,他靠在凭几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家门不幸啊!   侯氏回到房中,看到女儿躺在眠榻上,萧嬅被萧斌用玉如意狠狠的打了一次之后,便一直躺在眠榻上,不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眠榻上的帐顶,幸好她只是不说话罢了,东西和药还是吃的,不然侯氏就真的要跪下来求女儿了。   “四娘,郎主说了,等到这件事一过,就让阿姨陪着你。”侯氏坐在眠榻边上,伸手将萧嬅头上的发丝给整理好。   萧嬅过了半会,眼珠子才转动一下,过了会,头转过去。   **   既然有人想要借着京兆王这件事来谋求名声,自然是把人给往死里查,不仅仅是买良为贱,还是京兆王残杀了那些良家子还有不少的婢女,甚至京兆王那些“龙阳君”们借着京兆王的名头在外面欺男霸女胡作非为的事一块牵了出来。   那些个男宠哪一个是真的喜欢男子的,不过是觉得在京兆王身边有利可图罢了,在其身旁呆在一段时间,捞上一笔好处,还真当有什么真情实意?   这一个萝卜坑带出无数个小泥点儿,又抓了好些个面容姣好的男子下大狱。那些被抓的人里头有面色娇媚的,但更多的是那种身材壮硕的胡人男子。   这下子洛阳里可就真的多了不少笑料了,甚至当年京兆王被已山陵崩的太皇太后褫衣廷杖,王府内外被翻了个底朝天的陈年往事都被翻了出来。有些记性好的,还说出当年那些被轰走或者被处死的男宠里,有不少就是那种身材壮硕的男子。   一群人津津乐道,原来京兆王竟然还有做雌伏的爱好。   要想将一个宗室给顶嘴,罪证必须是板上钉钉,最好,还是要把那些做下的事来戳一戳皇帝的肺管子。   办案的人也是这么做的,对着那些男宠是严刑拷打,拷打到了最后,那些男宠是把京兆王甚么事都说了,甚至连眠榻上那些爱好都给一并拖出来,不堪入耳。被打的只剩下一口气,那些男宠干脆讲在王府中京兆王喜欢着胡服说鲜卑语,还带着一群人模仿蠕蠕突厥的习俗来一场天宴。   这样的口供整理好送到拓跋演那里,原先因为得了女儿的好心情在看到那些供词之后完全败了个干净。   几个弟弟全都来了,看着上首的拓跋演脸色青黑,统统都不敢出气,战战兢兢的坐在那里。   “穿胡服,说北语。”拓跋演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怒火中烧。老六的那些毛病谁不知道,但是他没想到京兆王除了玩男人,还喜欢和他对着干!   自从贺兰氏因为反对汉化谋反之后,拓跋演对鲜卑勋贵说鲜卑话和穿鲜卑袍特别敏感。   “阿六还真是出息了。”拓跋演冷笑,下首的弟弟没有一个敢接他的话。   “好吧,既然阿六这么喜欢胡人,不管是胡人的男子还是衣着,我这个兄长不成全他反而说不过去。”拓跋演很愿意做一个好兄长,但是也要看底下的弟弟们愿不愿意做一个好臣子,要是连一个臣子的本分都不愿意守,那么他还做一副好兄长的样子给谁看?把人养出来准备反噬他自己么!   “……”常山王刚想开口说甚么,结果被离得近的乐平王赶紧的扯了扯袖子,示意他别说话。   常山王得了兄长的这个提示,他垂下头也沉默下来。   乐平王知道皇帝正在火头上,谁去求情就等于是把火往自己的身上烧,而且不说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光是穿胡服说鲜卑话和行胡俗就已经是犯了皇帝的忌讳。   这下子京兆王是不死都脱层皮了,要知道这会里莫那缕那件事还没有几个月,天子就算不联想起来都很难。   **   御史台原本不过是弹劾京兆王残杀良家子,结果还挖出了京兆王那些男宠目无法纪多有恶行,接着又是京兆王对陛下的汉化改革多有不满……   这一连串儿的变化连御史台的人自己都摸不着头脑,不过这下京兆王想要翻身是难了,前两个不过是宫内训斥降爵,但是最后一个确实捅在了皇帝的心窝子上。   过了两三个月,等京兆王将臀背上的伤堪堪养好,对他的处置也下来了,京兆王夺去宗室身份废作庶人,流放北方边郡。   消息一出来,京兆王或者说是庶人元悦站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戴上了罪犯的枷锁,给带了出去。   “陛下呢?”到了车上,元悦疾声大呼,“我要见陛下!”天子怎么就因为他的那些些许小事就把他的宗室身份给抹了?   那些宗室身上哪个又是干干净净的?凭甚么就是他糟了这个罪?   那些看管元悦的士兵瞧着他不依不饶跳起来就要闹,干脆抬手就在他脖子上劈了一下。墙倒众人推,元悦还是京兆王的时候,多少面容姣好身材壮硕的男人从他这里获得好处,结果到头来那些男人没有一个来看他。   车行弛出了洛阳主城到了郊外的时候,有人在路边专门等着,瞧见车来,恭恭敬敬上前,“请问是元公子的车驾么?”   那士卒看拦路的那人身上衣衫整洁,说话口齿清晰,也没有拿出威风来赶人,“请问足下……”   “我们家主人以前曾经受过元公子的恩惠。”来人笑道,“如今元公子要离开洛阳前往北方边郡那等苦寒之地,”说着手就伸到袖子里去拿出一个鼓囊囊的小包来,“诸位护送元公子上路,也委实是辛苦,我家主人说了这些是给诸位的。”   说着就将手里拿个小包交付到几个士卒的手上,士卒捏了捏手里的那个小包,发现还挺有分量,顿时脸上的笑也温和了不少,“你家主人也算是有情有义。”   士卒把面前这人口里说的主人当做是以前元悦哪个男宠了。   “主人担心公子在路上会照顾不好自己。”说着,就让身后一个人出来,那个人看起来也就是普通的农户,长得五大十粗,“所以就想路上有个人照顾一下,还望能够通融。”   “这可以是可以,但是这路引的事……”士卒眉头皱起来。   “哦,这个尽管放心。”那人也笑,“这个主人已经安排妥当。”   听到这话士卒算是点头了,原本看管的那人也是个宗室,有个人帮忙洗衣做饭倒也不奇怪。   等到将那个老实巴交的随从送上,拦路的那人也走了。   “都还说那些男子薄情,这倒是来了一个还念着情分的。”士卒们拿着这件事当笑话说,反正元悦这会也不是甚么宗室,都废为庶人了还有甚么忌讳?反正都翻不了身了。   送来的那男人,走在元悦的车旁,一句话都没说,那些士卒也没有一个来搭理他,他伸手入袖,摸到里头硬邦邦的东西,七上八下的心里算是找到个主心骨了。   **   洛阳的清晨带着一层朦朦胧胧的薄雾,燕王府的后门吱呀一声开了,里头出来了一辆骡车。   跟着的几个侍儿都是愁眉苦脸的。   这辆车出了门之后没有半点停留就向外头的街上行去,此刻街上的人不多,需要上朝的,早就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出门了,这会大道上也没有几个人。绕了几条路之后,骡车终于在一座寺庙前停了下来。   里头的比丘尼得了消息,知道是要来的人来了,开了门。   现在京兆王已经是个庶人了,萧嬅自然也不是王妃。宫中皇后的意思,其实是让萧嬅和离,如今女子改嫁多得是,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已经成了庶人的元悦把自己的一辈子给搭进去。   宗室和离不是一件小事,而且也难,但庶人的话就方便的多。只要元悦写了一封放妻书就可以了。   宫里的意思是这样的,但是萧斌却将萧嬅送入了寺庙修行。   对于这个庶女,萧斌就没看过几次,如今出了这么一件事,改嫁的话恐怕也不会是甚么好人家,他们家又不是甚么赵郡李氏这样的士族,士族家娘子不管怎么样都会有郎君求娶。寒门倒是可以,不过萧嬅不愿意。   萧斌原本就对萧嬅一肚子的火,干脆就将人送到寺庙去。   他也不要萧嬅削发为尼,只是要她在寺庙中带发修行,多读些佛法把性子给定一定。   侍儿搀扶着萧嬅从车中出来,萧嬅看着面前那些比丘尼,脸上露出一丝笑,“这就是我的归宿了?”   上辈子进了寺庙,这辈子还是进了寺庙。   萧嬅仔细的想想,这两辈子比较起来还真的不知道有甚么不同,甚至这一世还不堪一些。她不过就是做了几年的王妃,比上辈子一年多的皇后,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对,她眉目沉下来,至少这辈子元悦那个畜生已经成了那样。若是元悦还是京兆王,她还可能看在王妃这个身份上做出点让步,但是现在元悦给她提鞋都不配,那个女子她早就让人送去了一碗堕胎药。把那四五个月的胎儿给活活打下来了。   一想到这里,萧嬅就想要放声大笑。   {“四娘子。请吧。”一个比丘尼走到萧嬅面前说道。   萧嬅看了看打开的寺院大门,前生的回忆如同潮水一般向她涌来,原先那些报复了元悦的喜悦被那些回忆冲的一点都不剩下,她一步步的向后退:她不想入寺庙,一旦进去了就别想再出来了。   “四娘。”侯氏也从车内出去了,看着女儿拉扯着侍儿的手死活不肯进去,而面前的比丘尼也渐渐失去了耐心。   “四娘进去吧,阿姨陪着你呢!”侯氏从燕王府里出来,不但没有觉得半点失落,反而浑身轻松。   “不、不,我不进去。”萧嬅挣扎着就往后退,上辈子她在寺庙里足足呆了一辈子,她不想再进去!   “四娘,乖。”侯氏拿出萧嬅小时候哄她的话,“进去吧,有阿姨陪着,甚么都不用怕的。”   “我不进去,我要回去!”萧嬅挣扎着就要往会跑,结果那老年比丘尼伸手一指,两个颇为壮实的女尼上前,一边一个就将萧嬅给“扶”了进来。   萧嬅尖叫挣扎,她病了那么一段时间,身体虚弱,那里挣脱的了,还是被两个女尼给扶着走进去了。   侯氏见状连忙跟过去。   寺庙里头主持早就已经安排好萧嬅和侯氏的住所,甚至都已经将两人的尼袍都已经送过去了。   那两个女尼将萧嬅拖到她的住房里就走了,剩下萧嬅一个人嚎啕大哭。   “四娘,你这是怎么了呀!”侯氏见着萧嬅癫狂的模样抱住她,“四娘莫怕莫怕,只是带发修行罢了,等到过段时间,这件事情过去了,你阿爷就会将你接回去了。”   萧嬅伸手抱住侯氏,哭的撕心裂肺。   “没甚么的,四娘你看,只是带发修行,不必剃度,而且还能食肉,和以前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侯氏安抚着女儿,可是萧嬅哭的更加厉害了。   **   从洛阳北上到边郡,这一段路可不好走,那些士卒收了钱,但是对大脾气的元悦却没有多少耐心。元悦原本是宗室,高高在上,一朝落魄也改不了他颐指气使的习惯。那些士卒就没有一个想要搭理他的,基本上都是那个仆役在照顾。   但是元悦对这个唯一的仆役也很坏,非打即骂。那些士卒都看不下去,有时候打着野味了,瞧着那个仆役被骂出来,还会给他一块。   “等到把人送到了,你也赶紧走算了。”士卒对那个仆役说道,“那个姓元的,身份没了,但是脾气却是大得很,你也不是甚么贱籍,等到了地方走了算了。”   到时候回来,就算郎主怪罪又如何?反正也不是把身家性命都给人的家生子。   那仆役生的憨厚,听了只是笑,嘴里道谢。   那些士卒看他这个模样,也不说多了。   越北上天气就越冷,那些士卒是从洛阳当地征召的,所以比不上元悦这样土生土长的被人扛冻,后来渐渐的,那些士卒到了休息的地方也赶紧窝着了,轻易不肯到元悦这里来瞧瞧。   外面寒风凛冽,到了住宿的地方之后,那些个士卒就躲在自己屋子里头了。元悦坐在屋子内,看着那个高高大大一脸憨厚的仆役拿了一碗姜汤过来,无名火就一下窜了上去。   “你来做甚?平白污了我的眼睛,给我滚出去!”元悦破口大骂。   “可是外面已经没有多余的房屋了。”那个仆役难得的开口道。   “没有房屋又如何?你冻死在外也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元悦从站起来,脸上冷笑。   仆役沉默一下,“郎君还真的不将旁人的性命放在眼中。”   “就你这种下贱胚子,我为何要把你的命放在眼里?”元悦怒极而笑。   仆役的呼吸渐渐粗重,袖子里的手握紧,手背上的青筋爆出。   “快与我滚出去!”元悦转过身,再也不想看到那个仆役。   但是他没有等到仆役的离去,他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没有多久,喉咙就被一条粗壮的胳膊从后面紧紧勒住。   元悦被勒的喘不过气来,而那个原本老实巴交的仆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匕首,没有半点犹豫朝着他胸口和腹部就是一番猛刺。   尖锐的疼痛在身体里蔓延开来,元悦喉咙里只来得及发出咳咳的声响,殷红的鲜血不断的从嘴里冒出,他身上的衣裳也被鲜血染红。   “你们这些贵人,不把人当做人看。”那个持刀的汉子眼里含泪脸上痛苦和大仇得报的快意混合在一起,“只可怜了我的好妹子,被你这畜生活剐拿去喂狗!今日我就要了你的命!”说着,那汉子手里的刀又捅了下来,这一回可不是肚腹了,而是脖颈的要害之处。   那匕首并不锋利,全靠着那汉子力气大。   元悦脖子被勒住,惨叫都不能发出来了,他想要逃跑,可是哪里又有路?   一刀下来,直接将他喉咙隔断,喷涌出来的鲜血将元悦那张昳丽如女子的脸弄得狰狞可怖。   那汉子松开他,他就如同烂泥一般瘫倒在地,浑身抽搐了一下就没了声息。   汉子将刀咬在口里,伸手就将地上那人的衣裳剥开,然后取过口中尖刀,将他胸膛剖开挖出心肝,砍下头颅来祭祀自己的亲人。   做完这一切后,外面的夜色越发浓厚,只能听见外面呜呜的风响。汉子提着人头,走了出去,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 ☆、155|希望   洛阳里最近一直都是乱糟糟的,先是尚书右仆射的叛乱,这一场叛乱虽然说没有成事,也只有几个月,但是这几个月也真是很让人担惊受怕,别说平定叛乱之后,菜市口行刑的鼓声敲了一个多月都没停下,在那里掉了脑袋的尸体都有老高了,城外的乱葬岗上乌鸦野狗更多了。   后来宗室里又出事,天子发落了一个弟弟。看热闹的人不少,可是感叹人生无常的,更多。前一段时间还是宗室大王呢,这一眨眼就成了庶人。   这一切洛阳的人都拿来议论,不管是真的感叹,还只是瞧个热闹的,都将这些个事说个没完。   书院内,谢氏坐在书案前,看着面前的书卷,手里提着笔在做注释。   “阿娘!”谢氏的儿子阿摩从外面跑进来,眼下谢氏在这家女学里执教,他也不用像过去那样,居无定所四处流浪。   “怎么了?”谢氏放下手里的笔,她今日才将那些女学生的功课批改网,如今正要准备接下来几天课堂上的内容。   谢家家里有自己的家学,甚至做爷娘的会亲自教导。这一路上谢氏也教导两个孩子,原本想着教那些女孩应该是不成问题,谁知道那些女孩大多数出身农户,最多只是认得几个字,至于再高一些的她们就不明白了。   谢氏没打算在这里久留,但是都住着人家的地方,吃着人家给的粮食,那么也得将事给做好了。谢氏就只能从基础开始教起。   时间一长,她也有些许收获了。   “怎么了?”谢氏放下手里的笔问道。   “阿娘,儿在外面,看见,看见阿耶了!”阿摩哭的满脸泪,“我看见阿耶骑在一匹马上。”   “甚么?”谢氏闻言,手里的笔就掉在了书卷上。   “儿原先想要叫阿耶的,可是儿一上前,就被那些恶奴给赶走了!”阿摩才九岁,哪里比得过那些家奴,他的一声阿耶才喊出口,就被推到在地还被狠狠羞辱。   “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认阿耶,叫你阿娘夜里到我屋子里头去,睡一晚上,我也是你的阿爷了!”   想起那些家奴脏污的话语,阿摩就气的脸上通红。果然这北边都不是些好东西!   “……他……”谢氏这么多月来收到的委屈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终于有一个发泄点,“你阿耶还好么?”   “好,”阿摩想了想,他低下头咬了咬唇,“听说阿耶已经尚了魏帝的姊姊……”这话他说的十分艰难,琅琊王家对子弟的培养,从来就不是教小孩的那一套。阿摩年纪虽小,但也明白尚公主意味着甚么。   他不愿意欺瞒阿娘,从建邺到洛阳这么长的一段路,受了那么多的苦,阿娘是最应该知道这一切的。   谢氏的脸色瞬时惨白,她身形摇晃了一下,阿摩见到之后连忙搀扶住她。   “阿娘!”   “我没事。”谢氏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下心神。“你从外面回来,想必也累了去睡会。要是饿了,庖厨里还有蒸饼。”   “……嗯,好的。”阿摩知道谢氏心里难受,也知道谢氏心里难受的时候不喜欢被人见到。他乖顺的应了,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那些女童肆意玩耍的欢笑声传进来,阿摩抿了抿嘴角,魏帝实行汉化改革,大批的鲜卑人从北方迁入中原腹地,鲜卑人也说汉话穿汉服,没有以前那么壁垒分明,但是也只是到此为止了。魏帝没有将汉人的那套门阀拿过来,甚至和拓跋鲜卑建国之初一样,依靠武人而不是那些士族。   这个让阿摩看不上许久,武人难成大事,这天下能靠武人打下来难道还能靠武人去治理?   阿摩想着,想起了那个在高头大马上的父亲,觉得一阵陌生。南朝士人喜欢乘坐犊车,很少有人骑马,骑马的大多是武人,而武人是士族最看不起的。   阿耶在北朝也变了么?   、   谢氏看着儿子离开,她坐在席上好一阵没有缓过来,几年没见,良人已经在这异乡尚公主。   谢氏闭上眼,心中苦涩难当,过了许久才睁开眼来。她千里迢迢从建邺赶到洛阳,为的就是一家能够团聚,如今王郎已经另娶他人,她实在不能甘心!不甘心啊!   想起甜蜜的往昔,谢氏越发不能甘心,眼下他门孩子都这么大了,再回到南朝已经不行了。   夫家虽然说是琅琊王氏,但是南朝皇帝对士族的打压也是毫不留情的,再加上家翁的举动早早的被定下是谋反,这一支几乎已经被杀戮干净了,她的娘家也因此受到了牵连,再回到建邺,不说路上艰辛难走,就是回去了,也没有他们母子的容身之处。   为了两个孩子,她也要试一试。   她下定决心,起身拿起一旁的木盆去外面打水进来洗漱。在这里她过的比之前还好,但是有奴婢使唤之内就别想了。   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是良家出身,拿着工钱做事,谁也不比谁身份低下。在这里几个月,脸阿摩兄妹两个都学会自己洗衣了。她这个做阿娘的自然也是一样。   她打了水将仪容整理整齐之后,门外有人敲了两下,“阿谢在么?”   这里的人都不知道谢氏的出身,只是当她从南朝逃难过来的。谢氏的学识要高出其他女学生许多,所以这里的人也对她格外尊重一些。   “在。”谢氏口里答应了一声,伸手整理好发鬓,就去开门。门一开外面站着这里的女管事,女管事身后还有一个老妇人。   老妇人头发花白,但是精神格外的好。一双眼睛出奇的亮。   谢氏见着这个老妇人,就知道她不是平常人。或许是那个娘子的身边人。   果然管事娘子见着谢氏就笑,“我是来给阿谢道喜的。”   “道喜?”谢氏看向管事娘子。   “正是,阿谢的事,娘子知道了,娘子有心将阿谢调入府中。”管事娘子说着笑了笑,“这可不是好事么?”   谢氏到了这里这么久,也不知道这里的女主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但是单从那些原本只有士族才有的蒸饼能给下面的人用,这个女主人也绝对不是一般人。   “……这……”她看向管事娘子身后的那个老妇人。   乳母今日是来替萧丽华看一看人的,萧丽华现在身边缺人用,所以让乳母来看看这个女先生。   “谢娘子。”乳母从方才开门就一直观察谢氏,发现谢氏的确如同传说中的那些,温和知礼,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   乳母看过了一回。心下觉得她不错,“我家娘子想要请谢娘子入府中协助一些内务,不知道谢娘子意下如何?”   “敢为主家何处?”谢氏问。   “内城。”乳母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谢氏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这家主人的身份不一般,听到乳母这么说,她也没有任何的惊讶之色。   乳母见着谢氏脸上没有惊讶的神色,心里点了点头。   “不知娘子要我何时拜见?”谢氏问,这会她已经将心里的事给压了下来。   “过两日就请娘子到府上去。”乳母说话也很客气,“听说谢娘子有一双儿女,若是娘子欣赏谢娘子的才能,小郎和小娘子前途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多谢。”谢氏道谢。   过了两日之后,果然如同这名老妇所言,来了一辆犊车,将谢氏和两个孩子一同接了去。   车上静悄悄的,不光是谢氏,就是两个孩子都沉默着。   阿摩过了一会去挑起车廉看了一下,吃惊道,“阿娘,我们这是真的入内城了么?”   “……阿摩,坐好。”谢氏见着儿子在那里,出言提醒。   阿摩听到母亲这话,把车廉放了下来,坐好。过了一会车子入门,外面传来陌生年轻女子的话,“车内的娘子小郎请下来吧。”   车内母子三人下来,看着周围,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熟悉的是,他们在故乡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宽大舒适的宅院,陌生的是周遭的一切都是不熟悉的,甚至连人说话的口音和他们都是有着很大的不同。   侍女上来将两个孩子领下去,谢氏去见这里的女主人。来之前,已经有人告诉她要见的人是谁。   谢氏听到开了那家女学的,竟然是北朝皇后的堂姊,清河王妃的时候,要说奇怪还真的没甚么奇怪的。   能将那样的吃食做出来给仆人吃用,看起来十分的大方,多多少少也有几分折辱士族的意味在里面,后来又将那些出身贫寒的女孩子放在学堂中读书,和士族的那一套完全不一样。   侍女带着她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了王妃所在屋子前。   萧丽华今天人有些懒懒的,洛阳里前段时间鸡飞狗跳,她也累着了,如今手里的事都办完了也终于可以空出时间来看一看那个说是十分有才的女子。   这年头不仅仅是皇帝求贤若渴,就是她也觉得身边得用的人不多。要做的事有时候可不仅仅是能够凭着机灵就能做好的。   所以女学里来了这么一个人,对她来说简直是瞌睡送上了枕头。   她面前的珠帘垂下,过了一会,侍女趋步进来道,“娘子,谢娘子来了。”   “嗯,让她进来。”萧丽华坐正了腰,让两边的侍女将垂下来的珠帘拂开。   一个年轻妇人走进来,她走到距离萧丽华有几尺远的地方,双手拢在袖中就给萧丽华行礼。   谢氏今日来见清河王妃,还是稍微做了一下打扮,不过这打扮也只是在发髻里多了一根银簪子,面上施加了稍许胭脂水粉,让自己气色看起来好一些罢了。   “民妇见过王妃。”谢氏对上首的年轻女子一拜,清河王妃看起来不过是二十出头,保养的十分好。   见到这位王妃的时候谢氏还是有点吃惊的,她垂下眼,将自己的吃惊掩盖起来。   “谢娘子不必多礼。”萧丽华方才看着谢氏言语行动酱不卑不亢,多瞧了几眼,心里颇觉得蛮夷。   “谢王妃。”谢氏直起腰道。   “请坐吧。”萧丽华平常也不太喜欢摆架子,真正的威风不是摆架子能够摆出来的。她对谢氏和和气气,也不是将自己放低到哪里去。   “我听说谢娘子从南朝来?”这些都是萧丽华老早就听人说了的,南朝那地方比起北朝也太平不到哪里去,虽然南朝没有北朝有北方蠕蠕的威胁,但内部的起义叛乱是此起彼伏,基本上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所以南朝逃到北朝的人也不少。   谢氏迟疑一下,还是点点头,“正是。”   “那么谢娘子为何离开家乡?”萧丽华听说当时谢氏是自己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她的丈夫呢?是不顾妻儿自己逃命去了?还是被人给杀了,或者还是不小心失散了?   萧丽华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问,不管是哪一个都不是让人觉得愉快。   “家中突遭变数,所以不得不当着稚子背井离乡,”谢氏想起当年的变乱,垂下眼来。   “往昔不可追,谢娘子也莫要想太多了。”萧丽华原本也不过只是一问,见着谢氏不想提起,她便也不问。“我身边尚且缺个位置,正好需要谢娘子这样的人,不知谢娘子可愿意?”   萧丽华越发确定谢氏出身不简单,北朝对于南朝的消息也很灵通,这一年来,也没什么动乱,不过南朝皇帝的的确确是杀了一批的士族。   她看向谢氏的眼神里已经有了几丝玩味。   “多谢王妃,”谢氏眼下欠缺的就是一个进入内城的机会,为何不答应呢?“妾愿意。”   萧丽华面上露出笑容。   **   陈留长公主最近颇有些不得劲,洛阳里吵吵闹闹了好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王素却是忙的三天两头的不在府中,妹妹兰陵的儿子都知道喊爷娘了,她的膝下却是空空如也。   陈留早年并不在乎子嗣,不过她见着妹妹的儿子胖胖的相当可爱,心里也越来越急。不是为了给王素生个嫡子继承家业,而是她也想有个自己的孩子,有自己的血脉。   可是她一个人也生不出个孩子来。她对王素时常有传召,但王素却不是每日都在将军府中,王素很忙,皇帝在鲜卑贵族中推行汉人的生活习惯,王素这个从南朝来的世家子自然是再适合不过。   鲜卑贵族们吃那些南人吃的鱼还可以,但是对于茶就没有那么适应。甚至厌恶的人,类似常山王在大庭广众之下称呼茶汤为水卮,这些事就够让王素头疼的了。   陈留算是领教到什么叫做独守空房的寂寞滋味。以前她和宋王刘衡一年到头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她也没这样。那会她还养着许多的美少年,只要她乐意,学司马家皇帝坐羊车都可以。   可是嫁了王素之后,她头脑一热,就将那些面首全都遣送干净了。   “他还是没有回来么?”陈留长公主听医官说今日是她容易受孕的好日子,她派出女官到将军府上去传召。   谁知道女官去了又是扑了个空。   “回禀长公主,大将军不在府上。”女官道。   “……”陈留听后蹙眉,她的指甲在手下的隐囊上一抓,发出难听的声响。   “一日到晚不见人影,陛下都说了,这不过是习惯而已,他倒好没事就给自己找事。”陈留也这会也真的动气了,算起来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着这位驸马了。   一个多月,要是在以前,恐怕她恐怕早就想不起来那人长甚么样了。   “长公主,驸马也是为了您……”女官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她打断。   “甚么为了我?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罢了!”两人成昏礼成已经有几年,这几年的时间里不管感情有多炽热都会渐渐冷下来,何况她还是一头热呢。王素和她聚少离多,见得少了,她自然也冷静下来。   女人的脑子原本就不是长在下三路,何况王素在眠榻上的那点本事还真的迷不住她。   女官被陈留这一句吓得不敢在说话。   “罢了。”陈留想了想这段时间王素也没有招蜂引蝶,比起刘衡来还算是老实。   “今晚上再去。”陈留就不信了,王素还能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在外面。 ☆、156|夫妻   王素还真的如同陈留所说的那样,在外一直到夜禁时分才回来,而且回来之后就满脸疲惫,到了公主府上,虽然看不出来,但从他的眼底里已经看出了他的疲倦。   陈留看到王素已经累成了这个样子,哪怕再有心,也只能在用完夕食之后,和他说几句话就寝睡下。   两人一夜什么事都没有做,盖着被子纯睡觉罢了。第二日起来,陈留已经看到身边空空如也。   问了问身边的侍女,才知道王素天不亮的时候就已经起身上朝去了。今日正好是朝会,百官需要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准备去宫中点卯,若是迟了还会被当众点名,严重的还要被打板子。   关系到脸面,不能不慎重。   “……”陈留坐在眠榻上郁闷了一会,她起来,“准备一下,今日我要入宫觐见皇后。”   宫里的皇后前两个月得了一个皇女,萧斌私底下唉声叹气了许久,在萧家看来,若是皇后这一胎还是个皇子的话,那么皇后的后位和萧家满门的富贵就有了保证。   萧斌为了这个皇女唉声叹气的,但是宫里的帝后却是高兴的不行,陈留听皇帝身边那个中常侍的意思,皇帝似乎是想等到皇女满百日之后就封为渤海长公主。   陈留听着,哪怕她是姑母,都心下对这个小侄女有说不出的羡慕。   青齐产盐,原本就是相当富庶的一块地方,这一块交上来的赋税要比其他地方要多得多,到时候小公主真的是要比她们这些姑母还要富裕了。   不过年纪小小的就封了长公主,也不知道这么小能不能承受的住福分。   陈留想着叹口气,让那些侍女服侍她洗漱穿衣。   整理完毕后,陈留就入宫了。   长秋宫里此刻是一片喜气洋洋,阿鸾今日不用上学,难得放了一回风,他不去和那些堂兄弟玩闹,跑到了母亲这里趴在小床上对着新得的妹妹直看。   常氏看着阿鸾对妹妹很喜欢的样子,笑个没听。   “阿婆,为甚么二娘老是睡?”阿鸾和小婴儿打交道没有多久,瞧着妹妹不是吃就是睡,到了这会好一点,但是也不会和他玩多久。   “都这样的。”常氏和阿鸾解释,“二娘要过一会才能和阿鸾玩呢。”   萧妙音在一旁看见了摇头笑了一会。等到女儿长大了,阿鸾也未必有多喜欢带着妹妹一起玩了,小男孩可不都是这样么,大了就不喜欢父母,也不爱和兄弟姐妹混一块了。   阿鸾看了一会妹妹熟睡的脸,想要学父母那样,伸手去抱她,结果被一旁的乳母制止,“大皇子,皇女此刻正睡着呢。”   这会的孩子骨头软,乳母可不敢让阿鸾抱。   阿鸾听了之后,垂下头,然后就在婴儿脸上波的亲了一下。