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也有白月光》 作者:莫知薇   文案:   嫁给李成未之前,苏金枝就知道,李成未喜欢的人是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苏玉芝,而她只是个替嫁牺牲品。   她为李成未挡过剑,伤过手,炼过药,试过毒,伤过嗓子。   她可以为李成未上刀山下火海,所有人都以为她爱惨了李成未,连李成未自己有时候也这样认为。   直到有一日,李成未身受重伤,苏金枝很快出现了,李成未以为苏金枝会像以前一样救他。   然而,苏金枝看了一眼他的伤口后,竟从里面抓出一只怪虫出来,然后——   留下苟延残喘的他,带着怪虫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来,李成未终于明白,一直以来,苏金枝拼死护的根本不是他,而是他体内的药蛊,因为只有药蛊才可以救她的白月光。   旷野小道,风卷尘扬,苏金枝的马车横在斜阳下。   李成未带着数百名死士拦在她的去路上,他左边放着棺材,右边停着软轿,唇瓣干裂地冲苏金枝喊:“苏金枝,入棺还是入轿,你选一个!”   李成未一直觉得自己就是鬼蜮里的魑魅,活着就是为了拉所有的妖魔鬼怪共沉沦,直到鬼蜮里长出一株野蔷薇。   她给过他最美的温柔,也给过他最狠的刺痛,可他还是想紧紧地拥抱她,哪怕被扎地鲜血淋漓。   1:背景架明清。   2:另类追妻火葬场。   3:男主有侧妃,名义上的,介意勿入。   4:双C。   5:非虐恋情深文,女主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男主。   6:男主是真疯批,说疯就疯的那种。   看文图一乐,来去皆是缘,鞠躬,谢谢。   佛系小太阳 vs 疯批病弱世子爷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爽爽文   主角:苏金枝,李成未 ┃ 配角:白鹤卿,苏玉芝 ┃ 其它:《七皇叔》《拯救病娇失败后》求收   一句话简介:他只是她白月光的药罐子   立意:救人先救心 第1章 我一点也不想同他好好过日子。……   仲夏之夜,蝉蛙齐鸣,连水风都是燥热的。   苏金枝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仕女团扇,紫檀雕花扇柄下坠着一尾银红牡丹络子,衬着她那截露在外面的藕臂,红白分明的宛如春梅绽雪。   不远处有一条琉璃瓦拱顶曲廊,静静地浮在黑波上,檐下每两柱间挂着三个六角宫灯,随着曲廊逶迤萦绕,远远地就像是一条盘卧在水面上的长龙,直通瀛洲岛上。   岛上圆月低悬,诸树间点缀着各色水晶玻璃灯,风灯挂满了整个琼林楼,点缀得整座岛银光雪浪,犹如仙境。   苏金枝一下子看出了神,不由得想起神药谷的登仙台,同此间景致一般,也美的如梦如幻。   “小姐!”   耳畔,翠香的声音突然加重。   苏金枝回过神来,扭头茫然地看着她。   翠香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重复方才的话道:“小姐,殷贵妃的生辰宴我们拖到现下才来,恐怕有些不妥吧。”   苏金枝偏头又去看水中用螺蚌羽毛做的荷荇凫鹭灯,随口道:“没什么不妥的,她虽给雍王府下了帖子,也仅仅是出于礼仪而已,反正贺礼早已派人送到了。至于我早来晚来贵妃娘娘根本不会在乎,甚至不必知晓。眼下我们来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你不必紧张。”   “话虽如此,可您毕竟是世子妃,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呢。”   苏金枝无所谓地耸了下肩, “那又怎样?反正丢的又不是我的人。”   翠香被她的话噎了下,忧心忡忡地抿着唇。   苏金枝扭回头瞧翠香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皓腕轻摇,团扇对着翠香扇了扇,笑道:“放心吧,来得晚有来得晚的好处,你瞧……”苏金枝用团扇指了指空无一人的四周,“宾客们都在筵席上呢,谁也不会注意到我们,也就没人盯着咱们笑话了不是?”   翠香:“可一会儿子,咱们还是要面对那些人啊。”   苏金枝哑然,转腕对着自己快速地扇了起来。   翠香知道,小姐还是怕会被人笑话,毕竟她和世子爷……   半晌后,翠香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忙道:“小姐,听说太后也在这清漪园里避暑,世子爷不是最是听太后的话嘛,不如您去求求太后,让太后劝劝世子爷。”   苏金枝顿住脚,“劝他做甚?”   翠香急道:“当然是劝世子爷放下成见,好好同您过日子啊,您和世子爷刚刚成婚就两院分居,如今一年上头也不见世子爷来玉棠小院一次。再这么下去,世子爷恐怕都不记得自己娶过世子妃……”   苏金枝杏眼蓦地睁大,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一般,忙用团扇压住翠香的嘴,疾声阻止道:“别别!可千万别!”   翠香懵了,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苏金枝知道翠香一心为她好,便抬手轻轻地拍了一下翠香的肩,叹道:“好翠香,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和世子的事情真的不需要你操心,我一点也不想同他好好过日子。”   “啊?为……为什么呀?我记得前年世子爷病重,太后急着让二小姐嫁过去冲喜。后来二小姐撞客落水,大病了一场,不能去冲喜。还是您主动提出的要代替二小姐嫁给世子爷的啊,难道不是因为小姐心里有世子爷?”   自然不是。   早在嫁给李成未之前苏金枝就知道,李成未喜欢的人是她的妹妹苏玉芝,她又怎么可能喜欢上李成未?   当年,太后原是让苏玉芝给李成未冲喜的,但苏玉芝在李成未病重后诡异地撞了客,整日疯疯癫癫的,因此还失足落了水,病了好一段时日。   没有个叫病人给病人冲喜的理儿,苏玉芝是不成了。   但聘礼已下,苏家不敢向雍王退聘,毕竟雍王可是今上的亲弟弟。而且赐婚的懿旨是太后下的,太后当时拖着不表态,似故意在等着他们苏家解决。   她爹和孙氏整日里战战兢兢的,生怕李成未一命呜呼,太后会把罪怪到苏家头上。   也就在那时,她主动告诉爹爹,她可以代替二妹妹嫁给李成未。   京中一直有传言说李成未活不过弱冠,这回又是病的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她竟然还主动选择嫁给李成未,所有人都以为她爱惨了李成未。   不然,世上哪个正常女子,明知李成未短命,还愿意嫁进去给他冲喜的?   翠香以为她心里有李成也就不足为怪了。   苏金枝歪头凑道翠香跟前,用团扇挡着面,压低声音道:“事到如今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其实当初代替二妹妹嫁给李成未……并非是我主动,而是被逼的。”   “被逼……”翠香倒吸了一口气,“被谁逼的?”   “你还记得孙氏吗?”   “您说的您的继母……孙氏?”   “继母?”苏金枝冷笑了一声。   翠香猛地反应过来,“难道当初是夫人逼您的?”   苏金枝摇了摇头,吁了口气道:“也不能算是逼吧,确切来说是场交易——她承认我娘的原配之位,为我娘正了牌位,也为我正了苏家嫡长女的名分,并为我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连雍王府的聘礼都归我,我这才答应的。”   毕竟,她爹苏唯孝是当朝七大宰辅之一,万一她嫁过去,李成未好了,太后念其功,必定会感谢苏家,那么她爹的前途也将会更加坦荡。但若是李成未死了,牺牲的也只不过是她这个无足轻重的女儿而已。   翠香听到这里,眼圈已然红了,抽泣道:“小姐,原来您都是被逼的……老爷他们怎么能那么狠心……连老太太她老人家都……呜呜,小姐,您真是太苦了……”   苦吗?她可不觉得,毕竟她也不是真的来给李成未当什么世子妃的。   她觊觎的——可是李成未身上的药蛊,“雪魄”。   苏金枝负手于身后,指尖把玩着团扇,闲庭信步地沿着河边走向曲廊,懒洋洋道:“傻丫头,孔夫子有句话说的好,‘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在其中矣。’你家小姐我只要有口饭吃就够了,何况我如今有那么多的钱,怎么会苦呢?再说了,世子虽然不待见我,但雍王府的人都待见我啊,不然王妃也不会让我主持中馈,还让我代替雍王府出席贵妃的寿宴,对不对?”   翠香像是终于看见了什么希望,眼神烁熠,重重点头道:“小姐说的对,只要我们先把王爷和王妃哄好,再把王府打理好,世子爷见了您这么贤惠,假以时日一定会感动的。”   苏金枝:“……”   她可一点也不想李成未感动。   “美人儿,你这是要打算去哪儿?不如哥哥们送你去。”   正说着,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三个酒气熏天的男子,拦在了她们的去路上。   苏金枝吓了一大跳,忙拉住翠香往后退了一步,戒备地盯着眼前的三个人。   这三人华服金冠,流里流气的,想必是来参加筵席的高官贵族家的纨绔子弟们,估计是喝多了出来撒欢儿,正巧撞上了她们。   她进来的晚,宾客们如今都已聚集在岛上,连伺候的宫人们都跑去岛上看热闹了,所以,这条道上眼下并无什么闲杂人员。   苏金枝忽然有点后悔晚来了。   她不想惹麻烦,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先转身退回去,她来时,看见东门上有几个带刀守卫在那里。   翠香见三个陌生男子都涎着一双色眼盯着她家主子瞧,顿时反应过来她家主子被人调戏了,她忙用身子半挡住苏金枝,壮着胆子呵斥道: “放……放肆,你们是何人?敢对我家世子妃无礼。”   “世子妃?”为首的那人笑意微敛,似是想起什么来,眉头不悦地皱了起来,“哪个世子?”   翠香见对方露出一丝忌惮之色,胆子顿时壮了几分,昂首道:“能在皇宫禁苑中来去自由的,你们说还有哪个世子?”   三人一听,神色立即变了。   能在皇宫禁苑里来去自由的世子,自然只有最受太后宠爱的雍王世子——李成未。   杨公子赶忙压低声音劝道:“殷小爷,她好像是李成未的世子妃,我们还是赶紧走吧,万一让李成未知道了我们可就惨了。”   一旁的李公子连连附和。   殷廷灿没说话,只是脸上的情绪不断变化着,似在权衡着什么。过了会儿,他拍着胸脯豪横道:“怕什么怕,你们怕他李成未,爷可不怕,爷的姐姐可是掌管后宫的殷贵妃,今日的大寿星,就算他李成未来了,又能把爷怎么样?何况那个疯子从不轻易出门。”   原来是殷贵妃的弟弟,难怪这般胆大妄为,苏金枝不欲与之纠缠,拉着翠香就要转身。   “欸,爷的话还没说完呢,美人儿别急着走啊。”殷廷灿跨步一转,张开双臂拦住苏金枝,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直盯着她的脸笑。   苏金枝忍着恶心,拉着翠香迅速向后退开,绷脸斥道:“公子请自重,我乃雍王世子妃,也是苏宰辅之女。”   就算不忌惮李成未,好歹也要忌惮一下她爹。   闻言,殷廷灿果然收敛了几分,抱臂认真地打量起苏金枝来。   眼前的美人儿,云髻堆翠,面若芙蓉,明眸皓齿,尤其一捻纤腰束素,仿佛一掐就会断似的,她身上穿着一件妃色软烟罗衫,衫下雪肌若隐若现,有如薄雾笼花,看地殷廷灿喉头发紧。   殷廷灿忽然拍了一下掌,指着苏金枝的脸蛋,回忆着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苏宰辅那个……养在道观里十几年……前两年才接回来的……嫡长女,苏,苏什么……金枝来着?”   苏金枝冷笑着没应话。   看来她如今的名气在京中还不小,连这些纨绔们都有所耳闻了。   她爹苏唯孝当年赴京赶考后,一举蟾宫折桂,中了个状元,却被槐安伯孙家榜下直接抓了回去当女婿。苏唯孝贪图孙家的权势和孙氏的美貌,便瞒着所有人停妻再娶。   那时,她娘已经怀了她。   只是她娘生下她不久后就死了,祖母养不活她,便将她送给一个游医学艺。那个游医便是她的师父,神药谷的主人。   她自小在神药谷长大,直到前两年才被她爹派人接来京中。   但是孙氏一直不肯承认她娘和她的身份,直到孙氏需要她代替苏玉芝嫁给李成未冲喜,孙氏才不得已承认她娘的原配地位,并向外宣布她嫡长女的身份。   苏家为了掩饰苏唯孝抛妻弃女的行径,就故意对外说是她娘是生她时难产死的,而她自幼命弱难以养活,故此放在道观中寄养。   “本小爷当初听说了之后,还只当你是个粗俗不堪的乡下野丫头,如今一见……不成想竟是个人间绝色。”殷廷灿围着她转了一圈,越看越觉得可惜,“苏宰辅竟然舍得把你……送给李成未那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冲喜……啧啧,真是暴殄天物呀!”   恶臭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地苏金枝想吐,她嫌恶地睨着殷廷灿不说话,眼中有暗芒凝聚。   殷廷灿伸手摸向苏金枝的下巴,语气下流至极,“不如你来跟小爷,小爷保证让你从此快活似神仙,比跟着李成未好上百倍,怎样?”   翠香吓地拉着苏金枝的衣袖抖了起来。   苏金枝微微眯眼,广袖轻轻一抖,一根细长的银针从袖口下的指缝间露了出来。   只要殷廷灿敢碰她,她就先废掉他一只手,反正账也不会算在她头上。   这时,杨公子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忽然直了眼,慌慌张张上来用胳膊撞了一下殷廷灿。   殷廷灿扭头不满地瞪了那杨公子一眼,“撞我做甚?”   杨公子挤眉弄眼地朝着前方不停努下巴,殷廷灿顺着杨公子的方向扭头一看,脸色一下子变了,吓地忙缩回手,两只眼睛瞪地铜铃似的,瞪着苏金枝身后方,张嘴结舌道:“你你……你……怎么你……”   苏金枝一怔,难道是她身后有人? 第2章 夫君,他们欺负我。   回头一看,身后不远处果然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少年生的剑眉凤眼,峭鼻薄唇,五官宛如刀削,脸色苍白盛雪,在月光下泛着冷釉般的色泽。   他内里穿着件石青色蟒袍,外面却披着一件玄色金云纹肩披风,立领上的三只色泽黄润的金丝盘口整整齐齐地扣着,将下颌之下,裹得严严密密的。   看起来禁欲又神秘。   少年静静地立在光影下,黑眸无波无澜地看着他们,明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无端端地就让人想起了——   讨命的阎罗,还是异常俊美的那种。   苏金枝愕然,来者竟是李成未。只是他怎么来了?他不是从不参加任何宴席的吗?   不过眼下可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因为她好不容见到李成未一次,自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苏金枝悄悄转动手腕,将银针对着腰侧扎下去。下一秒,她的眼眶迅速红了,晶莹的水汽登时盈满了双眸,显得十分委屈又柔弱。   只见她朱唇一撇,身形一转,飞快地跑到李成未身边,伸手自然而然地拉住李成未的手腕,同时用团扇指着殷廷灿他们,泫然欲泣道:“夫君,他们欺负我。”   殷廷灿,李公子,杨公子:“……”方才明明像雪莲一样清冷不屈的女子,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弱不胜衣的小白莲了?   李成未缓缓垂下眼帘,看着苏金枝状似无意扣在他腕间的柔荑,剑眉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继而转眸,淡淡地盯着苏金枝,眼里似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苏金枝歪了歪头,红着一双兔子似的眼睛,冲着李成未甜甜一笑,指腹却迅速无误地摁在李成未手腕上的寸关尺脉上。   肌肤相触时,尽管苏金枝早有心理准备,可她还是被李成未冰块似的体温给震了一下。   李成未也觉察到了她的手用了力,他似是十分厌恶她的接触,眸色明显地沉了下来,周身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气场。   苏金枝感觉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正在静静地审视着自己,心里不由得一紧,指腹微微松开,暗忖:难道是李成未发现她真正的意图了?   她委屈地松开手,咬着嘴唇,白着小脸,垂首立在一旁,乖乖地等待着李成未发落。   那模样看起来,要多‘我见犹怜’就有多‘我见犹怜’。   片刻后,李成未什么话也没说,而是提步朝着殷廷灿他们走了去。   三人立即不约而同地向后跳了一步。   殷廷灿目光闪烁地往李成未身后瞅了瞅,好像在找什么人,一边心虚地解释:“误会,都是误会,我什么也没做,就是,就是喝多了些,想……想来同世子妃打个招呼而已。”他生怕李成未不信他,反手拉住身后的杨李二人,“不信,不信你问他们。”   杨李二人立即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我们就是想来同世子妃打个招呼,别无他……”   话未说完,三人竟见李成未目不斜视地擦着他们的肩……毫不停留地——走过去了。   殷廷灿,杨公子,李公子:“……”   苏金枝:“……”   翠香急地忙扯了扯苏金枝的袖子,示意她追上去。   苏金枝苦笑着冲翠香摇了摇头。   她早知道,李成未是不会帮她的。   不过于她而言根本无所谓,因为她方才已经有了更重要的收获——   “雪魄”就要恢复了。   看着李成未的背影消失在曲廊中,殷廷灿终于反应过来,仰头得意地大笑起来。   “哈哈,原来你这个世子妃在李成未心里根本无足轻重啊……我明白了,都说李成未的心上人是你的妹妹苏玉芝,所以不待见你,看来传言是真的了。”   见李成未根本不管苏金枝的死活,殷廷灿越发胆大起来,他再度朝苏金枝走近,直接逼地苏金枝退到了柱子旁。   “你要干什么?”翠香慌忙拦在苏金枝面前道,却被殷廷灿一把揪着推开了。   “美人儿,既然他李成未对你如此无情,你又何必吊死在他身上?反正他也活不长了,不如你早早儿地跟着小爷,小爷我一定会好好疼你的……”说着,殷廷灿就要搂她的腰肢。   苏金枝悄然翻手,将针尖对准了殷廷灿的下腹气冲穴,比起废掉殷廷灿的一只手,她现在更想让此人从此不举。   “世子妃。”   就在这时,一道平直的声音突然在殷廷灿身后响起,打断了他的调戏。   殷廷灿转身刚要发火,见是宫里一个品级不低的管事女官,这才敛了怒色。   “你是……”   女官也不理殷廷灿,直接看着苏金枝面无表情道:“太后有请。”   殷廷灿立即闭了嘴。   若说宫里他最怕的人是谁?   那人一定是太后。   苏金枝收了针,笑着向那名宫女欠身福了福,“那就有劳姑姑带路了。”   到嘴的鸭子给飞了。   殷廷灿只能恨恨地目送着苏金枝主仆跟着那名女官走远。   杨公子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殷小爷,人都已经走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娘娘该派人来寻了。”   “你们瞧着,这个女人迟早会是小爷的囊中之……”   殷廷灿狠话放到一半,忽见眼前黑影一闪,紧接着一道巨大的钳力勒住他的脖颈,猛地向后面一推。   嘭!   他听见自己的后脑勺重重地砸在柱子上的声音。   就在脑壳剧痛传来的瞬间,呼吸被截断了。殷廷灿本能地去拽捏着他脖子的手,奈何对方力气太大,压制地他根本动弹不得,反而将他拧小鸡似的,重重丢在一旁的扶凳上死死摁住。   殷廷灿痛地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待他努力睁开眼后,看见的则是绣着金色云纹的玄色披风,和一张高高在上的睥睨之脸。   李——成——未——   李成未就站三步开外,冷冷地俯视着他,而那个让他胆寒的影子护卫常留,正单手捏着他的脖子往死了掐。   殷廷灿觉得自己的脸在发麻,两颗眼珠子胀痛地几乎要突出眼眶,求生的本能让他拼命地蹬腿嘶喊:“李……成……未……你……你……敢……杀……我……姐不会……放……过……你的……”   李成未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只一瞬间,殷廷灿就绝望到心胆欲裂:李成未是真的想杀他。   他的双眼开始冒金星,意识逐渐模糊,就在这时,脖子上的力道骤然松开了。   “咳咳……”   空气陡然灌进气管,殷廷灿抱着脖子咳地天昏地暗。   片刻后,李成未那阴冷如毒蛇般的声音砸了下来:“灌!”   下一秒,殷廷灿还没来得及从窒息的惊恐中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的下颌被一只铁钳般的手野蛮捏开,一泓水流状的东西兜头兜脸地泼了下来。   那些水流灌地他鼻腔和眼里都是,但大部分都灌进他的喉咙,火辣辣地一直烧到肺腑,他这才反应过来,那东西竟然是烈酒。   “咳咳……”   殷廷灿拼了命地推开常留,向前跪在地上,捂着青筋毕露的脖子咳地喉咙都快撕破了。   而杨李二人早已被常留的出手吓呆住了,面色煞白地跌坐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半晌后,殷廷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嗓子,他红着眼睛瞪着李成未,嘶哑大吼:“李成未,你他娘的干什么?”   李成未睨着他,淡哂道:“不干什么,本世子就是瞧着你喝的不够饱,特来赠美酒。”   殷廷灿稍稍缓过劲儿来,他反手撑着扶凳起身,死死地瞪着李成未喊:“李成未你个疯子!你,你就是在报复我。”   闻言,李成未细长的眼梢轻轻一挑,皮笑肉不笑道:“你说的对,我就是在报复你。”   “你又不在乎那个女人,替她出个什么头?”   殷廷灿再笨此刻也反应过来了,李成未这是在为苏金枝出气,可李成未方才明明对那个女人表现地弃之如敝屐。   李成未抬起手,慢慢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一字一句缓缓沉声道:“我李成未的东西,哪怕只是一条狗,又岂是你们能肖想的?”   殷廷灿气息一滞,一股后怕的寒意悄然爬上他的背脊,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他心里开始后悔,不该仗着酒胆去招惹苏金枝的。   这时,常留忽然转过身走了两步,弯腰从地上拧了两样东西,然后杀气腾腾地朝着他们又走了回来。   三人定睛一看,看清了常留手上拧着的是两个大酒坛子,而常留身后的地上,不知何时竟然放了七八个同样的大酒坛子。   三人面面相觑,眼里俱是惊恐。   与其说他们惧怕李成未,倒不如说他们惧怕的是李成未身边这个——神秘莫测的高手护卫,常留。   常留本身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常留这样的高手,向来只听命李成未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疯子。   殷廷灿戒备地盯着常留,颤着嗓子问李成未:“李李成未,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成未薄唇轻弯,面上笑的十分温柔,语气却冷地让人胆寒:“这些……都是上好的宫廷玉酿,我特意偷了来,赠予你们好好享用的,你们看……是让我的人亲自灌,还是你们自己来?”   “……”   半个时辰后,曲廊的地上,躺着三个烂醉如泥的人。   “主子,他们怎么办?”   李成未垂着眼帘,俯视着殷廷灿的眼神就像在看烂鱼一般,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一句:“你说……她来到我身边这么久,到底有何目的?” 第3章 传言说李成未是今上的儿子   这跳跃太大,常留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主子说的是谁?”   李成未也不答,而是转身凭栏眺望这黑魆魆的水面发起了呆。   常留也不敢追问,默默地候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李成未才转过身来,抬脚踢了一脚殷廷灿,殷廷灿一动不动。   “扒光衣裳,吊在水里,好好醒醒酒。”   “是。”常留略有迟疑道,“只是殷贵妃那边……”   李成未抬起头,望着前方一派歌舞升平的岛屿,精致的薄唇勾起一抹讥诮,“我就怕她不来找我麻烦。”   ……   “敢问姑姑,太后召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苏金枝从头上拔了根金簪,悄悄地塞进领着她们的女官手里。   那女官熟练地收下金簪,低头小声道:“瞧着也没什么要事,太后只是听说了世子妃要来清漪园赴宴,大概是想着许久未见了,甚是想念,这才命奴婢过来唤您前去一见。”   甚是想念她?   她看未必。   她同太后其实并不熟稔,自她嫁给李成未后,她同太后见面的次数统共也不过三次,每次也只是简单地问候两句,可以说比陌生人还要陌生,太后怎么可能会想念她。   想必是太后想从她这里打听李成未的近况,毕竟李成未是个见风就病的体质,时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藏地比大家闺秀还要深,连太后也不常见。   可惜太后这回算是找错人了,因为她比太后还不常见李成未。   清风殿里摆着一张紫檀边嵌珐琅山水花鸟座屏,座屏前放着一张彩绘描金宝座,宝座的左右侧立着两名手持雉羽宫扇的宫女,正对着座上身着华丽黄衫头戴着金丝狄髻的高贵老妇人,轻轻地扇动。   苏金枝进入殿内时,殿里安静地落针可闻,她进来的脚步因此显得格外的明显。   “孙妇拜见皇祖母,皇祖母万福金安。”   苏金枝敛衽跪拜时,歪在宝座上的太后轻轻地掀了一半眼皮,瞄了她一眼,拖着懒洋洋的调子说了句,“来了,”然后抬手指了指一旁准备好的席位,“坐吧。”说完,又阖上了眼。   苏金枝起身,规规矩矩地走过去坐下,见席案上摆着新鲜的时令瓜果,还有几盘精致的点心,不由得眼睛一亮,食指悄然大动。   她悄悄咽了咽口水,忍着没动。   太后半晌没说话。   苏金枝抬头一看,只见太后闭着眼睛似已睡着。   苏金枝:“……”敢情这是召她过来闲坐的?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苏金枝抬手,刚想挑个点心尝尝,太后慢悠悠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同潜儿许久未进宫了,哀家甚是想念。”   李成未,字风潜。   苏金枝缩回手,侧坐着朝向太后欠身,柔声道:“有劳皇祖母挂念,夫君一向身子单薄,又不喜出门,而孙妇又被府中事务缠身,一直不得空闲,久未来向皇祖母请安,还望皇祖母见谅。”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这可是她回京中两三年来学地最快的本领。   太后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她认真地审视着苏金枝,见她举止端方,容貌秀丽至极,眼里不由得闪过一丝惊艳。   大半年未见,这丫头竟然长得越发的倾国倾城了。   “瑶儿……似乎很喜欢你?”   沈悦瑶,就是雍王妃,她的婆母,也是太后的亲侄女。   沈悦瑶喜不喜欢她,苏金枝不敢确定,但是她过门不到半年,沈悦瑶就将王府的中馈交给了她执掌。   倒不是她有多能干,而是府里中馈实在没人管。   不知何种原因,沈悦瑶同雍王关系似乎非常地不融洽。沈悦瑶年纪轻轻的也不知怎么回事,竟不同京中贵妇们来往,整日里在家闭门诵经念佛。而雍王更离谱,竟是整日在外眠花宿柳,鲜少回府,府中诸事也是不管。   她过门前,府里一应大小事务皆是由胡管家掌管,她过门后,胡管家就好像突然找了救星一般,整日向她汇报府中事务,她躲都躲不掉。   后来,她被迫处理了一些家务事,沈悦瑶大概是见她处置的还不错,便命胡管家将府中印信账目钥匙等物直接交给了她。   从那以后,她便如同那赶鸭子上架,被迫执掌起了雍王府的中馈。   苏金枝还以为太后是在好奇王府中馈是她在管一事,便斟酌着解释道:“婆母也只是见孙妇还有几分乖巧听话,才叫孙妇代为执掌一下府中事务而已。”   “你婆母……”太后说着,忽然沉默了。   片刻后,她叹了口气道:“罢了,潜儿近来如何?”   沈悦瑶是太后的亲侄女,按理亲姑侄之间关系理应很好才对,可苏金枝过府一年多,从未见过沈悦瑶进宫面见太后,而太后也很少提起沈悦瑶,倒是对李成未分外的疼爱,甚至比今上膝下的几个皇子还要疼爱些。   “夫君一切安好。”   “你们……”正说着,有一宫女急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太后见状,打住话头,看着那名宫女皱起眉头,“何事?”   宫女眼里有藏不住的喜色,“禀太后,世子来园里了。”   “潜儿来了?”太后一听,立即高兴地坐了起来,她双眼含笑地望着门外,连连道, “快,快去请他过来说话。”   听说李成未要来,太后的精神一下子抖擞了,她一心盼着李成未过来,倒是把苏金枝给忘在一边了。   苏金枝乐地自在,趁着太后期盼着李成未到来的空隙,自己悄悄拿了个点心塞进嘴里,慢慢地抿着。   这宫里的点心果然比外头做的要可口。   半柱香后,李成未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太后的视线里。   李成未进入殿中时,一眼瞥见了一旁坐着的苏金枝,眸光暗了暗。   “风潜见过皇祖母。”李成未站着殿中,对着太后只是点了下头,算在行礼。   太后不仅不以为忤,反而眉开眼笑地冲着李成未招手,“潜儿,快过来,过来祖母身边。”   李成未顿了下,才提步上阶走到太后身边坐下。   太后拉住李成未的手,刚要叙些思念的话儿,脸上的笑容忽地一凝。   她偏头认真地打量着李成未,只见他炎炎夏日里头,还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不由得心疼道:“这都三伏天了,你的身子怎么还是这样的怕冷?”   苏金枝的耳朵立即竖了起来,随后,她听见李成未抵拳咳了两声,平淡道:“老毛病而已。”   “哀家听王院判说你的身子比往年好转了不少,可见他这回开的药是对了症的,你得继续勤吃才是。”   李成未道:“晓得了。”   “方才打哪里来的?”太后问。   “泰颐殿。”   泰颐殿是今上在园中处理政务的地方。   闻言,太后眼里精光一闪,她故作闲聊道:“陛下召你有何事啊?”   李成未答:“也无甚大事,皇伯父只是过问了一下我近来的课业。”李成未似乎将‘皇伯父’三个字咬地格外重一些。   太后听了之后忽然沉默了。   苏金枝低垂着眉眼,端起茶盏静静地抿着茶。她听着李成未与太后之间的对话,总觉得李成未和太后之间的气氛怪怪的,至于哪里怪她一时也说不上来,就好像有一股无形的暗流在祖孙之间流淌着。   片刻后,太后叹了口气,拍着李成未的手背,语重心长道:“陛下也是为了你好,你也该多多用些功才是,将来也好替陛下分担分担。”   李成未道:“皇祖母说笑了,有二哥和六哥在,皇伯父又何需我这个外人来分担。”   苏金枝觉得李成未说地并无问题,可是她却瞧见太后脸上的笑容在缓缓消失,甚至看着李成未的眼神变得还有些锐利。   据她所知,当今圣上还健在的皇子有两个。   不,确切来说应该是三个。   一个是二皇子李润先,乃贤妃娘娘所生,只不过是个残疾,据说是幼时骑马时不小心摔断了双腿,至今还不良于行;另一个便是殷贵妃之子,六皇子李润乾。   至于第三个,乃是已故继后之子,三皇子李润阳,原本也是最名正言顺的太子人选,只可惜长大后才发现是个痴儿。今上不想让世人知道他的皇后生下一个痴儿,便故意忽视李润阳的存在。   如今能争皇位的皇子也就只有二皇子与六皇子,所以朝廷上早早地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拥立二皇子的文臣一派,另一派就是拥立六皇子的武臣一派。   今上如今已经过了天命之年,却始终未立太子。所以每年万寿节前,朝廷上必会因此引发一场激烈的储君之争,然今上就是迟迟不肯立太子。   有人就说今上不喜二皇子,毕竟从没有残废当皇帝的。也有人说今上不喜六皇子,因为六皇子母家势大,迟早有一日会危及皇权,所以才拖着不立,就是想等新的皇子出生。只可惜,后宫已经很久没添过孩子了。   苏金枝却不由得想起最近的一起传言,传言说李成未是今上的儿子,因今上来位不正,伤了祖德,所以自己的儿子才会薨的薨,疯的疯,残的残。今上为了保全自己的香火,悄悄地将李成未养在自己亲弟弟的名下。今上之所以迟迟不立太子,其实是在等李成未。   至于等李成未什么?   大概是等他活过弱冠之龄吧。   苏金枝之前还觉得这些话都是无稽之谈,可如今瞧着太后与李成未这样的光景,苏金枝忽然觉得,那些传言未必是空穴来风。   “先不说这些了,这是潜儿你最爱吃的葡萄,哀家这里时刻都为你准备着,你尝尝看。”说着,太后从一旁高几上,端起一盘紫莹莹的葡萄递给李成未。   李成未却垂眸看着那盘葡萄一动不动,“皇祖母怕是忘了,我早已不爱吃这玩意了。”   “……”太后有些尴尬,她端着琉璃盘,转头冲下首一声不吭的苏金枝说道:“那要不世子妃尝尝看?”   立有宫女过来接过那盘葡萄送到了苏金枝面前。   苏金枝来者不拒,谢了恩后,就摘了几颗又大又紫的葡萄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这可是她最爱吃的大宛香,一串少说百两银子,先头儿瞧见放在太后跟前,她只能垂涎地咽口水,如今主动送上来,自然是不吃白不吃。   太后的脸色这才好一些。   李成未看向下首的少女,大概是因少女的长相格外秀美,所以她的吃相虽然不算太雅,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她吃的十分自然,没有一点虚伪的做作,似乎那盘烫手山芋一样的葡萄真的很好吃,而周围这些人都只是她的看客。   李成未很好奇:她是怎样做到在如此尴尬的气氛里,竟然还能做到如此地……浑然不觉?   殿内沉寂了片刻,太后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来:“你们成亲一年有余了,怎地还没听见世子妃的肚子里有什么动静?”   “咳咳……”苏金枝刚往嘴里塞了个葡萄,就被太后的话惊了一大跳,嘴里的葡萄忽地一滑,整个滚进了喉咙中,呛地她眼泪花子都咳了出来。   太后和李成未同时沉了脸。 第4章 这是哪儿来的妖孽!   太后重礼,最是见不得女子行为失度。   苏金枝自知在太后面前失了规矩,忙起身来到殿中央,欠身告罪道:“孙妇失礼,还望皇祖母见谅。”   太后不快道:“不过就是问问你关于孩子的事情,至于把你吓成这样?”   能不吓一大跳嘛,她和李成未连房都没有圆,肚子上哪儿找动静去。   苏金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太后,便不由自主地想看看李成未什么态度。   只是她甫一抬头,便撞上了李成未那双暗含威胁的冰冷墨瞳。   苏金枝懂了——   李成未这是在警告她,不该说的千万别乱说。   李成未在暗中足足观察了苏金枝一年。   这个女人当初被他故意冷落后,竟然还能在雍王府里混的风生水起,如今合族上下没有不服她的,可见她是个手段极厉害的女子。   可如此厉害又貌美如花的女子,为何会心甘情愿地嫁给他这个将死之人冲喜?   要说没有点目的他可不信。   可这一年里,他看着苏金枝收拢人心,执掌府中中馈,倒是将乌七八糟的雍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包括他的生活起居,她都能在暗中照顾的一丝不苟。   可她大抵是知道他讨厌她,所以从来不会主动出现在他面前,哪怕出现,也只是远远地照了一面就走,乖巧的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出来。   她不靠近,也不远离,不可忽视地存在在雍王府中,面对他的冷漠也无丝毫怨言,贤惠大度的像个女菩萨,他实在摸不清苏金枝嫁给他的真正目的。   直到此刻,他终于弄明白了她的真正目的。   原来是为了血脉!   李成未心里忽然生起一股毁天灭地的戾气来,被他克制在紧绷的身体里,死死隐忍着。   为了他这一身肮脏的血脉,这些人还真是煞费苦心呢。   苏金枝并不知道李成未心中所想,但她猜得出李成未应该是不想让太后知道,他们成婚一年多还没有圆房的事情。苏金枝也不想让太后知道,她和李成未没有圆房的事情,因为她生怕太后会想法设法地逼他们圆房。   苏金枝想来想去,只能把锅先揽到自己身上,故作难以启齿地解释道:“回太后,都怪孙妇的肚子不争气,孙妇以后……以后一定多努力。”   太后好像就在等她这句话似的,自然而然地接住道:“这事光你一个人努力有什么用?要努力也是两个人一起努力才有用。”说着,太后转头,笑看着李成未,“潜儿,你说对吧?”   李成未回之一笑,只是目光有些冷,“皇祖母说的是,我回去以后一定好好努力。”努力断子绝孙!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   过了会儿又道:“再过一年你就要行加冠礼,世子妃过门也一年多了,如今你身边也是时候多添几个人了。”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李成未的神色,见他薄唇抿地平直,面上看不出喜怒,便试探着问道, “潜儿,你心里可有什么心仪的人选?”   心仪的人选……   苏金枝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用猜她也知道,李成未的回答一定是苏玉芝。   当年李成未病重,太后原是想让苏玉芝嫁给李成未冲喜,只因苏玉芝撞了客,大病了一场,才让她替嫁了过来。如今苏玉芝病情早已好转,太后此时提出要给李成未添人,还故意问李成未,看来是想让李成未自己提出娶苏玉芝。这样一来,太后就能借机卖李成未一个人情吧。   苏玉芝要进来了,看来她的计划得加快了。   李成未一直在暗暗留意着苏金枝的表情,听见苏玉芝可能会嫁给他时,苏金枝也只是略微地蹙了下眉尖,面上并无其他的波动。   啧,这个女人,还真是叫人有点捉摸不透。   但是皇祖母的心思却是司马昭之心,藏都藏不住了——她这是生怕自己死了,想在自己临死之前再多塞几个女人进来,好留下他的血脉吧。   他起身,下阶,走向苏金枝。   苏金枝还在思索着怎样加快她的计划时,突然间觉得有股无形的压迫力靠近她,等她反应过来时,李成未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双手握住了她的双肩,深邃的墨瞳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缓缓道:“世子妃待孙儿一心一意,孙儿又岂能辜负了世子妃的深情,孙儿觉得有世子妃一个就挺好,而且人多了……孙儿只怕自己的身子吃不消呢。”   苏金枝不知道李成未这是唱哪一出,身子一时不敢妄动,但他的话却是听地一清二楚,她只觉得——   前段纯属放屁,后段倒是实话。   毕竟以李成未的身子骨,沉迷女色只会让他死的更快。   可奇怪的是……李成未不是喜欢苏玉芝吗?   太后都把这么好的机会都送上来了,他为何不要?   太后似乎也觉得自己操之过急了些,退了一步道:“既然如此,那侧妃的事情就先放一放。”   “咳咳,”李成未忽然抵拳咳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咳地脸色煞白如纸,苏金枝心弦一紧,下意识就要去摸他的脉搏。   然而,李成未放在她肩上的手忽地下滑,落在了她的腰侧。   苏金枝的身子瞬间僵住。   李成未自然而然地搂住了她的腰肢,转身面向太后,气息吃力道:“皇祖母,时辰不早了,我就先带世子妃回府了。”   太后一听李成未咳,脸色就变了,再听李成未说要回去,忙连声道:“好好,那你们快些回去,记得路上千万别吹了风。”   一路出殿,苏金枝的身子僵硬地如木偶。   出了殿后,李成未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不仅如此,他还当着苏金枝的面从袖子里扯出绢子,使劲地擦着碰过苏金枝身体的手心。   那模样,简直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苏金枝:“……”   很好,她决定回去之后,洗三次澡。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李成未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开门见山地来了一句。   苏金枝心一提,眼神慌乱地闪了闪。   糟了,难道是李成未发现了她来他身边的目的?   “你想要我身上的东西,我是永远不可能让你得逞的。”李成未继续道。   苏金枝绝望地闭上眼睛。   完了完了,看来他都知道了,知道她想取走他身上的“雪魄”,这下被他发现了,“雪魄”恐怕取不走了。   李成未转过头,冷冷地盯着她,哼了一声:“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苏金枝:“……”   别说了,此刻她的心已经死的透透了。   说完,李成未就走了。   走出去一段路之后,他又停下来了。   他后悔了,他不该这么快戳破她的,他还想看看这个女人到底会耍什么手段留下他的血脉。如今被他摊了牌又抄了后路,也不知道这个表面装拙守愚,实际狡猾似狐的女人会怎么自救?   他忽然来了兴趣。   于是转过身,睨着苏金枝,淡淡道:“你还愣着做甚?”   苏金枝一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养了一年的“雪魄”取不走了,就忍不住恶声恶气地回了句:“干嘛?”   李成未挑眉,用一副‘你看,我猜的没错’的眼神瞅着她,哂道:“怎么,不装了?”   他暗中观察了她一年,倒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她在所有人面前都表现的像个温恭贤良的好人。   如此看来,她真是一个不合格的棋子,连个合格棋子临危不乱的控制力都没有。   苏金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雪魄”还在李成未身上,眼见就要恢复如初了,只要她还留在李成未身边,就一定有办法取出来。   所以千万不能冲动。   冷静,冷静。   苏金枝深吸了一口气,缓了语气道:“我从没在世子面前装过什么。”   李成未勾了下唇,没说话。   你是没在我面前装过什么,那是因为你以为我看不见你。   自投罗网的鸟雀太早惊扰了就没意思了,李成未不介意用剩余的命慢慢地陪着她玩,就当是死前图一乐子。   李成未也不戳穿苏金枝,转身背对着她提步就走,一边冷声道:“你好歹冠着我的姓,不想再被人调戏的话,就赶紧走。”   苏金枝还不知道殷廷灿他们已经被李成未收拾的生不如死,如今被李成未这么一提,她登时开始担心殷廷灿会在外面等着她。   她不想惹出什么是非,只好咬牙跟在李成未身后一起往园外走。   出了园子,一辆挂着“雍王府”桃牌的豪华马车,十分张扬地停在大门正前方。那足凳还在,李成未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上去。   “……”   苏金枝同翠香则去寻找自己的马车,只是寻了一圈,在一片朱丹其毂中全然不见了自己那辆,翠香惊喊道:“小姐,我们的马车怎么不见了?”   苏金枝皱了皱眉。   随同她而来的车夫是雍王府的人,她执掌着雍王府的中馈已有一年,没人敢随便怠慢她。所以,没有她的吩咐,车夫不会也不敢悄然离去。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她回头,看着依然堵在大门上的豪华马车。   李成未似乎还在等她上去。   这清漪园地处皇城西北郊,深更半夜的,她在这荒凉的地方也雇不到马车,若是靠着她和翠香的两条细腿走回去,非走到三天后不可。   苏金枝当机立断,走到李成未的马车前。   她刚要开口询问她能不能搭车,常留便在一旁沉默地卷起了车帘。   “……”   苏金枝提起裙裾上了车。   甫一进车就有一股热浪扑来。   炎炎夏日,李成未的马车上竟然放着一个小熏笼。   李成未的马车比一般的马车大个两三倍,仿佛一个移动的大床榻,里面还放了张黄杨木小罗汉榻,上面铺着厚厚的宝蓝色大条褥,褥子上则放着个雪青色的回纹小引枕。   而此刻,李成未已解下了披风,手肘撑着引枕,以贵妃醉酒的慵懒姿态侧卧在榻上,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苏金枝呼吸一窒。   我的个天呀!这是哪儿来的妖孽! 第5章 值得吗?   据说当年的沈悦瑶可是京中出了名的第一美人,而李成未的长相则有七分肖母。   因此,从李成未那般般入画的眉眼上,依稀还能窥见出沈悦瑶当年的风彩。   若不是李成未身上常年散发着一种阴郁之气,加上脸色过于病态,否则这京城第一美男的称号非他莫属。   “站着干嘛?”李成未似见她看呆了,薄唇勾起一个得意的弧度,用手拍了拍空出来的罗汉榻,“坐过来。”   苏金枝立即撤回眼神,扭身低头四下看了一眼。   这辆马车虽然大,但除了李成未躺着的罗汉榻,并无任何坐凳,若想坐下,还真的只能去李成未的罗汉榻上。   一想到要坐在活生生的李成未身边,苏金枝的汗毛就忍不住想立起来,倒不是怕他,而是太尴尬。   虽然他们成亲一年多了,可除了过门时,李成未昏迷的那几天,她守在床边。之后李成未醒来后,发现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世子妃,还是一个替代了他心上人的女子,所以一气之下将她赶到玉棠小院里住去了。   自那之后,他们保持地最近距离也是十步开外的擦肩而过。   苏金枝不想靠近李成未,尤其她现在一看见李成未这张脸,就想起他方才说过的话,心里的绝望就忍不住冒出来。于是就地一屁股落下去,干脆席地盘腿而坐,扭头看着帘子,“不必了,我就坐这儿。”   李成未瞧着她一副防贼的神色,不由得有些好笑,“怎么,怕过来我吃了你不成?”   吃了倒是不至于,就是怕他发神经,他在府里发神经干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可真不少——什么大半夜的戴着鬼面具吓人;穿着血衣赤着脚在府里梦游;抱着只黑猫在最高的房顶上看月亮……   对了,他还在房间里养了一条超大的宠物蛇,吓地至今都没有哪个丫鬟敢踏足他的卧房。   “世子想多了,我是怕太挤。”   “……”李成未嘴角微微绷紧,阴阳怪气地来了句,“挤一挤才好呢。”   苏金枝的心突突一跳。   李成未这是怎么回事?   撞邪了不成?   素日里李成未见了她,那眼神嫌弃地恨不得避之若浼,今日怎么一反常态地对她又是搂又是笑的,还同她共坐一乘。   眼下,竟还暗搓搓地调戏她!   是她对李成未了解的不够深?   还是李成未根本就是故意的?   苏金枝实在搞不懂李成未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既然搞不懂那就不搞了,于是迅速转移话题,反客为主地质问道:“我的马车是你叫离开的吧?”   李成未毫不犹豫地承认道:“不错。”   苏金枝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李成未黑漆漆的眸子里是不加掩饰的轻蔑,“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苏金枝:“……”   看来李成未的脸面是不能随便丢的。   可是这跟她的马车有什么干系啊!!!   苏金枝觉得李成未不讲道理的很,气地她干脆保持沉默。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官道上,车轮压着青石板的声音在夜色里有节奏地响起。   可苏金枝心里却是乱糟糟的。   她担心着“雪魄”能否取走,担心着李成未接下来会怎么对付她,但——最让她心烦意乱地是……   热啊,马车里实在是太热了。   她的团扇落在了清风殿里,她想以手为扇,又觉得李成未大概会笑话她。她想卷起帘子凉快一下,又想起李成未不能见风。挣扎来挣扎去,她只能硬扛着,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快些到家吧。   不一会儿,薄汗就沁透了罗衫。   李成未则是懒散地歪在榻上,黑眸静静地审视着靠着车壁上的少女,少女大概是热的不行,雪白的双腮上染上了两朵绯云,一路攀到了耳根上,衬着她圆润白腻的耳珠,竟然有些可爱。   轻薄的罗衫紧紧地贴在身上,衫下的玉肌在车内悬灯的照耀下,泛着晶莹的水光,美地令人忍不住遐想翩翩。   成婚一年以来,这是李成未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端详此女的容貌。   他见过的美人不少,可从没有一个女子像眼前的女子一样,美地……竟然让他一时找不出词来形容。   苏金枝的美不同京中的闺阁秀质,她美的脱俗,美的尖锐,是一种于清纯脱俗中散发着倔强不屈的野生美,很是特别。   这样的女子,为何会甘愿成为别人的棋子?   “你到底是谁的人?”他忍不住问了出来。   苏金枝一怔,转过头来看着他,一脸懵然,“什么?”   “你是谁的人?”他又问了一遍。   苏金枝愣了下,觉得李成未问地有些莫名其妙,但她还是答了句:“我是我自己,谁的人也不是。”   是啊,她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是皇祖母的人,那样一来,她不就前功尽弃了嘛。   他不在追问她的身份,转而问起另一个他想不通的问题,“值得吗?”   苏金枝凝眉,显然又没听懂。   李成未深深地注视着苏金枝,缓慢道:“把大好年华耗在我身上,值得吗?”   这回苏金枝总算是听懂了。   她想起那个还等着她回去救的男子,眉心不自觉地舒展开。   值得,当然值得,只要能让她取走活的“雪魄”好回去救大师兄,纵使付出再大的代价她都觉得值。   但这个问题她不敢轻易回答,因为她不知道李成未究竟知道多少关于她的事。   李成未见苏金枝时而蹙眉,时而展眉,还以为她为此陷入了纠结中,便忍不住想添一把火。于是他翻身平躺,枕着双臂,望着上方扯了扯唇,颇有几分快哉道:“只可惜,我很快就要死了,我若死了,你们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什么血脉,什么传承,什么江山永固,都没有了……   苏金枝的眉再次皱了起来。   当初她之所以会代替苏玉芝嫁给李成未冲喜,并非是为了苏家,也并非为了李成未,而是为了李成未体内的“雪魄”。   她花了一年的时间才打听到“雪魄”进了李成未体内,原是想着找机会接近李成未取出“雪魄”。奈何他李成未从不轻易现身,而她也想过许多法子都未能接近李成未。   直到太后的那道赐婚懿旨送到了苏家……   起初,她只想利用替嫁的机会来李成未身边,再趁着他昏迷不醒之际,取走“雪魄”,就立即远走高飞的。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她成功地接触到李成未,也确实探得“雪魄”在李成未体内,只可是“雪魄”快死了。   原因是因为李成未的身子太弱了,元气根本供养不了“雪魄”。如果她当时强行取出“雪魄”,不仅“雪魄”会死,李成未也必死无疑。   所以她只能先留下来,想法设法地先养好李成未的身体,只有李成未的身体好转,他的元气才能供养“雪魄”。   经过一年来的努力,她暗中换了李成未的药方,又亲自做了不少药膳,终于让李成未的身子好转了些。方才在曲廊,她就是故意拉住李成未的手,想借机探查“雪魄”的情况。   “雪魄”恢复的比她想象的要好,如此下去,不出半年,“雪魄”便能彻底恢复如初。   而那个时候,便是取走“雪魄”的最好时机。所以,在此之前,她绝不会,也不能让李成未出事。   “我不会让你死的。”苏金枝喃喃道。   李成未神色一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盯着苏金枝的脸,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你说什么?”   苏金枝也转过头,认真地凝视着李成未漆黑的墨瞳,一脸坚定地说:“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你是不会死的。”   李成未心尖忽地一颤。   心情竟有些……复杂。   他的命不算金贵,甚至有些肮脏。   很多人竭尽全力地想要他活着,也有很多人恨不得他早点死,只是他们都在暗地里不择手段地安排着他的命运。   从没有一个人,会看着他的眼睛,光明正大地对他说:“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你是不会死的。”   明知眼前的少女心怀叵测,她的话或许只是戏言,又或者就是谎话。   但他竟然还是会冒出一丝丝感动。   半晌后,他扭头,怔怔地看着车顶,嘲讽道:“大言不惭。”   啊——   车头忽然传来翠香的尖叫。   紧接着,吁——   是常留在急拽缰绳。   与此同时,马儿的嘶鸣声带着惊恐响起。   车厢陡煞住,李成未一把抓住围栏才没被惯力甩下榻。   但是苏金枝就没有这么好运了,她听见翠香尖叫,第一时间就去卷帘子。   马车急停而下,翠香被甩了出去,苏金枝想也没想就去拉翠香,回手想找个东西固定身体,却抓了个空,当场被翠香带着一起滚下了马车。   幸好马车停了下来,主仆二人不至于摔地太重。   等苏金枝从地上爬起来时,只见眼前银光一闪,就听见了白刃交接的刺耳声。   定睛一看时,马车附近,不知何时出现了三个蒙面黑衣人,已经同常留交上手了。   而马车正前方的地上,躺着一条绊马刺。   苏金枝从没遇到这种情况,一时还有些发懵,直到翠香爬起来叫了一声“啊啊……杀人啦!”,她才陡然反应过来,她们这怕是遇到刺客了。   她赶紧回头捂住翠香的嘴,“别叫。”那些刺客眼下只顾着和常留纠缠,似乎并没有发现她们主仆二人,眼角余光刚好瞥见路边有个破石碑,苏金枝双手将翠香那石碑方向一推,催促道,“快躲到石碑后面去,千万别出声。”   翠香被吓坏了,苏金枝怎么说,她就怎么去做了。   苏金枝方才滚出来的急,那么大的冲力,也不知道李成未在车里怎么样了?   她刚想回身去车里察看,却发现李成未自个儿撩起帘子走了出来。   他先是目光四下一扫,瞧见她安然无恙地站在地下时,目光微微一动。   苏金枝觉得这帮刺客一定是冲着李成未来的,因为这是李成未的车。而李成未此刻就那样大喇喇地立在车头,像是生怕自己目标不够明显似的。她急地忙跑了过去,强拽着李成未下了车,找东西就要躲。   李成未就静静地看着她,任由她拽着自己乱跑。   跑了半晌除了那个小石碑,不见任何能够藏身的地方,苏金枝不想连累翠香,便一时愣在了半道上。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了一个刺客,提刀就朝着李成未刺了去。   李成未明明看见那个人朝着他刺过来,他却站在原地,不躲也不闪,还目不转睛地迎着刀尖逼近。   千钧一发之际,苏金枝终于回转了过来,她抬起双手,使劲全力气推向了李成未,李成未被她推了一个大趔趄。   就在推开李成未的一瞬间,她又借着反力迅速向后倒去,险险地避开了刀锋。   然而,那刺客见李成未躲了过去,刀刃的余锋竟然向着苏金枝的方向反挑了过去。   苏金枝避之不及,跌跌后退。   下一秒,断指的尖锐刺痛,迅速传进了她的四肢百骸。 第6章 刺客   常留不愧为高手,虽然被刺客杀了个措手不及,然而局势很快便被他扭转。而李成未之所以敢立在原地不动,也是早料到常留能救他。   果不其然,就在李成未被苏金枝推开的一瞬间,常留的随身短刀同时刺穿了那人的心脏。   苏金枝顾不得手上的疼痛,慌忙跑到李成未面前上下察看他,“你有没有伤到?”   李成未却皱眉狠狠瞪了她一眼,冷漠道:“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苏金枝一愣,呆住了。   这一瞬间,她才觉得断指处有多疼,疼地她浑身直冒冷汗。   她哆嗦着唇,吸了一口气道:“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情急……怕你出事。”   是她冲动了,以常留的身手怎么可能会让李成未出事,若不是她拉着李成未乱跑,说不定那一刀根本不会近李成未的身。   李成未却是咄咄逼人道:“你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领你的情?”   苏金枝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还是以为这样……我就会接受你?”   “……”   苏金枝忽然明白了,李成未大概以为方才她救他,是故意的,故意在他面前献殷勤,借此好让他接受她。   苏金枝闭上眼睛,疼痛让她的身体开始忍不住颤抖。   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解释清楚,可是她张了张嘴,却发现根本解释不清楚。   她想救他,的确有她自己的目的,她决不能让李成未的身体受到一丝伤害,因为他体内的“雪魄”受不起。   她抿唇不说话了。   然而,这样的沉默落在李成未的眼里就成了默认。   李成未冷笑了一声,眼里却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就在二人僵持之际,忽然听见夜幕里传来一阵纷乱的马蹄声,老远就有人在喊:“前方什么人?”   那马蹄转瞬即至。   近到跟前一看,原来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他们高坐在马背上,举起火把对着他们照了照。   夜幕深沉,李成未本就一身玄披,又低着头,马上之人一时看不清楚他的样貌。常留立在他身侧,手上反握着的短刀上,血迹未干。   而苏金枝则是脸色煞白地站在李成未对面,削肩耸动,浑身颤抖,显得弱不胜衣,织金裙襕上似有大片血迹,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被劫持的良家妇女。   又见地上躺着的四具尸体时,领头的副指挥使立即指着他们沉脸道:“快围住他们。”   那些兵马司的人得了令,拔出随身佩刀,迅速打马将他们围了起来。   副指挥使翻身下马,用马鞭指着李成未和常留,“你们是何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本官的地盘上撒……”   李成未忽然抬起头,冷冷地睨向副指挥使。   副指挥使脚步一顿,待看清楚李成未的脸后,立即瞪大了眼睛,忙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仓皇地冲李成未拱手行礼道:“见,见过世子殿下。”   他身后的人见状,面面相觑了一眼,知道围错了人后赶紧收起佩刀,跟着他拱手行礼。   李成未没说话。   副指挥使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李成未的回应,有些尴尬。   他借着火把的光线飞快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见他们俱是黑衣蒙面,且都是劲装打扮,一看就是身手不凡的刺客,他很就快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堂堂世子殿下竟然在他的辖区里遇刺,那还得了。这事要是让今上和太后知晓了,只怕乌纱帽不保。   他心里一慌,冷汗就冒了出来。   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只假装对此事一无所知,抬头看向李成未身边的护卫,明知故问道:“敢问……这些尸体怎么回事?”   常留冷着脸答:“刺客。”   副指挥使故作大吃一惊道:“竟然是刺客!”他忿忿地踢了一脚脚边的尸体,“大胆狂徒,竟敢在京中为非作歹!还意图行刺世子殿下,简直罪该万死!”说完,他又卑躬屈膝地朝李成未拱了拱手,“世子殿下受惊了,我这就带尸体回去严查此事,过几日,必会给世子殿下一个交代。”   李成未转动眼珠斜了他一眼,淡淡吐了个字:“滚!”   副指挥使如蒙大赦,立马指挥手下把尸体拖上马背,一溜烟儿地撤了。   “回府。”李成未看也不再看苏金枝,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启动。   常留坐在车头,看着被主子丢下的世子妃渐渐地落在了车后,有些不忍道:“主子,咱们就这样把世子妃丢在那里吗?”   李成未凉凉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有何不妥?”   “只是世子妃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舒服。”   车厢内沉默了。   过了会儿,李成未才道:“她自己设的局自己承受。”   常留一惊:“主子是怀疑这些刺客同世子妃有关?”   李成未冷哼,“不然呢?”   他鲜少出门,哪怕是圣旨逼他,他也只是随着心意,想出就出,不想出就置之不理。永明帝已经派了好几拨人来请他入园一见,他向来置之不理。   今日,他只是突然心血来潮,决定去见一见,为了也只是故意给某些人添添堵而已。   离开泰颐殿之后,他原想着回府,只是半路上意外遇到苏金枝被殷廷灿调戏,他就顺便出手教训了殷廷灿一顿。   他这么做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苏金枝,而是在敲山震虎。   去清风殿,完全只是他的一时好奇,他只是好奇皇祖母召见苏金枝有何事。这一好奇竟让他意外地发现苏金枝接近他的真正目的。   所有的决定都是他的心血来潮,没有人会提前预知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之后,他离开。   出了园子不久,他就遇到了刺客。   如此又巧又快的刺杀,要不是提前预谋好的那就是活见鬼了。   知晓他来园中的人,除了永明帝,太后,殷廷灿,便是苏金枝了。   不过以苏金枝的能力,再加上她一直都在自己的视线里,所以她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准备一场刺杀表演。   所以能安排刺杀表演的只有苏金枝背后的人,要么是皇祖母,要么……是永明帝。   至于为什么?   要么苦肉计,要么献殷勤。   最终目的无非就是为了让他尽快相信苏金枝这个女人,然后接受她,并爱上她……   这样一来,在他临死前,苏金枝或许就能留下他的血脉。   如此雕虫小技!他才不会上当。   外面一下子安静了,翠香哆哆嗦嗦地从石碑后探出头,她看见苏金枝单薄的身影,站在夜色里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   “小姐。”   翠香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月光下满地都是血,几乎无下脚的地方。翠香吓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飞快地跑到苏金枝身边,拉住她的衣袖,颤着嗓子问:“小姐,那些都是什么人?”   “翠香。”苏金枝忽然平静地喊了她一声。   翠香愣住,下意识答:“我在。”   苏金枝缓缓地转过脸。   她的脸色很白,看起来比月光还要白,惨白里透着点青灰,向来不点而朱的嘴唇也变得毫无血色。   她看着翠香,扯了扯唇, “把你的汗巾给我。”   说完,身子便朝着翠香倒了过去。   翠香猝不及防,慌忙抱住苏金枝,手足无措地喊:“小姐!你怎么了?”   苏金枝无力地靠在翠香身上。   方才强撑着,还没觉得什么,现在一放松,只觉得身上又困又累又冷,眼皮子控制不住地往下沉,意识有些涣散,渐渐地连手指上的疼都感觉不到了。   她好想就这样睡过去。   翠香忽然觉得手上黏糊糊的,抬手一看,满手的血,吓地她顶梁骨差点走了真魂儿,结结巴巴地喊:“血血血……小小姐,你受伤啦?”说着,她忙低头开始检查苏金枝的身体。   翠香这么一喊,苏金枝原本开始下陷的神智猛地被扯了回来。   不能睡,睡下就醒不来了。   她强睁开眼皮,再次撑着站直了身体,安慰道:“没事,一点小伤。”   翠香终于找到了血流的源头,她拉起苏金枝的左手扯开袖子一看,只见苏金枝原本纤细秀美的手指少了半截小指。   “小姐,你的手指……”翠香喉头一哽,便红着眼睛说不出话来了。   苏金枝勉强笑了笑,催促道:“别愣着了,快替我包扎,再不止血我就要死了。”   翠香这才想起苏金枝问她要汗巾做什么,她忙扯下汗巾,一边哭一边替苏金枝包扎,“呜呜,小姐,你别急,我这就替你包扎……”可怜的翠香从未见过这么血腥的伤口,也从未替人包扎过,拿着汗巾一通手忙脚乱地忙活,却发现越包扎,苏金枝断指处的血反而流地越多。她绝望地哭喊道,“呜呜……小姐,我不会包扎啊……伤口一直在流血……小姐,你不要死……”   苏金枝叹了一口气,“傻丫头,我吓唬你的,这点伤还要不了人命。”说着,她从翠香手里扯过汗巾,单手折叠成了一个长条,对着受伤的手指紧紧地缠了几道,苏金枝疼地咬牙直打颤,不过总算是草草地包扎住了。   此时月已入中天,四下里空无一人,空气里还残留着血腥的气味,不远处的树上有夜枭在鸣叫。   翠香扶着苏金枝六神无主地问:“小姐,世子爷已经走远了,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苏金枝观察了一下地形环境后,迅速有了判断,“看样子我们已经到了内城外面,剩下的路我们就自己走着回去吧。”   天边翻出鱼肚白时,胡管家带着门上的人准备扫洒。   一开大门,正好撞见翠香扶着浑身是血的苏金枝准备敲门。   胡管家吓了一大跳, “世子妃怎么了这是?”   翠香一见胡管家,哇地一声,哭喊道:“胡管家,快叫大夫,小姐快死了。” 第7章 李成未的药必须由我们自己人煎……   苏金枝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翠香那双肿的同核桃似的眼泡。   “小姐,你终于醒了,呜呜……”翠香守在床边,见她醒了,忍不住掩嘴喜极而泣。   苏金枝无奈地笑笑,“傻丫头,你哭什么,我又不是死了。”这一开嗓,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翠香抹着泪儿道:“小姐,你已经高烧了三天三夜,大夫说你今日倘若再不醒,就要准备后事了。”   苏金枝微微一惊,她竟然昏迷了三天三夜?   她的小指已经不怎么疼了,抬起左手翻来覆去地看了看,伤口果然已经被处理妥帖了。看起来除了短了一截,其他好像也没什么的。   她动了动,准备起身。   翠香忙找了枕头垫在她背后靠着。   “那些大夫都是骗人的,我只不过是失血过多,再加上邪入少阳导致寒热往来,看似病势汹汹而已。”   翠香半信半疑,“真的吗?”   “真的,你看我这不是好了嘛。”   翠香这才笑了,她知道苏金枝是懂些药理的,她说没事应该是没事了,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她决定还是得叫大夫过来看看,于是起身就要往外走,“那我去叫大夫。”   苏金枝阻止道:“不必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已无大碍了,还是别为了我,弄得府中上下不宁的。”   翠香嘟囔道:“宁不宁的又有什么打紧?反正世子爷从未踏进玉棠小院看你一眼。”   闻言,苏金枝目光微微一动。   她深呼吸了一下,抬手点了点翠香的额头,“你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世子以前不会来,以后自然也不会来。”   “小姐!”   “别说了,先扶我起来。”苏金枝不想同翠香谈这个话题,掀开锦衾准备下床。   翠香蹲下给苏金枝穿鞋,不解道:“小姐您才刚醒,这么急着下床做甚?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做就行了。”   苏金枝问:“我病的这三日,世子的药可有每日正常煎送过去?”   翠香闷闷道:“小姐我都顾不来,哪里还顾得上世子的药。”   苏金枝蹙眉,“也就是说他三日没喝药了?”   翠香偏过头去,“我不知道。”   苏金枝起身往外走。   翠香忙追着问:“小姐要去哪里?”   “去厨房给世子煎药。”   翠香快步走到苏金枝前面,转身张开双臂拦住了她,怨气十足道:“小姐,您自己还病着呢,还给世子爷煎个什么劳什子药,要喝药他自己命人煎就是了。”   苏金枝神色一冷,厉声斥道:“你懂什么!”   “……小姐。”   翠香跟在苏金枝身边三年,从未见过苏金枝发过这么大的火,一时愣住了。   苏金枝盯着她的眼睛,好看的杏目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意,看地她全身发凉。   “李成未的药必须由我们自己人煎。”   自己人煎……   翠香心里回暖,看来在小姐眼里,她是属于自己人的。   可紧接着又一提。   世子的药为什么一定要自己人煎?   是不是因为药里有东西?   难道小姐要……   她打了一个哆嗦,不敢再往下猜想。   她只是一个下人,要不是小姐当年救下她,她早就被孙夫人给打死了,所以无论小姐要做什么,她只需要听小姐的话就是了。   “我明白了,我这就下去给小姐和世子爷煎药。”   “翠香。”苏金枝突然喊住她。   翠香回身,却瑟缩着肩膀不敢直视苏金枝的眼睛。   苏金枝眼里闪过一丝愧疚,她放缓了语气道:“先煎世子的药,然后亲自送过去给常留,看看世子喝不喝。”   翠香不明白小姐是何用意,自小姐执掌雍王府中馈以来,世子的一应生活起居都是小姐安排的,连这药都是小姐每日亲自煎的,她还隔三差五地亲自下厨为世子做饭,每次送过去世子爷也都用了。   为何这次小姐还会问世子爷喝不喝?   翠香不敢再多问,只是按照苏金枝的吩咐,用往常准备好的药材煎了药,送去了四焉居。   