自从有了一个妹妹之后,阿鸾也没觉得爷娘对他冷淡了,和以前一样,只是阿爷说他做了兄长长大了,要背的书比以前多了好多。   阿爷说他是兄长,要照顾下面的弟弟妹妹,以后二娘他也是要照看好的。   阿鸾瞅了瞅妹妹,床里的小婴儿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他跑到萧妙音那里,过了一会他也睡着了。   萧妙音才让人将两个孩子给挪到寝殿里去,宫人就来禀报陈留长公主求见。   阿鸾还没有正式册封为皇太子,哪怕东宫这会大致将正殿和寝殿造出来了,他还是没有过去住着。   “宣。”萧妙音知道这个大姑子会时不时的过来看看,常氏记挂着两个孩子,和陈留长公主也不熟悉,干脆就跟着阿鸾往后面去了。   陈留长公主进来就是笑,“今日我是来给三娘道喜的。”   话要挑好说的听,陈留早就知道这个道理。她这话一出来,萧妙音也笑,“甚么好事?”   “三娘还瞒着呢,”陈留在萧妙音的示意下在床上坐下,“听说陛下想要封大皇女为渤海长公主?”   长公主的位置也不是等着成皇帝的姊妹才能册封,汉代的时候也有公主在父亲在世就被册封为长公主的。   只看她是不是皇后生的,和得不得阿爷的喜欢。   “这事情八字都还没有一撇。”萧妙音有些好笑,“何况她还小,那么早做甚么呢,等大一点再说。”   这会的说法是小孩子人小,福气太重了会受不住,萧妙音自然不信这一套,主要是她觉得册封是迟早的事,那么这么早做什么?   陈留听到这话是想不懂皇后到底是在想什么了,不过想不懂她也不会去问,毕竟和她也没有多少关系。   “三娘,我如今真的羡慕你和兰陵。”陈留靠在凭几上,和萧妙音说起了实话。   “怎么了?难道王将军对你不好?”萧妙音一愣。王素是陈留当年自己要的,基本上公主们就她一个,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得偿所愿了。   “他啊。”陈留想起王素,一阵心塞,这男女婚姻之事,如同饮水冷暖自知,外人看起来和和美美,实际上这里头的滋味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王素看似人品相貌都好,可是夫妻相处的时候,这人温和之间已经拒人千里之外。这比刘衡那种直白的窝囊和坏更让人憋气。   “还不是三娘和兰陵已经儿女双全,就我一个膝下空空。”陈留心中叹气,她不能也不屑去做出平常妇人求子的举动,毕竟她是天家的公主,有子无子对她来说没有太大的关系。   “这个的话,只能你亲自和王将军说一说。”萧妙音听着就笑了,要是这个生孩子的她没有多少可行的办法教给陈留。   “你想要个孩子,对王将军来说也是好事。”毕竟王素也是从南朝来的,外来户一个,在北朝没有任何的家族势力,要是公主无子,到时候这个爵位就是要被朝廷收回,他干的一切算是白搭了。   “这事,我对着他说不出口,三娘也知道他大家子出身,和刘衡这种人不一样。”陈留闷声闷气的。   “那也要说,你不说他哪里知道,”萧妙音心下猜到一点王素的心思,不过是他忙着复仇,没有心思顾忌公主妻子罢了。这个她没法管,要陈留自己动手。   “他是驸马,你是长公主,他是臣,你是君。”萧妙音说完这句就靠在了隐囊上,看着陈留,以前敲打驸马的事,陈留也不是没做过。而且差点没让对方脱一层皮,如今却是思前想后的,看着都为她着急。   “我知道了。”陈留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下定决心。   陈留在长秋宫没有坐多久,过了一会就离开了。常氏知道陈留走之后,从帷幄里走出来,“长公主怎么到三娘这里说这些事?”   常氏很奇怪,看着陈留的模样,又不是要告驸马的状,更不是要和驸马和离,怎么和三娘说这些?   “不过是想找个人说话罢了。”萧妙音靠在凭几上,“兰陵那里恐怕也没有空见她。”   兰陵的儿子正在吵吵闹闹离不开母亲的时候,再加上萧拓身上的官职不高,在朝堂上也没太大的野心,干脆就一心呆在家里养孩子了。   夫妻都在,陈留一个人去难免会觉得难受。至于同是女侍中的清河王妃,恐怕也没那个心思去听陈留的家事。   “罢了,她一说我劝她几句而已,听还是不听,都是她自己的事。”萧妙音下定决心,除了只说几句话之外,这对夫妻间的事,他们自己去才是最好的。   陈留从宫中回来,在长公主府想了大半天,最后还是觉得这件事要和王素说清楚,这种事没有他怎么能行,除非她又招来一些年少俊彦做面首,不然没有王素这孩子也怀不上。   陈留下定决心之后,决定到夜里再派人将王素传召到公主府上。   夜色在她的期待中降临,但是前去的女官没有将王素给带来,反而给她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长公主,驸马的前妻找上来了!”女官这一句,让陈留眼前发黑,她身体摇晃两下差点就倒下去。   两旁的侍女眼疾手快,赶在她真的倒下去之前,扶住她的手臂。   “长公主?!”侍女们见到长公主两眼发直,知道不好,就要去请疾医。   可是这会陈留却回过神来,她一把抓住侍女的手,尖尖的指甲差点陷入少女的肉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素的那个原配难道不是死在了南朝么?!   女官不敢欺瞒,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今日王素从宫城处回来,路上经过清河王府,清河王府门前正好有一个妇人,那妇人见到了王素,拉住王素的马不放,后来证实那妇人就是王素的原配发妻谢氏。   “现在王将军已经将谢氏母子三人安置在别邸之中了。”女官说这话的时候战战兢兢,她瞅了一眼陈留的脸色,吓了一大跳。   陈留此刻的脸色极其难看,她胸脯上下起伏,她一挥手,将手边矮几上的鎏金壶金盏等物扫落了一地。   里头的酪浆泼洒出来,一地的狼藉。   “……”陈留站起来,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这一次她还是真的是被人打了一巴掌在脸上。   “好,甚好。”过了好一会,陈留颤着声开口道,“我倒要看看王素这个破落户,怎么处置谢氏!”   “你刚才说那妇人是在清河王府前,此前她是清河王府里的甚么人?”陈留愤怒到极点,头脑反而冷静下来,内城外面的平民是进不来的,谢氏虽然说出身陈郡谢氏,但是谢家的名头在北朝可没有多少人买账,尤其还是个外来户。   女官做事精细,早就打听好了,这会事情闹得这么大,就算是想要不知道也难。“那个谢氏一开始是在清河王妃的女学中教书,清河王妃见她教的好,就调了进来……”   “萧丽华这都做的甚么事!”听到谢氏还是清河王妃带进来的,陈留暴怒,她想要打人骂人,可是眼下就算她冲到清河王府去也没多大的用。   清河王是她的弟弟,但也不会放任自己的姐姐去伤害妻子。   “她真的还是不搞出点事,浑身上下就不舒服是不是?”陈留和萧丽华没又多少情谊,这会她正在气头上,说话也越发的不客气。   室内除了陈留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之外,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响。   清河王府内这会也是一片静寂,萧丽华哄儿子入睡之后,就自己到清河王这边来。对于儿子她不是撒手给下面的人就了事了,每日她都会抽出时间陪孩子一会。   一到房内,清河王看见她就叹了一口气,“王素那件事闹的可真不小。”   “……我也没想到那个谢娘子有这么大的来头。”萧丽华这次不是故意给陈留找不痛快的,毕竟陈留才是她的亲戚,谢氏再可怜那也是外人,她不会为了个可怜的原配就得罪大姑子。   这事闹出来对她也没好处。   “我知道。”清河王自然是相信妻子不是故意的,这么多年来萧丽华和陈留没有甚么冲突,而且都是女侍中,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可能故意给人这么大一个难堪。   只不过陈留那边很有可能不会这么想。   “眼下大姊姊怎么想,我也管不了了。”萧丽华掀开被子上了眠榻和清河王躺在一起,“她要如何,我只管受着便是。”   “她不会的。”清河王听到萧丽华这么说忍不住笑了声,“现在是看王素怎么处置这件事,大姐心里有数,要对付也那是对付谢氏和王素去。”   说罢,清河王令人将外面的灯光给灭了。   王素在别邸中一呆就是一宿,这好事的人将这件事都传遍了。几乎所有人都等着看陈留长公主怎么发威。   有好事者甚至还将陈留长公主将前一个驸马刘衡私下宠幸的那个婢女开膛破肚挖胎儿的往事给挖了出来,几乎个个伸长了脖子等陈留长公主带人打上门。到时候就有一番好戏可看了。   谢氏被王素安排在他自己的别邸上,府上奴婢成群,景致也是和在建邺的时候差不了多少。   两个孩子看到这一切,算是找到了以前在建邺生活的点点滴滴。谢氏看着孩子脸上的天真笑容,心里是半点都轻松不起来。   昨夜里夫妻两人彻夜长谈,谢氏想到王素说的那些话,心里越发沉重。他如今是北朝的大将军,而且还得到了伯一等的爵位。一个外来人能够在北朝到眼下的地位实在是不容易。   一夜他没有提到那位长公主,谢氏原先心里有一点安慰,可是天亮了,她慢慢的想这些事,心里的那些安慰也没有了。   她现在到底算个甚么呢?要说正妻,王素现在是驸马都尉,洛阳里认定了的是那位公主。她地位不明,她的两个孩子怎么办?   谢氏不禁想起以前八王之乱,衣冠南渡的时候,也有类似的事。原配走失了,男子续娶,过了几年原配妻子找上门来。最后朝廷判定两嫡并立。   北朝乃是鲜卑索虏所建,会不会依照汉人前例,谢氏心中也没有把握,但是为了孩子们她也要试一试,不然再等一些时日,两个孩子长大了就晚了。   而且夫妻多年情分,素郎想必也不会心狠。   谢氏想着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她让身边的侍女拿出笔墨来。   王素从发妻这里出来之后,面上没有半点夫妻重逢的喜悦。身边跟随的旧吏跟着王素出生入死,现在王素心里想什么,他也能猜到一点。   “郎君,这如今……”旧吏面上也是苦哈哈的,到了北朝一段时间,主仆两人都知道北朝的贵女们是个甚么样子。北朝贵女出嫁之前,爷娘会亲自教她们嫉妒,就算对夫婿不爱,她们也会坚决对夫婿管到底,不准纳妾。   所以在北朝甚至是宗室,多侍妾的也相当少。就连魏帝本人,也被皇后管的严严实实。这和南朝倡导的女子要恪守女德,要学习那些贤德女子为夫婿择选妾侍开枝散叶完全不同。   旧吏都能料见陈留长公主的滔天怒火。这位公主,可是有把侍婢腹中胎儿活活挖出来的前科……要是火上来,谁知道她会作甚么?   “见机行事。”王素骑在马上,拉紧了手上的马缰。 ☆、157|决心   陈留驸马的这回事,过了两三日就传到了萧妙音和拓跋演的耳朵里。   拓跋演眼下还要用王素,但他也没有让自己姐姐受委屈的道理。陈留若是来哭诉,他还是会站在皇家公主这边。   “福娘,”拓跋演抱着女儿摇来摇去,三个月不到的婴儿吃得多睡得多,但醒的时候少,拓跋演这一次来正好见到女儿醒着,就抱着亲了亲,和她玩儿。   结果才玩没多久,福娘就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听到拓跋演的声音有些不耐烦的哼哼了两声。   拓跋演知道自己若是再不放手让她去睡,待会就能嚎啕大哭起来。   “福娘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爱睡。”拓跋演讪讪的,将手里的襁褓递给一旁的乳母。   “阿鸾还不是一样的。”萧妙音笑了一声,“头几个月都是吃了睡睡了吃,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睡得多长的也快。”   “那好,还是要多睡。”拓跋演点了点头,坐在萧妙音身边。   “陈留长公主的那件事,你知道了么?”萧妙音问道。这段时间萧丽华还有兰陵来长秋宫的次数比以前不知道多多少。   萧丽华还是到她这里来说明,她自己不是故意给陈留找不痛快的,而兰陵的意思则是要给王素这个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自己原配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竟然还敢大着胆子尚公主,现在原配带着儿女找过来,明晃晃的打公主脸,这样的臭男人还能容他放肆?   照着兰陵的意思是,干脆让陈留和王素和离算了,要是王素不愿意那就义绝。让他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萧妙音没有在兰陵面前表态,王素和陈留这里头根本是扯不清楚的。夫妻俩也不是单纯的夫妻,王素也不是宋王刘衡那个花花架子,皇帝暂时还用得上他。   除非陈留亲自来求和离,不然让拓跋演来说这件事,恐怕是难。   “这是王素自己的私事。”果然拓跋演开口就将这件事给定性了,“他自己看着办吧,这个人是个聪明人,利弊他自己懂得权衡。”   “你不做个好事去安顿母子三人?”萧妙音笑道,她一条腿从裙裳中伸出压在他的大腿上。   “我干嘛去管这种事,陈留自己都没有和我说。”拓跋演想的和萧妙音也差不了多少,这件事说大了也是陈留和王素之间的夫妻私事,陈留一日没有吵到他们面前,他们也是不好去管的。   “这王素也是,他也不确定自己妻儿是不是还在人世,就招惹陈留。”萧妙音回忆当年往事,也不是陈留一头热,要不是王素在那里刷欲擒故纵的那一手,陈留也未必会火烧火燎的进宫要求下将王素。   “王素那个人,其实就是个伍子胥。”拓跋演说这话就笑了,“为了报父兄之仇,妻儿又算的了甚么。这一次我看王素是不会搞出太大动静的。”   拓跋演对王素用是用,可是对其的人品要说看高也实在没有看高多少。   “嗯。”萧妙音听着口里应了一声,看着拓跋演伸手在她的腿上轻轻捏着。“一眨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啊。”   她的感叹引来拓跋演的一瞥。   “你说当年你怎么要把我留在宫里的?”萧妙音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拓跋演噗嗤一笑,“怎么对这事有兴趣了?”   “你说啊。”萧妙音这么多年都没有问过他,这会终于想起来了。   “我也不记得了。”拓跋演笑,说着手将她腿上的足袜系带给挑开。   “去你的。”萧妙音一身轻哼,脚干脆就伸到他裳下取暖。他火气大,挺暖和的。   拓跋演闷笑两下,他伸手抽走她脚上的足袜,俯身压了上去。宫人见状垂首退了出去。   **   陈留一连几天都没有召见王素,公主不召见,王素也没办法的过来。她在公主府气了好久,在怒火压抑下去一点之后,王素求见。   “他到还知道来。”陈留提起这个驸马除了一肚子火已经没有其他的了。   王素事先已经打听到陈留对这件事相当的恼怒,他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公主们脾气火爆不好伺候,这几乎是两朝公主的共同点。