很快,她就带着空碗回来了。   苏金枝这才松下一口气,看来李成未目前并未察觉,药方已经被她暗中换了口味近似的几味药。   四焉居。   常留一进屋就瞧见大黄无精打采地盘在罗汉榻的足承上,一旁的地毯上还散落着两片黄色的蛇鳞。   大黄听见动静,抬起头朝着门口剑拔弩张地吐着信子。过了会儿,似乎闻见了熟悉的气味,又无精打采地趴了回去。   常留看了一眼大黄身上逐渐凋零的鳞片,深表同情地摇了摇头。   李成未则撑着脑袋百无聊赖歪在凭几上,看着窗外墙角上的合欢花发着呆。   “主子,该用膳了。”   常留拧着食盒走到榻边放下,先是将摆放着茶具的卷腿榻几搬走,又搬了张三弯腿的炕桌放上。   他从食盒里取出一盘蚕豆炖牛肉,一份温汤羊肉,一盘素炒牛蒡根丝,一碗山药鳝鱼汤,还有一碗荷叶粥,一一摆放好。   李成未乜了眼桌上的菜,黑眸微微一亮。   常留将银箸托在双手上递给他。   李成未这才坐正了身子,接过银箸,随便拣了块羊肉尝了尝。   果然,味道似乎又变回来了。   他不由得想起苏金枝,自从那夜之后,他喝的药断了一日,第二日送过来的药他总觉得差些什么。   后来,连用的膳食菜样和味道都变了,他才意识到,原来他的膳食和药都是苏金枝亲自准备的。   这几日她定然在生他的气,所以没在亲自动手做他的药和膳食。   只是今日怎地又给做上了?   他心里有疑问,又不想让常留看出来,便憋在心里,垂眸默默地用膳。   膳用至一半时,常留忽然道:“上次刺杀主子的几个刺客,我查到了一个线索。”   “哦?”   他放下银箸,抬眸看着常留。那几个刺客既然是皇祖母他们安排的,定然是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死士,常留竟然还能查到线索?   “您看这个。”常留从自袖口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四四方方的信笺,展开了递给李成未。   李成未就着常留的手看了那信笺一眼。   信笺上画着一个圆形的圈,圈里有几根柳叶似的东西交叠在一起,然后向四面八方伸出了几个……脚?   李成未疑惑地挑起眉头,“这是什么?乌龟?”   常留嘴角抽了抽,他低头看着自己誊下来的纹身,沉默了,片刻后,他解释道:“……这是一种菊花撒棱镖,是东瀛忍者独有的暗器,我在其中一个刺客的脚底发现的。”   “东瀛……忍者?”李成未眯起了眼,“你的意思,那夜刺杀我的人是东瀛人?”   “应该是京中某些人手里豢养的东瀛死士。”   豢养死士在本朝原是大逆不道的重罪,但死士是一把锋利的暗器,而且忠心好用,所以还是有会很多皇亲贵戚王公冒险偷偷豢养死士。只是豢养的不多,而且会将他们扮作家童、小厮、或者打手,主要用来保护家人。所以,死士数量在十个以下的,朝廷一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行事不过分,就不会严查。   既然在数量上有所限制,那么就有人会在死士的质上精益求精,会专门挑选一些武功本就高深,或是有特殊本领的独特死士,譬如善忍术的东瀛武者。   李成未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击着桌面,“是谁?”   常留既然这么说,那就代表他已经查到了那些死士是谁家豢养的。   常留沉声道:“殷家。”   李成未的手一顿,皱眉若有所思起来。   这么说,那场刺杀并非是皇祖母安排的,苏金枝那日救他也并非是演戏,而是殷贵妃已经迫不及待地想除掉他,所以早就预谋了那场刺杀?   也是,永明帝那般宠爱殷贵妃,殷贵妃定然清楚永明帝派人去请他入园一事,怕是殷贵妃一直在暗中留意。所以在他出现在泰颐殿时,想必消息就已经传到了殷贵妃的耳朵里。   而殷贵妃也的确有足够的能力,足够的时间,足够的动机来策划那场刺杀。   虽然比预想中的早了一些,但也没让他觉得有多意外。   “知道了。”   李成未瞬间失了胃口,推了碗箸,身子一歪,又靠在凭几上望着窗外发起了呆。   常留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往常这个时候,常留应该会很有眼力劲地撤桌退下才是。   李成未觉察到不对劲,偏头一看,果见常留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还有事?”   常留立即从身上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红木盒子捧给他,“这是我第二日在刺杀现场捡到的,应该是太子妃身上的。”   李成未蹙眉,看着盒子没动。   她身上掉的东西为何要给他看,送还给那个女人就是。   他不动,按理就是没兴趣,常留应该明白才是,但常留今日不知哪根筋不对劲,竟然保持着捧盒姿势不动,目光里隐隐还透着几分坚持。   李成未觉得常留不会无缘无故地同他较劲,这才抬手接过盒子,随手打开了一看。   只见里面躺着一小截断指。   李成未瞳仁蓦地一缩。   那小指很是纤细,一看就是女子的小指,常留大概是怕断指腐烂,在盒子底还放了碎冰,切口上的血已经凝固,但看起来就像刚斩断的。   李成未缓缓抬头,愕然地看着常留:“她受伤了?”   常留肃然道:“好像是救主子时不小心被伤到的。”   李成未垂下眼睫,愣愣地盯着盒子里的断指,抿着嘴唇沉默了。   常留看了一眼李成未,小心试探着说道:“听说世子妃高烧了三天三夜。”   李成未:“……”   常留又看了一眼李成未,“听说大夫都让府里替世子妃准备后事了。”   李成未:“……”   常留:“听说……”   啪——   李成未用力盖上盒子,抬头瞅着常留,目含警告:“有话就一口气说完!” 第8章 这个女人还真是有本事   常留立即昂首挺胸,语速飞快地陈述:“那夜世子妃受伤后因为流血过多加上路上受了累又染了风邪导致高烧了三天三夜差点死了昨日才醒如今已经转危为安了。”   李成未:“……”   所以,这几天在她身上发生了很危险的事,而且,这些事还都是因为他引起的……   李成未抓着木盒,目光落在榻角的膨腿高几上,上面摆放着一个钧窑花瓶,花瓶里插着的时令鲜花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   他忍不住喃喃道:“瓶子里的花焉了。”   常留立即提醒:“那些花都是世子妃之前亲自插的,每日都会换新的来。”   所以,她已经好些天没有送鲜花过来了。   这个女人还真是有本事,人不出现就已经将他身边所有的事物,变成了潜移默化的习惯。   不过,说来……这次确实是他误会了她。   那么,于情于理,他似乎应该去看那个女人一眼。   李成未起身,“上回宫里送来两瓶波斯进贡的特效金疮药,你去拿一瓶出来。”   “好嘞。”   其实苏金枝的手已经开始结痂了,她又出自神药谷,最是精通药理,给自己配了一副药用了之后,伤口明显好转了不少。   可翠香就是不放心,除了让她亲自掌了一回勺给李成未做了顿药膳外,其余时间就被翠香摁在床上休养,翠香还怕她不听话,甚至把她的鞋都给收了起来。   无奈,她只能歪在床上,靠着一本游记打发时光。正看着,翠香愉悦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小姐,小二爷来看你了。”   “嫂嫂。”话音落下,一个长相青涩的小少年就从门外大步走了进来。   “小二叔,你来了。”苏金枝掀开锦衾,正欲下床迎接,低头一看,足承上空无一鞋。   “……”翠香把她的鞋都给收了。   李成玉进来后径直来到里间,堪堪止步在床前立着的座屏外,焦急地问:“嫂嫂,我听说你受伤了,如今可有好些?”   “已经好多了,有劳小二叔挂念,那个……小二叔,你先去榻上坐坐,我马上就出来。”   李成玉这才想起自己进来的急,直闯进嫂嫂的寝卧过于失礼,不由得涨红了脸,低声“嗯”了一声,急急地转身去外面榻上了。   这时,翠香正好同一个老妈子走了进来,她见屏风后面的人迟迟没动静,这才想起她将小姐的鞋给藏起来,忙笑着去把绣鞋找了出来,又给送了进去。   苏金枝无奈地嗔了她一眼,穿了鞋,走出来。见李成玉正拘束地沿着榻沿坐着,身后站着他的奶姆。   “小二叔,你怎么回来了?”前些日子,沈悦瑶去了城外正觉寺礼佛,走的时候把李成玉也带去了,算算日子应该还没到回程的时候。   李成玉腼腆道:“我在寺里听家下人说嫂嫂同大哥在外面遇了刺,还受了伤,心里很是担心。”   奶姆笑着在一旁补充道:“不瞒世子妃,玉哥儿一听您和世子爷遇刺,吓地觉也睡不好了,直催着王妃赶紧回来。这不,脚刚刚落地就来看您了。”   李成玉连连跟着点头,睁着一双清澈无比的眸子看着苏金枝,心有余悸地说:“他们说府里都在给你准备办后事了,几乎吓了我一大跳。”   少年的五官稚气未脱,干净的眼睛里满是对人的关心,苏金枝心里一暖。虽然王爷和王妃对她淡淡的,李成未更是对她不屑一顾,但这府里至少有一人是真心地对她好的,那就是李成玉。   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李成玉的头,笑道:“我就是烧了三天而已,哪有就到了准备后事的地步,都怪府里人大惊小怪。”   李成玉忽然缩着脖子,把脑袋从苏金枝的手心下不自然地挪开了,低声一本正经地说:“嫂嫂,我已经十一岁了,是个大人了,大人是不能被女孩子摸头的,否则是要负责任的……”   苏金枝:“……”   这……谁教的歪理?在苏金枝眼里,十一岁的李成玉就如同自己的小弟一般,她实在无法把他当做一个大人对待。   “噗嗤。”翠香忍不住笑出了声。   李成玉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翠香,脸颊羞臊地一红。   翠香知道自己放肆了,赶紧抿了抿唇,收住笑意,转脸对苏金枝道:“小姐,我去沏壶茶来。”   苏金枝将尴尬的手顺势一转,冲翠香挥了挥,“去吧。”   翠香刚迈出门槛,就听见里面传来李成玉奶姆的刻意压低的声音,“世子妃,按理我不该多这嘴的,但翠香这小丫头恁地太没规矩了,您都过门一年多了怎么还‘小姐小姐’的叫。”   “不关她的事,是我允许她照旧叫的,她习惯,我也习惯。”   奶姆暗戳戳地说:“可您的身份毕竟变了,若是让外面的人听见了还以为……以为世子妃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苏金枝:“……”她确实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   翠香握拳,委屈地咬住嘴唇。   李成玉有些坐立难安地动了动,苏金枝瞄了他一眼,转而对奶姆笑笑:“嬷嬷提醒的是,我们以后在外面会注意些。”   奶姆还以为自己压住了世子妃的气性,登时底气十足地挺起胸脯,对着屋子里四下里环视了一眼,然后嫌弃地皱了皱眉头,“世子妃,您看您这里……也太寒酸了些,您好歹是带了爵的当家主母,这屋子里的布置应当符合您的身份才是,一看就是丫头们的疏忽。”   “寒酸吗?”苏金枝挑眉,看着奶姆似笑非笑,没什么脾气地说,“可我觉得还好啊。”   奶姆见苏金枝温温和和的,只当好拿捏,便将自己的主意说了出来:“是这样的,我瞧着您身边只有一个大丫鬟,府中事务又繁多,想来也是顾不太过来。刚好我有个外甥女,今年十二了,人生的秀气伶俐,又特别地乖巧懂事,世子妃要是缺人手的话,明儿个我就可以把她带过来伺候您。”   原来是这个目的啊。   当年苏金枝代替苏玉芝嫁给李成未冲喜时,苏家上下都知道李成未是个病秧子,就算冲好了,过两年也是要死的。在他们觉得,她苏金枝就算嫁过来也是奔着守寡来的。   是以,没有人愿意跟着她过来受苦,都想着法儿找关系不让自己选中,怕跟着她陪嫁。   唯有翠香,是自愿选择跟着她的。   刚来时,李成未对她十分冷漠,将她和翠香直接丢进荒凉的玉棠小院,还命家下人们不准伺候她,想让她们自生自灭。   那一阵子,她和翠香过得还真有点……度日如年。   不过她可是苏金枝,不是什么遇到问题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弱质女子。她可是带着钱过来的,那点困境自然难不倒她。李成未不让人伺候她,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反正她有钱。   而收拢人心这一招,她只用了一个月就同下人们打成一片,后来,那些下人们就经常偷偷地给她送吃的用的,还给她送来了各种她想要的消息。   直到第三个月,沈悦瑶似乎终于想起有她这么个儿媳妇,这才命人请她过去献茶。当时的沈悦瑶患有头风症,她就随便编了个理由,写了个治头风的方子给了沈悦瑶。几日后,胡管家就送来了三个婆子,八个丫头和八个小厮给她使唤。她只留了四个负责洒扫的丫头,和两个干粗使的小厮,其他的全部送回。   所以直到至今,她身边也只有翠香一个大丫头。   府里大丫头的月钱一般都是二两银子,但她念在翠香不离不弃地跟着她受了不少苦,就从嫁妆了又拿了八两银子出来,同那二两一共凑成了十两,作为翠香的月钱。   这奶姆大概是听说了做她的大丫头能够拿十两银子,所以一上来就踩翠香,借此好推荐自己的外甥女上位。   苏金枝爽快地点头,道: “好啊,我正好缺个上夜的丫头。”   “……”奶姆的脸色有点难看。   上夜的丫头就是个二等小丫头,又累又苦,月钱也不过一两银子,奶姆自然是看不上的。她此时也反应过来了,苏金枝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好拿捏,她这是拿闷棍撵人呢。   “哎呀,我差点忘了,玉哥儿书好像落在车上了,那些不省心的丫头们肯定不记得收,我得先过去盯着她们去,那我就不打扰世子妃同玉哥儿说话了。”奶母知道今日在苏金枝这里是讨不到好处了,便随便找了个幌子先溜了。   李成玉尴尬道:“嫂嫂,奶姆她非要跟着来……,你别生气……她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这种小事还不值得我生气,你放心。”   李成玉松了一口气,过了会儿,他突然想起什么来,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苏金枝,“嫂嫂,这是我在正觉寺为你求的平安符,希望它能保佑你平安。”   苏金枝接过一看,愣了下,“怎么有两个?”那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平安符,叠放在一起,乍一看像一个。   “……另一个,是,是给大哥的。”李成玉低着头,吞吞吐吐道。   雍王府这一家子人,关系很是奇怪,也很是复杂。   沈悦瑶同雍王李浩之间夫妻不和,二人过得像是老死不相往来。而沈悦瑶又同自己的长子李成未之间,同样不和,甚至说极其冷漠。   入府一年来,苏金枝从未听见这个婆婆关心过李成未,更是从没听过婆婆提起李成未的名字,她好像十分厌恶李成未。   她一直以为这个婆婆本性就是冷若冰霜,对谁都淡。可了解下来之后,苏金枝却发现沈悦瑶对自己的小儿子李成玉,倒是十分的偏爱。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沈悦瑶的偏心,所以导致李成未和李成玉兄弟之间的关系也非常的不好。不过这个不好,完全是李成未的态度。   李成玉心里其实是喜欢李成未的,但他对李成未更多的是怕。就譬如此刻,他为她求平安符,也会偷偷地给李成未求一个。   “好,我一定想办法转交给他。”   “谢谢你,嫂嫂。”李成玉开心地笑了。   “对了,我前些日子听你房里人说你夜里盗汗厉害?”   说起这个,李成玉精神就有些恹恹,“可能是近日天气炎热,时常觉得胸闷恶心,也没胃口,且一沾床就出汗。”   “你最近可是吃了什么生冷肥腻之物?”   李成玉皱眉道:“我最是苦夏,一到暑天就想吃些凉的,前段日子倒是吃了不少凉饼,鱼脍,还有黄海蟹。”   “那就是了,鱼脍虽鲜,但到底生冷,黄海蟹更是性寒,你这是脾虚运化失常导致的湿阻盗汗。”   说着,苏金枝起身从柜子里取了一个绣着兰草的荷包出来。   “我之前就观你面相无光,身体倦怠,想着就是此因了,所以特意为你做了个药囊,你睡时将它悬在床头,可助你缓解盗汗之症。”   李成玉接过去,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   “不过此药囊只可解表,要想痊愈还需你忌口戒寒才是。”   “嗯。”他不由得有些好奇,“嫂嫂,您怎么什么都懂?手也巧。”说着,目光这才留意到苏金枝手指上的包扎,“嫂嫂的手怎么了?”   苏金枝愕然:“他们没同你说我伤的是手?”   李成玉摇头,忙将药囊塞在袖口里,倾身去拉苏金枝的手,“让我看看。”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翠香紧张的声音:“参见世子爷。”   李成玉‘嚯’地站起身,转头看向门口。   只见门内阴影里,李成未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一双墨瞳冷幽幽地盯着他们。翠香就端着茶垂首立在他身后。 第9章 走火入魔   李成玉局促不安地垂着手,结结巴巴地喊了声:“大,大哥。”   李成未提步,向屋里走了几步,目光冷冷地注视着李成玉问:“谁准你来这里的?”   “我,我听说嫂嫂受伤了,就……”   李成未不耐烦地打断道:“她受伤了干你何事?”   “我……我这就走。”说着,李成玉低头就往外走。   错过李成未时,药囊从李成玉的袖口里一不小心滑落在地上。   李成玉折身一看,见药囊正好落在李成未脚旁。他迟疑着提步去捡,却见李成未盯着他一脚踩了上去,并当着他的面用力地碾了碾。   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李成玉脸色一白,转身撒腿就跑了。   苏金枝见她花了两日功夫做出来的药囊,竟被李成未故意踩在脚下随意践踏,心口狠狠抽了下,她立即快步走过去,双手用力推开李成未捡了起来。   素白的荷包已经被他踩地脏兮兮的,她拍了拍上面的脚印子,根本拍不掉,看来只能洗了。只是里面的药被李成未踩了个稀巴烂。   这人怎么回事?竟同一个孩子斗气,还拿她做的东西撒气!   她不由得抬头,忿忿地瞪着李成未,“你这是做甚?”   李成未睨着她,目光冷地让人生寒,“我做甚,你的眼睛不会看?”   “……”   苏金枝无语。她当然会看,她问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看李成未这态度,想必也不可能告诉她原因。她现在是发现了,李成未就是有病,不止身体有病,心里还有病!   苏金枝白了他一眼,“简直无理取闹。”   李成未沉默了。   片刻后,他看着她,阴阳怪气地说:“我见你说话中气十足,活蹦乱跳,看来是恢复的不错。”   苏金枝这才反应过来——李成未竟然来玉棠小院了?   还真是破天荒。   所以,李成未为什么会来玉棠小院?   瞧着李成未此刻一副来找茬的模样,再联想起之前李成未在清风殿外说过的那些话……哦,她明白了,李成未这是来看她过得有多狼狈吧。   想到这里,苏金枝立即扬起脖子,挑衅地瞪着他道:“是恢复的不错,看来要让你失望了。”   李成未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漆黑的凤目静静地盯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金枝被他盯地有些发毛,她不想承认自己在气势上其实已经败了,便转身去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掩饰性地喝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帮他?”   李成未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苏金枝一转身就与李成未来了个近在咫尺的四目相对。   心突突一跳,苏金枝莫名有些慌。   “我不是帮他……我是……”   所以李成未这是在气她对李成玉好,气她给李成玉做了药囊?苏金枝深吸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奈道:“他是小二叔啊,我理应多照顾他一些。”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刺激到了李成未,他突然抬手一把抓住了苏金枝的肩头,力道大地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似的。   原本黑润润的双眸一瞬间变得血红,里面席卷着无边的怒意,戾气,还有……近乎疯狂的嫉妒。   “就是因为他小,所以你们都偏爱他是不是!”   苏金枝被李成未的模样吓愣住了。   她觉得此时的李成未,就像一头濒临绝望的野兽,张牙舞爪地想要跟谁同归于尽似的。   “李成未。”苏金枝觉得再这样下去,以李成未的身子势必会急怒攻心,导致气血逆流,静脉错乱,那样的话养了一年的身子恐怕就白养了。她抬起手绕到李成未背后,安抚地拍了拍,轻柔地说,“冷静。”   李成未一怔。   女人的声音仿佛是一道清凉的泉水,浇在了他那如同岩浆般混沌的神智上。   下一瞬,身上的戾气慢慢消失了。   ……看来安抚有些效果。   苏金枝暗暗松下一口气。   “李成未……”   苏金枝刚想继续安抚李成未来着,李成未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了。   苏金枝:“……”   李成未一走,翠香忙不迭地跑进来,白着一张惊吓过度的小脸说:“小姐,世子爷方才的模样好……好可怕。”   苏金枝眉尖轻蹙,看着李成未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了起来。   李成未方才的样子竟然有点像是……走火入魔了。为什么他对李成玉那般厌恶?难道仅仅是因为沈悦瑶的偏心?   李成未觉得十分地难堪,那感觉……就像自己身上藏着一个非常恶心恐怖的疤痕,一不小心竟然暴露在苏金枝面前一样。   常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提醒:“主子,药……好像还没有给世子妃呢?”   李成未猛地煞住脚。   常留立即眼观鼻鼻观心。   李成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过了会儿,就在常留以为李成未会打算返回去送药时,只见李成未猛地抬起一掌拍在身旁的石栏上。   常留吓了一大跳,不一会儿,就见血从李成未掌心下的碎屑里流了出来。   ……   常留替李成未挑完了刺在掌心里的碎瓷渣子,又上了药,一边包扎一边叹气道:“主子,您这又是何必呢?”   “常留。”李成未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夜色,喃喃道,“你说……我是不是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常留心惊肉一跳,知道李成未恐怕又要作践自己了,忙劝慰道:“主子可千万别这样想,老天爷让您来到这个世上,自然有让您来这个世上的道理,您可得好好爱惜自己才是。”   “道理?”李成未缓缓转过脸来看着常留,嘴角勾起一抹欲笑似哭的弧度,“你觉得我的存在是个道理?”   常留心一疼,无言以对。   李成未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外面传言都说我活不过弱冠。”   “主子也说了,那些都是谣言,不可信,再说您的身子外面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是啊,不可信。”李成未喃喃自语道,片刻后,他睁开了眼睛,眼底已经蛰伏着阴鸷的暗芒,“明年就是弱冠了吧?”   “主子!”常留脸色一变。   “你放心,我哪有那么容易死,况且……”   李成未抬起刚被常留包扎好的手前后转了转,然后,缓缓收紧,看着鲜艳的血迅速染红了纱布,他咧嘴露出诡秘的笑容,切齿道:“就算是死,我也会拉着大家一起下地狱。”   李成未遇刺的消息传进宫里的第六日,御前太监王德贵带着一个穿着飞鱼服的小青年,悄悄地来到雍王府。   “锦衣暗卫?”树荫下,李成未懒散地躺在一张檀木躺椅上,身上盖着一件氅衣,他的眼神毫无焦距地望着树叶,嘴里喃喃念道。   一旁满面赔笑的王德贵弓着腰点头,“正是,陛下这是担心世子爷的安危,所以特将锦衣暗卫中的天煞一支派到您身边保护。”   李成未冷笑了一声,这才转过头来,定定地盯着王德贵,“究竟是来保护的我?还是来监视的我的?”   王德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忙甩拂尘入臂弯,拍了一下手道:“哎哟,世子爷,您这就是在说笑了,天煞暗卫给了您……那自然就是您的人,您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他们一切只听您的命令。”   李成未不置可否地哂了一下,转回头去继续望着树叶。   王德贵等了会儿没等到李成未的反应,转身冲跟在身后的小青年低声催促道:“路成风,还愣着作甚,快过来拜见世子爷。”   路成风绷着脸上前两步,对着李成未拱手抱拳,“属下锦衣卫天煞指挥使路成风,参见世子爷。”   李成未半晌没说话。   路成风扭头和王德贵面面相觑了一眼。   王德贵抬头伸着脖子一看——李成未闭着眼睛竟像是睡过去了。   路成风的脸立刻黑成了锅底,头一扭,气闷地看着地下。   想他好歹是堂堂的锦衣卫,替圣上扫清一切障碍才是他们的职责,如今竟然被派来保护这个中看不中用的纨绔,竟还被这个纨绔彻底无视,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德贵显然早知道李成未是个什么德行,他递给路成风一个‘忍耐’的眼神,然后伸着脖子试探地喊了声:“……世子爷?”   李成未闭着眼睛,突然开口道:“上次刺杀我的人可有什么结果?”   “应天府那边说的是……绑匪求财。”   李成未又冷笑了一声。   绑匪求财?那只不过是那位给殷家的遮羞布而已。   看来,那位显然还不想动殷家。   王德贵见李成未闭着眼睛又不说话了,为难地看了一眼隐忍着怒气的路成风,又试探道:“世子爷,这人……”   “我不要。”李成未断然拒绝。   王德贵忙道:“这怎么能行呢?这可是陛下的旨意啊,您要是不要,老奴回去交不了差啊。”   李成未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道:“你交不交得了差干我何事?”   “……”王德贵噎住,片刻后,他耐着性子再次劝道,“世子爷,陛下派这些暗卫保护您也是为了您好啊,而且老奴说句不当说的话——世子爷,无论您心里怎么想,只有活着……才能实现啊。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李成未沉默了。   “既然他这么担心我的死活……”半晌后,李成未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凤目寒光一掠,他转过脸来看着王德贵,笑的甚是斯文,“那就多给我点钱,再让我培养两三百个死士。”   王德贵一听,登时倒吸了一大口冷气。 第10章 你是不是……很喜欢风潜?……   这日,天宇廓清,风和日丽。   闷了好些天的苏金枝决定出去走走,只是小翠担心她身子没好全,死活不准她出王府。苏金枝只好决定先去看看李成玉,顺便把新做的药囊给他送过去。   去了李成玉的小院,房里人说李成玉正在后花园里放风筝。   一听放风筝,苏金枝也来了兴致,转身就往后花园里找李成玉去了。   去后花园的途中,苏金枝一抬头,便看见高空中挂着一只展翅飞翔的雄鹰风筝,风中还有李成玉快乐的笑声。   进了后花园,苏金枝发现沈悦瑶竟然也在。   她穿着一袭素色的罗衫,站在一旁看着李成玉拉着风筝围着她转,风吹动她的衣裙,她娴静美丽的就像一朵缓缓盛开的芙蓉,   “跑慢些,别跌倒了。”沈悦瑶弯腰用绢子替李成玉细细地擦着汗,脸上是苏金枝从未见过的温柔。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飞来一支箭,准确无误地射断了李成玉手里的风筝线。   那一瞬间,苏金枝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支箭射出的方向正是李成未所在的东跨院。   敢明目张胆地射断李成玉的风筝,定然是李成未干的。   苏金枝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李成未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同自己的弟弟争风吃醋。   “雄鹰”飞走了。   李成玉看着东跨院,瘪了瘪嘴,沈悦也蹙起了眉头。   过了会儿,李成玉深深地吸了一下鼻子,转身拉着沈悦瑶的手强笑道:“母妃,没关系的,他们说风筝飞走了就是把晦气给带走了,你看,我的晦气都跟着风筝飞走了。”   沈悦瑶欣慰地摸了摸李成玉的头,“果然我的玉哥儿最明事理。”   李成玉道:“母妃,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读书了。”   沈悦瑶点了点头,拉着李成玉的手转身离开。   苏金枝刚想追上去,忽地从假山后面转出来两个女子,堵在了沈悦瑶的去路上。   “妾身见过王妃。”   说话之人有着一张年轻美貌的脸,打扮的花枝招展,穿金戴银。似乎生怕别人察觉不到似的,一双细白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脸上尽是小人得志的笑意。   苏金枝很快认出此女乃李浩新纳的妾室七夫人,据说是个歌姬,过门时已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   “何事?”沈悦瑶神色淡淡地睨着七夫人。   “妾身入府已有半个月,却还从未给姐姐敬过茶,妹妹今日特来向姐姐敬茶。”说着,七夫人侧身从丫头手上端过茶盏递给沈悦瑶。   沈悦瑶垂眼看着茶盏没说话。她身边的大丫鬟素昔立即上前一步讽刺道:“放肆,谁是你姐姐,我们王妃出生尊贵,岂是你这等人随意喊的!”   七夫人瞥了素昔一眼,然后低头缓缓地摸了摸肚子,托腔拉调道:“姐姐出生再尊贵,也还不是要同我这等人……伺候同一个男人?”   沈悦瑶脸色一白,抓住李成玉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   这时,李成玉突然松开沈悦瑶的手,向前一步挡在她身前,愤怒地像个护食的小野兽一样瞪着七夫人:“住口!我母妃不想见你,你马上给我走!”   “你就是玉哥儿吧。”   七夫人不怒反笑,她弯腰想去摸李成玉的头,李成玉歪头避开,“拿开你的脏手!”   七夫人撇了撇嘴:“不要这么凶嘛,我肚子里怀着的可是你的弟弟,你都把他吓到了,不信,你摸。”说着,她弯腰飞快地去拉李成玉的手要往自己的肚子上放。   “别碰我!”李成玉嫌弃地甩开了七夫人的手。   谁知,那七夫人忽然尖叫了一声,整个人就往后倒了去,而七夫人的正后方,恰好有一块大石头,一旦倒下去,只怕肚子里的孩子不保。   李成玉反应过来了,他急忙伸手,想去拉七夫人,却拉了一个空。   其他的人一时也没反应过来,都眼睁睁地看着七夫人向后倒去。   只有苏金枝看地清清楚楚,李成玉的力道根本不足以反推开七夫人。   七夫人是故意向后倒去的。   就在七夫人的后背快要撞上石头的一瞬间,苏金枝人已经冲了过去,手稳稳地拉住了七夫人的手腕。   七夫人保持着后仰的姿势,呆呆地看着她。   起初七夫人眼里还有点懵,反应过来之后,脸上的表情可谓变化莫测,有懊恼,有愤怒,有失望,唯独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   苏金枝飞快地瞥了一眼七夫人的肚皮,四个月的肚子似乎凸的太大了些,她的指腹不动声色地滑到了七夫人的脉搏上。   一探,果然不是喜脉!   几乎一瞬间,苏金枝就弄明白了七夫人的意图。   这个七夫人根本没有怀孕,想必她是借着怀孕的借口才入的府,但又怕被李浩发现她是假怀孕,所以故意来堵沈悦瑶和李成玉,就是想借李成玉的手故意推掉她的“孩子”。   七夫人应该是知道李浩与沈悦瑶不和,所以料定李浩不会来找沈悦瑶问清楚。   此事一旦发生,势必会加剧李浩和沈悦瑶夫妻之间的矛盾。   看来这个七夫人一点也不简单啊,竟能想出如此阴损的一箭双雕之计。   七夫人站稳后,立即抖开了苏金枝的手,蹙眉问:“你是何人?”   苏金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李成玉喊了声:“嫂嫂。”他兴高采烈地跑过来问她,“你怎么来了?”   苏金枝转身从翠香手里取过药囊给他,“上次的药囊不能用了,我又给你做了个新的。”   李成玉接过药囊转身给沈悦瑶看,“母妃,我说的就是这个药囊,嫂嫂说可以治疗我的盗汗之症。”   沈悦瑶诧异地瞅着苏金枝:“你竟还懂药理?”   苏金枝先是意味深长地瞄了七夫人一眼,然后才冲沈悦瑶道:“回母妃,儿媳的确略懂药理。”   闻言,那七夫人面色陡然一变,下意识握住方才被苏金枝拉住的手腕。   苏金枝转过身,认真地打量着七夫人,目光着重落在她的肚皮上,暗含警告地说道:“七夫人,你既然怀了身孕,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呆在放鹤轩少出来游荡,若是出来后,一不小心被人撞上了,惊扰到了胎气……那可是谁也都担待不起的,你说是不是?”   这话就差把七夫人的司马昭之心暴露出来了,七夫人眼里迅速漫上了惊恐,她心虚地用袖子挡住腹部,然后慌乱地冲沈悦瑶欠身行礼道:“妾身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   瞅着七夫人仓皇离开的背影,李成玉纳闷道:“嫂嫂,那个女人怎么看起来似乎很怕你?”   苏金枝弯腰刮了一下李成玉的鼻尖,佯怒道:“你的意思是我长得很吓人咯?”   李成玉结结巴巴地否认:“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的意思是……在我眼里,嫂嫂美的就像是九天上的仙女,怎么会吓人呢。”   苏金枝被李成玉的话逗地忍俊不禁,她抬手想摸李成玉的头,忽然想起李成玉之前说过摸头要负责,又赶紧收回了手,转而向沈悦瑶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母妃。”   沈悦瑶点了一下头,目光下滑,落在她垂在身侧的手指上,“听说你断了一根手指?”   苏金枝大大方方地抬起左手晃了晃,“一点小伤而已,伤口已经愈合了。”   沈悦瑶深深地看了一眼苏金枝的断指,小指的断层处已经长出了粉色的新肉,那原本是一只极美的玉手。   “一会儿陪我们回趟宜兰居,我那里正好有一套护甲要送给你。”   苏金枝笑着福了下:“多谢母妃厚爱。”   少女的笑,澄澈无比,她是真的没有丝毫的怨念。   沈悦瑶心内五味杂陈,不由得长叹道:“说到底,嫁给风潜……也是苦了你了,是他配不上你。”   苏金枝愕然,这还是沈悦瑶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李成未,语气里似乎只有对李成未的失望和厌恶。她想起方才沈悦瑶陪李成玉放风筝的样子,忽然有点理解李成未为什么会射断李成玉的风筝了。   “嫁给世子本就是儿媳心甘情愿的,儿媳一点也不觉得苦。”   这倒是大实话,虽然当初李成未醒来之后,对她十分的冷漠,还故意将她丢进玉棠小院命下人不准伺候。但后来她凭着自己的本事在雍王府求生时,李成未倒是对她的所作所为完全不管不问了,这才得得以让她在这个深宅大院里站稳脚跟。   不然李成未要是真想为难她,哪里还容得下她执掌雍王府的中馈。   再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雪魄”,自然不会觉得有多苦。   沈悦瑶一怔,半晌后,她似乎恍然大悟了什么,认真地打量着苏金枝,慎重地问:“你是不是……”   她忽然顿住,看着苏金枝的眼睛又有些不大确定。   苏金枝被沈悦瑶吊起了好奇心,眨了眨眼,等待着沈悦瑶继续说下去。   沈悦瑶接着道:“很喜欢风潜?”   “咳咳。”苏金枝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几乎下意识就要去否认,然后又猛地顿住。   沈悦瑶之所以会这样想,大概是因为她这“贤妻孝媳”的戏演的太过所致,如果她急着否认恐怕会惹得沈悦瑶起疑。   在取走“雪魄”之前,她不想有任何的节外生枝,所以能少被人怀疑就尽量不要惹人怀疑。   苏金枝张了张嘴,想要矢口否认,旋即又抿住嘴唇咬了咬,眼睫低垂,做出一副羞口难言的模样。   这样的反应落在沈悦瑶眼里,自然就成了默认。   这就够了。   只是苏金枝不知道的是,她的话已经被一墙之隔的李成未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里。 第11章 这个姿势你不喜欢?……   “世子妃,这套护甲好生精致,您要不要试一试?”翠香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一下匣子里放着的一排金拉丝点翠嵌宝短护甲套。   “你喜欢?”苏金枝偏头瞥了她一眼,“那就送给你了。”   翠香吓地忙合上盖子,“奴婢可不敢要,再说这些都是富贵人的玩意儿,戴上了都不好干活了。”   苏金枝失笑:“你也知道不好干活啊。”   二人途径一棵垂柳,苏金枝随手折了一根柳条在手里把玩。   翠香看了她的断指一眼,心疼道:“那您至少把小指的那根戴上吧。”   苏金枝脚步顿住,抬起左手,张开五指,只剩下半截的小手指头看起来的确有些……别扭。   “好,我试试。”   翠香打开匣子,取出最小的那个护甲套递给苏金枝。   苏金枝接过,套在手上,然后冲翠香翘了一个妖娆的兰花指,耸眉问:“怎么样?好看不好看?”   翠香被逗笑了。   “啊——”   忽地,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尖叫。   苏金枝面色一凝,“你听见了吗?”   翠香茫然:“听见什么?”   苏金枝没说话,侧耳细听起来。   “唔——命啊——”   “好像有人喊救命。”   苏金枝抬头,目光环视着四周,细细辩听着声音的方向。   很快,她的目光锁定在左前方荷花池的水榭上。   “声音是从晓春榭那边传来的。”她把护甲摘下来塞回翠香的手中就要往水榭去。   翠香抱着匣子急喊:“世子妃!”   苏金枝回头道:“我先去看看,你快去叫人。”   “救——命——唔——”   断断续续的救命声不停传来,苏金枝快步冲向岸边,连接水榭的是一条曲折的复廊。   苏金枝冲进复廊刚要转进水榭,就见一条黄灿灿的蟒蛇盘在她的去路上,微微翘起脖子,用一双黄橙橙却散发着幽光的蛇眼瞅看她。   “……是你?”这不是李成未的宠物蛇大黄嘛……   它怎么会在这里?   “救命——”这时的呼救声越来越清晰,那人应该就在水榭附近。   苏金枝动了动,准备绕过大黄进水榭,然而大黄像是突然受到了威胁一般,骤然扬起脖子做出攻击状,冲着苏金枝张大嘴巴露出尖锐的獠牙。   苏金枝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这蠢蛇竟然还想吓唬她?   苏金枝当即决定,下次她徒手取蛇胆时,一定要让大黄好生观摩观摩。   苏金枝一把捏住大黄的三寸,然后恶狠狠地对大黄做了一个剪刀手的动作,“再凶小心我拔掉你的舌头。”   大黄看懂了,它立即闭上嘴巴,战战兢兢地缩回了脖子。   苏金枝这才松开大黄。   大黄向前奋力一滑,滋溜一下逃走了。   苏金枝没工夫思考大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疾步走进了水榭里,循着声音一路来到了水榭正前方,果然看见水榭正前方的池子里,有个人影在扑腾着喊救命。   水榭的栏杆旁却静静地立着两个人,从背影上看,正是李成未和常留。   常留的脚边上,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丫头,苏金枝瞧着有些眼熟,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你们……怎么在这儿?”   李成未转身,挑眉盯着她:“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是。”   苏金枝匆匆往那池子里一瞄,只见水里挣扎着的人竟然是七夫人。   而李成未站在岸上看着死命挣扎的七夫人,就像是在看水里的鱼儿逐食一样淡定。   苏金枝二话不说,冲到栏杆旁就要翻过去,李成未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臂,皱眉:“你要做什么?”   苏金枝骑在栏杆上,疾声道:“当时是救人啊。”   李成未沉脸道:“不准救。”   苏金枝愣了下:“为什么?”   李成未看着水里开始下沉的七夫人,清冷的黑眸里蓄着明显的杀意:“她该死。”   苏金枝倒吸了一口冷气,难道说……七夫人就是李成未推下去的?   “她可是一条人命,不该由你决定她的生死。”七夫人虽然卑劣,但罪不至死。而且自小师父就教她,做人要心怀仁义,为医则要救死扶伤,看见七夫人性命垂危,她做不到见死不救。   李成未玩味地勾起唇:“那该由谁决定?”   “自然是王法。”她焦急地看了一眼水中的七夫人,七夫人沉下去有一会儿了,再不救人就来不及了,可李成未还紧拽她不放,她不由得狠狠瞪了李成未一眼,咬牙,“李成未!”   李成未敛眉:“你叫我什么?”   苏金枝简直要急死了,现在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但她瞧着自己若不认输李成未看样子是不会松手的,便只好忍耐着又喊了声:“世子。”   李成未神色转好了些,只是依旧没有松手,看着她平静地问:“你会凫水?”   废话,不会凫水她干嘛要跳下去救人?找死啊。不过她觉得也不能在李成未面前表现地太过张扬,毕竟她是个女子。   “会……那么一点。”   李成未却转头冲常留使了个眼色。   常留点头,只见他拔腿跑了两步,轻轻松松地跳上栏杆,然后足尖一跃,纵身跳进了池子里。   须臾后,水面哗啦啦一响,常留腋下夹着昏迷的七夫人破水而出,转眼就跃回到了岸上。   常留毫不客气地将人向地上一扔。   这一摔,登时将七夫人胸腔里的水震地自个儿咳了出来,同时震出来的还有七夫人绑在肚子上的棉包袱。   苏金枝看了眼那个棉包袱,大小正好像四个月的假肚子。   果然,七夫人是假孕。   七夫人醒了,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了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李成未,顿时吓地一个激灵,坐起来连连往后退,惊恐地像是活见了鬼似的。   “七夫人……”   苏金枝从栏杆上下来,刚想要询问七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谁知那七夫人转眼见了她,突然尖叫了一声,然后连滚带爬地起身,跌跌撞撞地就跑开了。   “……”苏金枝看着七夫人消失的方向,一时搞不懂七夫人惧怕地到底是李成未,还是她?   突然,手腕上一紧,身体重心失衡,苏金枝只觉得眼前光影一转。下一秒,她的腰肢就已经被李成未面对面地搂在怀里了。   “……”苏金枝懵了,上身下意识往后仰,“你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李成未低头,上身故意往下压,那张近乎鬼斧天工般的容颜,迅速在苏金枝眼前放大。   四目相对时,苏金枝惊地呼吸都停了。   李成未静静地看着她,精致的眉眼里流淌着好奇,探究,释然,似乎还有一丝丝隐秘的无法解释的……欢喜。   苏金枝简直被他瞅地莫名其妙又心慌意乱。   “你……”她挣扎着推了推他,没想到李成未看似病弱,但力气却不小,她竟然没有推动,反而因为用力,掌心被李成未胸膛上的冰意惊了一个激灵。   “你是不是很想要?”李成未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苏金枝茫然:“要……什么?”   李成未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自然是我身上的东西。”   “……”苏金枝震惊地睁大眼睛,李成未身上的东西……难道他说的是“雪魄”?   自上次受伤后,李成未就再也未在她面前提及过此事,后面也没有任何的反应,她做的药膳煎的药李成未也依旧在用。她还以为只是自己想多了,李成未根本没有发现她想要他身上的‘雪魄’。   如今看来是她想错了,李成未确实已经知道了。   “你果然都知道了。”她忐忑地提着心,还想再确认一遍。   李成未抿唇不语。   这意思就是默认了,苏金枝心沉了下去。   片刻后,她有些心虚地问:“那你为什么还……”后面的话她有些不敢启齿。   李成未接着道:“没找你算账?”   “……”苏金枝垂眸,抿了抿唇。这也是她一直疑惑的问题,毕竟她来到李成未身边算得上是居心叵测,李成未知道了真相竟然还能允许她留在雍王府。   “我在想……”李成未偏头,然后又迅速压下,湿热的气息喷薄在苏金枝的耳畔,带着酥酥麻麻的痒钻进了她的耳膜,“你也许……只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什么意思?她要“雪魄”……跟身不由己有什么关系?   苏金枝一时没整明白李成未到底什么意思,主要是她现在根本没法思考,因为她的心一直在噗通噗通乱跳。   太近了,李成未离地太近了,近的她寒毛都忍不住立了起来。苏金枝挣扎着想往后撤,却怎么都挣脱不了李成未的束缚。这种带有绝对控制的气场让苏金枝很不自在,“你能不能先放开我再说?”   李成未缓缓抬头,细长的眼梢不知何时染了一抹艳红,连一向苍白的嘴唇都多了几分莹润的水光,弯成一个看似愉悦的弧度,“怎么,这个姿势你不喜欢?”   “……”   她为什么要喜欢这个姿势?   还有,李成未近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动不动就对她搂搂抱抱的?   “你身上,太凉了,我,我有些受不了……”她只想快点离开李成未的怀抱,就随便找了个理由。   李成未一愣。   片刻后,李成未终于松开了她。   苏金枝赶紧向后退了两步,低头整理着身上的衣裳。   李成未喜怒难辨地瞥了她一眼,“这种程度你就受不了,竟然还想着要我身上的东西?”   苏金枝莫名其妙,这种程度……跟要“雪魄”有什么关系?   不过,听李成未这意思……   苏金枝猛地抬头,目光难以置信地注视着李成未,“世子,你可是……愿意把它给我?”   李成未不置可否,他负手于身后,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静静地注视着她,意味深长地来了句:“那得看你的表现。”   苏金枝紧张地追问:“什么表现?” 第12章 他这是急着想去找阎王爷报道……   李成未皱眉想了一会儿,似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想要苏金枝做什么。他有些不自然地瞄了眼苏金枝,“我还未想好,等我想到了再说。”   以苏金枝目前对李成未的了解,若是得知她处心积虑地想要他身上的“雪魄”,李成未估计是宁愿玉石俱焚也不会给她的。   可让苏金枝没想到的是,李成未如今竟然愿意将“雪魄”主动给她。简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苏金枝高兴的事儿了。   只要李成未答应把“雪魄”给她,哪怕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在所不辞,于是她豪爽地拍了拍胸脯道:“那你想好了就告诉我,我一定满足你所有的要求。”   李成未定定地看着苏金枝,眼里的情绪有些复杂。眼前的少女耀眼的就像朵灼灼盛开的蔷薇,浑身都散发着野性的张扬,却又有着芙蓉一般的风流和牡丹一样的的温雅。   真真儿是个神奇的女子。也难怪皇祖母会选择她来接近自己。   更重要的是——   她竟然喜欢他。所以她才会心甘情愿地嫁给他,对他的冷漠也毫无怨言,还把他的安危看地比什么都重要……   他的目光下滑,落在苏金枝的断指上,只见她那纤巧的小指果然只剩下了半截。若是换做一般女子,只怕早就想尽办法的将残手藏了起来,可苏金枝却大大方方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并不以为残。   李成未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他抿了抿唇,半晌后,道:“你可别忘了你今天说过的话。”   苏金枝还生怕他反悔,忙信誓旦旦地举起手保证:“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忘记。”   不知是她的样子有些好笑,还是李成未心情真的很好,李成未竟然对着她展眉笑了。   这还是苏金枝第一次看见李成未的笑容,苏金枝一时看愣住了。李成未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可以说是春雪消融,百花齐放。这样的笑容下,苏金枝顿觉如沐春风,全身都跟着放松了下来。   余光无意间瞥见地上还昏迷着的侍女,苏金枝突然想起来,此人正是方才在园子里端茶的那位侍女,应该是七夫人身边的丫头。   只是为什么她们主仆二人一个会昏迷在地,一个会落进水里?   苏金枝悄悄地觑了李成未一眼,心里实在费解,如果李成未要杀人灭口,为何不将二人都推进水里?   李成未明显觉察到她刺探的目光,笑容渐渐凝住,“你在怀疑什么?”   苏金枝心一虚,讪讪地撤回目光。   不过既然李成未都发现了,她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了想,还是小心地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要推七夫人下水?”   李成未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浮起一层阴鸷的戾气,“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推的?”   “可这里除了你……”   就在这时,大黄从拐角处悄无声息地爬了过来,它似乎很忌惮自己,爬到一半顿了顿。   然后绕了大半圈爬到李成未身后躲了起来,似是不放心似的,又冒出脑袋瞧了自己一眼,确定自己不会冲过去拔它的舌头,才乖乖地挨着李成未盘着身子趴睡在那里。   苏金枝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侍女,又看了一眼硕大无比大黄,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   难不成……这主仆二人是被大黄给吓的?   正想着,李成未忽然冷哂了一声:“你说得对,就是我推的,你想怎样?”   李成未这语气一听就是在赌气,不过苏金枝反而确定了,七夫人主仆应该就是无意间闯进水榭里来,然后当场撞上了大黄,一个当场被吓昏迷,一个则直接吓地撞在栏杆上翻身落进了水里。   大黄毕竟是蛇类,最是惧热,这水榭便是大黄经常避暑的地方,李成未自然也会经常出现在此处。看来是她误会李成未了。苏金枝不由得讷讷:“我也,没想怎样,我就是,好奇而已……”   “好奇?”李成未讥嘲地挑起眉梢,一边慢慢朝她逼近,一边缓缓道:“苏金枝,可别怪我没警告你,在我们李家,好奇……是会害死人的。”   这样的李成未实在让她汗毛直立,苏金枝咽了咽口水,她保证,以后再也不对李成未的事情感到好奇了。   几日后,放鹤轩的七夫人传出来小产的消息,据说是七夫人自己不小心绊倒在地上流掉了,紧接着七夫人就生了场病。   李浩命胡管家请了大夫诊治调养,自个儿又出去眠花宿柳了。   铮——   一支三羽箭破风而来,最后稳稳地钉在了靶心上,箭尾铮铮做颤。   李成未左手持着弓,右手从常留手里接过三羽箭再次搭在弓上。   扣弦、开弓、瞄准、撒放——   利箭顿如流星一般射出,直接劈开了靶心上的箭尾,将头一箭一分为二后再次钉进红心之中。   这时,校场围墙外,一个茂密的槐树上发出一声轻响,惊地树上的鸟儿扑了两下翅膀。   常留目光一动,冲李成未低声道:“主子,人已经走了。”   方才还沉稳如山的李成未身子骤然一塌,手里的弓也落在了地上。   常留脸色一变,忙扶住他,“主子!”   李成未脸色发白地冲他摇了摇头,语速飞快地说:“快扶我回屋。”   常留立马拉起李成未的胳膊搭在肩上,扛着他迅速回到四焉居。   李成未刚进门,喉结一滚,就向地上吐了一口血出来。   “主子!”   李成未的身子开始控制不住地下滑,常留一把捞起李成未背着送到了床上,一边飞快地替李成未盖被子,一边疾声说:“主子坚持住,我这就去叫大夫。“   李成未拽住他,吃力道:“不可,一旦大夫来了,我们的戏……就穿帮了。”   “可,您的身子要紧啊。”   李成未松开常留,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头上的承尘,苦笑了一下:“放心……我命贱,没那么容易死……”说完,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主子?主子!”常留见李成未怎么喊都不醒,急地六神无主地在房里转来转去。   不能找大夫,更不能找太医,否则主子身子日渐硬朗的假象就会被揭穿。   上次进清漪园时,永明帝就想让院判瞧一下主子的身子,被主子当场给拒绝了,永明帝这才派了人来暗中盯着,就是想看看主子的身子,是否真的如他表面上的气色一样,大为转好。主子不想让宫里人知道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可若不找大夫,万一主子撑不过去,那岂不是……   常留一边团团转,一边唉声叹气,忽然,眼睛一亮,常留想到了一个人——   她应该可以帮主子。   玉棠小院。   苏金枝正在房里调制可以安眠的药香,忽然,常留一阵儿风似的冲了进来,目光焦急地找着什么?   紧接着,翠香气喘吁吁地追了进来,冲她委屈地说:“世子妃,奴婢还没来得及通报常护卫就进来了。”   常留顺着翠香的目光看过来,眼里明显一亮,只是脸上的急色不减,似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   “常护卫?你来……有事?”   常留疾步上来,对着她就跪,语气迫切:“世子妃,属下有一事相求。”   苏金枝和常留回到四焉居时,李成未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只是双手痉挛抽搐的厉害。他的脸白的像鬼,嘴唇发紫,牙齿也在打架,双目紧闭,整个人毫无意识。   只一眼,苏金枝就明白了,这是“雪魄”即将苏醒的表现。   她赶紧沿着床沿坐下,拉过李成未的手腕搭起了脉,过了会儿,她又拉起李成未的另一只手腕细细地诊着。   果然不出她所料,李成未体内的“雪魄”就要苏醒了。   可按理“雪魄”沉眠在宿主体内,碍于宿主阳气镇压是不会轻易苏醒的才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脉时而缓,时而止,又止无定数,乃结脉之象,结脉主阴盛气结,这就说明李成未眼下气血虚衰。   余光一掠,苏金枝注意到了李成未嘴角有些血迹,她用手指拭了些许凑近一看,还是鲜血。   “这血是怎么回事?”苏金枝扭头问常留。   常留有些自责道:“是,是主子拉重弓所致……”   苏金枝不解:“他拉重弓做什么?”   “……练箭。”   “为何要练箭?”   常留低头,“事关主子,恕属下无可奉告。”   苏金枝忍耐着问:“他拉的弓有多重?”   常留低声道:“八十余斤。”   苏金枝倒吸了一口冷气,猛地站起身道:“他是疯了吗?!”   以李成未如今的体质能拉二十斤的弓那已是极限,去拉八十斤的弓那就是在找死,难怪会导致气机逆乱,邪气入脏,然后吐血昏厥。   很好!   李成未就这么一下,不仅把她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身子糟蹋了个干净,还把“雪魄”给提前唤醒了。   他这是急着想去找阎王爷报道吧。   手腕倏然一紧,冰冷地触感惊地苏金枝微微一颤。   苏金枝低头,瞧见昏迷中的李成未竟然抓住了她的手。   李成未的眉头紧紧地蹙着,浑身颤抖个不停,嘴唇也在发颤,好像是冷的,又像是在做着什么噩梦。   常留心疼道:“世子妃,求您快救救主子吧。”   前儿个在后花园里,他就听世子妃对王妃说过,世子妃好像略懂药理,如今瞧见世子妃又替主子把了脉,显然是懂些医术的。   苏金枝闭眼,强迫自己先冷静。   ‘雪魄’还没有彻底恢复,就算取出来也根本存活不了。   但若是‘雪魄’醒了,势必会强占李成未的身体,用不了多久李成未就会因为体温过低,血脉凝结而死,而‘雪魄’也会死于宿主元气枯竭。   李成未决不能有事。   苏金枝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将失望的怒火强行压下去后又重新沿着床沿坐下。   她撸起袖子,露出缠在小臂上的针囊,熟练地解了下来铺在床上,然后看着李成未握了握拳,一面吩咐常留:“你先去生几盆炭火来,要快。”   常留立即下去忙了。   苏金枝先是取了一针扎在李成未虎口处的合谷穴上。下一秒,李成未抓住苏金枝的手就自动松开了。   苏金枝解开李成未的上衣,将李成未整个胸膛露了出来。   李成未比她想象的还要瘦,平躺着几乎能看清楚十二对肋骨的纹路,胸腔下的搏动越来越微弱,眼下连呼吸出来的气息也都变成了白色。   “雪魄”苏醒的气息越来越明显了。   当务之急,是先要阻止李成未体内的“雪魄”苏醒,再让李成未体内的正阳之气恢复,然后镇压住“雪魄”的寒气才行。   事不迟疑,苏金枝立即开始地对李成未取穴施针。   一个时辰后,李成未的脉象终于出现了生机。   常留搬来了四个大火盆,沿着李成未的床榻前放了一溜,李成未也终于不再颤抖了,气色随着气温开始渐渐回转。   苏金枝走到李成未的书案前,寻了纸笔写了一个方子递给常留。   “按照方子抓药,速速煎了送来。”   常留看着方子迟疑道:“这是……”   “提气吊命用的。”苏金枝转头,面色凝重地看着李成未,“你家主子能不能活,就看今夜了。” 第13章 李成未,我来救你了。……   啪!   年少的李成未偏过头去,脸上是火辣辣的灼痛。   “是不是你推的玉哥儿下水?”紧接着,母妃的质问在他耳边响起。   李成未慢慢回正头,然后抬起,凝视着眼前这张美丽却盛怒的容颜,他张嘴解释:“是他自己不小心掉进水里的,是我跳下去救他上来的。”   那张美丽的容颜愣了愣。   下一瞬,无端地又裹上一层怒火:“那也是因为你把他带来水边玩耍导致的。”   脸上的刺痛在渐渐消失,可心里的钝痛却在迅速膨胀,李成未握拳咬牙:“是他自己非要跟来的,跟我无关。”   美丽的容颜瞬间变地狰狞起来:“你还敢嘴硬!”说着,抬手就要再次扇向他。   李成未抬头,梗着脖子将红肿的脸递给沈悦瑶,漆黑的眼眸里满是倔强地盯着沈悦瑶,“你打死我算了,反正你有李成玉一个儿子就够了!你打呀!”   美丽的容颜再次呆愣住。   李成未欲哭似笑道:“母妃,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肯相信我?”   沈悦瑶眼帘低垂,缓缓地垂下了手。   李成未以为沈悦瑶的心终于软了,他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上前一步想要拉她的手。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被眼前的人狠狠甩开。   与此同时,从沈悦瑶嘴里砸下来一句他此生都不会忘记的话——   “因为你脏!”   耳边似乎有闷雷在滚滚做响。   因为你脏!   因为你脏!!   因为你脏!!!   身上的湿衣吧嗒吧嗒地滴着水,深秋的夜风凉的有些刺骨,李成未只觉得全身如堕冰窖,冷地忍不住发抖。   沈悦瑶抬手指着祠堂的方向,面目狰狞地斥道:“都是你的错!你现在就去祠堂跪着反省!”   奶母终于忍不住走了出来,低眉顺眼地劝:“王妃,恕老奴斗胆说一句,世子本就体弱,如今是又是为了救玉哥儿才下水救的人,身上的衣裳还湿着呢,再罚去祠堂跪着,只恐怕……”   “恐怕什么?”沈悦瑶冷哼着睨向奶母,阴阳怪气地说:“有本事你们立马把就他弄走,我正好眼不见心不烦!”   “……老奴不敢。”奶母一噎,只好低头退回到了下人的行列中。   “只要他还在我这里一日,我就有管教他的权力,”   沈悦瑶扫视着底下站着的仆役们,冷冷警告:“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给他送吃的和穿的,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幽静的祠堂里并没有多少牌位,毕竟他的爹是雍王,而雍王祖上的牌位都在奉先殿里,这里摆的只是雍王生母和母家亲人的一些神位。   李成未笔直地跪在蒲团上,仰头看着奶母,眼眶发红,浑身颤抖,“奶母,母妃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天下哪有母亲不疼爱自己孩子的,她只是……”奶母半跪在地上摸了摸他的头,心疼又无奈道,“对你严了些。”   奶母脱了自己身上的外衣披在他身上,“世子,这是老奴的衣裳,您先披着,我这就进宫去找太后求情,你要坚持住啊。”   ……   李成未不记得自己跪了多久,他只记得那个刺骨的寒夜,似乎永远不会亮似的。   等他有意识时,人已经躺在了柔软的床上,可身体却像在被放在火炉上炙烤,烫地他的神智迷迷糊糊的。   “你就这么恨他?”   他隐约辨出了是最疼他的皇祖母的声音。果然,每次只要他一被母妃责罚,第一个赶来救他的必定是皇祖母。   “姑母这是明知故问。”这凉薄的语气,是他的母妃无疑了。   他努力地想睁开眼,可眼皮似乎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过了好半天,他听见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哎……”   “你把他逼死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逼死……   难道皇祖母的意思是……母妃想逼死他?   他竖起耳朵,想要听清母妃的答案,然而,他听见了是亘久的沉默。   他的意识就像慢慢地陷入了黑茫茫的海水中。起起伏伏中,他恍惚又听见了那两个熟悉的声音。   “他若真的死了,你以为那位会放过你和玉哥儿?”   那位是谁?   皇祖母在警告谁?   “你们要做什么?”   这是母妃的声音,皇祖母是在警告母妃……   而且他听见母妃声音里难得出现了一丝惊慌。   母妃和皇祖母争论的声音若隐若现,他隐约觉得她们争论的就是他一直以来寻找的秘密,可后面的话他完全听不清楚。   他挣扎着想让自己醒来。   他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无论怎么努力,都赢不了母妃的欢心?   他还想知道为什么对他一向疼爱有加的父亲,会突然间变得那么冷漠又绝情?   可他的身体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意识完全失去控制,他什么都听不清了,耳膜里嗡嗡作响,喉咙更是滚烫地仿佛遇水就能沸腾。   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命,在炙热的火浆中慢慢流逝。   他快要死了。   一种慌张地,凝重地,死气沉沉的气氛包围着他。   朦朦胧胧间,耳边地又响起谁的谈话。   “禀太后,各种法子都试过了,世子的高热就是退不下来。”   “都已经三天三夜了,再烧下去会怎么样?”又是皇祖母的声音。   “这个,只怕,只怕……”回答她的人嗓子在颤抖,带着明显的惊慌失措。   只怕什么,不言而喻。   皇祖母怒然道:“哀家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救活世子,否则,提头来见!”   空气瞬间静默了下来,连呼吸都不可闻。   良久,才有个人战战兢兢地禀道:“……太后,微臣倒是想起有个东西,或许能救世子。”   “什么东西?”   “燕南王进贡上来的一种奇药,名叫做‘雪魄’,据说可以解天下一切火毒,想必应该也能退热。”   ……   不知又过了多久,身上那火烧火燎般的燥热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冰冷刺骨的寒意。   李成未睁开了沉重的眼皮,看见的却是满目银装素裹,天地一色,白茫茫的全是风雪。   他在漫无尽头的雪地里走啊走,没有方向,没有目的。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苍茫琉璃世界里,只有他一个孤零零的身影,这一刻,他突然感到无比的寂寞,无比的绝望。   他不该活着,他应该彻底消失在白凯凯的世界里。   于是,他不走了,就地坐下,向后一仰,张开四肢,看着漫天白雪飘飘,一点一点地将他覆没。   冷……好冷……不冷了……   很好,他就快死了,因为他已经开始感觉不到冷了。   隐隐约约间,他觉得眼前光线大亮,连身上覆盖的雪都变得暖和了起来。那份很暖和,忽然勾起了他想活下去的欲望。   李成未缓缓睁开眼,只见眼前一道明晃晃金光,晃地他眼前一白,他赶紧闭上眼睛。   片刻后,再度睁眼,他的眼睛适应了刺眼的金光。   于那道金光中,他看到了一道身影,那身影曼妙窈窕,穿着衣带翩然的绣罗长裙,长发如云,凌风而动,看着像是个少女。   少女逆光而来,露出了一张清丽脱俗的笑脸,冲他伸出手,脆生生地喊了句:   “李成未,我来救你了。”   也不知是少女的笑容感染了他,还是光明照亮了他内心的黑暗,求生的欲望瞬间膨胀,这一刻,李成未突然非常想活,他朝着少女伸手。   然而,就在他们指尖相触的一瞬间,少女突然间消失了。   李成未骤然一惊,飞快地睁开了双眼,心口处的怅然若失还在,他看着头顶上熟悉的承尘,一阵怔忡。   这里是……四焉居,他的寝卧,他的床。   如有指引似的,李成未缓缓地转动脖子,偏头看向床边。   然后,就看见了那张和他梦境里一模一样的脸。   苏金枝,是你!   只是苏金枝怎么会出现在他梦里?   还有……   李成未四下扫了一眼,确定这里是他的寝卧。   苏金枝为什么又出现在他的房里?   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那里正被一只温暖的柔荑紧紧握住。苏金枝枕在她自己的手臂上,双眸闭着,呼吸绵长,显然是睡着了。   她似乎特别热,头上的发髻一缕缕地黏在了一起,额头上布着一层细密的汗,香腮带着赤色,连身上的罗衫也全部贴在了身上,露出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和耸起的秀丽肩骨。   越过她的肩头看去,李成未这才留意到苏金枝背后的地上,摆放着四个大火盆,燃成灰烬的银山里隐隐闪烁着金色的火花。   这样酷热的暑日里,正常人只消呆在屋里就会热的满身是汗,何况放着火盆的紧密房中,还真是难为她了。   看样子昨夜是她在照顾自己。   想到苏金枝之所以会受这种折磨,完全是因为他,李成未此时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奇异触动。   他翻转身子,抬手刚要将她额前粘着的一缕头发拨到后面去,苏金枝就醒了。   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定定地望着他,眸光清澈的几乎将他溺进去。 第14章 她果然喜欢自己   李成未僵在半空的手不自然地蜷起,目光闪躲着想要解释:“我就是见你……”   “李成未,你醒了!”床边的女子突然坐直身子,双眼灼灼地看着他,脸上是毫不掩饰地兴奋,说着,她低下头,抓住自己手腕的柔荑用力一握,激动地问,“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说着,苏金枝飞快地探了下李成未的脉搏,脉象从容和缓有胃气。   太好了,这就代表李成未体内的“雪魄”终于陷入沉眠,最危险的时期已经过去了。这一晚上的,她生怕李成未撑不过去,几乎时时刻刻地都在探他的脉息。   李成未则是深深地凝睇着苏金枝,她脸上的喜悦显然不是装出来的。   目光转而落在苏金枝紧握住他手腕的柔荑上,抓的如此之紧,看得出来苏金枝是在真心担心他的安危。   李成未一向不喜别人的碰触,但是看见苏金枝如此地紧张他,他抿了抿唇,最终没有挣脱苏金枝的手。   然而苏金枝却主动放开了他的手,抿唇又冲他歉意地笑了笑,大抵是觉得他厌恶她的碰触。   手腕处,离开了女子温暖的掌心后蓦地一凉,李成未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他蜷起手指,随口问:“你为何在这儿?”   苏金枝道:“是常护卫告诉我你病了,需要人照顾,我就来了。”   “何时候来的?”   苏金枝目光微微一闪,浅笑道:“早上才来没多久,见你还睡着,我就趴在边上小憩了一下。”   李成未看着苏金枝疲惫双眼下的两团乌青,心中微微一动。   苏金枝在骗他,她这模样,明显就是照顾了他一夜所致。她不想告诉他真相……是怕他担心吧?母妃猜地没错,她果然喜欢自己,而且喜欢他喜欢地还很深,事事都在为他着想。   “扶我起来。”李成未掀开被子道。   看着李成未松散开的领口,苏金枝脑海里突然划过李成未精瘦的胸膛,脸莫名一热。苏金枝飞快地从坐在的足承上站起来,后退两步道:“既然你醒了,那就让常留进来伺候你吧,我得回去沐浴更衣了。”   这屋子里又闷又热,她几乎汗流浃背了一整夜,如今身上黏腻腻的,实在难受地很,要不是担心李成未和“雪魄”同归于尽,她才不会留下来遭这个罪。   如今人既然已经没有危险,那剩下的就不关她的事了,她现在只想立刻!马上!回去!然后好好地泡个澡。   “我去叫常留进来。”苏金枝迫不及待地就往外走。   “苏金枝。”李成未突然很急切地喊了一声。   “?”苏金枝顿住,转身,不解地看着李成未。   李成未静静地注视着她,半响后,才道:“你想不想回门?”   “?”苏金枝懵了一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不太确定地重复了一遍:“你是说……回苏家的门?”   李成未点头:“恩,过几日,我有时间。”他这个人最不喜欢欠别人情,既然苏金枝如此爱慕他,他也不能让苏金枝白白付出,虽然血脉他不能给苏金枝留下,但是适当的补偿他还是给得了的。   苏金枝一副活见了鬼地转过身去。   苏金枝前脚离开不久,常留后脚就端着药走了进来,常留顿在门内,见到他坐在床沿发呆,登时红了一双眼睛说:“主子,太好了,您终于醒了。”   李成未抬头看他,劈头就问:“昨夜是你叫世子妃来的?”   “主子昨夜昏迷不醒,身体凉地跟冰块似的,整个人又抽搐个不停,主子您不准我去找大夫,我只好找世子妃过来帮忙了。”常留将药放在桌子上,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鹤氅赶紧给李成未披上。可不能再病了,昨夜实在是太吓人了。   李成未皱眉:“是她救的我?”   常留眼珠子一动,忽然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劲,他斟酌着解释道:“哪能呢,世子妃又不会医术,她只是命我生火盆,又……”说到这里,常留猛地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了——他被主子下套了。   世子妃昨夜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暂时不要将她会医术的事情告诉主子。虽然他不明白世子妃为什么不想让主子知道她会医术的事情,但是他知道世子妃是不会害世子的,这点就足够了。   方才世子妃离开时,还特意说万一主子问及她何时来的,一定要说早上来的。他实在搞不懂,这么好的让主子回心转意的机会,世子妃为什么不想让主子知晓。不过世子妃说了,若是不听她的话,下次主子倘若再出了事就不许找她帮忙,他只能答应了。   谁知他方才一激动,不知不觉地竟被主子把话全套了去。他尴尬地笑了笑,借着去拿药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主子,您该喝药了。”   李成未也不再追问下去,抬手接过药碗。   常留暗暗吁了一口气。   李成未低头喝了一口,皱了皱眉:“这药……怎么跟平日里喝的不一样?”   常留磕磕巴巴道:“这药是……我昨夜担心主子的安危,就悄悄地出去……找,找到大夫,把主子的症状跟大夫说了,大夫就给我开了这药回来……那个,主子昨夜已经喝了一剂,看来还是挺有效的。”   李成未偏头静静地瞅着他。   常留紧咬着腮帮,装作一脸镇定自若的模样。   李成未点破道:“你撒谎。”   常留心一提,眼珠子慌乱地转着不敢去看李成未的眼睛,低声硬回道:“主子,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撒谎的时候眼睛从不敢看我,怎么……”李成未晃了晃手里的药碗,故意道,“难不成这药里有毒?”   常留一听,大惊失色,忙甩手否认:“主子,我对您的心天地日月皆可鉴……我怎么可能会害您呢!”   李成未盯着他不说话。   常留扛不住了,只好交代:“是世子妃,她说她略懂得一些药理,就开了方子让我去抓药煎了给您先试试,没想到还真有效。”   “既然是她……”李成未想不通,“那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世子妃说……怕主子不相信她,要避免节外生枝什么的。”   原来如此,她是怕自己多想,不肯喝她开的药。李成未低头看着碗里褐色的药汁,平静的汁面上倒映着他平静的脸庞。手腕忽地颤了颤,药碗一晃,涟漪顿生,他的脸转瞬间变成了苏金枝的笑颜。   他不由得想起梦境里,苏金枝逆光而来,朝他伸出手说的那句话:“李成未,我来救你了。”   心中一动,原来梦境里说的就是此事。   李成未勾唇,抬碗仰头,将药一饮而尽。喝罢,他将空碗递给常留道:“你去准备一下,三日后,我要同世子妃大张旗鼓地回门。”   往日,他提及苏金枝时通常只称呼‘那个女人’,不知何时起,他竟觉得‘世子妃’这个称呼越来越顺耳了。   “回门?”常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再三观察李成未,见李成未神色淡定如斯,不像是说混话的样子。只是回门的日子早就过了,现在才回门恐怕会惹地整个京中都会议论纷纷。常留忍不住善意提醒,“主子,您和世子妃都成亲一年多了,这个时候才回门恐怕……”   李成未挑眉,眼里警告暗涌:“怎么,不妥?”   常留立即抬头挺胸:“妥,十分地妥。”   三日后,雍王府的大门外,停了一长溜的驴车,车上堆着系着红绸的朱木箱子,两三个箱子一车,浩浩荡荡地一眼望去,压低红龙似的,几乎望不到头。   苏金枝站在大门前的阶梯上,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世子,回个门而已,您这……”她缓缓回头,看着身旁穿地近乎盛装的李成未,“未免也太……盛大了一些吧。”   李成未抱起手臂,扬起下巴傲然道:“我李成未带世子妃回门,自然要有些排面。”余光悄悄溜了苏金枝一眼,看着她满脸震惊的模样,李成未得意地想,这样的排面足够弥补之前让她丧失的脸面了吧。   “……”苏金枝哑口无言。   她翘首又看了一眼那望不到尽头的回门礼,心底啧啧,这怕是把半个雍王府都搬空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王府的中馈这一年都是她执掌着,李成未并未从她手里支走一钱,所以,李成未这是打哪儿来的这么多私房钱?   自从那日打李成未的四焉居回去之后,苏金枝左思右想了三天,终于在此时想明白李成未为什么会在时隔一年多以后,突然提出要跟她一道回门了——   李成未这是想借着回门的借口,好光明正大地去苏家见他的心上人苏玉芝吧。   不然,她实在想不通,李成未在发什么神经。   关于李成未和苏金枝的故事,那还要从四年前的那个牡丹宴上说起。   据说那日太后在慈宁宫里举办了一场极其隆重的牡丹赏花宴,特意邀请了京中四品以上官员家眷及其贵女们前去参宴,又安排了皇子和郡王们一同前去赏花。   众人一看这排场,便立即明白了太后的用意:这是太后在给皇子和郡王们相看选妃呢。因此各家贵女们纷纷使劲浑身解数,向自己中意的情郎们暗送秋波。   作为太后最宠爱的世子,李成未自然也在那场宴席中,同在那场宴席中的自然还有苏宰辅的嫡女,苏玉芝。   李成未自幼体弱,见风就病,所以甚少出门,与京中贵女们也是鲜少照面。可是那日不知何故,一向不近女色的李成未,竟然亲手折了一枝牡丹,送到了苏玉芝面前……   就这样,李成未心慕苏玉芝的佳话,很快传遍了京中的每个角落。更有那些说书之人,以李成未和苏玉芝为故事主角,杜撰了无数风月话本子……一时间,李成未同苏玉芝惊天动地的爱情因此响彻全天下。   苏金枝认真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李成未,今日的他穿得格外的光鲜齐整,虽然他依旧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但从他宝蓝色镶金边的骚气氅衣,和他难得用金镶玉小冠束起的头发,还有那一脸沾沾自喜又欠揍的俊颜上来看——   这只花孔雀好像要开屏了。   而能让李成未开屏的人,恐怕只有他的心上人苏玉芝。   只是李成未毕竟成了亲,私下见苏玉芝恐怕多有不便,这才拉着她借回门的幌子去见苏玉芝。还搞这么大的排场,看来都是为了苏玉芝,这么多的礼品到最后还不都是进了孙氏的口袋里。   哎,难为李成未了,为了见一眼自己的心上人,竟然下了这么大的血本。   不过苏金枝觉得,当初毕竟是她先抢了李成未心上人该有的位置,才导致二人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如今“雪魄”也快要恢复了,只待“雪魄”彻底恢复,她就能取走“雪魄”远走高飞。   怎么说李成未也帮她滋养了“雪魄”,所以她决定了,在走之前她要好好撮合他们俩,就当是投桃报李。   李成未回门的消息很快传开,去苏府的路上,闻讯赶来的百姓们如潮水似的,纷纷聚集在路边指指点点地看热闹。   苏金枝坐在李成未的豪华马车里,百无聊赖地听着外面的百姓们议论,议论的话无非都是在奇怪李成未为何成亲时不回门,反而过了一年多才回门。   而李成未则盘腿坐在他的罗汉榻上,他双目轻阖,唇角微提,如玉般的俊脸上挂着悠闲的惬意,似是在小憩,听见外面的议论也无动于衷。   只是让苏金枝很奇怪的是,今日,李成未的马车里竟然没有放熏笼,甚至还贴心地为她准备了一个小凳子。   苏金枝古怪地瞅着李成未,难道是说,是因为要去见心上人了,所以一向冰冷似铁的李成未也变温柔了?   啧啧,如此看来,李成未还真不是一般地喜欢苏玉芝。   车队进入到苏宅所在的街道时,远远地就听见有人在放鞭炮。   苏金枝卷起帘子看了一眼,果然是苏宅的门前在放鞭炮。   两挂一丈多长的鞭炮高高地在苏宅的门楣上,噼里啪啦,震耳欲聋,听地苏金枝有些刺心。   时隔一年多,李成未陪着她回门,这虽是李成未第一次来苏宅,可也是她成亲后第一次回苏宅。   当年她替苏玉芝替嫁后,苏家得知李成未将她丢在玉棠小院后,生怕会殃及池鱼,立即同她划清了界线,对她的事情不管不问。   她犹记得当时孙氏还生怕她一个人回门,特意派了人来告诉她,说她父亲在病中,不便见客。果然,出了苏家的大门,她就是个外人了,不过苏家好像也从来没有拿她当过自己人。   不仅如此,但凡哪里有个什么宴请的,只要她出席,孙氏定然会推脱掉,生怕跟她扯上干系似的。   如今竟然张灯结彩,大张声势地迎接她回门,还真是……会见风使舵呢。   苏金枝讥讽地勾了勾唇,放下帘子坐正。   “你不高兴?”李成未的声音乍然在耳畔响起。   苏金枝惊了一下,一转头,便见李成未探究地目光正盯着自己看。   苏金枝弯唇,笑笑:“怎么会,要见祖母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李成未盯着她不说话,苏金枝被他盯地十分不自在,目光无所适从地转了转。   过了好一会儿,李成未才道:“你放心,我这次来,就是为了给你长面子的。”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的认真,就像在保证什么。   苏金枝有些反应不过来李成未话里的意思,眨了眨鸦羽般的长睫,一脸懵然地看着李成未。   那模样看来竟有几分天然憨娇,看地李成未心头莫名一软,心里直有一股抬手揉她头的冲动。   就在这时,马车停下,翠香在外面卷起车帘,笑容满面地说:“世子妃,世子爷,苏宅到了。”   苏金枝回过神来,刚要起身,只见眼前身影一闪,李成未竟然率先起身出去了。   苏金枝愣了愣,这人不是一向拿大,只会等着她出去,然后才会慢悠悠地在常留的恭请中下车?   怎么今儿个出去的倒是积极?   哦,她明白了,这是急着要去见苏玉芝呢。   果然,一出车厢,苏金枝一眼看见了五彩缤纷的人堆里,打扮的最别出心裁女子。   苏玉芝。 第15章 李成未这是唱哪一出?……   苏家人迎接他们的排场不可谓不大,几乎全宅上下全出动了,最中间的站着的自然是苏金枝的祖母苏老太,她旁边扶着的正是苏金枝的亲爹,苏唯孝。   两溜依次站下去的是孙氏和她的一双子女苏玉瞻,还有望着李成未含情脉脉的苏玉芝。再就是苏唯孝的三房姬妾和庶子女们,外围还挤着家下人,几乎将整个大门道内站地水泄不通。   苏金枝站在车头上,李成未已经下了足凳,他身姿提拔如松似的立在车下,微微侧身将手递给了她。   苏金枝:“……”   李成未这是唱哪一出?   他的心上人可就在不远处看着他啊。   苏金枝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苏玉芝,果然瞧见苏玉芝双目死死地盯着李成未的手。而李成未见她迟迟不下车,抬头看向她,往下点了点头,示意她赶紧下车。   她明白了,这是李成未在跟苏玉芝赌气呢,估摸着是怪苏玉芝当时没有自告奋勇给他冲喜吧。   苏金枝看着李成未骨节修长的手掌,咽了咽口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提起裙裾快速地跑下足凳,冲向人群簇拥着的苏老太,声泪俱下喊了声:“祖母,我回来了。”   李成未:“……”   她竟然无视自己难得献出来的殷勤?   苏老太久未见苏金枝,如今祖孙俩一见恍如隔世一般,登时抱着哭了起来,“好孩子,你终于肯回来看祖母了,祖母等你好久了。”   原本前一刻的泪意只是装出来的,可如今听着祖母哭,她也忍不住跟着真哭了起来。若说这苏家还有谁是真心惦记着她的?那就是她的祖母了。   只哭了一会儿,苏金枝就收住了,毕竟那么多人看着,苏金枝擦了擦眼泪,有些愧疚道:“那边府里忙,一时片刻少不了我,给拖住了,这么晚才回来看完祖母都是枝枝不孝。”   李成未挑了挑眉,原来苏金枝的小名叫“枝枝”,枝枝如雪南关外,一日休闲尽属花,如此说来,她的名字倒也不算俗气。   苏老太拉着苏金枝的手,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紧抿着嘴唇,一个劲地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时,李成未上前,冲苏老太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朗声道:“祖母安康。”   苏老太拭干眼泪,冲李成未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道:“世子也来了。”   李成未点了一下头,然后就站着不动了。   苏唯孝和孙氏彼此尴尬地看了一眼,这李成未和苏金枝明显未将他们放在眼里,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连声招呼都不打。   不过,正是因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苏唯孝不好发作,也不敢发作,只好赔笑着说:“都别愣在外头了,姑爷好不容易来一次,进屋里说吧。”   入门时,苏金枝瞥见苏玉芝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李成未,倒是李成未显得冷冷清清的,只跟在她身旁。   看来李成未气性真不小,心上人都站在跟前儿了,还拿乔呢。   苏金枝转过身,正式看了苏唯孝和孙氏一眼,客客气气地说:“父亲,母亲,不如你们陪夫君聊聊,女儿好久未见祖母了,想去祖母房里说些体己话。”李成未,我能帮你的就到这里了,你自己好好抓住独处的机会吧。   夫君……   李成未心下一动,刚想勾唇的,然而当他听完苏金枝的话后,薄唇瞬间绷紧了。   那孙氏一听,倒是一脸巴不得似的点头说:“大姐儿尽管同你祖母去,我和你爹爹会好好招待姑爷的。”   这时,一言不发的李成未狠狠睨了苏金枝一眼,不满道:“谁让你替我做决定的?”   苏金枝:“……”   大哥,我这是在帮你好不好?   苏金枝见李成未半天都领会不到她的用意,便悄悄拉了拉李成未的衣袖,不停地冲她使眼色。   谁知,李成未瞅了她半晌,冷冷地来了句:“眼睛抽筋了就别抛媚眼,丑死了。”   苏金枝:“……”   她终于明白李成未为什么对苏玉芝爱而不得了。   因为!此人!根本!不解!风情!   常松斋,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净。苏金枝看着大摇大摆地坐在客位上的李成未,一个头简直变得两个大。   为了能够让李成未和他的心上人有情人终成眷属,她简直操碎了心,明里暗里不知道为李成未制造多少机会,可李成未就是不上道,竟然还屁颠屁颠地跟着她跑来祖母这里喝茶。   苏金枝不死心地继续试探道:“夫君,这还是你一次来苏家,不如我让下人带你去府上转转?”方才瞧着苏玉芝那一副望穿秋水的眼神,她敢断定,只要李成未一处常松斋的门,就能立刻‘偶遇’到苏玉芝。   李成未似乎很是满意苏金枝这么唤他,随手端起一旁的茶盏,挑眉看着她:“苏宅有我雍王府大?”   苏金枝如实道:“那倒没有。”   “有我雍王府华贵?”   “……没有。”雍王是什么身份,她爹是什么身份,这苏宅怎么可能比得上雍王府华贵。   李成未‘切’了一声:“那我看它做甚?”   苏金枝:“……”   我的意思是让你去看苏宅的风景吗?我的意思是让你出去会你的心上人啊!天啦,谁来救救这个榆木疙瘩?   苏金枝彻底放弃了,她已经尽力了,只能说苏玉芝和李成未之间有缘无分。   李成未悠闲地晃着手中的茶盏,看着茶汤的颜色时突然皱起了眉头,他低头对着茶汤嗅了嗅,然后沉脸道:“这雪山顶翠味道不对,明显是去年的陈茶。”   “……”苏金枝默默地冲李成未翻了个白眼。大哥,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就算是陈茶你不喝就是了,说出来岂不尴尬?   果然,祖母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很是窘迫道:“世子见谅,老身这里只有这些茶可以招待。”   闻言,苏金枝心头微微一抽。看来孙氏对祖母这两面三刀的毛病还没改,明面上有多孝顺,背地里就有多使坏,从这陈茶上便可见一斑。   当年苏唯孝当了槐安伯孙家的乘龙快婿后,靠着孙家的关系进了翰林院,做了翰林侍诏。正因此节,苏唯孝才得以在永明帝登基前立下大功。   永明帝登基后,苏唯孝成了他的左膀右臂,永明帝特地赐了一座宅院给苏唯孝,也就是如今的苏宅。苏唯孝自立门户后,才向孙氏表明想接乡下的老母进京。起初孙氏不同意,奈何最终抵不过一个‘孝’字。   苏老太进了京,第一件事就是逼苏唯孝去把寄养在山中的苏金枝接回来,那孙氏本就不情愿侍奉一个乡下老妇,又听闻苏唯孝竟是停妻再娶的她,不仅如此,原配竟然还留下一个小野种,孙氏当时险些没生吞了苏唯孝。   不过孙氏再大的气也不敢闹,一来怕把苏唯孝的官帽闹掉了,二来怕京中人会笑话她堂堂伯爵家的嫡女竟然给人做了继室。   这一忍气吞声下来,孙氏便把所有的怨气暗中撒在了孙老太身上。   苏老太一向老实善良,只要合家安宁,她什么气都能忍,除了动苏金枝外,所以苏金枝回京后的两年里,因为有苏老太罩着,过得倒还算风平浪静。   “来人。”李成未重重放下茶盏,突然冲外面喊道。   很快,常留进来了,“世子。”   苏金枝瞧这气势还以为李成未要对祖母怎么样了,忙起身欲挡,谁知,竟听李成未说:“去将我们带来的东西全部搬到常松斋来,然后放进祖母的私库里。”   “是。”常留领命下去了。   “……”苏金枝愣住了,她没听错吧,李成未竟将带来的所有东西给了祖母?   虽然都在苏家,但是东西在祖母手里和在孙氏手里完全不同,有了这些东西祖母在苏家的腰板完全可以挺直些。   但这些东西难道不是李成未用来讨好苏玉芝的吗?给祖母算怎么回事?   苏老太也惊呆住了,好半晌苏老太才反应过来李成未的意思,忙颤巍巍起身阻止道:“世子,万万不可……”   李成未忽然起身,快步走向苏老太,双手扶着她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柔声道:“祖母,您是枝枝的祖母,也就是我的祖母,我都听枝枝说了,在苏家只有您对她是最好的。我们这次回来就是专门来孝敬您的,所以外面的那些东西只有您才配拥有。”说完,李成未偏头,故意冲苏金枝得意地挑了挑眉。   苏金枝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的。她不知道李成未是何时打听的她曾经在苏家的处境,也不知道李成未这么做到底有何用意,但是这一刻,她还真是被李成未的话小小感动了一把。   “枝枝,”祖母拉过她的手心疼地摸了又摸,哽咽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祖母这就放心了,放心了。”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揩眼泪。   苏金枝鼻尖一酸,她自然明白祖母放心的是什么,祖母放心的是李成未并未如外界传言的那样,对她冷漠绝情。   虚不知,这一切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午膳时分,苏唯孝派人来请他们去前厅用膳。苏金枝也不好一直耗在祖母房里,便拉着祖母准备去前头用膳,祖母却以身体劳乏推了。   苏金枝知道,祖母这是不想同孙氏一起用膳,尤其李成未还把带来的所有东西全给了祖母,孙氏只怕对祖母越发有成见,苏金枝也不勉强祖母,只和李成未一道往前头去了。   走在游廊上,沉默了半晌的李成未忽然说:“你就没什么话想问我?” 第16章 她的喜欢可真是廉价!……   其实苏金枝早就想问了,但又怕是自己想多了,既然李成未主动提及,那她正好顺着问:“你为什么把东西都给了祖母?”   李成未挑眉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啊。   苏金枝斟酌着道:“孙氏才是苏家的主母,”她抬眸,定定地瞅着李成未,“她也是二妹妹的亲娘。”   谁知,李成未竟然翻了一个白眼,“她又不是你的亲娘。”   苏金枝:“……”   所以,李成未到底是在唱哪一出啊?他把东西都给了祖母,就是明摆着得罪了苏唯孝和孙氏,这样一来,他和苏玉芝之间岂不是又多了一层隔阂?   她又想起方才进门时,李成未似乎对她爹的态度很不对付,难道他做这样不是针对苏玉芝,而是针对苏唯孝?   “你是不是……和我父亲有过节?”   李成未皱了一下眉,“为什么这么问?”   苏金枝好心提醒:“我父亲好歹是个宰辅。”你也不能一点面子也不给啊。   李成未一眼就看懂了她的心思,眉眼一扬,傲慢不屑道:“我连永明帝的面子都不给,苏唯孝那个老匹夫的脸面又算个什么东西。”说着,他眼波一转,斜盯着苏金枝,揶揄道,“况且你不也没他们面子嘛,我这是娶妻当随妻,天经地义。”   心里想的却是:苏家那么对你,我这么做是不是很替你解气?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欠别人的,虽然不能给你留个血脉,但你既然喜欢我,我也不能让你太吃亏。   “……”这是什么歪理?   苏金枝正无言以对,就在这时,游廊一旁的转角里冒出来一个人,正好堵在他们面前。   来人遍身绫罗,满头珠翠,打扮的花枝招展,连施礼都带着几分翩若惊鸿的施施然,“世子,姐姐。”   苏金枝听着苏玉芝那柔地几乎能挤出水来的细软嗓音,眼皮忍不住跳了跳。她和苏玉芝虽然只相处了两年,但苏玉芝却同她争强好胜的两年,所以,什么样的苏玉芝她都见过,就是没见过如此……温柔似水的苏玉芝。   如此有备而来,苏玉芝果然在等李成未。   苏金枝忍住起鸡皮疙瘩的冲动,用余光飞快地觑了李成未一眼,只见李成未剑眉蹙着,看着苏玉芝若有所思。   苏金枝见李成未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好先开口询问:“二妹妹这是……”   苏玉芝含羞带怯地看了李成未一眼,然后转头对苏金枝理直气壮道:“姐姐,我有些话想私下对世子说,还请你避让一下。”   私下说……   还避让一下……   你倒是好生明目张胆啊!   她想方设法地让李成未出来见苏玉芝是一码子事,但苏玉芝直接堵住她和李成未当面挑衅就是另一码子事了。若是放在以前,她还偏就要杵在他们中间,好好听听他们要说些什么。可事到如今,她原本就是为了成全李成未和苏玉芝的,若是计较下去恐怕会坏了李成未的好事。   苏金枝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平静了下来,然后挂上得体的假笑,大大方方道:“那你们聊,我在前面等。”说完,也不看李成未,径直走了。   谁知,苏金枝这才慢悠悠地刚走到游廊尽头,一转身就看见李成未一脸怒气冲冲地朝她走来,而苏玉芝背对着她双肩耸动,像是在哭泣。   怎么了这是?这么快就谈完了?正纳闷着,那李成未忽地一个转身,下到中央甬道上,径直朝着大门方向去了。   “???”这是……要走了?   苏金枝察觉到不大对劲,忙追上去问:“世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李成未头也不回道:“回府。”   苏金枝亦步亦趋地跟着,“好端端地怎么就走了?饭都还没吃呢。”   李成未猛地煞住脚,扭头瞪着苏金枝,冷嘲热讽道:“你苏家是有什么山珍海味不成?就算有,你以为本世子稀罕!”   “……”苏金枝一噎,这人到底是怎么了,吃火药了不成?   李成未拂袖就走。   苏金枝回头看了一眼苏玉芝,苏玉芝双手抱着脸颊,瘦弱的双肩一抖一抖的,显然哭地不轻。苏金枝越发奇了,他们这是聊了什么,一个竟然气地不轻,一个竟然哭的不轻。   这里毕竟是苏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苏家本来就不欢迎她,苏金枝只好追着李成未往外走。   “世子……”   李成未照走不理。   “世子爷……”   李成未依旧不理。   “李成未!”   李成未果然停了下来,转身等瞅着苏金枝托腔带调地问:“你叫我什么?”   苏金枝终于追上了李成未,娇喘里带着几分无奈道:“世子……爷。”   李成未的脸色果然好看了一分。   苏金枝匀好气息后,转头瞥了一眼里院,压低声音劝道:“机会难得,你们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   李成未冷冰冰地问:“谁跟谁好好说?”   “你这不是,”苏金枝嘴角微微一抽,“……明知故问嘛。”   李成未讥嘲道:“你还真是贤惠大度,合着一家子人来给自己的妹妹自荐枕席。”苏金枝就是这样喜欢他的?竟然大度地把他让给别人,呵,她的喜欢可真是廉价!   苏金枝愣了一下,她倒是没想到苏家人会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把苏玉芝嫁给李成未,以前可没见他们这么积极,这态度转变的也太明显了。莫不是苏家人也信了最近流传起来的关于李成未的身世谣言?   但如此以来,岂不是正好,李成未到底在气什么?   苏金枝忍不住反问:“你?不想吗?”   李成未凉凉地反问:“我为什么要想?”   苏金枝小心地说:“二妹妹不是你的心上人?”   “……”   李成未抿唇不说话了,黑润润的眼眸里飞闪过一丝暗芒。   苏金枝以为李成未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她的话,看来他们二人确实在闹别扭,不会是李成未真在气当初苏玉芝没有坚持嫁给他吧?   这个事情她觉得有必要替苏玉芝解释一下:“其实嫁给你的原本就应该是二妹妹,只是因为她也病了,不得已才……”   李成未突然不耐烦地打断道:“我和她的事用不着你管。”   苏金枝一噎。   不管就不管,她才不爱管呢,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回去的路上,苏金枝与李成未各坐在马车首位两处,谁也不看谁,谁也不说话,热热闹闹的来,安安静静地回。   “冰糖葫芦,好吃的冰糖葫芦……”   苏金枝正坐不住时,忽闻外面传来一阵叫卖声,只见她星眸骤然一亮,立马冲车头喊了一声:“停车。”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   李成未皱了下眉头,不解地看向苏金枝。   苏金枝也不看他,卷起帘子躬身钻出车厢,帘子落下时李成未只觉得车头微微一轻,便听见苏金枝对外面的常留说:“你先送世子回府,我还有事。”   李成未不由得拧紧眉头,她能有什么事?   苏金枝站在扎满冰糖葫芦的草把子前,指着一根最大最红的冰糖葫芦,冲着小摊贩甜甜笑道:“请给我来这一串。”   “好嘞。”小摊贩立即摘下来递给了她。   “多少钱?”   “三文钱。”   苏金枝从荷包里取了钱给小摊贩,刚要低头咬上一口,眼前红影一花,冰糖葫芦竟然被人抽走了。   “欸?”苏金枝一转身,看见罩在她头上方的李成未,惊讶道,“你怎么跟来了?”   “你说有事就是为了买这个东西?”李成未一言难尽地看了看手里的冰糖葫芦,又看了眼苏金枝。   苏金枝努起下巴:“是又怎样?”   李成未抿了抿唇,没说话。   苏金枝见李成未冷白修长的手指捏着冰糖葫芦,红白分明的还挺好看,她心下一动,转头又冲小摊贩笑盈盈地说道:“麻烦再给我来一串。”   李成未忽然看呆住了。   苏金枝一头乌鸦鸦的青丝束着简单的双螺髻,上面只零星地点缀着几个珠花,鬓边的一缕碎发随风而动,她的眉眼轻轻地弯着,水润的朱唇抿起一个月牙似的弧度。   明明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笑容,为何会那么迷人眼?   苏金枝拿着冰糖葫芦冲李成未炫耀似的转了转,然后当着李成未的面张嘴啃下一颗山楂,一脸餍足地吃了起来。   李成未鄙夷道:“这么廉价的东西你都能吃的津津有味。”   苏金枝鼓着腮帮反驳:“你懂什么,美好的东西无关价钱,像你这样凡事以钱来衡量一件事物,那你肯定会错过许多美好的东西。”   李成未一愣,只觉得这道理听起来既怪异又新鲜,隐约又觉得似懂非懂。   见李成未愣怔,苏金枝悄悄地从竹签子上拔下一颗山楂藏在手里,然后走回到李成未面前,一本正经地说:“张嘴。”   李成未下意识动了一下嘴皮,但似乎又觉得不对劲,有些懊恼地抿紧嘴唇。   然而,就在李成未张嘴时,苏金枝飞快地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山楂,李成未抿嘴时正好将山楂也抿进了嘴里。   他皱眉瞪着苏金枝,无声谴责。   苏金枝弯起一双星眼,笑眯眯地看着李成未,用充满引诱和自信的语气说:“不信你尝一个。”   如遭蛊惑一般,李成未动了动腮帮,闷闷地嚼了一口,然后就猛地定住了,苏金枝清楚地看见李成未的眼角剧烈地抽了两下。   这人果然吃不了酸啊,哈哈……   苏金枝抿唇憋笑。   李成未见她一副准备看笑话的模样,置气似的用力嚼了几口,脸上的神情也从最初的难以忍受到了似乎还行。   苏金枝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问:“我说的没错吧,是不是很好吃?”   李成未却偏过脸去,一脸嫌弃道:“又酸又腻。”   苏金枝笑容一敛,伸手就要去拿李成未手里的冰糖葫芦,“不爱吃还我。”   李成未似乎早料到她会有此举动,竟然迅速侧身避开了,还举着冰糖葫芦睨着她强词夺理道:“在我手上就是我的东西。”   苏金枝简直又好气又好笑,“你又不吃它,拿着作甚?”   李成未故意当着苏金枝的面咬了一颗含在嘴里,抢言道:“谁说我不吃!”说完,还冲着她示威似的嚼了几口。   苏金枝:“……”   这人还真是够孩子气的。   不过看着孩子气的李成未,苏金枝忽然忍不住想:李成未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如今这般喜怒无常,说疯就疯? 第17章 这肯定是在故意勾引自己!……   街上人来人往的,常留带着马车停在前方人相对稀少的巷子旁。   李成未一向不外出,更别说在闹市了,苏金枝也担心李成未身子刚好些,不能见风,二人便不约而同地往马车的方向一边走,一边默默地吃着冰糖葫芦。   “你为什么喜欢吃这……”李成未看着手里的冰糖葫芦,一时没叫出名字。   “这个叫冰糖葫芦。”苏金枝道,“你自小富贵,自然没有吃过这么廉价的东西,但这个东西却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味道。”   她一出生就没了娘,有爹跟没爹一样,自幼便是同祖母相依为命的。三岁前的记忆已经不深了,但是她记得自己同李成未一样,经常爱生病,一生病就要喝药。然而她最讨厌喝药,祖母为了哄她喝药,每次都会买一串糖葫芦回来,然后她就会乖乖喝药。后来,她被师父带到了神药谷,师兄们也会用冰糖葫芦哄她吃药……   自从离开神药谷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冰糖葫芦了,不是不想买,而是她已经不需要再靠冰糖葫芦哄着吃药了。   李成未似乎来了兴趣,追问道:“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他只听说苏金枝自幼寄养在乡下道观中,但据他这一年观察下来,苏金枝根本不像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乡下野丫头。她聪明又世故,倒像是走遍了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人,才会有这般的长袖善舞。   “我小时候啊……”   李成未侧耳,摆出一副倾听的模样。   苏金枝斜视着李成未,亮晶晶的眼眸里闪动着狐狸般的狡黠,转身负手,面对着李成未背着走,一边得意地扬起脖子笑着说:“偏不告诉你。”   李成未:“……”这丫头竟然敢耍他玩了?   过了会儿,苏金枝冷不丁地凑上来问他:“你不生气了?”   苏金枝凑地非常近,近到李成未能清楚地嗅见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馨香,近地他几乎能数清她眼帘上卷翘的长睫。   李成未下意识放缓呼吸,手心慢慢蜷紧,不经意地别开脸道:“谁说我生气了?”这回就看在冰糖葫芦的份上,原谅你了。   苏金枝觉得此时的李成未竟然有些可爱,她忍不住踮起脚尖,故意用手指戳了戳李成未的脸蛋,“没有吗?那你的脸怎么看起来这么黑?”   李成未整个人都定住了。   她在做什么?她竟然敢戳他的脸?还靠得这么近!她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   心一下子乱了节奏。   ……他明白了,苏金枝这肯定是在故意勾引自己!   她为了得到自己的血脉,所以在对他施展美人计,一定是这样的。   可该死的,他竟然有点中计了怎么办?   苏金枝也定住了,她猛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点越界了,她咬着嘴唇,尴尬地缩回手扣了扣手指。   就在这时,斜刺里突然冒出来几个小孩子,他们一边在街上的人群里穿梭追逐着,一边嘴里喊唱着什么。   很快,那群孩子来到他们身边,起了兴,手拉手地围着他们边转边闹。   李成未暗暗松了一口气,方才差点被迷惑了。   有了孩子们的到来,苏金枝总算没那么尴尬了,那群孩子围着他们玩闹,嘴里又开始唱了起来:   “京字头,鸟字腿,十邑做偏旁,一朝相遇化龙堂,龙堂里,放金光,悬天梯,铺云路,我佛慈悲渡龙王……”   苏金枝原本还跟着孩子们打拍子,听着听着忽然脸色一变。   这童谣有问题!   京字头,鸟字腿,十邑做偏旁,明显是个“雍”字。   一朝相遇化龙堂,这是在暗示雍王府是潜龙之地。   龙堂里,放金光,悬天梯,铺云路,我佛慈悲渡龙王……只有真龙天子才可以上达天听。   这首童谣在说——雍王府里有真龙天子。   反应过来,苏金枝不由得惊了一身冷汗出来,她几乎下意识地去看李成未,只见李成未一脸风轻云淡地又咬下一颗山楂嚼了起来。   “……”苏金枝纳闷,李成未这是没听明白?还是压根就不在乎?这可是在暗示雍王府在谋逆啊。   孩子们嬉闹了一阵子后,就散了,继续在人群里穿梭疯闹。   李成未在前面走,走了几步见她还愣着,转身看着她,摇了一下手中剩下一半的冰糖葫芦,“还愣着做什么,走啊。”   苏金枝“哦”了一下,提步跟上去,只是心里还在想童谣的事情,这么浅显易懂的童谣按理李成未是不可能听不懂才对?还有,这些童谣在民间究竟流传了多久?