袖中那封书信在衣料上细细摩擦,像极了年少之时和谢氏耳鬓厮磨的缠绵。   他双手拢在袖中脚下加快了稍许。   走到室内,发现陈留面前的已经将帷帐放下来,从外面只能看到里面隐隐绰绰的人影。   “……臣拜见长公主。”王素知道陈留是真的生气了,这会要是和陈留说甚么夫妻情谊,恐怕适得其反,不如拿出臣子对长公主应该有的态度来。   “请起。”陈留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她这些日子回忆往昔,恨自己自己当初就觉得王素和萧佻像。   和萧佻比起来,光是良心上,王素就根本比不上萧佻。   “赐座。”陈留道。   “今日驸马前来,所为何事?”   “臣此次前来,乃是请公主为臣决断一件事。”说罢,王素伸手入袖,拿出一封书信,递给一旁的女官。   女官将那封书信交给帷帐之后的陈留。   陈留接过之后,一看上面竟然是一首缠缠绵绵具有南朝特色的情诗。   “哦?这首诗写的不错,是何人所做?”陈留心里已经知道了到底是谁写这首情诗,但是还问了一句。   “让我猜猜。”陈留一笑,将手里的情书从中间缓缓撕开。   纸张被撕开的声响从帷帐内传出,王素微微垂下了头。   “应该就是你先头的那位夫人,谢氏吧?”陈留说这话的时候,不但没有半点愤恨,反而话语里还含着一抹赞赏。   “公主明鉴。”   “看笔迹还是新的,应当是谢氏最近写的。”陈留嗤笑一声,她拿过侍女奉上的手帕仔细将手掌擦拭干净。   “谢氏对你也是有心。从建邺到洛阳来找你。”陈留擦完手,将帕子嫌恶的丢到一边,“可是你将这东西给我看,是想甚么?”   “……”王素听到帘内女子发问,微微俯下身来。   “罢了,我替你说。”陈留见到王素那副模样,心中厌恶越发浓厚,比起刘衡来,王素这种假情假意的更加恶心。   “你是想要我替你决定谢氏的去留?”   “长公主……”王素听着帘内的陈留长公主用说笑的语气此事,他不免察觉到一阵难堪。   “……”陈留此刻虽然没有看到王素的脸,但两人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几年,对于王素的性情,陈留还是了解一些。   “谢氏想要和你和好。”陈留慵懒的靠在手边的凭几上,“难不成,是想要做妾?”   王素垂下头,袖中的手握紧。   谢氏是什么样的意思,王素当然知道。所谓并嫡之事,南朝以前也不是没有,而且不是一两件,甚至皇帝还将此事拿到朝廷上和众多臣工讨论。可是北朝不是南朝,并嫡之事莫说在天家的公主身上,就是在平常贵女身上,也是不可能。   王素不知道自己应该怜悯发妻的痴情,还是笑她的天真妄想。   “长公主……”他抬头忍不住想要为谢氏辩解一二,结果话到了喉咙口,陈留长公主的视线如同有实质一般透过那一层帷帐直直的刺过来。   “我以前也曾听说过,汉人士族娘子给胡人做妾的事。”陈留看王素不顺眼,看那个痴心妄想的谢氏更加不顺眼,“我估计你还没有尝过士族娘子做妾的滋味吧?这次试试又何妨?虽然是原本是妻,但做个妾好歹都是在你身边,也不算埋没了。”   “长公主!”王素听到陈留说的话越来越不像样,不禁提高了声量。   里头传来陈留的一声轻笑,“看来大将军是舍不得谢氏了,那好,过一段时间我便入宫向陛下说明,准许你我和离,到时候你也不再是驸马都尉,也好将谢氏接回来重温旧梦。”   “长公主,臣并无此意。”王素听到陈留毫不在乎的就将和离两字说出来,他浑身一震,脑子清醒了过来,当初他这个驸马的位置得来非常简单,但一旦失去了,那么日后再想获得和现在一样的地位,那非常不容易。   “并无此意?”陈留眉头蹙起来,“那谢氏你打算如何安排?入府为妾你不肯,我和你和离再续前缘,你也不愿。”   她说着面上似乎苦恼起来,“这可怎么办呢?”   “长公主,臣一定会妥善安排此事。”王素压下心里的怒火垂首道。   “不必了,你们男子也未必知道女子的心。你又不能将谢氏送回建邺去。难不成是找个地方把她打发了?我看你也未必舍得,”说着陈留似乎想到了什么,“还是说你要将她送去做比丘尼?”   王素原本正有此意,被陈留点破,也不说话。   “看来是的了。”陈留也知道王素是玩不出甚么新花样。   “何必呢?”陈留道,“谢氏人还年轻,好歹是夫妻一场,你还真的舍得看着人在寺庙里将半辈子给磨挫下去?萧家的那个四娘你知道么?就是原先的京兆王妃,她出家之后,没多久疯了。”   寺庙不是个多好的地方,虽然说寺庙有自己的田产还有专门的佃户去耕种,日子过的比那些平民要舒服多了,可是依照谢氏这么一个红尘心还没断的,真的塞到寺庙里头别落得和萧四娘一样的下场。   “那么长公主的意思是……”王素原先就没想过要将谢氏接过来,至于将谢氏养在别邸,这洛阳城人多嘴杂,哪里能瞒得住,尤其驸马都尉们个个都被公主管的严严实实的,到时候消息走漏出去,陈留的反应一定会比现在更加激烈。   “好歹夫妻一场,你真的忍心把人给送到庙里头么?”陈留靠在凭几上,眼里多了几分报复的快感,“这样吧,你给她找个好人家,让她改嫁了吧。年纪轻轻的,你真的以为她还能耐得住寂寞不成?”   陈留不管在平城还是在洛阳,就没见过几个守节的寡妇,守节原本就是那些汉人男子的事,和女子没多大关系。北朝每年也有不少男子因为战事丧生,那些遗孀基本上都头都不回的改嫁。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傻瓜蛋,都是相当稀罕了。   陈留知道王素和谢氏少年夫妻情深,自己和王素才几年,而且都没有孩子。真的比较起来,王素自然是更爱谢氏。   可是到现在,她才不在乎王素到底是爱谢氏还是爱一条狗一只猫呢。她就想要看着王素难受。   “你当真忍心她就这么孤苦伶仃一个人?寺庙里日子过的比外面好那么一点点,剃发出家,也太惨了是不是?”说着陈留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王素袖中的手紧紧握拳,手背上青筋暴露,他面上没有半点变化,“长公主,此事容臣去安排。”   “洛阳里有不少的寒门,”陈留知道他这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什么,不慌不忙的加了一把火,“王郎可以在里头为谢氏择选佳婿。不然我也可以做个媒人。”   等到王素退出去,陈留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她方才没看到王素的那张脸,还真的是失策!   “长公主,你这样又是何苦?”女官见着陈留笑得连眼角的泪都出来,想不明白陈留为何要这样。   “何苦?”陈留蹙眉,“当初我一心在他身上,我就和他说了,若是他有意,我就进宫请陛下下诏,若是无意,我自个自在快活。他倒是好,自己的妻儿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就对我用欲纵故擒的那一手,如今他妻儿找上门,他还想舒舒服服的全身而退?”   想起往事陈留心中恨的越发厉害,“还有,你真的以为王素将谢氏送到庙里头去就什么事都没有了?那些比丘尼所在的地方还真当是干净的?!”   女官当然知道,那些和尚比丘尼,看起来坦坦荡荡一心修佛,可是私底下很有可能是相当不堪,皇家寺庙瑶光寺就是一例,那里头出家的贵女说是侍奉佛祖去了,可是私底下没少让身边的婢女去外面物色美男子到寺庙里寻欢作乐。   王素要是真的和谢氏余情未了,哪怕送到庙里头,这两人也能滚一块去。   “那长公主也不必说要给谢氏说媒。”女官还是想不明白。   “真的折磨一个人,最好的是要杀心。”陈留轻哼了一声,“谢氏出身陈郡谢氏,王谢堪称江左第一豪门,尤其她还嫁过了王素,瞧着对王素这么痴情的模样,她还真看的上其他的男人?”   陈留就算对王素火的不行,也不得不承认,王素容貌还有那一身的气质,还真的没有几个人能够比得上。   拓跋皇室出美男子,容貌比得上的不少,可是别的地方又有不及。   “谢氏做了比丘尼,也没甚么,他要是想起来,随时可以和谢氏重温旧梦,到时候我还得蒙在鼓里,不如找个人把她嫁了,到时候谢氏带着两个孩子嫁进去。不管王素还是她都得死心。”   嫁了出去那就不再是王家的新妇,到时候两个能怎么样,除非能够扯下脸皮去私通。   “还有,最近寻些容貌上佳的男子进来。”陈留想起甚么,对女官吩咐道。   “长公主?”女官惊讶,自从陈留再嫁王素以来,原来长公主府里的那些面首都遣干净了,现在她这是……   “我要有个孩子。”陈留道,她算是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吊死在王素这么一棵树上面。原本驸马对公主来说,就和装点门面的物品也差不多。喜欢了最好不喜欢丢在一旁也行。   她之前和喝了*汤似的,现在算是转过弯来了。她只要肚子里怀上了,管阿爷是谁,那都是她长公主的孩子。王素敢吱声?   他敢给她这么大一个没脸,也别怪她无情。   “做的隐秘点,别叫人发觉了。”陈留懒懒的伸了个懒腰,王素看似不错,其实在眠榻上还比不得自己以前的那些面首。若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最近两年越来越不济,陈留对他彻底没耐性了。   要是没这事,她还能专心和他过,可是这事一出来,凭什么要她受委屈?   “唯唯。”女官知道陈留是来真的,也知道这位驸马都尉身家性命就靠着天家,就算公主亲手给他扎个绿头巾,他也不敢说甚么。 ☆、158|喜事   最近洛阳里又出了个大大的新鲜事,前段时间陈留长公主的驸马的原配带着儿女,不远千里迢迢从建邺来找他,甚至找到这位昔日的夫婿之后,谢氏还写了一首缠缠绵绵的情诗给王素,想要复合。   洛阳里的权贵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胆的女子,向来只有天家的公主去抢别人家的男人,没有女人来和公主抢男人的。众人在看好戏之余,不禁想要看看陈留这次要怎么对付这位原配发妻。   结果陈留的滔天怒火没有等来,倒是等来王素为谢氏找新的夫婿这件新奇传闻。   也不是没有那种后妇逼着原配发妻改嫁的,但是这前夫给前妻找夫婿还真的是头一次听见。   陈留在公主府中,听到女官给她说起外面的这些传闻,她笑了笑,“王素自己想要我来背这个恶名,好显得他多么无辜一样,我偏不。”   “长公主……”女官看到陈留这样欲言又止。   陈留见到女官这样就笑了,“不必如此,我比起王素,还是给谢氏一条活路了。”王素将谢氏送到寺庙里头,真的是为了她好?不过也是因为心里头对自己前妻的占有欲罢了。她看得出来自然也要挑拨一二。   “况且凭借谢氏的出身,再找个好夫婿是很容易的事。”陈留轻哼一声,这外头都知道是王素本人给谢氏找夫婿,要是真的差了,到时候丢脸的是他!   洛阳内士族不少,寒门也不少,同样的仰慕汉人士族风采的鲜卑贵族也不少。别说谢氏的确是长得清秀文景,就凭她的出身,大把的人会动心。   不过北朝士族和南朝的士族功利心是一样的,王谢在北朝也只有个名头,听起来响亮,其实半点用都没有。   那些士族也喜欢迎娶在朝中有势力门当户对的人家,或者干脆是尚主之类。   谢氏的出身在北朝士族看来也只是好听,要真的娶回来,恐怕要考虑一二。   “可是,若是谢氏不肯嫁呢?”女官还是有自己的担忧,要是谢氏一门心思全部在王素的身上,不肯改嫁怎么办?   “她还有两个孩子,两条路,要么她做妾,要么王素和我和离。前面一个谢氏是不会愿意的,那么后面,王素又舍不得。她还能怎么样?就算她不愿,王素也会劝她的。”陈留是半点都不担心谢氏不答应。   要是改嫁,只是算作夫妻和离,孩子还是可以跟着阿爷。但要是做妾,就北朝这个状况,庶出可好不到哪里去。   “她既然出身名门也应当知道其中的利害。”陈留说完,也不想再在这件事上浪费口舌了,“那件事办好了没有?”   “办好了,长公主。那些人皆扮作优伶,到了夜间就前来服侍长公主。”女官躬身答道。   “嗯。”陈留的面上多出了一点笑意,她不再去想外面的王素,她只要好好享受便好。   至于王素怎么样,那都是他自己的事,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洛阳开春之后,贵妇们相聚在一起,赏花喝茶说说话,若是家里有适龄的小娘子,也会带出来。   萧丽华今日没见到陈留,最近这两三个月,洛阳城里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和陈留不和,萧丽华想起那件事就觉得冤枉,她又不是故意的。虽然心里猜到谢氏出身不简单,但她哪里会往陈郡谢氏想?又哪里会知道谢氏和那两个孩子就是王素的妻儿。   偏偏陈留把这笔账算在她头上,上几回在宫里,陈留没给她半点好脸色。一开始萧丽华还有些过意不去,等到时间长了自己缓过来,萧丽华都想对陈留呸一句。   自个选的怪得了谁,她还听说陈留脑子发热进宫说想要下降王素的时候,皇后还劝过她,说王素有妻儿,最好还是别考虑,陈留自个发昏,到了这会出事了怪谁?   “王妃,最近洛阳里出了一桩奇闻。”萧丽华坐在床上,旁边的一个鲜卑贵妇和她咬耳朵、   萧丽华听到转过头来,“奇闻?”   “还不是王将军前面那位娘子的事。”那位鲜卑贵妇说着也笑了,“最近王将军不是给那位夫人找夫婿么,那些汉人士族有几家想要续娶的有点意动。”   “那么没甚好意外的。”萧丽华听完撇撇嘴,“谢氏出身高,王谢堂前燕,就算冲着这名头那些士族也会考虑一下她。”不过北朝的士族和南朝士族在势利眼上也没太大的区别,陈郡谢在北朝没有半点势力,北朝真正的百年簪缨世家也未必看得上谢氏的那个名头,可能有意向的都不是那种管事的主系,不过也有可能续娶求个继妻有名头没有实在的,日后家里也不会闹得天翻地覆。   “不是,真正出事的是寒门。”说着鲜卑贵妇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看到这边压低了声音和萧丽华说,“王将军找的,大多数都是寒门,听说中书省还有寒门子为了迎娶谢氏,将自家的原配给休离了。”   “噗——!”萧丽华听的时候正在喝酪浆,身旁那位鲜卑贵族把这话说完,她差点就把口里的酪浆给喷出去。   萧丽华赶紧拿出帕子擦拭着嘴角,她嘴角忍不住的往上咧,只好连连咳嗽几声来掩饰。   “……这王将军做事当真非常人能够预料。”萧丽华半是感叹半是讥讽的说了这么一句。   反正这年月兵荒马乱的,什么奇葩事都有可能发生。其实说北朝乱,南朝那边也是奇葩众出。   “听说其实是长公主下令的。”鲜卑贵妇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神情有些微妙,“长公主手段了得。”   “……”萧丽华心里嗤笑一声没说话,手段了得还不是在受渣男的气。这件事上兰陵说的还是没错,在乎那么多干嘛,直接将王素休了就是,反正一个外来户,在北朝权势全都是皇帝给的,还真怕他翻天?   要是贪图王素那点才貌也完全没有必要,北朝又不是没有士族子,而且那些士族子节操也没多少,伺候的了太皇太后,自然也伺候的了长公主。   “那么下手的确还是挺狠的。”萧丽华感叹几句,陈留这一手可不是玩什么下绊子让人摔跤什么的,而是明明白白的让王素抽自己耳巴子,然后连带着让谢氏绝望。   这样耍的一手好阳谋,谁能说甚么呢?谢氏那么年轻,孩子都还没有长大,难不成还要谢氏守一辈子,南朝她是不知道,但是北朝这么做了,那是要被人指着鼻子骂的。   “看起来是痛快了,可到底是意难平啊。”萧丽华想了想,还是替谢氏叹了口气,她一开始知道这件事也很恼火,她将人调到内城是为了谢氏给她做事的,谁知道这事还没做多少,谢氏就寻夫去了。不过现在时间长了,她对谢氏也是同情了。   千里迢迢找过来,谁知道心里的良人竟然是个王八蛋,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吃惊了。   贵妇们依然谈天说地,这会大将军府门口却积聚了一圈的人。   领头的那是一大家子。带头的老人家花白的胡子气的直抖,他带着儿孙站在王素府前。这一家子人前两天才把前女婿的家里给砸了,老头子想起前女婿那个混账,心里头的火气就更旺盛。   王素这里要给前妻找新夫婿,没人拦着,但是他那个前女婿竟然为了能够迎娶谢氏,休了发妻,这让一家上下都难以接受,不但和离将女儿嫁妆庄园全部收回来,而且还带着一百多个族人打上门,将前女婿家里上下砸的精光。   砸的精光不算,老头子虽然也是寒门,但是家里也是族人在朝廷任职为官,一封奏折就将女婿给告到皇帝那里。   这会他是带着人来找王素的麻烦了。   “王素!你出身大家,却把做人的道理全给忘记了!”老头子将手里的拐杖敲得砰砰直响,“有你这么做人的吗?为了自己了事,把别人害的夫妻离心!”   老头子年纪大了不好说的太难听,但是他们带来的那些家妇们就未必。北朝汉人娶妻不拘于汉人女子还是胡人女子。   胡人里头尤其是鲜卑,女子为尊风气犹存,女子们性情彪悍,那些鲜卑女或者是胡女说话就没有老头子那么文绉绉的,卷起袖子上去,让自家男人把家翁给扶下去换她们上。   有本事嫁前妻,你有本事出来啊!有本事勾引男人,你有本事出来啊!   王素门前鲜卑话匈奴话基本上是胡语到处飞,路过的犊车也听了下来看热闹,说是有德行的人不会管别人的是非,但是真正有德行的人是少之又少,充其量不过是披了一层外衣的俗人。   内城里的人绝大多数都听得懂鲜卑语,那边热闹非凡,周围一圈人也是看的十分愉快。   王素得知此事,坐在席上伸手揉着头上的穴位。一对儿女坐在他面前沉默不语。   自从他和谢氏将陈留的意思转达之后,他便将两个孩子接了过来。谢氏改嫁,代表着他和谢氏和离不再是夫妻,两个孩子都是王家人,自然是要接过来的。   谢氏那时的神情,王素回想起来任然是一阵内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身家性命还有父兄的仇还未报,他那会也是恳求谢氏不要出家也不要做傻事。   “阿耶,外面的事该怎么办?”王摩坐在席上发问,他自从离开母亲回到父亲身边之后,就像一下长大了。   “派人将他们遣走。”王素知道此刻自己将人迎进来做一场戏是最好的,但是他此刻头痛如裂,而且那些都是寒门,他也不屑于和对方打交道。   他们当初识人不清,如今还要来找他的麻烦么“   “阿耶,阿娘呢,阿娘真的不一起来?”王素的女儿问。   王素面上表情一下凝住,“……你阿娘要改嫁了,不会过来了。”   将军府门口的一场大戏连着上演了几日,那家人差点没将王素大门给踹出个洞来。吵闹了几日。   后来还是皇帝裁定那个负心郎被革职,那家人才没来了。   王素看不上那些寒门,尤其他对谢氏还留有那么一丝情分,看那些寒门就越发的不顺眼,而士族续娶,他也看不上对方的门第。   寒门之中以皇后娘家最为显赫,但那些未娶妻的年纪小不说而且都是庶出,他看不上眼。士族之中清河崔氏赵郡李氏最主要的还是和权贵联姻,即使透出意向来的,王素也是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就在他拖着的时候,陈留让人从长公主府给他送去了一个,王素看见上面的字险些涨红了脸。   陈留送过来的人名乃是一个鲜卑贵族,在汉化改革中,已经改姓为刘。   陈留瞧着王素都纠结了一个多月,事情闹出不少,但是事情也还没定下,她干脆就出手替王素定了这件事,反正到时候还是王素去出这个头。   北朝中汉人士族和鲜卑的联姻老早就有了,现在宗室也是多娶汉人士族女为妻,陈留可不觉得自己埋没了谢氏。要知道在北朝,就是清河崔氏这样的百年簪缨大族,之前可没少将自家女儿嫁到胡人家里去。   胡汉联姻司空见惯。   她等了两日,王素让人送来消息,他已经去那家商议此事了。   陈留噗嗤笑起来,她靠在隐囊上,身旁两个貌美的少年在给她捶肩揉腿。少年们手劲适中,将她侍弄的很舒服。   这些少年都是出身良家,不是优伶之类的贱籍。   王素这次去,恐怕那刘家会很快答应下来,毕竟那家还算是比较仰慕南朝士族风采的,谢氏嫁过去也不愁没有好日子过。   对谢氏,她还是手下留情了。换了个公主,对这么一个想要和公主并嫡的,要么就是被公主给踢出洛阳,要么夫妻俩一起滚出去。   她还是相当的仁慈了。   “长公主,可还舒适?”美少年抬头笑,眉目间光彩流转,好不迷人。   “……”陈留一笑,伸手就将那少年的下巴挑起来。   果然还是现在的生活更加舒适,当年她是怎么了才对王素那般死心塌地的?陈留百思不得其解。   刘家很快就和王素说好了,刘家主要是为自己儿子娶妇,不是当家的郎主,那郎主还有一个比他更加凶悍的鲜卑妻子管着,几十年来都不敢花肠子的。   这次也是因为一家子想要娶个知书达理的新妇,知道王素在替前妻找新夫婿,就抱着试一试的心去找了陈留长公主。   结果还真的成了。   这一家子出手大方,若是聘礼是不吝啬的。但就算有聘礼,谢氏也没有娘家人收了。王素对谢氏有愧疚,给她置办了嫁妆,算是让他心里好过一点。   刘家唯恐这个新妇跑了,婚期都定的很近。   谢氏出嫁之前,王素去看她。   两夫妻相对无言,过了许久,谢氏才道,“愿王郎身体康健多多加餐,阿摩两个孩子就交付给王郎。”   “你只管放心,两个孩子,我是不会让他们受委屈的。”王素对于谢氏改嫁,心中一千个不情愿,但情势所逼,他也无可奈何。   谢氏听完他的承诺之后,在席上对他一拜。   谢氏从王素别邸上出嫁,在谢氏出嫁之后的两个月,陈留长公主府也传出了公主有身的好消息。   这下王素就算是下朝,同僚们也会四面八方的涌过来,对他连连道喜。   尚公主,公主有了子嗣,这才算是开花结果,不然公主们是随时有可能休夫的,有了孩子,只要别过分基本上就能保住自己驸马的帽子。家中也能保证两代富贵了。   不仅仅是王素被道喜,就是帝后也是很高兴。   皇后从长秋宫派出大长秋给陈留带去了不少的东西,陈留靠在凭几上,看着手里的单子,笑的开心,她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美少年。   美少年和她对望一眼,笑容越发柔情。 ☆、159|立太子(一)   洛阳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是平静了下来,陈留和王素这一对也算是有了结果。   萧妙音靠在凭几上,看着那边阿鸾梳着总角拿着一串铃铛在逗妹妹玩,福娘和阿鸾小时候一样,长得圆滚肥壮,这会儿福娘也大了,咿咿呀呀的叫个没完,福娘瞧着还不够,伸出胖胖的胳膊来抓。   阿鸾得意洋洋的把手里的铃铛拿远了点,福娘伸长了胳膊也够不着,够了那么两三次之后,福娘干脆尖叫起来了。   “给你就是了。”阿鸾被妹妹的尖叫吓了一大跳,赶快把手里的铃铛给她。   “阿鸾和福娘处的不错。”常氏在一旁看着,笑的一双眼睛都眯了起来,萧妙音在燕王府外给常氏安置了一个宅邸,常氏偶尔也出来住一株,不回去和燕王萧斌对着。   常氏现在过得舒心无比,她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两个女儿已经是安定下来,然后亲生的儿子入了秘书省,就等到时候娶妇了,她还有甚么操心的,没甚么操心的,每日在宫里看看外孙女和外孙,笑一笑,常氏就能乐上一天。   “那是,阿鸾和福娘要多多相处才好。”萧妙音想起拓跋演已经有意让有司安排册命皇太子的仪式和诏书,等到阿鸾做了皇太子,他就要到东宫去了。   东宫里有依照朝廷的格局置办的东宫官署,到时候阿鸾想再像这样和妹妹玩就不可能了。   要学的东西多,哪里还有空,不如赶紧趁着他还有时间,多和福娘相处一下,这对兄妹日后可是要相处一辈子的。   “阿鸾?”萧妙音开口,阿鸾听到她的声音连忙从福娘面前跑过来,他人长大了知道不能够随随便便钻到母亲怀里撒娇了。他满眼期盼的看着她,萧妙音就笑了,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了几句阿鸾最近长得更高了,读书也读的很好了。   “阿娘,等儿再大一点,儿就亲自打一头鹿给你。”阿鸾站在那里拍着胸脯给萧妙音许下诺言。   “还要打头熊,给阿婆补身子。听说熊掌可补啦~”阿鸾说着就觉很得意,他长得可快了,前段时间阿爷还说再过几年,他就长得比阿爷还要高了。   在阿鸾看来,父亲就和一座小山似的,能够比父亲还高,他想象就觉得相当高兴。   “好。”萧妙音知道这会打猎是贵族必须会的,如果是那种带野性的,代表自己的武力更强。   至于保护动物……这会保护动物满山林的跑呢。   “阿鸾有心了。”常氏笑得合不拢嘴,她把阿鸾抱过来,亲了亲他的额头。   阿鸾原先还有些害羞,后来干脆就窝在外祖母的怀里不动了。   “阿娘,阿爷说儿要做太子了。”阿鸾想起一件事来,直起身子看向萧妙音。   常氏听见阿鸾这话伸手在他身上轻轻拍了一下,也看着萧妙音,现在拓跋演和萧妙音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以后两人可能还会有皇子,但鲜卑是立长,这一点是不会改变,而且他又是嫡出,只有阿鸾做皇太子了。   “这件事你阿爷还在准备。”萧妙音没觉得有多高兴,反正迟早的事,现在福娘才几个月大,拓跋演就急哄哄的要给女儿封渤海长公主,她拉都拉不住,只有将汉人的那一套长幼有序拿出来,才让拓跋演冷静一点下来。   先封太子再封公主,到时候长幼次序什么的全都有了。其实她也是担心阿鸾会认为父母偏心,到时候误会就不好了。   反正女儿还小完全不懂什么,大一点也完全来得及。可是阿鸾这年纪已经知道不少事了。   “嗯,儿不想离开长秋宫。”阿鸾将心里的苦恼说出来,他有记忆以来一直都是在长秋宫里。封了太子,他就要搬到为太子准备的东宫里头去了,光是想一想他就不高兴。他才不想要离开阿娘。   “又在说傻话了。”萧妙音伸开手臂,阿鸾就从常氏怀里爬出来钻进她怀里去。   “儿女最终还是要离开父母高飞的,”萧妙音说完这句话觉得有些不太对,她改了口,“阿娘和阿爷不是一直都在这宫里么?”   孩子总是要长大,这会年纪还小不知道什么,可是天家中,孩子的童年总是特别的短,等到过了两三年,阿鸾就长大了,到时候还不是一样的要承担起责任来。   “你看,到时候阿鸾住在东宫,阿娘和阿爷在这里,你想要来看阿娘了,不是常常可以来的么?”   萧妙音倒是没阿鸾的不舍,东宫离长秋宫是有段距离,但基本上是两个小区的差别。阿鸾要适应,她也要去习惯。   “阿娘……”阿鸾软软的叫了一声,伸手搂住她的腰。   “阿娘也舍不得你,但是为了你的前途,也只能舍得了。”萧妙音抱着阿鸾拍了拍,阿鸾干脆就闭上了眼睛。   萧妙音好笑的抱着他,最后阿鸾还真的在她怀里睡着了。   “让人把阿鸾抱下去把?”常氏知道外孙这会沉了很多,萧妙音这么抱久了手臂也会酸痛。   “算了,趁着他还能在我这里多睡一会,我就这么抱着吧。”萧妙音低头看了一眼怀里儿子睡的口水直流的模样。   常氏叹口气,这孩子大了,若是皇帝再不册封太子,恐怕萧家也安心不下来。这册封了皇太子之后,阿鸾就要真的做个大人了,小小的孩子呆在那么大的东宫里头,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心疼。   她看着孩子睡熟了的脸,伸手去碰一碰,阿鸾在睡梦中动了动,然后脸都埋进到了萧妙音层层叠叠的衣襟中。   “孩子长大了也就这个让做阿娘的放不下心,大了要娶妻生子了,要远走高飞了。做阿娘的哪里放得下心呢。”常氏对此深有体会,萧妙音进宫那会,她是又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女儿前程,担心的是女儿在宫里会不会过的不好,毕竟宫里头都是贵人,几乎个个都比她高。   回想往事,常氏坐在那里长长的叹气。   “眼下不是苦尽甘来了么、”萧妙音知道常氏在回想自己那些往事。说句实话以前的事她自己也不想想多了,毕竟往昔不可再追。   “是啊,苦尽甘来了。”常氏伸手擦擦眼睛,“年纪大了,就是这点不好爱唠叨。”   “这不是正好么。”萧妙音笑道,说着怀里的儿子蹭了她一下。   **   拓跋演的确是有心册立皇太子了,原先还说是等阿鸾长大,现在阿鸾都好几岁了,已经说可以平平安安长大了。   阿鸾是他和阿妙的第一个孩子,长子长女对于父母的意义总是不一般,拓跋演也是一样,或许是因为他年幼的时候就没了爷娘,他对阿鸾总是带着那么一点溺爱,也喜欢多陪着阿鸾一会。   对于皇长子来说,最好的莫过于尽快的确定他的皇太子身份,日后到时候还会有同母的兄弟,就是年纪差的大,但名分不确定下来终究还是个隐患。   拓跋演让有司准备册立皇太子仪式,他自己则是在昭阳殿亲自写册封太子诏书。拓跋演喜欢自己写诏书,尤其是特别重要的,当初册立皇后的诏书就是他自己写的,洋洋洒洒几乎将诗经里的典故给用到。   事后萧妙音说他写的诏书肉麻兮兮的,拓跋演不知道肉麻为何物,但是写都写了,颁布天下了也没办法收回来,何况他还不想收回来呢。   这次是册立长子为皇太子,他思索良久,终于才下笔,结果这下笔还是写到了外面天都黑了还只是下了几笔。   拓跋演回头就和萧妙音说,“这册命太子的诏书,还真是难写。”   萧妙音听拓跋演这么说,一手就戳在了他脑门上,“中书省那么多人是作甚的?秘书省那么多人又是作甚的呢?”   中书省和秘书省,几乎将洛阳的世家子给装进去了一半还要多,那么多世家子,萧妙音就不信出不了几个能够将诏书写好的人才,不然养着那群人是作甚么用的?   “不是,我还是想自己写。”拓跋演抱着萧妙音感叹,“毕竟只有这么一次。”   一生只有一回,拓跋演自然是想要将事给做的漂漂亮亮,让别人来他有些不太乐意。   “你平常事情也多,况且阿鸾你也要带着上朝了。”萧妙音不知道拓跋演这些个毛病到底是怎么来的,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事事躬亲,事情那么多,要是样样都来早就累死了。   “不一样,这事啊就和当初立阿妙你为皇后一样,我这一生也就这么一次,累点也无所谓。”拓跋演闷声笑了笑。   萧妙音听他提起,想起他那份肉麻兮兮的诏书,他这是半边天下的秀恩爱,而且别人还不能不看不听。   “你也别太累着。”萧妙音觉得这些到底还是自家的事,意思尽到就可以了。   “我知道,为了孩子也没多少累的。”拓跋演想起阿鸾,算是明白父母爱孩子能爱到什么程度,真心的是想要把自己能给的都给他,小心翼翼的想着他能够平安长大。   “对我来说,你身体健康就行了。”萧妙音要说有什么心愿那就是一家子身体好好的,至于别的也不怎么在乎。   人在还怕其他的没有?   “……”拓跋演听后失笑,他头埋在她的怀里,这一下真的是和阿鸾没有任何区别了。   “我真的要谢谢大母。”拓跋演在她怀里道。   萧妙音听着就笑了,“那会我可担心了,想着这位小陛下是不是想要把我大卸八块。”   拓跋演一听她的话差点笑出声,“那会你才多大,怎么就想这些事?”回想那个时候,两个人都还年幼,就是他也未必会想到那种事上。   “那会头一次进宫,见到你,不想这个想甚么呢。”萧妙音回想当年的日子,那还真的是胆战心惊,不过拓跋演的表现却是出乎她的意料。   “我那会是真的怕,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了输家。”萧妙音叹口气,似有无尽的感叹。   “我也怕,我那会也输不起。”拓跋演伸手抽出她头上发髻里的玉簪。玉簪一抽走,乌黑的长发便如同流水一般蜿蜒而下。他捉过她一缕长发抓在手里,宫灯的光芒照在头发上,他把玩着那一束头发,似是漫不经心,“可是你那样对我全心全意,我也不能输,也不能让你输。”   “……”萧妙音转过头去,此刻许多话涌上心头但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年少相伴走到了现在,许多话就算是不说,两人心中也是明白。   “麻烦你这一辈子就要陪着我了。”拓跋演松开萧妙音的长发笑道。   “也麻烦你将现在的作风延续下去,不要在我眼前出现除我之外的女子。”萧妙音也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她这话一出来,拓跋演抱住她笑成了一团,外面眼下都在风传天子也是惧内的。不过他听着那些话,也不觉得恼怒。   惧内二字,不过是他年少的时候遇到了对的人。就算被她管又如何,他甘之若饴。洛阳里的那些权贵宗室,被妻子管的严严实实的还少?   多他一个也不多。   “以后若是有时间了,可以带着你去南边看看。”拓跋演压在她身上突然道。   萧妙音知道他雄心万丈,不过眼下南朝和北朝比起互相吞并,更多的是在互相对峙。她也不忍心泼拓跋演冷水,只是伸手在他的头发上摸了摸,算是同意了。   拓跋演自个琢磨了许久,算是将册封太子的诏书给琢磨出来了。他对这封诏书前前后后修改了好几次,一直到他觉得满意了,才下发给门下省。   门下省看着皇帝写好的诏书,十分有皇帝以前的风格,引用典故非常多。有人想起当年皇帝册封皇后的时候也是这样。   不禁有人就佩服起当日宣读诏书的宗正来,那诏书是怎么读下去的。   宗正在自家屋子里头大了一个喷嚏。他揉揉鼻子从床上起来,发现四周被屏风围的一丝风都没漏出来,难道是有人说他坏话?   宗正这下摸不着头脑了。   太子诏书已经定下,接下来的就是立太子。   立太子之事关系国本,不可等闲视之。眼下皇帝只有这么一个皇子,而且还是皇后所出,不管是长还是嫡,他都是站得住脚。   皇太子册封仪式,有司准备的脚不粘地,这一次比册命皇后的那一会还要棘手。因为这一次是天子进行了汉化改革之后。太子册封仪式自然是不能用原先鲜卑人的那一套,但是用汉人礼仪,秦汉魏晋每个朝代都有不同,那么参照那一代?如果照搬南朝的也不行。   册封典礼的流程已经拟了好几次,也被上面打下来好几次,那些一条一条的流程旁,天子的字写得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发麻。   自从迁都洛阳之后,令人不快的事几乎是一件接着一件,所以萧妙音和拓跋演也有着借册封太子这件事,振奋一下人心。   所以典礼只能隆重,不能节省。   负责此事的官员不得不硬着头再改,改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后,终于才等来上面的一句“可”。   有司一群人在经历了自己内部人为了到底用哪一朝的典礼,以及其中的出处吵得不可开交之后,头一回想热泪盈眶。   终于是定下来,同僚们不必再为此事争吵了。要知道这几个月里,光是同僚们争论的时候,心情激荡之下拍翻的几案就不知道有多少张了。   拓跋演拿着最终定下来的流程给萧妙音看,萧妙音看着那么堆起来的文书,知道这一场走下来没有一天是不成的。   她那会册封皇后的时候,从天不亮到天全黑了,一日就撑着脖子坐在那里当菩萨被别人拜。   这下子这一切阿鸾全都要来一遍了。   “你看看怎么样?”拓跋演抱着她,说这话的时候吻着她的脸颊和脖子。吻落在脖子上痒痒的,萧妙音被他弄得痒的受不了,伸手就将搁在脖子上的脑袋给推开,“说正事都还这么不正经。”   其实之前拓跋演还将那些流程都给她看,要她也说一说怎么改。萧妙音对前朝的礼仪制度没有拓跋演那么感兴趣。   一套礼仪极其繁琐,光是一个拜礼就有诸多讲究,这回阿鸾也是要来一次了。幸亏这孩子从小就是在宫廷里长大了的。很多事都是耳濡目染,根本不需要让人特别的教。   “这不就是正事么。”拓跋演忙完这一阵子,放松下来,他一手就搂在她的腰上,“阿鸾都这么大了。”   “你也不老。”萧妙音都不知道拓跋演那里来的这感叹。她和拓跋演生阿鸾的时候,拓跋演才二十出头,年轻的不行,到现在他也依然年轻。至于照着这会的标准……他算是个中年人了。   “真的?”拓跋演一听就来了精神,男人最爱自己女人说他年轻力壮,哪怕是五六十岁老头了都这样。拓跋演自然也没能免俗,他这段日子想了好多好多,例如自己要和她给阿鸾添几个弟弟妹妹,还有给儿子留一个好局面。   想着想着就怕自己老了。   萧妙音无语的看着拓跋演,这家伙到底是多怕老?连三十都没有呢,就成这样了。   “是真的。”萧妙音看着手上的文书也没有多少要改的,想起这段时间好像是有点冷落他了,将文书放到一边,捧起他的脸就打算疼爱他一下。   “等这件事一了,我们一家去汤泉宫一会吧?”拓跋演握住她捧在脸上的手,想起这件事。   他迁都的时候。皇宫是没怎么扩建,不过该有的还是有,那边在汉魏宫殿旧址上,太极殿还在建造,只不过重点不是在宫殿,而是在太学和国子学这类上面。   不过,该有的还是要有,洛阳城郊还是建造了一座汤泉宫,作为帝后疗养之地。   “……”萧妙音好笑的很,“好啊,等这件阿鸾这件事完了我们就去,不过还是要带几个亲戚去吧?”   这是惯例了,帝后出行,都会带上那么几个宗室或者是公主。   “嗯,你看着办吧。”拓跋演是无所谓到时候谁跟去的,反正他是不会把自个弟弟带去就是了。   萧妙音伸手在拓跋演的头上摸一摸,估计去汤泉宫拓跋演是要任性的荡漾一回了。 ☆、160|立太子(二)   册封太子不是小事,在拟定好册封太子的诏书之后,光是准备就差不多要大半年。萧家瞧着这事已经定下来,一颗心都要落到肚子里头去了。   萧斌这些年,身体是越来越不行了,前些日子,博阳侯没了。博阳侯还是他的弟弟,天知道他这个兄长甚么时候也两腿一蹬的就断气,所以萧斌能够在自己活着的时候看着请外孙被册封为太子,就算是立刻蹬腿了也能够安心了。   若不是他眼下不好走动,恐怕早就吵闹着要进宫见一见皇长子和皇后了。   萧家的当家主母已经是荀氏,荀氏对这个家翁是当小孩子哄,自从博阳侯没了,他又手脚不灵便越发糊涂之后,性子就和小孩子越来越像。下面的儿女也只能将这位老大王当做小孩子捧着。   “家翁喝了药汤没有?”荀氏站在萧斌的房门外,问出来是侍女。   “郎主已经喝了药汤,眼下已经睡了。”侍女答道。   荀氏听到萧斌已经睡下之后,这心放了一半,她点点头转身离去。   屋子内的萧斌压根就是装睡,等到榻前的侍女将帷帐放下之后,他就睁开了眼睛。年纪大了不得不为子孙后代着想。他将被子里的手伸出外面,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   他老了倒是能够想的明白了,这个位置说不定只有他一个人坐踏实了,等到自己走了之后,皇帝就会降爵,毕竟这个异姓王说起来也不好听,尤其他一家子也没多大的军功,只是靠着家里出了两个皇后。   原本萧斌也打算任命的,谁叫自己没那份本事呢,世子又是个老实本分的人,真的有本事的长子还没到那个分上,可是阿鸾,他的亲外孙要做太子了。他到时候去皇后面前说一说或许可能还让下一代也坐一坐这个位置呢?   萧斌想着,浑浊的眼珠子盯着帐顶,嘴角渐渐的也有些笑意,上天总是待他不薄啊。想着想着,喝下去的安神饮子起了作用,眼皮子越发沉重起来,渐渐的他闭上了双眼。   **   阿鸾这段时间是感受不到多少变化,萧妙音不希望阿鸾周围的环境一下子就换了,照样还是让阿鸾吃吃睡睡,另外让王妃们将自己的儿子带进宫来给阿鸾做玩伴。   其实拓跋演也选了不少鲜卑和汉人士族子弟来充当阿鸾的伴读,可是到底是外人,玩耍的时候心有顾忌不可能尽兴,阿鸾到萧妙音这里抱怨了几次之后,萧妙音就让那些世子们进宫陪他了。   反正都是堂兄弟,玩起来才能尽兴。   不过阿鸾也察觉到这些堂兄弟对他的态度变了,满心郁闷的就跑到萧妙音这里,盯着抱着妹妹的母亲直看。   萧妙音被儿子盯得几乎寒毛都要立起来。她知道这孩子不会嘴上喊要抱了,但是他会用别的方式来诉说自己的需求,例如现在。   她把手里的女儿交给乳母,对着儿子伸出手臂,“到阿娘这里来吧。”   阿鸾得了她这一句,和出了栏的野猪似的,一头冲到她怀里,差点就把她给撞翻。   “怎么了,今日这么不开心。”萧妙音伸手在阿鸾背上轻轻拍了拍,“能告诉阿娘么?”   “阿娘,阿兄几个好像有点怕我。”阿鸾伸手抱住母亲的细腰,说起来就郁闷非常,他今日和几个堂兄弟玩,发现他们都没有平常那么放得开了,甚至还会让他。   阿鸾一边和萧妙音说一边气哼哼的,谁要他们让了!   萧妙音听着阿鸾半是生气半是委屈的话,伸手摸摸他的头顶,“阿鸾你要做太子了。”   “阿娘不是说,做了太子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嘛!”阿鸾趴在她的怀里嘟囔道。   “阿娘是说过,不过那是还是住在宫里。”萧妙音知道是要和阿鸾说了,“你做了太子之后就是储君,将来的天子,你的那些堂兄弟们可以是你的兄弟,同样也是你的臣属,他们也必须要怕你。”   “……”阿鸾趴在萧妙音怀里一张脸都要皱了起来,“那以后谁陪我玩?”   萧妙音哭笑不得揉了揉他的头,“以后不是还有妹妹么?”   “可是福娘太小了!”阿鸾想起妹妹那咿咿呀呀叫个没完的模样,实在是想象不出这么一个小不点和自己玩的模样。   “那我不要做太子了。”阿鸾闷声闷气道。   “胡说八道。”萧妙音在他屁股上打了一下,这一下她是下了点力气,阿鸾在她怀里嗷了一下,抓住她的袖子。   “……”阿鸾委屈的窝在她的怀里不动了。   “习惯就好了。”萧妙音抱着儿子道,这种事他必须要面对,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回头还是让拓跋演来给阿鸾说一说吧。   毕竟拓跋演也有经验不是?   可惜拓跋演对着儿子也没有多少好经验可以传授的,他皇太子做了没两年就成了皇帝,那会兄弟们都养在宫廷里,生母不在身边可不是混在一块。   “阿鸾。”拓跋演看着儿子那双水汪汪的大眼,一时半会的不知道要和儿子说甚么好,要说骂吧,他骂不出口,要打那更加下不了手。   儿子因为小伙伴不像以前那样和他玩就不要做太子,他怎么想都觉得心塞。   “阿爷这一片江山日后是要交付给你的。”拓跋演想了想还是和气的和阿鸾说,萧妙音和他说了,打孩子是打不出个什么的,关键还是要说道理。   “你不接的话,日后要怎么办?”拓跋演不好将那些没有做太子的嫡长子悲惨下场说给阿鸾听,只是叹了一口气。   虽然知道那一句不过是孩子任性之下说出的话,但他也不能够老是把阿鸾当孩子看的。   “会怎么样呢?阿爷。”阿鸾仰着头问。   “会很惨。”拓跋演道。   “多惨?”阿鸾想了想,“会没有人服侍吗,还是没有蜜水喝?”   “真的有这么一日的话……比这个惨得多。”拓跋演伸手在阿鸾的脸蛋上捏了一下,“那会别人可能不会容许你活在这个世上,你懂么?”   “……”阿鸾被拓跋演这话给吓呆了,他坐在那里,直愣愣的看着阿爷,过了一会眼里的泪又逼了回去,他哽咽点了点头“嗯……”   拓跋演见着孩子被劝住了,在他头上摸了摸。   太子册封仪式那一天,萧妙音前一日晚上,特别让阿鸾早些睡,天不亮的时候阿鸾就被吵醒来了。   阿鸾年纪小正在是贪睡的时候,他半醒半睡的摊开手脚,让那些宫人给他穿戴,他头发浓密,但是还没到能够梳成发髻戴上发冠的程度,头发就是能梳成两只总角,总角上分别戴着红绿两色的丝线,中间戴冠。   等到一声完全置办好,阿鸾就是想要躺在眠榻上都不行了,身上太重了。他只能不情不愿的醒过来,靠在隐囊上打哈欠。   拓跋演也是一晚上没睡好,醒的比那边的阿鸾还要早,醒来之后穿上宫人们早就熨烫好了的大冕服。   头上的冠冕十二毓琉垂下来,挡住了他的脸。拓跋演伸开手,让中官将那些玉组佩给他戴上。   朝中有资格上殿的大臣们,早就抹黑来到宫门处,在礼官的安排下排好队,晨光出来之后,这些身着朝服的大臣便按照排好的队伍向大殿上行去。   太子的册封仪式很长,阿鸾知道自己非要做太子,不做太子可能会没命,所以他便老老实实的,该拜的时候拜,闭紧嘴巴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那边在念皇帝给太子安排好的太子三师,阿鸾偷偷的看了一眼那些出列的大臣,发现前头几个都是老头子。   阿鸾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了,那是他大舅!他腰杆子挺得比方才还要直了一些,不过他还记得朝堂之上不能够随便出声,还是老老实实的坐在席位之上。   东宫职官任命大多是由大臣兼任,拓跋演给阿鸾配备的基本上都是朝廷上的重臣。他也有心提拔阿鸾的外家,不过萧家主系已经是没有办法再升了。太皇太后掌权的时候,将萧家的位置填的太满,到了他这里,就算不会动,也不可能给萧拓一系更多的了。   而且他还要将萧家的王爵收回,只是看萧斌甚么时候蹬腿而已。要提拔,也只能提拔萧佻或者是萧弘。   萧弘才入仕没有多久,冒然提拔对他不是好事,就只能是萧佻了。萧弘人还年轻慢慢来,将来事情做得习惯了,还能给阿鸾用。   一切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拓跋演看向面前那个挺直背脊的小小孩童。   萧妙音在长秋宫看着一堆的外命妇向她道贺,人人都知道皇后独占着皇帝,皇长子是她生的。按理来说也是她的孩子上,但是后宫的事变数太大,谁也说不准,当年还是贵人的皇后被姑母给轰出去,多少人幸灾乐祸以为她没戏了,谁知道太皇太后一倒,她就被接回来。   这宫里的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看不出赢家到底是谁。   不过这太子名分定下,皇后这边算是定下了。   