有没有传进宫里的某位耳中……   苏金枝越想越心惊,一时没有注意迎面走过来几个人,正和其中一人撞了个满怀。   “哎呀!”一道充满怨怪的尖细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金枝被那人也撞地跌跌后退,幸亏有人及时地拉住了她,不然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抬头,感激地看了一眼李成未。   李成未脸色有些沉,看样子是在责怪他走路不专心。   只是李成未还没说什么,方才惊叫的那名女子气呼呼地冲她道:“你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啊!”   的确是她走路没看路,苏金枝正准备向说话之人赔罪,谁知,一转头,却看见了一张让她尴尬至极的脸。   雍王,李浩。   苏金枝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和李成未在光天化日之下,撞见自己的公公在大街上喝的醉醺醺的,并且左拥右抱,招摇过市。   李成未察觉到她的表情有些不对,便扭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下一秒,他的瞳仁蓦地一缩,脸色越发沉了。   苏金枝很尴尬,赔罪的话也卡在了喉咙中,但他觉得李成未此时一定很愤怒,因为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在用力,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轻颤。   说话的女子一看打扮便知是风尘女子,她见苏金枝呆愣着也不赔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过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吓不了人,便抬手拍在架在她和另一个女子肩上的李浩胸脯,娇嗔道:“王爷,您瞧瞧这二人,冒犯了您都不知道赔罪呢。”   李浩抬起昏昏欲睡的头,睁开了眼睛,看见面前之人时,同样一愣。   李浩的长相其实同李成未是有两三分相似的,不过李成未的轮廓偏锋利,李浩就偏柔和一些,所以看起来很是儒雅。如果他不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你很难想象他会是个风月常客。   苏金枝见李浩都看见了她了,也不好再装作无视,便规规矩矩地冲李浩行了一个长辈礼,“父王。”   正冲李浩撒娇告状的女子一听,登时倒抽了一口气,忙用手绢捂住嘴巴,震惊地盯着她。   李浩原本混沌的眼睛此时变得清明了几分,他似有所感地转过头去看向苏金枝身边的少年,果然是李成未。   父子二人四目相对,空气似乎都跟着凝固了。   架着李浩的那两名女子爷知道了眼前的两位身份不简单,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雍王府的疯世子和世子妃,二人心领神会地互视一眼,然后默契地紧闭住嘴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走吧。”半晌后,李浩低头对身边的人道。   那两名风月女子一听哪里还敢耽搁,架着李浩的手抬脚就要走。   “你应该回去陪她。”这时,一声不响的李成未放开抓住苏金枝的手,抬起拦住了李浩。   二女呼吸一滞,只好定住不动了。   这个‘她’苏金枝很快明白了李成未指的是谁,沈悦瑶。   李浩垂眸看着拦在身前的手臂,冷冷地勾起嘴唇道:“你以为你是谁?”李浩转眸,瞅着李成未,“你有什么资格干涉老子的一切?”   李成未沉默了,然而手臂依然一动不动地挡在李浩面前,目光依旧不示弱地对抗着李浩。   苏金枝见他们父子如此剑拔弩张的模样,心知再僵持下去恐怕不好收场。她想了下,选择从李成未身上下手,于是上前一步,亲昵地抱住李成未挡在李浩面前的手故意压下,一面冲李成未说:“夫君,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李成未竟然没有反抗,只是低头看了她一眼。   李浩从二女身上撤回手臂,自己率先走了,二女你看我,我看你,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就在李浩错过李成未时,李成未目视着前方忽然道:“只要你肯回去,我就离开,并保证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闻言,苏金枝心里咯噔一下,仿佛之前所有的猜乎都因为这句话瞬间变成了肯定。   雍王对李成未的冷漠态度,李成未在雍王面前的卑微,李成未对方才听到童谣时的有恃无恐,还有太后对李成未过分的宠爱,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表明:李成未,是个皇子。   李成未如果真是皇子,而李成未又是沈悦瑶亲生的,李浩又是今上的亲弟弟,那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了如今这幅局面?   苏金枝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猜到什么,却又不敢深想下去。   李浩的背影只在原地定了一瞬,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李成未站在原地不动,他静静地看着远方,目光悠远地向是在跨越回忆。   苏金枝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见李成未不动,她只好陪着他立在原地不动。   过了许久,李成未忽然道:“你说我没吃过廉价又美味的东西……”他缓缓转过头看着苏金枝,嘴角欲勾未勾,扯出一个似笑又似哭的弧度,“我当然吃过。”   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父王曾为他买过的饴糖。 第18章 野男人   炉子上的药罐发出“咕噜咕噜”的闷响声,苏金枝坐在小杌子上心不在焉地用小蒲扇对着炉子扇风。   她在想李成未的事情,自从那日在大街上偶遇到李浩回来之后,李成未就整日将自己关在四焉居中,不吃也不喝,如今连药也不喝了。府里的下人不敢进四焉居,沈悦瑶也不关心李成未,这么一想,李成未怪可怜的,身边竟然连个劝慰的人都没有。   可若是李成未再继续这样下去,恐怕等不到“雪魄”恢复,他就先没命了。自从得知李成未拉重弓作死时,苏金枝忽然明白了李成未的病症根本——心病。   李成未虽然体弱,但也不至于如外面传言的那般活不过弱冠,之所以会有那些传言是因为李成未体内的药蛊,“雪魄”。那些太医们只知道“雪魄”能解天下一切火毒,却不知道“雪魄”一旦进入宿主体内,便会与宿主共生,还会让宿主十分怕冷惧寒,扰乱宿主的脉象,看起来就像阳气不足的短命之相。   其实 ,只要将“雪魄”在恢复巅峰之际,用特质的药唤醒后引出体外,宿主便会慢慢地恢复正常人的脉象。但毕竟宿主要用元气滋养“雪魄”,是以多少还是会折损寿元,不过以李成未如今的体质,取出“雪魄”后再活个十年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问题是,李成未现在根本不想活似的,她必须想办法要李成未先活下去才是。她思来想去,觉得心病还须心药医,想要李成未好好活着,恐怕得先医好李成未的心病才是。   盖子被罐子里的热气泡顶地啪啪大响,苏金枝这才恍然惊醒过来,忙丢下蒲扇用手去端药罐的耳朵。   “嘶——”   她的双手被药罐的耳朵烫了一下,恰好翠香进来了,见状忙放下手里的花篮子快步冲过去,拉过苏金枝的双手就吹,一边嗔怪道:“世子妃最近是怎么了?自从上次从苏家回来之后,就经常魂不附体似的,煎个药竟还能把自己烫着。”   苏金枝抽回自己的手,冲翠香笑着吐了下舌头,“一时出神,忘了拿布。”说着,她伸手要去拿粗布。   翠香抢先一步拿过一旁的粗布,小心翼翼地端起炉子上滚烫的药罐子放下,又熟练的将药罐中的汤汁滤进碗里,然后放在事先准备的托盘里,端起来递给苏金枝,有些无奈道:“您还煎这些药有什么用?这几日送到四焉居的药都原封不动的退回来了。”   苏金枝道:“无妨,你找个提盒把药装进去,今日我亲自送过去。”   苏金枝拧着提盒走到四焉居外面时,夜幕已经四合,周围的花丛里响起聒噪的蛙鸣声,四焉居的院门外一个下人都没有。苏金枝正要走过去敲门,忽然听见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然后李成未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苏金枝疑惑地看着李成未。   他身上只穿着素白的中衣,还赤着一双脚,长发披散在身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世……”苏金枝刚准备开口唤他,却见李成未竟然无视她,径直从她的面前走了过去。   李成未不对劲!   苏金枝放下提盒,决定跟着李成未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苏金枝跟着李成未,走走停停,穿廊过桥,最后来到一处月洞门口,苏金枝四下一看,这月洞门上正是连接正院和东跨院的那面墙。看李成未这样子,竟是要去正院,正院可是沈悦瑶住的地方,她记得李成未甚少去正院。   果然,李成未来到月洞门下就停了下来,他站在月洞门下似乎在犹豫,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提步穿过月洞门,步入到正院那边。   苏金枝赶紧跟了过去,却见李成未走到了宜兰居大门外的柳树后面,望着宜兰居大门的方向发呆。   这是……   想娘了?   苏金枝没想到李成未这一发呆竟然足足呆了一炷香的时间,她的腿都快跟着一起站麻了。   苏金枝实在搞不懂,李成未要是真的想沈悦瑶了,就进去见一眼,沈悦瑶总不至于将他怎么样,在外面躲在树下偷偷地看了一个时辰算怎么回事?   看着李成未还像个望夫石一样望着宜兰居的大门,苏金枝实在忍不住走到李成未的背后,刚要抬手拍他的肩膀,突然,耳边掠过一阵凌厉的风,紧接着,她的手腕被人扣住定在李成未肩头之上。   苏金枝吓了一大跳,扭头一看,竟是常留, “常……”   “嘘——”   常留冲她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李成未一眼,见他没有任何反应,这才朝后面指了指,示意她退后几步说话。   苏金枝点了下头,常留这才松开她的手,率先走开了几步,苏金枝走过去小声问:“怎么了这是?鬼鬼祟祟的。”   常留抱拳道:“方才冒犯了,还望世子妃见谅,实在主子万万不能被惊扰到,属下这才不得已现身阻止。”   苏金枝蹙眉问:“为什么不能被惊扰?”   常留心疼地看了一眼李成未的背影,低声道:“主子这是迷症犯了,轻易不得惊扰,否则主子会失控,狂性大发。”   竟然是迷症犯了!苏金枝心中大惊,难怪李成未的目光看起来有些呆滞。   看着李成未瘦弱的背影,苏金枝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同情,迷症的由来皆是忧惧过度所致,而且是经年累月才行。   过了会儿,苏金枝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思索着道:“不对啊,若只是迷症的话,应该不至于受到惊扰到会失控到狂性大发才对……”   她想着想着,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   常留见状,忙问:“敢问世子妃是有什么不对吗?”   苏金枝定定地注视着常留,“之前下人们说世子穿着一件血衣,于深夜里赤足游荡的事情,可是因为这个原因?”   “正是。”   “那血衣是怎么回事?”   “那是主子发狂性时,自己伤自己时流的血。”   “如此我便可以确定了,世子这不是迷症,而是离魂症。”   常留有些不解,“……离魂症会怎样?”   苏金枝面色凝重道:“只有离魂症才会在发作时狂性大发,伤人伤己,更严重者,只怕会做出自尽的事情。”   常留大惊失色,呆了片刻后,常留立即跪地冲苏金枝哽咽道:“求求世子妃救救主子,我们主子本来就过得够惨了。”   “你先起来。”苏金枝实在不喜欢别人对她动不动下跪。   常留低着头不动,大有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意思。   苏金枝叹了一口气,道:“你放心,人我一定会救的。”苏金枝看了李成未一眼,他还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望着宜兰居的大门,“我们先把他带回去吧,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问你。”   四焉居。   施过针后,苏金枝又往李成未的嘴里塞了一颗安神催眠的药丸,李成未总算睡踏实了。   苏金枝起身,盯着常留的眼睛问:“你实话告诉我,世子他……到底是不是王妃亲生的?”   常留愣了下,转而十分肯定道:“主子当然是王妃亲生的。”   “那外面关于世子身世的那些谣言……”   常留神色微微一变,迟疑了半晌道:“……那些恕我无可奉告。”   苏金枝不再追问下去,有些秘密不是她能随便碰触的,而且常留显然不会告诉她更多的事情,不过她却因此发现了李成未的根本症结所在。   李成未有心病,这个心病恐怕跟沈悦瑶有关,又或许,跟他的身世有关,不然他也不会在撞见李浩回来后就犯病了。   都说心病还需心药医,李成未的心药应该就是沈悦瑶和李浩。不过看李成未同他父母之间的关系,她觉得李成未恐怕很难等到他的心药,而她也不想过度地插手他们李家的事情。   反正她的目的是雪魄,至于李成未……只能想办法让他少受些刺激了。   苏金枝本来还在愁怎么让李成未吃饭喝药,谁知,次日一早,李成未醒来后,不仅主动用了早膳,还自觉喝了药,自那之后,倒也一切如常了。   眼下已得知李成未患有离魂症,光补元气还不够,需得连同离魂症一起诊治才是。只是治疗离魂症需要一味药,名叫紫珠草。紫珠草生长在深山老林里,一旦拔出来,往往活不过三日,而紫珠草最好的效用就是在紫珠草活着的时候。因这紫珠草又极难种植和保存,所以市面上极其少见。   苏金枝已经在市面上寻了好几日,果然一无所获,所以她决定亲自去山里寻找紫珠草。   这日,李成未出来活动筋骨,意外撞见苏金枝穿着一身男装,鬼鬼祟祟地上了后门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他心下好奇,便同常留跟了上去。   这一跟便跟出了城门。   李成未一路狐疑地跟着苏金枝,最后来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深山脚下。   李成未的马车隐在树丛后面,他看见苏金枝独自一人下了马车,身上背着一个竹背篓走进了林子里。   常留问:“主子,我们还要不要跟上去?”   神神秘秘的,难道是苏金枝是来见什么见不得光的人?   李成未眸色沉凝道:“跟,我倒要看看她来这里干什么。”   可是,到底是什么人要来这荒郊野外里见面?   荒郊野外……   他突然想起话本子上的那些狗男女们,为了怕别人发现都是跑来荒郊野外来私会的,难不成苏金枝就是来私会……   一股怒气油然而生,他还没死呢,有些人竟然迫不及待地跑出来跟野男人私会!还说喜欢他,原来都是骗人的!   他今日一定要抓住苏金枝的狐狸尾巴!   主仆二人立即下了马车进了林子,远远地尾随在苏金枝身后。   走着走着,前面苏金枝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常留不由得大骇,以他的身手鲜少能有人甩开他的追踪。   苏金枝竟然甩开了!   主仆二人沉默地对视了一眼。   看来苏金果然不简单。   “你们一路跟着我做什么?”就在这时,苏金枝的声音忽然在附近响起。   二人闻声一扭头,便见苏金枝背着个背篓,正斜倚在一棵老树后面,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二人微微一笑。 第19章 她果然爱自己爱的很深……   常留不由得尴尬地觑了李成未一眼,他不仅把苏金枝跟丢了,还被苏金枝反跟,实在是……太丢人了。   常留不知道的是,苏金枝自小在神药谷长大,而神药谷就在深山老林中,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如何在山林中隐藏行迹了。   李成未一点没有被反抓住的心虚,反而面不改色地瞅着苏金枝质问道:“我还没问你,你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采药啊。”苏金枝一脸坦然道。   既然被李成未发现了,她会医的事情就不打算隐瞒了。   “采药……采什么药?   “紫珠草。”   “你采药做什么?”   “治你的病。”   李成未微微一愣,不成想苏金枝竟然这般坦诚,“……你终于肯承认你会医术了?”   那日离魂症发作时他的意识有一阵子很清楚,他看见苏金枝一直跟着他……还看见苏金枝给他把脉。醒来后常留告诉他,说他老毛病又犯了,这回的太医看过之后说是离魂症不是迷症,所以要换药。常留并没有说那个‘太医’是谁,但是他已经知道了,那个人就是苏金枝。   苏金枝会医术,上一次他就怀疑了,常留那小子竟然还准备瞒着他。苏金枝能让他的心腹乖乖地听她的话,可见本事不小,最关键的是她不想让他知道她的本事。如此深藏不露,很难不让人怀疑她目的不纯。   苏金枝耸肩:“我从没否认过我会医术啊。”   “……”她确实没否认过,因为他从没有问过她,他只好道:“草药而已,宫里多得是,还用跑这里来亲自采?”   苏金枝摇头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奈道:“你不懂药理,我可以原谅你的无知,总之,想要活着的紫珠草只能来这深山里采。”   无知?她竟然说他无知!   李成未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他大步走到苏金枝面前道:“既然如此,我同你一起采。”他就不信,还抓不到她的狐狸尾巴。   “你确定?”苏金枝挑眉。   看看,果然心虚了。   李成未搭下眼皮睨着她,“怎么?还是你根本不是来采药的?”   苏金枝摇了下头,然后用一种很同情的眼神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采药是个体力活,我只是担心世子的身子……坚持不住而已。”   李成未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坦然自己的孱弱,可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在苏金枝面前承认自己就是很弱,这莫名激起了他的好胜心,“你敢小瞧我?”   苏金枝笑笑,言不由衷道:“不敢。”   ……   半柱香后,李成未一手撑在树干上,一手撑在自己的大腿上,背脊几乎拱成了小山,张着嘴在那里喘着粗气,一张白玉似的俊脸一阵红一阵青的。   常留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他身后。   苏金枝则在距离李成未一箭远的山腰上大石头上啃着烧饼,一边欣赏着眼前的风景。   李成未仰头,瞧见苏金枝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是故意的,故意想累死他,这样他就没有力气跟着她,她就能会野男人了,哼,休想!   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继续往上爬。   等李成未气喘吁吁地爬到跟前时,苏金枝的烧饼正好吃完,她拍着手上的碎屑,笑看着几乎站不稳的李成未,好心建议道:“要不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吧,反正你们也不认识草药,进去了也没用。”   气红了眼的李成未一边大喘气,一边狠狠道:“谁说……没用,我,偏要进。”   苏金枝从大石头上跳了下来,冲李成未做了个请的姿势,笑眯眯地说:“那就请吧,世子爷。”   李成未咬了咬牙,抬起铅块似的腿正要举步,谁知脚底一滑,整个人忽地向后溜了去。   苏金枝脸色一变,正要去拽,常留已经眼疾手快拦住了他。   李成未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常留忍不住小声地对他说:“主子,要不,还是我背你上山吧。”   李成未有些意动,可当他一抬眼帘对上苏金枝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时,一股无名怒火顿时窜上心头。   他一把推开常留的搀扶,抬头挺胸地站直了身体,“谁让你背,我又不是没长腿。”说完,似乎觉得面子还没有挽回来,扭头又指着常留找补了一句,“你就在这里等着,不准跟上山。”   “……”常留则一脸担忧地看着李成未。   苏金枝憋着笑道:“我劝你还是让常护卫跟着吧,等我们进到山里头去了恐怕天都快黑了,届时出不来的话就只能在山里露宿,”说着,她故意凑近李成未,用一种吓唬小孩的语气说,“深山多野兽,到时候我可保护不了尊贵的世子爷。”   李成未一听,顿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险些跳了起来,“谁要你保护!你到底走不走?”   看来李成未不亲眼看到她采到草药是不会死心的,苏金枝只好点了点头,转身在前面带路了。   这次苏金枝没有带着李成未向上爬,而是横穿进山。   山中无路,到处都是野藤横枝,李成未身上的大氅时常被刮带住,他嫌碍事,便解了准备扔给常留。一转头空无一人,这才想起自己命常留不准跟上来。   苏金枝不动声色地瞄了李成未一眼,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大少爷,能爬一个山头已经要了他半条命了,可别真把李成未给累死在这山里头了。   她选了一处平坦背风的地方停下,“我们先在这里歇歇。”   放下背篓,苏金枝从里面取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羊皮垫子铺在地上。   还没等她转过身,李成未就已经拖着他那身疲惫不堪的骨头,快速往垫子上一倒,张开双臂烂泥似的躺在上面,然后生无可恋地望着头顶。   头顶上,是让他头晕眼花的枝枝桠桠。   苏金枝看着李成未的模样,觉得好笑又不敢笑,她沿着垫子角坐下,又从背篓里拿出一个水囊,正要仰头喝一口,动作忽然顿住。   她放下水囊,从身上掏出丝绢擦了擦水囊的口,然后递给李成未,“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喝一口。”   李成未有气无力地瞥了水囊一眼,没动。   苏金枝以为他不想喝,正要拿回,李成未忽地坐起身,一把抢过苏金枝的水囊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苏金枝无奈地笑笑,转身又从背篓里拿出《药王典》翻阅着。   缓过来的李成未尴尬地看了一眼苏金枝,见苏金枝并没有取笑他,而是低头认真地看着一本书,他心里总算没那么尴尬了。   李成未摩挲着水囊的边缘,试探道:“你一介女子,怎么敢只身一人进山?”   苏金枝翻着书,头也不抬地说:“我以前寄养的道观就在山里面,道观里经常会有受伤的流民来求救,流民多了道观里就忙不过来,我师父就开始教我认草药,还时常带我来山里草药,久而久之,我就敢一个人进山采草药了。”   李成未目光一闪,追问:“你师父,也会医术?”   苏金枝默了一瞬,片刻后,她将书合上,坦然直视着李成未道:“我师父曾经是个江湖游医,我的医术就是他教的,我师父不仅教我认草药,还教了我一些医理。不过我师父教我那些东西,倒不是为了救死扶伤,而是用来自保。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她知道,李成未之所以跟来,无非又是在怀疑她什么,既然如此他想知道什么就告诉他好了,省得他疑神疑鬼的反而坏事。   苏金枝如此坦诚,倒弄得李成未觉得自己有点小人之心了,他低头摸了摸鼻子,讪讪道:“你真的是来采药的?”   “不然呢?”   “那你采紫珠草做什么用?我的药方都是太医们开的,需要什么药直接告诉他们就是了。”   “紫珠草是专门治疗离魂症用的,既是在御药房里也不会有最纯正最鲜活的紫珠草,只能来深山里现采。再说太医之前给你的药方是治疗迷症的,可见他们的医术不过尔尔,而且我也不想惊动太医。”苏金枝认真地说,“我既然嫁给了你自然是希望你能尽快好起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的身体更快的恢复,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我只想尽我自己的一份力而已。”   “……”   李成未注视着苏金枝,她的眼睛干净的可以一望到底,看来是他误会她了,她果然爱自己爱的很深,不然也不会亲自来为他采紫珠草,而且还向他袒露了这么多心意,他还险些怀疑她是来同野男人私会的。   等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补偿她。   苏金枝看了眼天色,起身环视四周道 :“这附近应该就有紫珠草。”说完,她翻到《药王典》的某一页,递给李成未道,“这就是紫珠草的样子,你在这边对着图找,我去那边找,不管找不找得到,酉时初我们在这里汇合。”   李成未大惊:“你要同我分开?”   苏金枝故意挑衅道:“怎么,你是怕一个人?还是怕自己找不到紫珠草?”   这边找到紫珠草的概率太小,只有往里面继续走,但李成未的身子走到里面去只怕支撑不住,而且还会拖慢她的行程,所以只能想个法子将他暂时安置在这里。   李成未果然不经激,他放下水囊跳起身,一把抓过《药王典》对着苏金枝晃了晃,“你少拿话激我,酉时前我肯定比你先找到紫珠草。”   苏金枝耸起眉心,含笑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说完,她拧起背篓背上,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来。转身回来,从背篓里翻出一个风灯,一柄小匕首,一个火折子,拉起李成未的手,将东西一起拍在他的手心上。   “这些东西你拿着防身。”   风灯火折子就不说了,李成未只看了一眼那个匕首,很袖珍,估计最多只能杀死一条野狗,“……那你怎么办?”   苏金枝一边走,一边回头冲他神秘地说:“我自有我的独家秘器,放心吧。”   阳光从茂盛的树叶间漏在少女的身上,少女背着竹篓,踩着绿色的青苔,蹦蹦跳跳地很快消失在林深处。 第20章 那片绯红落在李成未眼里扎心……   李成未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东西,很难相信就这东西能防得了……野兽。举目四望,四周除了树就是漫山遍野的灌木丛,视力所及不足半里。   长这么大,李成未还是第一次进这样的深山老林中,这里的风似乎格外的冷。尤其此时,天色将暗,雾气四起,风穿越山林时,发出一阵阵诡异的吼声,就像是有无数山精树怪在嬉笑一般,听地他一阵毛骨悚然。   李成未,怕什么,你可是连死都不怕的人,还会怕这些山精树怪!自我催眠一番后,李成未抬手搓了搓臂膀,拔出匕首握在手中,另一只手里举着《药王典》,开始对着地上的草株一棵棵地判断。   一个时辰后,李成未终于找到一株同图上很相似的植株,他连忙拔起来对着图看了又看,果然是紫珠草。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被他找到了,这下那丫头不会再小瞧他了吧。   他兴奋地拿着紫珠草就往回走,半路上被草藤绊了一跤,月白色的昂贵直裾上全都是草泥,他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打,生怕好不容易找到的紫珠草丢了,捏着紫珠草急匆匆地就走。   山里的地势也没有苏金枝说的那么复杂,他很快就看见了苏金枝此前铺在地上的羊皮垫子,只是羊皮垫子上空无一人,看来苏金枝还没回来。   他仰头看了看天色,见天色已暗,由于在树林深处,他也看不出什么时辰。   他坐回到垫子上,把紫珠草和药典放在一旁,搓了搓冰凉的手心,掏出火折子点燃风灯挂在一旁的树枝上。   天色越来越暗,很快眼前黑漆漆一片,山风也越来越冷,冻地他忍不住打起哆嗦来,他现在急需要火取暖,可是他自己不会生火。   “常留。”李成未习惯性地对着身后喊道。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诡异的风声。   李成未皱了皱眉,常留是他的护卫,更是他的影子,几乎与他形影不离,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他喊一声,常留必定会出现。   “常留!”他又喊了一声。   回应他的还是风声,难道常留真的听他的话留在了半山腰下了?   苏金枝还没有回来。   太冷了,李成未等不了,决定自己去找树枝生火,他提着风灯刚要去寻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他还以为是苏金枝回来了,正要埋怨:“你怎么才……”说着,他猛地闭住了嘴。   声音不对劲!很沉,很乱,不似一人。   李成未眸色沉冷地转过身去。   果然,幽林深处,缓缓走出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正是苏金枝,在她后面的则是一个目光凶狠的黑衣蒙面人,他一只手抓在苏金枝的肩头上,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短刀,正抵在苏金枝的脖子上。   李成未握住挑杆的手猛地收紧,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黑衣人的眼睛问:“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盯着他不说话。   “自然是想要你命的人。”这时,一道嚣张的声音从那人后方传来。   不一会儿,火光由远而近,照亮了黑衣人与苏金枝的侧颜,李成未飞快地瞄了苏金枝一眼,只见她脸色显得十分冷静沉着,竟没有半丝害怕。   另一个黑衣蒙面人举着火把出现在苏金枝身旁站定,随后身子向一旁避让,露出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公子哥。   李成未眯眼盯着那公子哥的脸,切齿道:“殷廷灿!”   殷廷灿背着手,神情阴毒地瞅着李成未,“李成未,你上次害地爷险些淹死在湖里,这笔账爷还没同你算呢。”   李成未又看了一眼苏金枝,垂在身侧的手缓缓蜷紧,他转眸看向殷廷灿,“你想怎么算?”   殷廷灿看着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李成未,终于有受制于他的时候,很是解气。   他转过身轻挑地打量着苏金枝的脸,然后抬手勾起苏金枝的下巴,十分玩味地说:“我跟了你们很久,发现你对你的这个世子妃果然在乎的要紧呢。”   李成未深深盯了殷廷灿的手一眼,转而目光上移,冷冷道:“你要是眼睛瞎了,本世子不介意替你挖出来。”   殷廷灿不以为然,他捏着苏金枝的下巴尖使劲地搓了搓,松开手一看,白皙的下巴尖很快残留了一片被蹂躏过的绯红。   那片绯红落在李成未眼里扎心极了。   苏金枝则是面色无波地看着殷廷灿,没有任何反抗之意。   殷廷灿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他扭头看向李成未,“瞎没瞎,试试就知道了。”说着,他扬手朝李成未抛去一样东西。   李成未抬手接住,见是一个黑色的小药瓶,皱眉问:“什么东西?”   “可以让你生不如死却又不会死的毒药。”殷廷灿眼里闪动着兴奋又变态的光,沉声道,“只要你吃了它,我就放过你们,否则的话,我就先宰了你的女人,再宰了你。”   李成未狠狠地盯着殷廷灿,抿唇沉默。   殷廷灿抱着臂,得意地看着李成未,他最喜欢这种玩弄别人命运的快感了。   “考虑地怎么样了?”   李成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低头注视着手里的药瓶,心里有无数个声音在争吵——   不就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对他有所图谋的女人,死了就死了,凭什么要用他的命去换。   李成未,救她,不然你会后悔的,从来没有一个女人真心喜欢你,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会真心对你好,只有她会,相信她。   她一点都不害怕,她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她是不怕死?还是她根本就是跟那些人串通好的?   不对,她要杀他,在府里有的是法子……   让她死……救她……不要相信她……她可以信……   那些声音像藤蔓一般,迅速伸向他的四肢百骸,开始撕扯着他,纠缠着他,想要将他绞的粉碎。   李成未摇了摇快要爆炸的头,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两步,脸上的表情飞快的变化着,眼睛瞬间变得赤红。   这种感觉,像极了那夜他得知自己的身世时的感觉,痛苦,撕裂,挣扎,绝望,逼地他想发疯……   这时,对面的苏金枝忽然冲他大喊道:“别管我,你快跑,一定要活着!”   话音刚落,挟持她的黑衣人手猛地一用力,一道血痕立时出现在她白皙的脖颈间,苏金枝被迫扬起脖颈,却半声闷哼都没有发出。   险些走火入魔的李成未忽然定住,他感觉纠缠住自己的那些东西,像是突然被什么神奇的力量抽走了,身子忽地一阵轻快,剧烈的头痛也消失了。   他急切地抬头看向苏金枝,那道鲜红的血痕瞬间跳入他的眼帘,扯地心口遽然一抽。   刹那间,李成未清楚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决不能死。   生不如死有什么可怕的,他早已生不如死,再生不如死又能怎样?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毒药,缓缓抬了起来。   见状,苏金枝骇然一惊,她再也维持不住表面上的淡定了,悄悄将涂了麻药的麻针抖到了手上,只要李成未抬头服药,她就立马先射晕他。   这时,李成未余光瞥见了殷廷灿身后的灌木丛微微一动,正要打开瓶塞的手顿了顿。   有人!是常留?还是殷廷灿的人?   殷廷灿已经占据上风,以他的性子他恨不得让所有人出来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应该不是殷廷灿的人。   殷廷灿见李成未迟迟不动,不耐烦地喊道:“李成未,你到底吃还是不吃?拿出你以往的麻利劲来,爷我还要回春风楼听小曲儿呢,可没有耐心再陪你耗下去。”   