萧家的几个王妃都来了,还有长公主和公主们,江阳和兰陵看到那边的陈留眼神都有些微妙。   江阳也好兰陵也罢,多少都看不上前段日子陈留的做派,对付那种人赶紧踹了了事给自己找不痛快。   萧妙音反正是装作没看见江阳和兰陵眼里的东西,反正别人夫妻间的事,再看不惯那也是他们自己的私事,只要没闹到明面上来,她就不回去管。   “恭贺大嫂。”兰陵坐在床上笑。   陈留在那边跟着笑,看到这边的萧丽华,脸上的笑就淡了下来扭过头去。萧丽华瞧见,扭过头去,什么人啊。   长秋宫里私底下不管如何,表面上还是和和气气。   立太子之后,阿鸾还是不习惯在东宫住着,时不时的就来萧妙音这里,有几天还想撒娇打滚就睡在她这里了。   萧妙音将这个看做孩子不好好一个人自己睡觉,哪怕是心疼也要让他过去,孩子总是要长大的。   拓跋演看着眼泪汪汪的儿子好笑,“阿鸾很黏你。”   “哪个孩子不黏母亲的。”萧妙音就不知道拓跋演这感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不过大了之后就会不这么黏着了。”   男孩子也就是前几年黏母亲,等到大了就觉得母亲说话啰嗦唠叨,萧妙音见多了。   “才不会。”拓跋演看着儿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去了东宫,他过来抱住她。其实东宫和皇帝所在的主殿群只有一道宫墙的距离,距离不远。   “等天气凉了我们就去汤泉宫吧。”   “那这里的事怎么办?”萧妙音听拓跋演这么说她十分吃惊的看着他。   这宫里头不管是皇帝还是皇后,身上的事都相当多,皇帝自然是不多说,她也不是天天闲着的。   “不是还有阿鸾么?”拓跋演道。   “阿鸾才多大?”萧妙音都没法想那么一个小孩子来管朝堂上的事。   “当年我祖父五岁的时候就已经镇守国都,统摄朝政了。”拓跋演抱住她,笑了笑,有母亲的孩子总是幸福的。   “我五岁的时候……”拓跋演想起当年的事笑了笑,“你也别将孩子看的太脆弱。”   “……”萧妙音这下彻底没话可说了,这会连小孩子都是逆天的。萧妙音知道阿鸾坐了这个位置,自然也是要担起这身份后的责任。   她长长叹出一口气。   “做阿娘的总要松手看看,不看看怎么知道自己的孩子能飞多高?”拓跋演笑道。   萧妙音纠结了一二,最终还是咬牙,“那好吧。” ☆、161|梦境   阿鸾封了太子之后,的确觉得和以前不同了。以前他只要好好读书,偶尔阿爷会给他说些道理,告诉他农人是怎么种田的,要他别浪费膳食,一米一粟皆来之不易等等。偶尔见见那些大臣,那也是坐在阿爷的膝上。   阿鸾穿着太子朝服,头上不戴冠,顶着两个总角坐在席上听政,上头就是拓跋演给他镇守着。   拓跋演之前没孩子,太子也是做了不到两年,对怎么教导阿鸾他还是很是头痛了一阵子,最后采取太子太傅的那一套,先让孩子在朝堂上听政,有些东西解释了也不一定能够听得懂,不如耳濡目染,时间一长,不用解释自然而然的就明白了。   阿鸾就这么听了三四个月,结果之后天子就带着皇后去汤泉宫,让太子代为摄政。   阿鸾知道自个不能去阿娘面前撒娇了,躲在床上哭了好一会,哭之前他没忘记把人都轰开,自个委委屈屈的抱着被子嘤嘤了好一阵。   爷娘丢下他一个,去汤泉宫啦!   过了一会,阿鸾哭完了,才想起来,好像妹妹也留在宫里,顿时阿鸾就舒服了。还是有人陪着他的。   东宫的那些动静是忙不过拓跋演和萧妙音,毕竟孩子还小,做了什么事他们必须得知道。知道阿鸾躲起来哭了一会鼻子,夫妻两个都笑倒了。   不过阿鸾哭鼻子归哭鼻子,该去的还是要去,不过就是在洛阳城郊,不是多远的地方。离宫城没有多远来去也方便。   离开的时候拓跋演告诉阿鸾,“阿爷把这里都交给你了。”   阿鸾听着莫名的有种责任感,“唯唯。”   车辆行驶了一日到了汤泉宫,夫妻两个准备洗浴一下,毕竟就算坐在车里,这一路走来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温泉宫才修建好没有多久,萧妙音在内殿换了一身衣裳,走到外面的汤池去。   汤泉宫的汤池并不建在室内,而是在室外。萧妙音瞧着两条胳膊露出水面外的拓跋演,远远看过去还真的是一只白花花的猫趴在那里。   拓跋演头发原本拢在头顶结成发髻,束以发簪,他露出胸膛和手臂,泉水微微有些烫,这会洛阳的天已经有些冷了,这个时间泡在泉水里真是说不出的舒服。   萧妙音是挺怕冷的,她内里穿了一套纱衣,但是外面却是严严实实裹着一套狐裘。   “来了?”拓跋演听到有响动,睁开眼来,看到一双脚。脚上肌肤雪白,没有穿足衣,只是套着一双木屐,木屐落地声音几不可闻。   “嗯,来了”萧妙音点头,她看着那热气腾腾的水有些意动,这汤泉露天,脚上被寒风一吹还真的冷的有些不行。   她将身上的狐裘脱下,将脚从木屐上移开,伸入水中试了试水温,拓跋演过去一把攥住她的脚踝,手上使力,她整个人就噗通一声给落到水里去了。   泉水从四面八方不断涌过来,萧妙音不会游泳手脚扑腾了一下就被拓跋演整个的从水里捞起压在池壁上。   萧妙音被他那么一吓,瞧着他笑得欢快,气不打一处来,就咬住他的肩膀。   “嘶——”拓跋演倒吸了一口冷气,“下口这么狠?”   “谁要你吓我来着?”萧妙音松了口,在他肩膀上留下一个牙印,“突然那么一吓,是想要淹我还是要怎样?”   拓跋演笑了笑,泉水并不温和,甚是有些烫。过了一会萧妙音的脸上就起了两块红晕。   他不怀好意的双手抬起她的腿,这几年终于是难得有一次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了,就算在宫里头,阿鸾那个孩子黏父母黏的不行,有时候夜里睡醒了来,闹着要来找阿娘,那会拓跋演和萧妙音的好事都被搅了好几回,再后来生了福娘,福娘太小了,比起阿鸾来脾气不好了直接扯开嗓子哭,阿妙对乳母又不完全放心。   这一次终于只有他们两个了。   萧妙音当然知道拓跋演这段时间压的有些厉害,她由着他去,伸手还在他的屁股上一捏。   这不捏还好,一捏简直是触动了秘密开关似的,拓跋演把她一条腿就给圈在腰上,唇吻过她的唇角脖颈一路向下,萧妙音不知道是不是这不同于平常的场景让他格外兴奋,甚至连在殿内都不要了,直接就在外面。   萧妙音喘息着转过头去,他伸手拔去她头上的发簪,长发落下泡在泉水里,发丝在水面上滑过一道弧度。   在场的宫人还有中官早就在拓跋演将萧妙音拉入水中的时候退下了,所以拓跋演他几乎是毫无任何顾忌。等到他停下来萧妙音已经喘的不行了。   “下次别这样,外面又是冷又是热的,你不担心染上风寒了?”萧妙音等缓了缓,终于把脑袋里的清明给拉了回来,不过说话时还是有一些有气无力。   她的老腰……萧妙音水中想要揉揉自己的腰,结果又被拓跋演给按住了手。   萧妙音唯恐他休息一会又在这里来一次,“回去吧,我有些冷。”   拓跋演原本抱紧了她,在她的脖颈和肩膀上轻做,听到她这么说,点了点头,拍手让后再那边的宫人和中官进来。汤池边一片狼藉,萧妙音借着拓跋演的力道上了岸。宫人立刻拿来厚重的衣裳将她包裹住。   到了宫殿内,宫人们奉上热气腾腾的姜汤,将她湿透了的头发放在暖炉上烤着。不一会儿拓跋演也进来了。外面已经飘雪,可是宫殿中依然温暖,他也是衣衫不整,萧妙音一低头,就见着他衣服中一条光溜溜的蹆伸出来。他上了床榻躺在她身后,蹆就压了上来。   看样子是还想再要。   “你今日喝鹿血了?”萧妙音百思不得其解,今天这么兴奋,该别是喝了药吧。   拓跋演原本靠在凭几上玩弄她的头发,听到她来这么一句,将她整个人都翻了过来,膝盖一顶就将她双腿分开。   “我还要用那物事?”他话语里很是不满,压下来就是咬住她的唇。   萧妙音不过是一句话而已,结果惹来拓跋演要证明他不吃鹿血也是一条好汉。   男人的自尊心有时候还相当的奇怪。萧妙音骑在拓跋演身上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想着。   这一天原本就累,又花费了那么多的力气,等到完事之后,两人清洗干净就睡。宫人们在锦被中的香鸭炉中添了安神的熏香,萧妙音在被子里闻着这股馨香,很快就睡过去。她睡的香甜,等到醒来外面头已经黑了。   她模模糊糊睁开眼,却看到拓跋演躺在身边眉头紧蹙,他呼吸粗重,似乎是梦见了什么。   萧妙音瞧着,结果过了一会他已经由眉头紧蹙变成咬牙切齿。   他到底是梦见了什么东西?萧妙音简直相当好奇了。   “朕活剐了他们几个!”拓跋演爆出这么一句。   “……”萧妙音听到他这梦话,差点在他身边给笑过去,这摆明是动了肝火啊,不知道他到底是梦见了什么?   拓跋演脸色潮红,额头上已经涔出汗珠子来。他胸脯剧烈的上下起伏着,“为何……”   “哎?”萧妙音瞧着他不太对劲,想起两人白日里那一套胡闹,该别是在雪天里泡温泉又做那种事给着凉了吧?   萧妙音想到有感冒这个可能性,立刻就坐不住了,她伸手就贴在拓跋演的额头上,一只手比在自己的额头上来看看拓跋演是不是温度过高了。   结果一比上去,他比她还正常。   这到底是怎么了?   “阿演?阿演!”萧妙音见着拓跋演脸上大颗的汗珠子滚落下来,他不停的在呢喃些什么,这会她是真怕了,摇了几次没见着人醒,她就起来准备让宫人去将上值的医正给叫来。   结果她才起来,躺着的那个猛地睁开眼,他似乎是被梦境给吓到了,胸膛欺负不定眼里还带着一丝的迷茫,好像还分不清甚么是梦中甚么又是现实。   萧妙音见到他清醒了,伸手就在他面前摆了摆,“怎么了?”   “……”拓跋演回过眼来,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她伸手在他眼前晃着,试着将他的注意力给拉回来。   “阿演,阿演?”萧妙音喊了几次,发现他还是双眼无神袋子的看着自己,叹一口气就要起来去叫外头的宫人进来。   挺直腰的时候,她还伸手揉了一把腰。   “来——啊!”   “……”拓跋演攥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了回来,萧妙音整个人倒回柔软的锦被中,话才说出了一个字就被塞了回去。   她躺在那里看着身体上方的男人,那见惯了的男人此刻眼神晦涩,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的脸颊不动。   “……”这是怎么了?萧妙音察觉到他和睡之前不太一样了,那眼里似乎包含了被背叛的痛苦还有惊愕。   “你怎么了?”萧妙音回过头来看着他,她两只手都被按在身侧,这姿势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拓跋演怔怔看她好一会,过了许久才长长的叹口气,他俯身下来,头埋进她的胸口,乖顺又无辜“……我做了个梦。”   “甚么梦?”萧妙音双手被松开得了自由,她抱住他的头,手指在乌黑柔亮的长发里顺下,“是梦见有战事么?”她问。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个可能性了。   “……”拓跋演没有说,他只是抱紧了她的腰,鼻子里嗅着她身上的芳香。   梦中的那些事,他一点都不想回想起来,半点都不要。   “嗯。”他含糊的应了一声。   “哎,南朝的事也急不来,”萧妙音叹气,怎么都出来放松了,还记挂着南朝那些事呢,“既然出来了那么就好好的玩,别想太多。”   “阿妙。”拓跋演手掌顺着腰线向上抚住了她的面庞,“你……只有我吗?”   “……”萧妙音这下可饿真的不知道拓跋演到底是哪里不对了,“……你见着我有几个?”   说实话她还挺羡慕那些公主的,想要几个就有几个。   “……”拓跋演和得了糖果的孩子似的,笑起来,他轻轻凑到她耳边,“我有几个,阿妙也知道。”   “……”萧妙音看了一眼那边的漏壶,“天色还早,再睡一会吧。”   拓跋演从睡梦中醒来不愿意再睡,他躺在眠榻上,看着萧妙音入睡。他手指轻轻在她的脸颊上滑过。   那些是梦,幸好也只是梦。 ☆、162|湘君   萧妙音发觉拓跋演最近有些不太寻常,他比平常还黏她,除了她去净房之外,基本上不管她到哪里,她都能瞅见拓跋演的那一张脸。   萧妙音若不是天天和他在一起,都怀疑他是不是和阿鸾学了。阿鸾就是这样,和小狗似的跟着父母不肯放。   萧妙音坐在床上,拓跋演沐了长发不要中官内侍动手,把那一套梳篦塞到萧妙音手里,要她来。   萧妙音还没说答应呢,他就要枕到她大腿上。那一份撒娇功力阿鸾都要甘拜下风。   她只好让人取来了帛巾,给她将还在滴水的湿发给包在锦巾里细细擦拭,擦拭完之后,拿着梳子梳顺,再拿篦子给篦。   这会儿时人对于沐浴看得很重,遇上大事了都是要沐浴净身。但是要说勤加洗浴那也没有。   东晋元帝和明帝这对父子就是过年时候来讨论洗头洗干净了的好处。南边如此,北面的游牧民族就更好不到哪里去了。   萧妙音也是在宫廷里任性,天天洗浴都没问题,顺带把拓跋演也培养出好习惯。她这一篦子下去,没从头发里头给篦出什么来,不然她今晚上就要把拓跋演给踹下床了。   “这种事交给旁人不就行了么?”萧妙音还没这样伺候过人,手里的力度一个拿捏不好,一下扯住了头发,拓跋演就口里嘶气。   “今日我就是想要你来。”拓跋演从铜镜里瞧见她小心翼翼的将他头发梳顺,“下一回我府就服侍你沐浴如何?”   一来一往公平的很啊。   可惜萧妙音才不上他的当,这沐浴还真的能干干净净从头到尾啊,拓跋演的那些个小心意她还不知道,真的在他面前光溜溜的,他会只看不动手?到时候她别揉着腰起不来就算是不错了。   “不用你。”萧妙音说着手中的篦子从他头发中梳过,看着差不多了,她让宫人将炉子抬过来,将他的湿发放在炉子上满满的烘,等到干了,还要上其他的保养。   “想好了,真的不用我?”拓跋演转过身,铺在炉子上的头发也随着他回身的动作落在锦面上。   “……”萧妙音对着拓跋演良久无言,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了?   “还是说……”拓跋演抬手让殿内的那些宫人中官下去,他手指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滑过,落到了她的胸口上。   自从生了孩子之后,胸围就一个劲的向上涨,明明她也没怎么喂奶,却是让她有些不习惯了。   手指挑开衣带就滑进去。   “你有其他男人可用了?”他话语里带着些许隐隐约约的危险。   “……”萧妙音伸手就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下,“这么多年,你放我和其他男人见面么?”、   “……”拓跋演认真的想了想,好像还真的没有,但是那一夜里的梦境实在是太真实,真实到让他险些以为是真的。   “好了,现在还是白日别这样。”萧妙音把他的手从自己衣服里拉出来,大白天的做这个她是不觉得是什么过分的,但是事后又要沐浴换衣觉得麻烦罢了。   “生气了?”拓跋演瞧着自己被拉出来的手,过了一会抬头看她。   “有什么好生气的?”萧妙音越发觉得拓跋演的心思是难猜了。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补偿他一下,“夜里你扮成云中君,我扮作湘夫人?”萧妙音想起拓跋演还是一个换装爱好者。   如今推行的汉服都是改良后的,不是原原本本将魏晋那一套宽衣博袖给套上。魏晋穿的那么仙,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服用了五石散,北朝没几个吃那玩意儿也用不着,而且风气也不一样,北朝更多是尚武,穿着那一身连马都不好骑,最后是胡服汉装一起上,袖子变成窄袖,鲜卑人们也把鲜卑帽批下来的布幅往上翻。   拓跋演还真的没有穿过先秦的那一套,萧妙音还是自己让萧丽华做出几套来。   古籍都是现成的,衣冠考据起来也方便,这会离汉魏也不是太久。她有存货呢。   “……”拓跋演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亮了一下,不过他还是来纠正她,“那也应该是湘君,不是云中君……”   “那你就当是湘夫人红杏出墙呗。”萧妙音才不管那么多呢,反正她就是喜欢了,而且干嘛要照着老一套嘛,换一换多好?   这下子换拓跋演脸色精彩了。   他转过身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妙音安顿好了拓跋演,她就和那些一同跟来的公主王妃们玩。拓跋演这一趟出来没带上什么兄弟,但是和她关系近的外命妇和公主们也一块来了。   兰陵把孩子留在洛阳内城里,自个来了。江阳没有家室,来的时候还带了个十七八的少年。看得旁人一阵眼红,将这件事告诉了萧妙音。   萧妙音哈哈笑一阵之后也没当回事,反正江阳也没驸马,要养多少个那都是她自由,而且就算真的有驸马,天家基本上也不管这些事的。   “哎?你那个最近如何?”兰陵陪着萧妙音玩了几下投壶,走到一边就和江阳说起话来。   “怎么,你也想要啊?”江阳在兰陵面前也没多少好遮掩的,她看着兰陵一脸的不怀好意。   “这张嘴!”兰陵笑了声,她抬头看了看那边正在和萧丽华丢五色木的皇后,压低了声音,“我是无所谓,但要是驸马敢轻举妄动,就算是皇后的兄长,我也不客气。”   “这才对。”江阳喝了一口蜜水,她这一次没见着陈留,浑身上下都说不出的轻松。现在兰陵也不怎么喜欢和陈留呆在一块了。   那边萧妙音将手里的五色木丢在枰上,轱辘直转,落下之后,就去拿棋子。   “二娘,你说这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妙音看了一眼那边的公主基本上都在玩自个的,也抬头和萧丽华说话,说起拓跋演,萧妙音就是止不住的想笑。   “怎么了?”萧丽华好奇的抬头。   “这时不时的问我有没有其他的男人用。”萧妙音说起这事还觉得好笑,这宫里头全头全尾的男人有几个,偏偏拓跋演这么当真。   萧丽华听到萧妙音这么一说也差点笑出来,“那位可是吃味了?”   “谁知道呢,莫名其妙的。”萧妙音一条胳膊就靠在凭几上,“你家里那个有没有这样?”   “哪儿啊!”萧丽华半真半假和萧妙音发牢骚,“我这一双眼睛,一只要盯外面的事,一只要盯着他!”   “难不成他还不老实?”萧妙音奇了,按照她如今的身份,清河王还真的敢给妻子戴帽子?   “不是,”萧丽华脸色缓了缓,“不是他不老实,而是他在别的女人眼里就是香喷喷的一块肉,偏偏他自个都不在乎这个。可是也架不住那么多想要攀龙附凤的。”   “只要他不想,那些女子有做多想法又有何用?”萧妙音笑了笑,“难不成还能把他给强迫了?”   萧妙音这话说的直白,听得萧丽华差点就将口里的蜜水给喷出去,她眨了眨眼,笑起来,“这话三娘是没有说错。”   :“不过那位这样疑神疑鬼的,倒也好笑。”萧丽华是不知道皇帝到底是怎么了,夫妻几年难不成来个七年之痒?   瞧着这都还不是么?瞧着萧皇后把老公抓在手里死死的,也没见着闹出过什么。依着这位的脾气,要是皇帝真的有什么红颜知己,恐怕那位知己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可能觉得三娘是疼爱太子去了,他感觉被冷落了,所以要三娘你多多关心他呢。”萧丽华笑道。   男人吃醋起来,那真的是全方位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甚至连自家儿子的醋都能轱辘吞进肚子里头去。   “……”萧妙音听着就无语,竟然还和自己儿子争宠上了的,不过她点点头,“好,我记在心里了。”说完又是一阵好笑。   萧妙音从萧丽华哪里得来拓跋演很有可能是因为吃醋了,觉得她把关注点放在儿子身上而不是他,在闹别扭。看着拓跋演时候的眼神都微妙了许多。   不过想想现代也有这种事,她释然了。   晚上她一身先秦时候的深衣,见着那边着高冠长剑打扮的拓跋演,她双手拢在袖中站起来。   拓跋演看着她巧笑嫣然的模样,不禁心里有些矛盾。喜欢看见她那样,又听到她说湘君和云中君没区别。那份诡异的微妙就又多了一分。   两人早就清场了,殿内也只有他们两个,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来看这对夫妻这么玩情趣的。   两个人吾子来吾子去,吾子了几回之后,拓跋演直接把她给扛上了肩。   萧妙音没想到拓跋演竟然是来这么野蛮的一套,那和鲜卑抢婚有个甚么区别!她两腿蹬了几下,嗓子里喊出几声不要,就直接被按在榻上了。   “湘君和云中君,真的没区别?”拓跋演一手撑在她的身侧垂下头问。   萧妙音眨眨眼,知道这会应该给他说些甜言蜜语好安慰他那颗渴望的心,“对我来言,湘君是你,云中君也是你。”   说罢,她伸出手臂将他的脖颈勾下,轻轻吻在他的脸颊上。   拓跋演呼吸一顿,而后将脸埋进她的脖颈中。 ☆、第163章 最后   在汤泉宫的生活舒适而惬意,虽然萧妙音感觉拓跋演是比以前更加黏着她,也更加的善妒了。   这个善妒到她偶尔提了一句哪家郎君好容貌可以考虑给江阳公主看看,拓跋演就拉长了一张脸。   知道的是晓得他一头扎进醋缸里起不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人家儿子多不满意。   不过等过了半个月,这老大的醋劲儿才淡下来。   拓跋演人坐在汤泉宫,但是洛阳的形势如何还是会传到这边,毕竟阿鸾才那么点大,面对的又是一群老狐狸。拓跋演再有心锻炼儿子,也不是这样的坑他。   “阿鸾看样子学的东西还有很多。”拓跋演将手里的纸卷放到一旁,和萧妙音感叹道。   “阿鸾才做太子多久,你不教他的话,恐怕他还得吃不少的苦头。”萧妙音看着手里的树抬头笑了笑。   “这话说的,你这个阿娘难道不教?”拓跋演笑了,他就过来,靠在她的身旁。   “……”萧妙音知道他说什么,朝廷上的事,她绝对不是不管,拓跋演拿着那些事来问她,她还是会见他是真的有意问,她才会说。   “又说傻话。”萧妙音纤纤细指在他的额头上一戳。   “我的脑袋也就你才敢戳了。”拓跋演瞧着萧妙音收回手,脸上似有傻笑,萧妙音听见这么一句,她面上的笑意越发浓厚,手指都在他脸上轻轻的按了一下。   “也只有我才愿意啊。”萧妙音捏了捏他的脸,像是对待阿鸾那般。   “过一段时间也该回去了吧?”萧妙音道,她两个也在这里好一会了,一开始还好,时间久了难免就挂念宫里的儿女。   “嗯。”拓跋演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这段时间也调养的差不多,他点点头,觉得自己也是应该回去了。   “在这里和你一起,感觉这时光过得特别的快。”拓跋演回想了一下这段时间在汤泉宫的生活,和萧妙音感叹。   在汤泉宫里,夫妻两个自然是将在洛阳皇宫里的那一套没带过来。他还记得来到汤泉宫的头一个晚上自己做的梦,梦境里格外真实,他也是红了眼,后来才慢慢冷静下来。   萧妙音看着他那副感叹,想起这段时间拓跋演诸多吃醋表现,他从来没有疑神疑鬼过,但是他真的疑神疑鬼起来,萧妙音只有哭笑不得。   好在他自己吓自己一段时间之后,发现真的是想多了,也没有接着闹了。   不然她还真的要和他吵上几场,毕竟偶尔吃醋是情趣,要是发展到疑神疑鬼,那日子就不用过了。   又不是当年还是小儿女的时候,儿女都有两个了。   “怎么?”拓跋演一回首,就见着萧妙音斜睨着他,他蹙眉,手在脸上抹了几下,“我脸上难不成有甚么?”   “不是,只是觉得你和少年时候有不一样了。”萧妙音瞟了一眼他道。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了?”拓跋演一听就来了劲头,他很像听听萧妙音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   “……熟了。”萧妙音手臂搁在凭几上,一只手撑着下巴。   “啊?”拓跋演听不明白萧妙音这话里是什么意思,“熟了?”   “嗯。”萧妙音瞧着拓跋演的那一张脸。少年时候的拓跋演那真的是带着一股野人劲儿,现在嘛,头发梳起来,戴了冠,身上也是汉家衣裳,出去装一装汉人士子都可以了,可以称得上是温文尔雅,不过她还是有点怀念那个表面的平静下有着一份野性的少年。就像一只温顺的猫,再怎么温存,那软软的爪子里还有利爪。   不过,现在的拓跋演已经将那份野性给藏了起来,看起来人畜无害,其实一旦真的触怒了他,就算是兄弟也没有任何情面可讲。   “……”拓跋演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她说的话,发现她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他凑了过来,“熟了是甚么意思?”他原本还以为会说其他的,谁知道妻子给他一个“熟了”。   “真的想听?”萧妙音听到拓跋演这话就笑了,“想听的话,不准生气。”   “你说便是,这么多年,我何曾和你生气过?”拓跋演道。   两人从幼时相遇到如今,别说吵架就是赤脸也未曾有过。   “少年时如猫,如今嘛……”萧妙音拉长了调子,似笑非笑的看着拓跋演,“如虎。”而且还是一只把自个爪子牙齿全部藏起来的。萧妙音在心里加了一句。   拓跋演那一副温情的外表实在是太有欺骗性了,莫那缕觉得自己大事可图和拓跋演那人畜无害的作风有莫大的关系。谁知道失败之后,往昔那些所谓情分在皇帝面前甚么都算不上。   “……”拓跋演听了萧妙音的话,挑了挑眉毛,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太满意,似乎是期望从她口里听到别的。   萧妙音这会是懒得再和拓跋演说了,她手边还有一堆从宫里送来的,关于这次蚕礼的一些事项。   说起来两个人都不轻松,都忙的嘴里头都快要起泡了,这般说几句打情骂俏的话,还是抽了空出来的,正常情况应该两人守着自己身边身边的那一堆文书各自忙各自的。   拓跋演见着萧妙音又去看宫里的那些文书,而且摆明不打算搭理他了,他坐在那里顿时觉得一有一种诡异的被丢在一边的感觉。   自从大权在握之后,他还是少有这种感觉了。他转过头去,将一旁的文书拿过来。   帝后回宫的消息很快就送回了宫里,回宫的那一日,皇太子迎接。   爷娘不在的这段时间,他的确是要比过去懂事了许多,以前都有母亲护着他,不管他有甚么都可以跑到千秋殿去,找母亲要抱抱要安慰,可是爷娘不在。内外的事几乎都指望他一个人,还有一个小小的阿妹还要照顾。阿鸾在淡淡的忧伤中,成长的格外快。   他见到帝后銮驾进了宫城,眼里起了一阵酸涩,他等这会都等了好久了!   等到天子和皇后进了大殿,他进去,对着座上就拜。   萧妙音瞧着阿鸾跪下来对着自己拜来拜去的,牙根就一阵酸软。她以前没怎么拜过人,她几岁就入了宫,做了拓跋演的职业小伙伴,姑妈见得少,萧斌也见的少。所以她还真的没怎么拜过人。拜的最多的,恐怕就是当年做贵人和封皇后那段时间,还是对着宗庙拜来拜去的。   “起来吧。”萧妙音朗声道。   殿内原本就剩下了一家人,这会拓跋演都命人将女儿抱来,福娘这段时间胖了不少,越发的重,她已经有一段时间见不到拓跋演,完全记不得他是谁了。不过被他抱着也没哭,只是咬着手指瞅着他。   拓跋演倒是好心情,抱着女儿教她叫“阿爷”。   福娘伸出胖胖的手来,要给好吃的才能叫。   阿鸾见着阿爷已经被妹妹占了,他立刻就冲萧妙音跑过去,一头就扎进她怀里蹭来蹭去。   萧妙音抱着儿子好笑的很,不过就是一段时间没见,阿鸾倒是好像整整几年没见过她了。就差没打滚了。   萧妙音那边在做孝爹的拓跋演,顿时心下涌上一种相当诡异的感觉。   福娘已经能够模模糊糊的叫出字眼了,她胆气十足的指挥拓跋演,“甜的,甜的!”一边说一边手指指着那边的乳饼。   萧妙音转过头来看着儿子那双和小狗一样湿漉漉的眼睛,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女儿如此霸气,儿子却这么萌。   话说能不能中和一下?   福娘显然就是个霸气的性子,一双胖脚踹在拓跋演身上那是相当的用力。拓跋演也没见着生气,他拿过热气腾腾该他的乳饼,仔细的掰开来,小块小块的喂给她吃。   福娘张口把他的手指也咬了。小孩子长牙,牙根痒的很,瞧着甚么就想抓过来咬一咬磨磨牙。   拓跋演被她这么一咬,完全不生气,乐呵呵的。   那边母子看见,阿鸾果断的趴在母亲怀里,仰着头。萧妙音只得拿起一块乳饼给塞到他口里去。   阿鸾肚子也不饿,不过看着妹妹被阿爷那么宠着,不禁有些眼热。阿爷还没有对他那样过呢。   幸好他还有阿娘疼他。阿鸾想着就要抱紧了萧妙音的腰。   洛阳的寒冷在仲春之后终于过去,积雪消融,草地上也露出春意的绿色来。   每逢这个时候,朝廷都要挑选一个好时辰,皇帝去农耕,皇后去养蚕。原先北朝也不兴这一套,毕竟一开始都是在马上讨生活,并不是汉人这般靠田耕过日子。不过自从汉化改革之后,风水轮流转,鲜卑人也穿上了改良之后的汉服,大着舌头说汉化,皇帝自然也要和以前的汉家天子一样,进行春祭。   天子的田地都是事先挑选好的,平常平不需要皇帝来耕种,真的让皇帝来耕田,那简直没法看。皇后的养蚕也是一样,养蚕是个辛苦活计,尤其还要将那些蚕养的好好的要花不少功夫,不可能让皇后去坐着挑桑叶,都是下面的女官宫人来处理的。   那边拓跋演呼哧呼哧的带着牛做样子,这边萧妙音大礼服,从女官手里拿过几篇桑叶,放到蚕所在的竹棚子里。   回头一碰面,萧妙音都要笑出来。虽然是表面功夫,但是瞧着拓跋演种田真的是太惊悚了。   朝堂之上,帝后接受朝臣朝拜,皇帝身后御座设帘,皇后坐在身后。   那些大臣们朝堂之上眼神晦涩,不过心里怎么想的都藏了起来,不露半点在面上。   皇太子坐在天子手旁的位置,朝臣双手拢在袖中,对上首的天子一家拜下。   萧妙音看着面前晃动的珠帘,脸上浮现一丝笑容,当年她许给拓跋演的,她给了。拓跋演许给她的也从未食言。   这一生还很漫长,现在走过的还只是一小段,但是接下来的路,她会同他一道走过。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番外琢磨琢磨啊 本图书由(妮拉拉)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