灌木丛中,一把泛着冷光的利刃悄无声息地露了半截出来。   李成未心下一定,那是常留的兵器。   常留既然出现了为何不现身?难道是因为这两个高手难以对付?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苏金枝脖颈上的短刀,又瞄了一眼虎视眈眈盯着他的另一个黑衣人,殷家的死士都是东瀛人,能在转瞬间出现在你面前,要想常留在一瞬间救下两个人几乎不可能。   除非……   让殷廷灿觉得他根本不在乎苏金枝的性命,这样就能把所有的矛头引向自己。   “她的确是我名义上的女人,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被你威胁,至于她……”他深深看了一眼苏金枝,紧紧握着挑杆,漠然道,“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本世子根本不在乎。”说完,他匆匆转眸,不再去看苏金枝的眼睛。   本来还在思索着怎么救李成未的苏金枝忽地一怔。   片刻后,她垂眸自嘲地笑了笑。   “你以为我会信?”殷廷灿虽然这样说,但眼神明显半信半疑起来。   李成未咬开毒药的瓶盖,一边当着殷廷灿的面将毒药慢悠悠地泼洒在地上,一边神色自若道:“不信的话,你可以杀了她试试看,看看本世子有没有半点在乎。不过容本世子提醒你一下,我李成未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她毕竟挂着我的姓,你尽管动她,但我保证,我将会倾尽毕生之力……动你全家。”   这句话果然激怒了殷廷灿,他指着李成未的脸道:“你以为我怕你不成,你那个护卫早就被我的人引开了,现在没人能救你,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宰了你!”   闻言,李成未心下一沉,难怪方才他喊常留时常留没出现,原来是被殷廷灿设计引开了,看来他们跟踪了自己很久。   既然不是常留,那灌木丛里躲着的人到底是谁的人?   李成未不动声色地瞥了灌木丛一眼,灌木丛里的刀刃却缓缓地收了回去。   见状,李成未心一沉,全身紧绷成弦,但眼下他没有退路,也没有选择,藏着的那人是敌还是友只能赌一把了。他故意 “哦?”了一声,然后胸有成竹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出门只会带一个护卫吧?”   殷廷灿一听,果然有些心虚地东张西望了一眼,“你少吓唬我!这里早就被我清山了,”他嘴上虽这样说着,身体却开始往后急退,生怕夜长梦多一般,急忙对那两个黑衣人下着令道,“去,先宰了李成未!”   举着火把的黑衣人立即扔了火把,拔出身上的长刀,转瞬间便站在了李成未跟前。   东瀛忍术!   李成未定在原地不退,也不动,他知道自己的实力,在这样的高手下,想逃跑几乎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他宁愿站着死。   在黑衣人屠刀举起的一刹那,他忽然最想看着的是苏金枝的脸。他的目光越过黑衣人紧紧地锁住苏金枝,想着这一刻有她陪着……竟然也挺好。 第21章 李成未,你个疯子!……   然而,他却清楚的看见苏金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手,猛地对着挟持她的黑衣人脖子拍了一掌。   那黑衣人蓦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手下的女人,缓缓向后倒去。   与此同时,灌木丛里黑影纵身一跃,终于现身了。   是常留!   常留从天而降,短刀带着凌厉的杀气,直直地钉向正举刀砍向李成未的黑衣蒙面人的头颅。   那黑衣蒙面人察觉到头顶上的杀意,只好抽身后退,却不料后脖根微微一痛,似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很快他的身体沉重的如同灌了铅一般,不听使唤。   他竭尽全力地反过手去摸后脖根,摸到一根又细又硬的东西,拔下来一看,竟然是一根小小的银针。   黑衣人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轰然倒地,而苏金枝则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目光凉凉地看着他闭上了眼睛。   那是李成未从未见过的苏金枝,清冷的像个睥睨人间的杀神,不过只有一瞬间。下一瞬,她的脸又恢复了往日的无害,轻松地拍了拍手掌,冲他扬起了嘴角:“不客气。”   李成未:“……”   原来这就是她所说的‘独家秘器’,所以她不慌不忙也不反抗,其实是为了故意麻痹殷廷灿他们,从而等待一击必中的时机?   这时,已经退到远处的殷廷灿见状,拔腿就往幽林深处跑,常留正要去追,一提气,身体忽然向前俯冲出去,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哇”地吐了一口血。   李成未这才留意到常留身上到处都是伤。   “你怎么样?”李成未丢下风灯,忙俯身去搀扶常留。   常留捂住腹部上血流不止的伤口,以刀撑地,气息不济地说道:“主子,对不起,我来晚了。”   苏金枝皱眉,快步走过去瞧了一眼常留身上的伤,他身上到处都是血淋淋的刀口,看来伤地不轻。她迅速解下腰带上的荷包,荷包里装的有金疮药,止血药,解毒药,还有驱虫等药,这是他们进山采药人必备之物。   她从一堆药瓶子里面翻出止血药打开,熟练地洒在常留的伤口上。   常留看着苏金枝利落地撕下衣裾替他包扎伤口,目光转而落在苏金枝脖子血红色的细口子上,顿时愧疚地低下头说:“世子妃,对不起,我只能救得了主子一人。”   李成未很快明白了常留为何要躲在灌木丛里了,他受了重伤,以他现在的能力只能救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他。   想到这里,李成未突然一阵后怕,他错估了常留的能力,如果方才不是苏金枝自救,那么方才死的那个人或许就是……苏金枝。   苏金枝却常留笑笑,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做的很对啊,总不能为了一个外人而放弃自己的主子。”   常留低头不语。   李成未则静静地凝视着苏金枝,她脸上的坦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得那样觉得。   正说着,从殷廷灿逃离的方向忽然传来树枝碎裂的咔嚓声,三人面色一凝,常留立即挡在二人身前,拔刀相向地戒备着。   过了会儿,树林深处出现几个黑色的人影,他们行进速度很快,跟幽灵似的,不一会儿就到了他们附近的灌木丛中,然后就止步不动了。   他们的身影笼罩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脸,也不说话,就静静地‘注视’着三人。   “来者何人!”常留喝道。   “唔!”有个人忽然从黑影里跌了出来,一头扑在了地上。   三人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别人,而是被五花大绑的殷廷灿,他嘴里被人塞着臭袜子,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三人看着殷廷灿谁也没动,常留盯着黑暗中的几人又问:“你们究竟是何人?”   这时,有个人从黑影里走了出来,微弱的风灯照在那人的身上,照亮他身上绣着飞鱼的襕袍,还有他腰间挂着的绣春刀。   那人冲李成未拱手行礼道:“属下锦衣卫天煞指挥使路成风,前来救驾。”   原来是锦衣卫的人,常留立即让开了身子。   李成未眯眼看了一眼地上的殷廷灿,隐约明白了什么。此前王德贵给他送这支天煞暗卫时他并没有收下,此刻他们却出现在这里,看来是永明帝一直让他们暗中监视着自己。   他抬头定定地瞅着路成风问:“你们何时来的?”   路成风十分坦诚道:“我们一直都在。”   竟然一直都在……   “那你们为何不早点出手?”李成未咬牙道,若是他们早点出手,常留不会受重伤,他就不会险些走火入魔,也不会说那样的话。   路成风飞快地瞥了苏金枝一眼,然后拱手对李成未道:“我们是暗卫,受命只保护世子的安危,非到关键时刻,绝不能打草惊蛇。”   好一个打草惊蛇!   李成未握拳不语。   说白了,那位在乎的只有他的命。不,那位在乎的只有他的国运才对,才不会管他身边人的死活。   -   昏暗的牢房中,殷廷灿慢悠悠地醒来,睁开眼一看,发现自己被锁在一件刑椅上,顿时吓地面如土色,下意识挣扎了起来。   “这是哪里?你们想干什么?放开我!快放开我,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如果我是你的话,最好保持体力别挣扎,否则,一会儿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说话时,李成未从阴暗的阶梯上走了下来,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飞鱼服的男子,殷廷灿很快认识出他就是在林子里抓住自己的那个人。   殷廷灿色厉内荏道:“李成未,是你!”   “你似乎很意外?”李成未挑了一下眉头,他开始在摆满刑具的长案上挑选刑具,一边随口道,“我说过,我身边不只一个护卫。”   殷廷灿不相信道:“可我的人明明已经清过山了,山上根本没人。”   “哦?那你的人回来了吗?”   殷廷灿这才反应过来,他派出去的人一个也没回来。   “你好歹也是神京里出了名的纨绔,难道就没有人告诉你,疯子是不能随便招惹的吗。”   殷廷灿看见李成未的手,落在了一把形如柳叶的短刀上,他拿起短刀摩挲了一下,然后将自己的指腹在刀刃上轻轻一抹,瞬间割开了一个血口子。   殷廷灿咽了咽口水,紧着嗓子道:“你想干什么?”   “你觉得呢?”李成未转身,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慢慢地靠近。   殷廷灿挣扎着往后缩,“我警告你,我姐姐可是殷贵妃,我外甥可是六皇子。”   “那又如何?”   “你要是敢动我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哦?那你觉得我是谁?”李成未忽然凑到他跟前问,“在你们几次三番地计划刺杀我时,你们想过……我背后站着的是谁?”   李成未背后站着的是谁,以前殷廷灿不敢确定,如今却敢确定了。这里一看就是锦衣卫的昭狱,他身后站着的男子穿着的是锦衣卫指挥使的衣服,然而他却听从的是李成未的命令,这说明什么,说明陛下已经将自己的一支心腹交给了李成未。   阿姐果然猜对了,李成未就是陛下的私生子,她若不趁早斩草除根,迟早有一天会被李成未抢走属于润乾的一切,那么殷家也就跟着完了。   自从上次被李成未教训了一顿后,他一直怀恨在心,便派人暗中监视着雍王府的一切,好不容易让他逮住李成未落了单,他这才擅做主张,领了十几名死士悄悄地跟着李成未上了山。   只是上到一半,那个让他颇为忌惮的护卫就发现了他们,他派出大半死士去专门围剿那个护卫,又派了一部分人去清山。但李成未一向诡计多端,他怕李成未暗处还有护卫,便想着先抓住李成未的女人,再用他的女人威胁他。   不成想那个女人才是个厉害的角色,竟然不动声色地放倒了他留下的两大高手,这才害的他被抓。早知道他就应该先杀了那个女人,再立马宰了李成未这个混蛋才对。   李成未把他抓来,摆明了是想从他嘴里套口供,只要他咬死不认,等家里人发现他失踪后定然会寻到这里将他救出去。   “你你,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刺杀你了?”   “你要证据?”李成未好笑地看着他。   殷廷灿心里忽然一慌,总觉得李成未不会按照套路出牌。   果然,李成未随手一招,他身后的锦衣卫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李成未接过,对着他抖开,“谁说我没有。”   殷廷灿定睛一看,那是一张由他的名义照顾刺杀李成未的供状,上面清楚地写着他们殷家不仅豢养上百名东瀛死士,还利用这些死士不止一次地刺杀他李成未。殷廷灿顿时目眦欲裂地大喊:“你这是栽赃嫁祸!我是绝不会认的。”   “是不是嫁祸你们殷家心知肚明。”   李成未将供状随手扔给身后的锦衣卫,目光在殷廷灿被捆在扶手间的左手上打转,蹙眉回忆道:“我记得,你是这只手摸的她吧。”   殷廷灿几乎一瞬间反应过来,李成未口中的‘她’是谁?   他心里发毛,背脊一阵阵发冷,感觉有大祸要临头,“你想干什么?”话音刚落,只见眼前白光一闪,李成未手起刀落,刺骨钻心般的疼痛瞬间传来,他的手掌已经被李成未齐根斩下。   “啊啊啊……李成未,你个疯子!啊……我姐是不会放过你的。”殷廷灿整个人抖地宛如雷劈了一般,不停地倒吸着冷气。   “谁不放过谁还不一定呢。”李成未嫌弃地在抖了抖刀刃上的血迹。   忽然间似想起什么来似的,对着满头大汗地殷廷灿又道:“对了,你们殷家的死士曾经断了我家世子妃的一根手指头,你说,我断你十根手指,不算过分吧?”   殷廷灿一口冷气噎在喉咙中,整个人疯了似的往后缩,一边颤抖着嗓音喊:“疯疯……你你敢!”   李成未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殷廷灿,然后在他暴突的眼睛里,再度挥刀斩下。   “啊……!!!”   一阵激动的鬼哭狼嚎后,殷廷灿彻底晕死了过去。   李成未从地上捡起殷廷灿的右掌,蘸了蘸地上的血,扯过路成风手里的供状摁了下去,然后又丢给了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别让他死了,好好地把人送回殷家,记得把供状誊抄一份,一起送过去。”   路成风沉默地看着手上的供状,再看看被折磨的死去活来的殷廷灿,总算明白了李成未这个‘疯世子’这个名号是怎么来的。 第22章 如果他们之间有个孩子……   李成未回到四焉居时,屋内亮着灯,房门也敞开着。   他远远地便看见苏金枝倚在桌旁,以手撑着脸,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对着桌上的红泥小炉扇着风,炉子上架着一个药罐子。   那一瞬,不知怎地,他忽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他快步走了过去,却又堪堪停在门口。   苏金枝闻见动静,抬头转了过来,冲他微微一笑:“你回来了。”她笑的那样自然而然,就像一个真的在等待夫君归家的妻子。   “你怎么还没歇息?”李成未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苏金枝放下扇子,转身将药罐子里的药端起来倒在碗里,又端起药碗吹了吹,然后递给他道:“这是你亲手采的紫珠草,必须尽快入药煎了,不然死了就没有效了。”她采的药当时连背篓被殷廷灿一脚给踢到了悬崖下面去了,幸好李成未真采到了一株,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李成未心情复杂地看着药碗,半晌后,他抬头定定地凝望着苏金枝的眼睛,小心地问:“你不生气?”   苏金枝茫然:“生什么气?”   李成未抿了一下唇,目光在她脖颈上包扎好的伤口处停留了一瞬,“我没有选择救你。”   苏金枝沉默了。   说实话,要说一点不生气那是假话,他不救自己就算了,竟然还刺激殷廷灿杀了她以试探他是否在乎。不过转念一想,李成未这么做也只是为了能活着,想活没有错,她又有什么权利和资格则怪他的选择。何况,她来到他身边本就动机不纯。   苏金枝‘嗐’道:“我是你什么人啊?凭什么要求你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救我?如果换做我是你,我也会和你的选择一样。”   李成未动了动唇,想解释点什么,可一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似乎说什么都是苍白的,他当时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想放弃过苏金枝。   他低下头,看着苏金枝的水葱般的手端着碗,翘着的只有半截兰花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释然有之,失落有之,愧疚有之。   晕黄的灯光下,少女半仰着头,脸上挂着惯有的微笑,脖子上明明带着伤,却没有一点京中女子的楚楚可怜和软弱惧怕,她就像是一株墙角下的野蔷薇,任凭风吹雨打,却依旧活的鲜艳,永远带着一股子蓬勃朝气。   李成未忍不住抬手,轻轻碰触了一下苏金枝脖颈上的缠着的细布,柔声问:“疼吗?”   苏金枝一愣,被李成未突然而来的温柔和关心给惊住了。   李成未冰凉的指腹隔着细布贴在她的肌肤上,莫名地给她带来一种说不出来的颤栗感,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笑笑:“只是一些皮外伤而已,一点也不疼。”   李成未的手僵了僵,然后缓缓垂下,“以后不会了。”   “?”苏金枝听地云里雾里。   李成未凝望着她,认真地说:“以后不会有这种危险了。”他要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想保护的人。   有了锦衣卫的保护,以后当然不会再有这种危险了,苏金枝敷衍地点点头,催促道:“我也这么觉得,药要凉了,你快喝药吧。”   -   最近也不知李成未抽什么疯,天天拉着常留教他练剑。   常留则生怕跟上次一样,练地他家主子又是吐血又是昏迷的,急忙跑来玉棠小院找苏金枝打商量。   不过苏金枝认为,以李成未的体质正是应该多活动活动筋骨,只是需要把握分寸,循序渐进。   对于‘循序渐进’常留最是懂得,于是回去后,他就开始教李成未扎马步,既能磨砺人的耐力,还可以强身健体,最重要的是不会让他家主子累到吐血。   苏金枝原先觉得,以李成未养尊处优的性子,定然坚持不过一旬。不料,李成未这一扎便是整整两个月,而且竟然毫无怨言,连常留都忍不住叹为观止。   经过两个月的坚持,李成未的下盘扎地越来越稳,身子骨也明显硬朗了许多,连离魂症都没再发作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比苏金枝预想的还要好,苏金枝想着李成未如此发奋,许是那次爬山打击到了他,所以才决定强身健体的吧。   如此倒是与她不谋而合,因为李成未越是强壮,雪魄自然就恢复的越快,她离开李成未的日子就越来越近了。   转眼中秋节,殷贵妃在御花园祭月,设筵宴,五品以上命妇皆要赴宴,苏金枝身为世子妃自然也在名单之内。   这种筵宴苏金枝一般是能推则推,实在推不掉就去敷衍一下,毕竟雍王府里的这些正主们都不在乎,她一个外人又何必上心。   只是这次送帖子来的小太监似乎格外热心,还特意告诉她,今年的中秋筵宴较往年不同,殷贵妃别出心裁,弄出了很多新巧的玩意儿,有意思的很呢,叫千万不要错过,苏金枝只好应下了。   小太监一走,苏金枝就前去请示沈悦瑶,沈悦瑶果然甩手不去,还让她好好进宫去玩。   这日黄昏,苏金枝刚坐进马车,突然,车头一重,车帘撩起,紧接着钻进来一个人。   熟悉的淡药香混着着幽幽菊香的气息很快萦绕在她的鼻端,让她忽然想起今早刚送进四焉居的几盆菊花,这么快就沾染在人的衣裳上了。   苏金枝不解地看着撩衣而坐的李成未,“你怎么上来了?”   李成未坐下,理了理身上的披风,言简意赅道:“进宫。”   苏金枝蹙眉:“你不是一向不参加这些筵宴?”   李成未捻起身前的一绺发丝顺了顺,挑眉冷嗤道:“我若再不出现,只怕有的人还以为我死了。”   苏金枝:“……”   这又是谁招惹了这位祖宗。   马车启动后,李成未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一边道:“进宫后你要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别在里面随意乱逛。”   她又不是第一次进宫,自然知道不能随便乱逛,只是李成未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小心,还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苏金枝忍不住打趣道:“怎么,宫里有鬼啊。”   李成未睁开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鬼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人心。”   他砍了殷廷灿的一双手,殷家竟然风平浪静的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这实在不太像殷家的做派。   自从继后薨逝后,中宫一直无主至今,殷贵妃便成了六宫之主。   历来祭月筵宴便由殷贵妃代为举行,这次虽然也不例外,但是对于雍王府而言,向来可去可不去,但是殷贵妃这次却特地派了个人,来怂恿这个傻丫头进宫,很难让他不怀疑殷贵妃的用意。   这丫头哪里知道后宫里的人心诡谲,他还是跟着比较稳妥。   李成未的高深苏金枝不懂,也懒得懂,便从盒子里拿了本游记随手翻阅了起来。   李成未瞥了一眼苏金枝手里的游记,“你还喜欢看这样的杂书?”   “闲来无聊,随便翻翻而已。”   这本游记其实是二师兄送给她的,上面有许多地方是二师兄带她游历过的,还有一部分没去过,苏金枝是想着回去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待她回到神药谷后,她就求二师兄带着她把剩余没玩过的地方继续游遍,故而提前了解一下。   祭月的地方设在御花园的祭月台,外客们皆由皇宫最北面的神武门进入,再经顺徵门进御花园,所以神武门外几乎停满了马车,宾客们都在排着队等待着守卫们验牌放行,唯有李成未的马车径直穿过这些人来到门洞下,守卫只勘验一下符牌便放了进去。   车刚驶过转角,前头的常留突然一声惊呼:“小心!”   紧接着又是一声急“吁”——   马车陡然刹住,苏金枝一个不防,向李成未的方向栽了过去,正在闭眼假寐的李成未飞快睁眼接住了她。   二人面面相觑,然后就听见外面常留略带惊慌的声音:“殿下你没事吧?”   李成未还抓着苏金枝,苏金枝飞快地道了一声“多谢”,转身去卷车帘,便看见一个男子一脸煞白地跌坐在地上,男子看起来二十多岁,长着一张圆润白净的脸,穿着一身半旧的圆领袍,离他们的坐骑不过两脚的距离。   “你压坏了我的拨浪鼓,你快还我的拨浪鼓!”男子缓过来后,立即指着局促不安的常留大喊。   这时,从男子身后的门里又冲出来一个急急匆匆的老太监,老太监见男子一股屁坐在地上,拨浪鼓被马蹄踩地稀巴烂,吓地面色大变,哎呦呦地喊:“三殿下,您没受伤吧,快快起来吧,仔细地上凉。”   男子立即弹腿撒泼起来:“我不起,我不起,我就要我的拨浪鼓。”   苏金枝见状,就知道那人就是传说中的痴傻皇子,三皇子李润阳。   看着手足无措的常留和怎么劝都劝不好的老太监,苏金枝决定亲自下去试试。   常留一转身,便瞧见苏金枝已经从车头上跳了下来,李成未正好卷起车帘走了出来,静静地立在车头上看着苏金枝。   常留冲苏金枝行礼:“世子妃。”   苏金枝道:“让我试试。”   老太监一听,忙也冲苏金枝行了个礼。   苏金枝走到李润阳面前蹲下,平视着李润阳的眼睛耐心地说:“三殿下,拨浪鼓已经坏了,不能玩了,不如,我用其他的东西换你的拨浪鼓好不好?”   “什么东西?”李润阳不再弹腿了,一眨不眨地盯着苏金枝。   苏金枝从荷包里取出一颗饴糖,放在手心里摊给李润阳看,微笑着问:“这个东西好不好?”   李润阳拿起饴糖摇头晃脑地看了看,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叫饴糖,可甜了,你尝尝看。”说着,她拿过饴糖,剥开外面的糖衣,重新递给李润阳。   李润阳拿起饴糖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原本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开了,他兴奋地说: “真的好甜,”他一边吧唧着嘴巴,双眼还直勾勾地盯着苏金枝的荷包追问,“你还有没有?”   “有,”苏金枝将荷包里的饴糖都拿了出来,放在李润阳的手上,“这些都给你。”   李润阳开心极了,捧着饴糖爱不释手。   “那你现在可以起来吗?”苏金枝问。   李润阳连连点头,在苏金枝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苏金枝还细心地替李润阳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又将他歪斜的头冠扶正。   车头上李成未看着苏金枝毫无轻视的举动和满眼慈柔的模样,心里忽地一动。   如果他们之间有个孩子,苏金枝是不是也会用这样慈柔的面孔疼爱那个孩子?   紧接着,他就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地心头微震,眸心一瞬间变得冰冷。   他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他怎么可能会让苏金枝有他的孩子。   就在这时,门后面又走出来一个女子,那女子一身素衣,头上戴着莲花冠,看见门外站着的人,神色微微一愣。 第23章 今日会有恨重要的事情发生……   李润阳看见那女子后, 赶紧跑过去将满手的饴糖捧给她看,“五妹,这位漂亮姐姐送了我好多糖, 你看。”他一边说, 一边回头冲苏金枝笑。   原来是李润阳的同胞妹妹, 五公主, 苏金枝欠身见礼:“见过五公主。”   五公主也回了一礼。瞥了一眼立在车头岿然不动的李成未,又瞥了一眼地上被马蹄踩烂的拨浪鼓, 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她歉意地冲苏金枝和李成未笑笑:“原来是世子和世子妃,是我三哥冲撞了你们吧, 真是抱歉。”   苏金枝:“此事不怪他, 是我们赶路赶得急。”   五公主似乎不愿意多与她客套, 直言提醒道:“祭月快要开始了,你们莫要耽误了正事。”   此时月已升天, 夹道两侧宫灯高悬, 外客们正在络绎不绝地进来,不时地把目光投了过来,他们的确不好再多逗留, 苏金枝便向五公主告了辞。   方才惊了马, 闹出不小的动静,再加上此处离顺徵门不远, 苏金枝便转身询问李成未:“前面就是御花园了,不如下车走走?”   李成未没说话,直接跳下了车走到她身边。   二人并肩朝着顺徵门走去,待李润阳和五公主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苏金枝终于忍不住好奇地歪头问李成未:“这位五公主为何打扮地像个女冠?”   苏金枝一凑近,那股属于她的独特馨香, 便瞬间钻进了李成未的鼻腔中,他忍不住悄悄偏头看了苏金枝一眼,女子圆润的耳垂上缀着的珍珠耳坠,颤巍巍的晃着,卷翘的眼睫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像是生怕被人发现她在好奇不该好奇的事情。   李成未勾唇,低头浅笑道:“她就是个女冠。”   苏金枝诧异扭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是震惊:“她不是五公主吗?”   “公主和女冠的身份并不冲突,她要留在宫里保护想保护的人,就必须有个能永远留在宫里的身份。”   苏金枝眼珠子又是一转,神秘兮兮地再次凑近李成未,以手挡面,小声问道:“听说继后是生五公主难产死的,此事是真是假?”   李成未挑眉,略感诧异:“你怎么突然对皇家的这些秘闻感兴趣了?”   苏金枝叹了口气,感慨道:“我就是觉得三皇子和五公主虽然出生尊贵,却很可怜,看来并不是出生矜贵的人就一定会有好的命。”   李成未脚步忽地一顿,脸色瞬间阴了下来。   苏金枝突然想起李成未的身世,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好像碰到了李成未的逆鳞,她讪讪地抿紧了嘴。   很快,他们走到了顺徵门前,由于今日院内女眷较多,所以除了皇亲国戚外,其他男子一律留在顺徵门外等候,常留自然也在内。   二人穿过顺徵门到了御花园。   放眼望去,随处可见琉璃灯,将整个园子照地犹如白昼。   园子里高低错落地摆放着清一色修剪好的半人高桂花盆景,夜风轻轻一吹,顿时满院桂花飘香。如果再细细一瞧就会发现,桂花盆景摆放出来的造型,其实就是一个似是而非的大迷宫。   除此之外,其间还摆放着不少长案和高几,上面陈列着各色茶果点心等,让人随意自取。   如此筵宴,确实有别于以往。   已经进来的命妇贵女们,有的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说着话,有的结伴绕起了桂花迷宫,走着走着,她们就来到了迷宫中央。而迷宫的正中央就是祭月台,祭台下的两节七层汉白玉丹壁上,雕刻着怒放的牡丹花纹。   沉默了许久的李成未忽然道:“是真的。”   “?”苏金枝愣住。   “继后的确是难产死的。”他道。   苏金枝这才反应过来李成未竟是在回答她此前的问题。   这时,正前方,有一人笑容满面地直奔他们而来。   苏金枝认得此人,大内总管王德贵。   王德贵先是冲二人见了礼,然后笑呵呵地说:“世子爷和世子妃总算来了,快跟老奴去前头吧。”王德贵恭请的方向正是祭月台附近的席位。   李成未瞥了一眼祭月台,祭月台上摆着一张供桌,供桌上摆放着鸡冠花毛豆支鲜藕月饼等贡品,一会儿殷贵妃便会在此处祭月。   “不必了,我喜欢清静,”他眸光一转,随意落在一处相对偏僻的亭子上,冲苏金枝扬了扬下巴,“那处亭子甚好,我们去那边。”说完,转身就在前面先走了。   正好苏金枝也不喜欢热闹,见状,求之不得地跟了过去。   王德贵忙追上来,神秘地压低嗓音说:“世子爷,老奴劝您还是前头去吧,今日会有恨重要的事情发生。”   李成未脚也不停,头也不回道:“干我何事?”   王德贵一噎,见李成未压根不为所动,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回去复命了。   来到亭下,苏金枝抬头看了一眼匾额,“邀月亭”,偏是偏了点,但是正对着祭月台,坐在亭子里便可以看见外面的一切。   二人来到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下,立有两个宫女送来茶果点心,苏金枝看见点心就忍不住动手吃了起来,李成未好笑地看着她,甩手示意宫女退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来缓缓地抿着。   忽然间,苏金枝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花香,裹挟在馥郁的桂花香里,稍不留神,根本察觉不出来。她扭头四下张望,目光很快锁定在亭子里的四个高几上,上面摆着四盆紫色的花。   定睛一看,那花她正好认识,原来是曼陀罗,折花一般人很少养,市面上也不多,没想到宫里竟然也有这种花。   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一声躁动声,紧接着又是山呼声。   苏金枝翘首望去,只见是永明帝来了。   一般祭月由后宫之主举行,皇帝并不参与,没想到这次永明帝竟然也来了,她正要跟着起身行礼时,李成未忽然拉她坐下,然后将一半剥好的柑橘塞进她嘴里。   “唔?”她挑眉询问。   李成未道:“这是岭南刚进贡的柑橘,你尝尝。”   苏金枝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尝尝也不用将半个橘子都塞进她嘴里吧。   就这么说话儿的功夫,外面的山呼声已止,永明帝道了一声“免礼”,苏金枝只好动了动腮帮子嚼了起来。幸好他们所在的位置偏僻,不然明日朝廷上弹劾他们夫妇俩大不敬的折子,恐怕能堆成山。   接下来,永明帝同殷贵妃一起祭月。   祭月仪式完毕后,内侍们搬上去一个圆盘一样大的月饼,正中央写这个红色的“福”字。苏金枝看见永明帝亲自操刀,将大月饼切块,再由内侍们分盘一一下发到祭台周边的席位上。   而王德贵则捧着一块分好的月饼,快步穿过乌压压的众人,径直来到了亭子里,对李成未笑眯眯地说:“世子爷,这是陛下特地赏赐给您的。”   他这一举动顿时将园中众人的目光全吸引了过来,要知道他可是永明帝的身边人,他走到哪儿,就相当于永明帝的心思在哪儿。   李成未却冷笑了一声,看着眼前的月饼不动。   苏金枝见那半块月饼的切面里不止有五仁果,还有许多好吃的果脯,显然是宫廷特制的,味道应该很不错,便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李成未见状,挑眉看向她,似笑非笑地问:“你想吃?”   被人逮到了自己的馋样,苏金枝不由得讪讪一笑:“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李成未:“那你吃。”   苏金枝一听,眼睛都亮了,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表情。   然而王德全却始终保持着递给李成未的姿势不变,不一会儿,白亮的脑门上竟然还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是……什么个状况?   苏金枝百思不得其解地看了又看那块月饼,心道:难不成这月饼里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所以只能李成未吃,她不能吃?   李成未睨了王德贵一眼:“怎么,你有意见?”   王德贵想往后看,最终忍着没回头,乖乖地把盘子转向苏金枝,“不敢,还请世子妃享用。”   盘子都递到跟前了,苏金枝只好拿起那块月饼,只见亭子附近的人皆用一种古怪又震惊的眼神盯着她,好像她拿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她的余光还瞥见,似乎连祭台上的永明帝和殷贵妃都看了过来。   苏金枝瞬间觉得手里的月饼有些烫手。   “我又不想吃了。”她正要放回去,手腕忽地被李成未冰凉的手掌握住。   苏金枝不明所以地看向李成未。   李成未微微倾过身来低下头,竟直接就着她的手,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那块月饼咬了一口……   品了品,然后点头道:“还不错。”说着,他握着她的手腕将月饼反送到她的唇边,用一种诱哄地语气说,“应该是你爱吃的,你尝尝。”   所有的人都看着他们,苏金枝也不知道大家为什么都看着他们,只觉得那眼光落在身上简直如芒刺背一般,可她又见李成未用期待的注视着她,大有她不吃一口不罢休的坚决。 第24章 你是我的世子妃,我的,自……   左右为难了一番后, 最后苏金枝只好低头咬了一小口。   尝了下,味蕾顿时像是受到了满足,果然好吃极了, 口欲之下, 苏金枝忍不住又咬了一大口。   吃着吃着, 李成未突然抬手, 用指腹轻轻地擦拭着她嘴角的碎屑,用一种几乎能溺死人的眼神凝望着她道:“你看你, 吃地满嘴都是渣子。”   李成未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温柔,温柔地简直就像是在送她吃断头饭似的, “咳咳……”苏金枝顿时被吓地呛咳了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苏金枝忙放下手里的半块月饼, 捂住嘴, 硬生生地把咳嗽给咽了回去。   李成未提壶倒了一盏茶吹了吹,递给她, 笑盈盈地说:“吃慢点, 没人同你抢。”   李成未越温柔,苏金枝越忐忑,她见鬼似的盯了李成未一眼, 实在搞不懂李成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又怕李成未再做出什么意外的举动来,便选择直接无视李成未手里的茶, 自己拧起一旁的执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喝下去才发现自己倒得竟是酒。   她忍着喉间的火辣,装作不甚在意地放下酒杯。   李成未好笑地看着她,放下茶盏,竟然以手撑着脸,好整以暇地瞅着她不说话。   王德贵不知何时离开了, 亭子外的视线也随着王德贵的离开而转移,然而,苏金枝仍然能感受到有许多双眼睛在不停地在往这边偷瞄。   一时间,苏金枝的目光竟然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往何处安放。   这时,进来两个宫女,放了两盘点心又退了出去,苏金枝的目光终于有地儿放了,只是她定睛一看,见两个盘里垒成小山似的小月饼,她不由得奇道:“怎么还有月饼?”   李成未道:“这些才是宾客们吃的月饼,想必是那位觉得你喜欢吃,就多送了你一些。”   “宾客们吃的……”苏金枝终于回过弯儿来,追问道:“那方才那个月饼是……”   李成未故意一本正经道:“那叫‘福饼’,只有皇室的皇子和公主们才能享用。”   闻言,苏金枝猛吸了一口气。   难怪方才那些人会用那种眼神盯着她,连永明帝都看着她,原来第一块大月饼是只有皇室子女们才能享用的。李成未的身世一直都是谣传,并未对外证实过他的身份,而永明帝却让王德贵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块月饼送给李成未……   这代表什么?   代表着永明帝要向世人承认李成未的皇子身份。   然而李成未竟然毫不在意,还哄她吃下那块月饼,那她岂不是犯了僭越大罪。她不由得狠狠瞪了一眼李成未:“那你还让我吃?”   李成未却是一脸漫不经心道:“你是我的世子妃,我的,自然也是你的。”   “……”   那能一样吗?她又不是皇室血脉。   苏金枝只觉得一股闷气堵在胸口无处发泄,便气呼呼地拧着执壶猛灌了几口酒。   李成未道:“你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人把你怎么样的。”   苏金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就算没有人把她怎么样,但她必定会成为明日京中茶余饭后的笑谈,她一点也不想成为别人的餐后谈资。   忽然间,苏金枝觉得有一道目光一直紧盯着自己,她下意识抬头看去,正好看见的是苏玉芝那道嫉妒又怨恨的目光,那目光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控诉,在怨她抢了原本该属于她苏玉芝的幸福。   “……”   她忽然想起上次在苏家,李成未也不知道因何同苏玉芝闹得不欢而散,既然她决定要成全二人,还是觉得好人应该做到底。   “唔!”苏金枝忽然放下酒杯静静捂住肚子,一脸难言之隐状。   李成未忙问:“怎么了?”   苏金枝拧着脸道:“我肚子突然有些痛。”   李成未起身:“我去喊太医。”   “不是那个痛,是……”苏金枝忙拉他做好,然后左右看了一眼,才冲李成未小声道,“我是想去一趟恭所。”   “……我让人带你去。”他扭头欲冲亭外喊人。   苏金枝迅速起身阻止道:“不用了,就这么点事情,还去惊动宫里的人不太好,我知道哪里有恭所,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说完,她也不管李成未答应不答应,捂着肚子快步出了亭子。   走出亭子有一段距离后,苏金枝扭头一看,果然看见苏玉芝正向亭子里走去。   李成未,二人独处的机会给你们留好了,你可得好好把握,可别又像上次一样。   她拍了拍身上的褶子,直起腰杆四下看了一眼,正好不远处有个翘头案,上面放着茶果点心,还有酒。   苏金枝走了过去,趁着无人注意迅速拧起执壶,又揣了两个柑橘和点心在袖子里,一闪身溜到假山后面的小道里去了。   皓月当空,夜风含香,苏金枝坐在堆翠亭前的扶栏上,单手反撑着身体,仰头对着壶嘴豪饮了一大口,然后揩了下嘴,荡着双腿晃着执壶感叹:“同样是桂花酿,这宫里的酒就是比外面的酒酿的好喝。”   身后,突然有人道:“那是因为姑娘没有在外面喝到纯正的桂花酿。”   苏金枝吓了一个激灵,忙坐正身子扭头问: “是谁?”   亭外的月光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男子,男子穿着天青色圆领袍,坐在轮椅上,正满脸微笑地看着她。苏金枝敛色,迅速从栏杆上翻身跳下,对着来者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万福礼:“见过二皇子。”   李润先诧异:“你认识我?”   苏金枝摇头:“不认识。”但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李润先的双腿。   李润先很快反应了过来,他低头有些自嘲地笑笑:“也是,我这幅模样无需认脸。”   这宫里自然不是一般的外男能进来的,能进这里来的不是皇帝就是皇子们,而双腿残废的皇子只有一个,那就是二皇子李润先。   不过这李润先虽然双腿不良于行,但其风骨一看就绝非凡俗,周身散发着一种芝兰玉树般的儒雅之气,竟然和她的大师兄有几分相似。   大概是因此,苏金枝对这位二皇子倒是莫名地有几分好感,她见不小心触到了李润先的伤心事,便找话岔开道:“你方才说我没有在外面喝到纯正的桂花酿,你怎么知道我喝的不是纯正的桂花酿。”   李润先一扫脸上的阴霾,笑着解释道:“外面的很多酒都是兑过水的,东城有一家李婆婆桂花酿,他们家桂花酿几十年如一日,从不兑水参假,你若喝过他们家的,就知道什么叫做最好的桂花酿。”   “比宫里酿的还好?”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宫里的东西未必都是好东西。”   苏金枝总觉得李润先的话里意有所指一般,她点点头:“那有机会我一定要去李婆婆家买一坛尝尝。”   李润先问:“那边那么热闹,姑娘为何要独自一人躲在这里独饮呢?”   苏金枝举起执壶对月晃了晃,“谁说我躲在这里是在独饮,我明明是在赏月。”说着,她不解地看着李润先,“二皇子怎么会一个人来这里?”他一个双腿不便之人,竟然没有任何人伺候,独自来到这么一个偏僻的犄角旮旯。   李润先笑笑:“这里清净,地势偏高,最宜赏月,不曾想这次被姑娘捷足先蹬了。”   “……”原来此处是李润先的赏月之地,是她把人家的地盘给占了。   “正好,月我也赏好了,此地就归原主了。”   苏金枝正要走,李润先追问道:“还没问过姑娘贵姓。”   苏金枝道:“苏,苏金枝。”   李润先一愣,旋即脸上露出一丝错愕的表情,“你是……风潜的世子妃?”   苏金枝点头,“正是。”   李润先道:“难怪呢。”   他也不说完,苏金枝听地莫名其妙,问他:“难怪什么?”   李润先道:“我方才看见风潜一个人,喝的醉醺醺的到处找你,原来你躲在了这里。”   听说李成未找她,苏金枝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李成未在找苏玉芝,难道是他们又吵起来了。她心不在焉地说:“你怎么知道他是在找我?”   “我方才在前面看见你们在一起……”她和李成未方才在邀月亭的一幕,很难让人不怀疑他们夫妻俩感情有多么的“琴瑟和鸣”,也难怪李润先会以为李成未在找她。   不对!   李润先说李成未喝地醉醺醺地……但李成未身子骨弱,若不是想死的话,他绝对不会大量饮酒才是,素日在府里李成未也向来是滴酒不沾的,怎么她才离开了一会儿李成未就喝地醉醺醺了?   一时间,有什么关键的东西好像慢慢地串联在了一起。   她死死摁住太阳穴,飞快地思考,忽然,眼前暗芒一掠,苏金枝脑海里突然闪过那四盆曼陀罗。   曼陀罗单养无碍,可曼陀罗的香气一旦跟苦艾草结合,就会有强烈的致幻作用,而李成未经常服用的药方中,正好含有一味苦艾草。   糟了,李成未恐怕出事了!   苏金枝急问:“你在哪里看见的他?”   李润先道:“停星阁,怎么了?”   “我还有事,先行告辞。”苏金枝急匆匆地行了一礼,拔腿就走了。   李润先转动轮椅,目送着苏金枝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里。片刻后,他身旁的假山后面走出来一个人,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兜帽斗篷,将整个人从头到脚地罩住,他走到了利润向身边站着,同李润先一起看着苏金枝消失的方向。   “你觉得她能阻止得了一切吗?”是女子的声音。   李润先扯了下唇道:“那就要看他李成未的造化了。”   -   苏金枝赶到停星阁外时,正好看见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地从里面跑了出来,苏金枝忙闪身隐在黑影中。待那小太监跑远,苏金枝走了出来,皱眉看着小太监跑去的方向好像正是祭台那边。   停星阁虽也在御花园,但位置却十分偏僻,是一座两层歇山顶建筑,前有荷花池,后有假山,四周抱以游廊,游廊下宫灯已燃。   苏金枝快步走了进去,只见四周空无一人,阁楼大门紧闭,里面透着微弱的光,走近了一看,却见门鼻儿上上了一把锁头。   奇怪,明明里面点着灯,怎么还锁上了?   她想起方才那个小太监,难道是他锁的?   她推了一下门,门露出一个小缝隙来,苏金枝贴着门缝往里面瞅,一边小声地冲里面试着喊:“有人吗?”   里面无人应答,苏金枝的视线范围内也没有看见任何人。   苏金枝额头用力地抵了抵门缝,想要往里面看地更清楚一些,一边喊:   “李成未?”   “世子爷?”   突然,一张满是鲜血的脸出现在她的正前方,苏金枝吓了一大跳,捂着胸口猛地向后退了几步。   门缝内的那张脸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双眼睛通红地像是濒临绝望的困兽,几乎一瞬间,苏金枝便认出了他是谁。   苏金枝两步冲回到门前,对着门缝里的人急问:“李成未,你怎么了?” 第25章 你要的东西,可以给你……   李成未也不说话, 只是用额头一个劲地撞门,鲜血很快从他的血肉模糊的额角再度流下。   苏金枝猛吸了一口冷气,“李成未, 快停下!我马上救你, 你别急!”她迅速拽起锁头看了一眼, 一边从头上摸出一根簪子, 然后熟练地插入锁孔里,搅了搅, 片刻后,只听‘咔嚓’一声轻响, 锁开了。   门甫一打开, 苏金枝刚跨进去, 李成未整个人便扑向了她,苏金枝立马抬手架住了他, “李成未!”   李成未趴在她的肩上没反应, 苏金枝又叫了一声,还是没反应。   难道是昏迷了?   苏金枝刚准备腾出手去摸李成未的脉,余光忽然瞥见屋里的罗汉塌上竟然躺着一个人, 还是一个酥肩半露衣衫不整的女人, 女人头上还带着一顶莲花冠。   “五公主?”苏金枝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你怎么在这里?”   五公主躺在那里,双手叠在腹间一动不动,唯有一对眼珠子焦急地转了转去的。   苏金枝很快反应过来,试探着问:“你被人下了药?”   五公主的眼珠子快速上下移动。   这应该代表是的。   苏金枝忙将李成未扶到墙边放下靠着,瞥了一眼他胸口的起伏,果然是昏迷了。   她快步走到塌边坐下, 先拉过五公主的手诊断了起来。   片刻后,苏金枝脸色倏地变了。   五公主中的软筋散,那是一种服下去可以迅速让人失去知觉的药。显然,五公主是被人故意弄过来的。   而李成未正好中了致人强幻的毒香,神智失常,显然也是被人故意引来此处来的。   一个是今日刚刚被永明帝“认亲”的皇子,一个是永明帝的亲生女儿五公主,设局者有什么目的已经不言而喻了。   此前,李成未是皇子只是谣言,今日永明帝通过月饼一事,向世人暗示李成未的皇子身份,这仿佛是在为李成未认祖归宗铺路,这样一来估计难免会让某些人慌张,所以有人就想彻底断了李成未的皇子路。   一个世子玷污公主,本就是杀头的大罪,何况这个公主还是自己的亲姐姐。   想到这里,苏金枝顿时惊起一身冷汗。   如此歹毒的奸计一旦得逞,不仅会断了李成未的皇子路,还极有可能会要了两个人的命。   是谁这么狠心,其实细细一想苏金枝便能得出结论,不过眼下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怎么处理眼前的危局。   然而李成未与五公主,一个昏迷,一个不能动,既然有人设计了这场局,那么来抓奸的人肯定会马上出现,就算她现在带李成未出去,只怕也会和他们撞个正着。   于是她当机立断,决定先把五公主藏起来,然后再见机行事。   “五公主,你中的是软筋散,再有半柱香应该就能自动解了。不过,我方才过来时撞见一个小太监往祭台那边去了,恐怕是有人要对你们不利,不如这样,我先扶你上去藏起来。”   五公主不停地冲苏金枝上下移动眼珠子,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远离疯魔的李成未。   苏金枝先将五公主的衣服整理好,然后扶她下床,搀扶着上了二楼。二楼上刚好有个屏风,她扶着五公主靠在屏风后面的墙上,嘱咐道:“五公主,你先在这里呆着,一会儿下面无论发出什么动静你都不要出声。”   五公主眼珠子忙向下迅速点了点。   苏金枝迅速回到楼下,先将门关了起来,然后扶起李成未准备将他放躺在塌上。人才刚一放下,李成未忽地一个暴挺,抬手一把掐住了苏金枝的脖子,用力地收紧,血红的双眼阴狠地瞪着苏金枝,像是疯了一般。   苏金枝被迫仰起脖子,双手抓住李成未的手腕,吃力地喊道:“李,成,未,是我!”   李成未眸心一缩,怔怔地看着苏金枝,过了会儿,双手力道虽有放松,却始终没有放开手。   苏金枝咽了咽口水,耐心地安抚他:“李成未,别怕,是我,苏金枝……我来救你来了。”   李成未血红的瞳仁渐渐清明了几分,他呆呆地盯着苏金枝。   突然,他又抱住头,低头大口大口地急喘,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混,蛋……他们……下药……我……杀……都得……死……”   苏金枝忙抱住他,手不停地顺着他的后背,安抚道:“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听见有个尖细的声音在大喊:“娘娘,就在里面,快!”   紧接着,殷贵妃高傲的声音也在外面响起:“本宫倒要看看是哪对狗男女,竟然敢在后宫里行苟且?”   果然是殷贵妃的居,这么快就亲自来抓奸了。   苏金枝二话不说,直用袖子飞快地将李成未脸上的血迹擦干净,然后直接推到在床上,一边迅速拔下两根簪子扔在地上,又故意将发髻打散,让自己看起来像是被蹂躏过一番似的。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苏金枝深吸了一口气,扯开了自己的衣襟,故意露出自己水粉色的小衣,然后往李成未身上一扑。   与此同时,门被人野蛮地踢开了。   首先冲进来的就是此前苏金枝撞见的那个小太监,那小太监大概以为床上躺着的就是李成未与五公主,连看也不看里面一眼,就狗腿子地躬着身子迎接殷贵妃入内。   片刻后,一身翠绕珠围的殷贵妃在侍女的搀扶下,盛气凌人地跨进门内。   不远处的罗汉塌上,果然纠缠着两个衣衫凌乱的人,而躺着的那个男子正是李成未。   殷贵妃满意地勾起了唇,正要下令。   而床上的女子似乎被门口的动静吓了一跳,正好也扭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时,殷贵妃一下子怔住了。   “你们?”   苏金枝半撑起身子,扯了扯滑落肩头的罗衫,红着脸解释道:“我家世子爷今儿个喝地有点多,一时情不自禁就……”   李成未忽然将苏金枝往怀里猛力一揽,然后扭头,红着一双恶狼似的眼睛,凶狠地冲殷贵妃吼道:“滚!!!”   殷贵妃怎么也没想到,榻上之人竟然不是五公主,而是苏金枝,怎么会这样?   她转头狠瞪了那小太监一眼。   那小太监吓地瑟缩着头,脸上却是怎么也想不通的表情。   殷贵妃沉冷的目光开始在房里环视,一楼这里确实只有李成未夫妇。   那么二楼……   苏金枝见殷贵妃的目光爬向二楼,心中一急,故意婴宁了一声,然后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小声,嗔道:“夫君,你……唔,有外人在呢……”   李成未像是收到了什么刺激一般,突然一个猛翻身,将苏金枝反压在身下,目光席卷着浓浓的欲念,静静地注视着,坚挺的喉结滚上滚下。   苏金枝傻眼了,她方才只是故意假装与李成未暧昧,想以此支走殷贵妃,谁知李成未竟然反被动为主动,真调戏她起来了。   苏金枝屏住呼吸不敢乱动,眼珠子不安地盯着李成未,生怕李成未会发什么疯。   然而李成未撑在她上方半晌,却没再继续动作,而是缓缓扭头看向殷贵妃,扯出一个十分恶劣的笑意道:“怎么,贵妃娘娘大驾光临,难道是想亲眼观摩我们小夫妻俩……是如何地如胶似漆?”   殷贵妃一听,脸一阵红一阵青的,她立即转头冲身后跟来的人使了个眼色,咬牙挤了一句:“先出去!”   一行人很快退了出去,门也被人带上了。   苏金枝见人都走了,忙推开李成未,准备下床。   李成未跌坐在塌上愣了下,他见苏金枝要走,抬手迅速抓住了她的手腕,“别走!”   苏金枝:“我不走,我就去看看他们走了没走?”   李成未却一把将她拉回,再次压下,语气强硬地说:“不许看!”   苏金枝实在不喜欢李成未在上面的姿势,只好一边推他,一边敷衍他:“好,我不看,你先起来。”   李成未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苏金枝推了好几下也没能推动,她实在搞不清楚现在的李成未到底是糊涂着还是清醒着,只能无奈地盯着他。   李成未眼里的血红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让人望之眩晕的旋涡,眸光就像是着了火一般,炯炯地盯着她,恨不得将她烧成灰烬似的。   苏金枝预感有些不妙,心头突突跳了下。   然后她就听见李成未用沙哑的声音说:“你想要的东西,可以给你。”   “真的?”苏金枝一听,又惊又喜,还以为李成未同意把“雪魄”给她了。   谁知,下一秒,李成未竟然开始脱自己的衣服,一边急促地说:“真的,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苏金枝懵了,李成未这是在做什么?   给她“雪魄”也不用脱衣服啊,况且“雪魄”现在还没有恢复到巅峰,还不能取出来。   她手忙脚乱地去摁住他的脱衣服的手,急地舌头险些打结道:“不不不需要脱衣服,而且此事,也不急。”   李成未的气息十分地紊乱。   他直直地盯着苏金枝的脸,声音十分沙哑地说:“不,很急!”   苏金枝感觉腹部有些异样,视线不由得顺着下滑……   李成未双臂像是突然没了力气,整个身子压向了她,却又像生怕压坏了她一般,硬用手肘又撑出了半丝空隙,不至于将全身重量压在苏金枝身上。   如此一来,李成未身上明显的变化她一下子觉察到了。   苏金枝起先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什么,脑袋“轰”地一下,整个脸一瞬间变得滚烫无比。   “你!”   李成未低低地喘息着,然后附耳低声道:“我这次可以给你,但是你能不能怀上……就看你的运气。”说着,他的吻十分克制地落在她的唇上。   苏金枝瞪大了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片刻后,也不知道李成未突然想起什么,头微微一偏,竟对着她的耳垂略带惩罚似的咬了一下,然后还呢喃了一句“小妖精”……   这一下,苏金枝整个人宛如雷劈一般,彻底定住了。   难道李成未这是在和她……那个?   “等等等等!”   回转过来的苏金枝双手猛力地将李成未推起来,定定地瞅着他的眼睛问,“李成未,你到底想给我什么东西?”   李成未似乎有些急躁,他不停地深吸气,然眼里的欲望根本压制不住,他摁住苏金枝的手用力地摁了摁,“你在装什么?不是你一直想要我的血脉?”   “血脉?我何时……”她猛地顿住,她慢慢地明白了过来。   “所以,你说你答应要给我的东西……其实就是你的血脉?”   “……不然,呢?”李成未咬牙道。   “……”所以此前李成未说知道她来他身边的目的,还有绝不会让她得逞的那些话,还有之后的种种,根本就是个误会?李成未以为她想要他的孩子,他根本不知道她想要的是“雪魄”……   想到这里,苏金枝一时竟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失望了。   “……枝,枝,救……我。”   李成未似乎在忍耐着某种巨大的煎熬,含糊不清地呢喃了句什么,冷汗顺着他的额头爬下,沿着下颌低落在苏金枝的脸上,苏金枝抖了个激灵。   李成未虽然疯,但是绝不会对她乱来,甚至很嫌弃她,他怎么可能突然对她如此地控制不住?   看着李成未变化不定的脸色,还有额角上凸起蠕动的静脉,苏金枝陡然间明白了什么。   “等等,”苏金枝认真地看着李成未的眼睛,然后用另外一只手迅速摸在李成未的脉搏上,她总算觉察到李成未为何会起反应了,“你竟然还被人下了媚药。”   难怪李成未会用头撞墙,他不止被人下了迷幻香,还下了媚药,在这两种药物的作用下,只要是个男人就会变成一个毫无人性的野兽。   而李成未在那样的情况下,竟然没有动五公主,那些人甚至为了引诱李成未,故意将五公主的衣衫扯开,但是李成未宁愿撞得头破血流,也没有动五公主一丝一毫。   想到这里,苏金枝不由得一阵心疼和后怕。   万一她没有发现李成未出了问题,万一她没有碰到二皇子,万一她来晚了,任何一个万一下,等待李成未的都将是万劫不复。   她不知道这段时间里李成未渡过怎样的煎熬,才坚持等到了她。   幸好,她来了。   “李成未。”苏金枝突然温柔地换了李成未一声。   “……”   李成未怔怔地看着她。   苏金枝冲他微微一笑。   李成未不明所以。   下一秒,李成未慢慢地向一旁倒了去。   然后苏金枝就坐了起来。   李成未瞪着大大的眼珠子,这才看见身前有一根银色的针在颤抖。   苏金枝竟然对他下了针?   “你在做什么?”李成未哑声问。   苏金枝言简意赅:“救你。”   说完,苏金枝将他的身体摆正平躺好,然后深吸一口气,目视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后,她突然撸起袖子,活动了一下纤长的手指……   下一秒,李成未浑身一个激灵。   你!   李成未很快明白了苏金枝在干什么,他怎么也没想到苏金枝身为女子,竟然会干出这样的事情。   他震惊地浑身都在打颤,咬牙抬头,可惜头像是灌了铅一般,根本抬不起来。   最后他只能干瞪着苏金枝,挤出一个难以启齿地“你!”   苏金枝立即用另一只手摁住他的嘴唇,用一张红的几欲滴血的小脸,半是强迫半是央求道:“你,你千万别说话,很快就好了。”   李成未:“……” 第26章 她一直不敢回头看李成未的……   幸亏嫁给李成未之前, 对于房中之事嬷嬷们教的可谓是事无巨细,否则苏金枝早就六神无主了。   不过,苏金枝毕竟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很是生涩, 不一会儿就累地满头大汗, 脸红耳热的。   她一直不敢回头看李成未的反应。   半晌过后, 李成未双脚忽地绷紧。   然后,随着一声闷哼, 总算是出了。   苏金枝长长松了一口气,她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过了会儿, 她听着身后的李成未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由得有些纳闷。   苏金枝小心翼翼地扭过头去一瞧。   只见李成未歪着头, 额汗淋淋的,苍白的脸庞上染着不正常的潮红。他双眼紧闭, 薄唇抿着, 下唇瓣上隐隐还残留着咬印,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弱了几分。   这是……又晕过去了?   苏金枝看着榻上的狼藉, 又看了看昏迷的李成未, 又看了看狼狈不堪的自己,忍不住仰天叹了一口气,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李成未,你中了毒香还能理解,毕竟你也不是神,不懂药理,可是以你的警觉怎么会被人下了媚药?   那东西据她所知,并非无色无味, 下在茶水中,味道绝对不对劲,他连祖母的陈茶嗅一下就知道了,何况那东西。   正想着,忽然,苏金枝听见外面有人问:“听见什么了没有?”是殷贵妃的声音,看来她并没有离开。   “回娘娘,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一个小太监压低声音回道。   苏金枝下了榻,赤脚走到门后偷瞄,见殷贵妃正坐在门外不远处的一张圈椅上,她身后站着两雁翅的宫人。   如此架势,看来殷贵妃是怀疑五公主人还在里面,所以打算守在这里,等着他们“事”一了,她就能进来搜人了。   只要搜到了五公主,殷贵妃应该有的是手段用来陷害李成未。   “那就去敲门!”殷贵妃不耐烦道。   糟了,他们要进来了!   李成未昏迷不醒,殷贵妃根本不会把她这个世子妃放在眼里,一旦殷贵妃进来强行搜人她根本拦不住。   不行,她得想法子拖延时间才是。   她想了想,殷贵妃如此兴师动众,势必会惊动太后,以太后的心思应该不难猜出殷贵妃的心思。事关李成未,那么太后肯定会亲自赶过来。   只要太后及时赶来,李成未和五公主就有救了。   她看见小太监小跑着过来了,忙转身拖了一张椅子回到罗汉塌旁。试着找了下角度,然后开始用椅子撞击榻腿,制造摇床的假象,一面冲门口方向,捏着嗓子喊:“爷……轻点……唔……爷……”   门外果然安静了。   罗汉塌上,李成未的嘴角抽了一下。   接下来,苏金枝一边撞椅子,一边故意发出各种怪异……又销魂的……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喊地嗓子都快哑了,手也快没力气了,终于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尖细的高喊:“太后驾到。”   苏金枝丢开椅子,险些瘫软在榻上。   她回头看了李成未一眼,他脸上的潮红已退,只剩下病态的苍白,额头上血也凝固了,就是一直未醒。   苏金枝下榻穿好鞋,轻手轻脚地来到门后。   “参见太后。”外面,殷贵妃正带着众人行礼。   太后冷冷道:“那头都是宾客,你不去主持大局跑这里做什么?”   殷贵妃道:“回太后,妾身听闻有人在这里行苟且之事,便过来看看……”   “那你看见了什么?”   “妾身看见了世子和世子妃在里面……”殷贵妃故意只说了一半停下了。   外面一静,片刻后,太后道:“你们都留在这里,哀家亲自去看看。”   很快,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潜儿,是皇祖母,开门。”   苏金枝忙打开门,将身子藏在门后面冲太后递了一个焦急的眼色,轻声道:“太后快请进。”   太后眸光一闪,淡定地走进来。   苏金枝忙关上门。   这时,太后已经看见躺在罗汉塌上的李成未,她快步走到榻边,见李成未双眼闭着,脸色看起来十分差,顿时神色一凝道:“潜儿这是怎么了?”   苏金枝便将亭子里的发现和她离开亭子后的事情,只捡必要的说了一遍。   太后听完,扭头瞪着门口怒道:“果然又是她这个毒妇害的!”   关于太后和殷贵妃之间的关系苏金枝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殷贵妃仗着娘家势力大和今上的宠爱,又觉得太后并非今上嫡母,所以对太后一向不甚敬重。   自继后薨逝后,今天就再也未立皇后,后宫大权便落在殷贵妃手里,而太后只是空有皇太后的尊名而已。   但太后毕竟是太后,殷贵妃再怎么狂妄也不敢真同太后撕破脸,面子功夫是一定要做的,太后又何尝不是。   譬如,就像此刻,明知道是殷贵妃的奸计,但没有证据太后也拿殷贵妃没有办法,反而因为楼上的五公主,还要被殷贵妃将一军。   “太后,现在该怎么办?一旦让殷贵妃发现五公主也在,加上殷贵妃那边的人证,届时世子和她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宫里的事她本就不想掺和,既然太后来了这个棘手的问题正好抛给她。   太后道:“放心,哀家来办。”说完,太后打开门走了出去,对着心腹宫女印染吩咐道,“印染,你现在速去太医院请陈奉御来一趟。”   印染领命去了。   见状,殷贵妃眸光微闪,瞄了一眼里头,然后明知故问道:“太后,可是世子出了什么事?”   太后狠狠睨了殷贵妃一眼,“你最好祈祷潜儿无事,否则哀家绝不会饶过你!”说完,拂袖进屋,用力关了门。   一盏茶后,陈奉御带着一个医童火急火燎地来了。   陈奉御替李成未诊过脉后,很快弄清楚了李成未的病症所在。   “回太后,世子中了可让人神志失常的毒香,还有会让人发情的媚药,如今媚药已解,毒香还有残余,再加上世子流血过多,导致元气大伤,所以昏迷不醒,待卑职下去开两副药,世子服下后就会醒来。”   太后听了,皱了皱眉,“你说潜儿的媚药已解?”   陈奉御:“是的。”   太后转脸,意味深长地看了苏金枝一眼,然后目光下滑,落在了她的腹部上。   苏金枝不由得想起上回见太后时,太后当着李成未的面冷不丁地问她肚子有无动静之事。   她只告诉了太后李成未中了哪些毒,并没有告诉太后后面解媚药的事情。看太后这眼神估计是以为李成未和她已经……   苏金枝也不好解释什么,只能尴尬地抬手抓了抓自己的脖子。   太后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然后对陈奉御说:“带上你的人先回去,速速将药捡了送来。”   陈奉御领命,等了一下。   却发现自己的药童杵在一旁一动不动,陈奉御皱眉,往常这个时候医童不用他吩咐就会自行整理好药箱,然后背上。   他见药童低着头,帽檐挡住了他的脸,看不清楚神情,只是站在那里不动。陈奉御也不好当着太后的面斥责他,只得自己亲自动手整理好药箱,并将药箱递给药童,心里决定回去必要好好责罚他一番,简直太不像话了。   药童这才似反应过来,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接药箱。   陈奉御一看眼前这双白皙纤瘦似女子的手,心头突地猛跳了一下,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他眼珠子急转,不敢乱放。   药童抱过药箱,头依旧低着,乖乖地走到他身旁。   陈奉御见太后没再发话,便行礼躬身后退:“卑职先行告退。”   太后:“去吧”。   陈奉御在前,药童低头跟在他身后,陈奉御见太后也跟在他们身后,忙在前面开了门退到一旁,恭请太后先行。   太后也没说什么,先出去站定。   陈奉御毕竟在宫里浸淫已久,很快就弄明白了太后的用意,假装他药童的这个女子应该就是殷贵妃要的人,太后这是想借他的手带此人离开。   陈奉御冲太后拱手,故意将药童挡在身后,然后又冲殷贵妃拱了下手,便带着药童退下了。   殷贵妃的注意力一直在太后和里面,并没未将陈奉御放在身上。   陈奉御离开后,太后乜斜了殷贵妃一眼,冷哼道:“你还守在这里做什么?”   殷贵妃皮笑肉不笑地说:“妾身只是担心世子的安危,想亲眼确认一下世子是否无恙。”   “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潜儿有恙无恙,你心里难道不跟明镜儿似的?”   殷贵妃慢条斯理地摸了摸鬓边的花钿,挑起眉心,嘟了一下嘴道:“太后说什么,妾身怎么听不懂?”   太后抿紧唇,面带薄怒地瞪着殷贵妃。   殷贵妃则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二人对峙半晌后,太后忽然转过头去对自己人吩咐道:“去,叫世子的护卫把马车赶过来。”   “是。”   殷贵妃眉心紧锁,看着里面若有所思起来。   “方才是哪个奴才去说的这里有人苟且的?”   那个小太监一听,顿时吓地一抖,赶紧看向殷贵妃。   殷贵妃一想到好好的计划被这个蠢货给搞砸了,就气不打一出来。但此人毕竟是自己的人,决不能落在太后手上,再加上这事她占着上风,心谅太后也不敢当着她的面怎么样。   她不耐烦地冲他点了一下头。   小太监只好出来跪下道:“回太后,是奴才。”   谁知,太后什么话也没有问,只冷冷盯了他一眼,就直接下令道:“来人,将这个狗奴才拖下去,乱棍打死!”   闻言,殷贵妃勃然色变,立即上前阻拦道:“他说的都是事实,太后凭什么下令打死他?” 第27章 既然不是血脉,那到底是什……   “就凭哀家是太后。”太后睨了殷贵妃一眼, 淡然道。   殷贵妃一噎,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放缓了语气道:“太后要罚一个狗奴才妾身也无话可说, 但这个奴才确实是看见了有人, 在这宫闱之中行不妥之事, 才来回禀妾身的, 太后既然要打死这个狗奴才,那也请太后对世子爷的事情秉公处理。”   太后挑眉, 似笑非笑:“你想秉公?”   “……是。”殷贵妃莫名心虚。   太后道:“既然如此,来人, 去请陛下过来, 先让陛下好好查查, 好端端的世子爷是怎么中的迷幻香?又是怎么中的媚药?”   殷贵妃一听,有点慌了。   她原本是想等抓到李成未和五公主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时, 再去惊动陛下的。证据确凿之下, 如此乱伦的皇室丑闻,就连陛下都不能偏袒李成未。谁成想竟然出了意外,不仅没有抓到李成未和五公主乱伦, 反而撞见苏金枝同李成未在一起, 还惊动了太后坏了计划。   她很不服气,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治李成未一个罪名, 这样一来,就算陛下想要李成未认祖归宗,她也可以发动言官们拿此事大肆弹劾。   可没想到被太后反将了一军。   虽然那些迷幻香的证据皆已毁,但若太后真逼陛下查下去总能查出点蛛丝马迹,届时引火烧身就不好了。   看来眼下只能先弃车保帅了,便赔笑道:“这些都是小事, 何必惊扰了陛下,这个奴才太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是。”   太后冷笑不语。   那小太监顿时吓地磕头如捣蒜,直喊:“太后饶命,太后饶命,是奴才眼花了,看错了人。”   太后挥手:“拖下去。”   立有宫人上来拖人,小太监见状,连忙抬头看向殷贵妃:“娘娘,救救奴才。”   殷贵妃冲他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很快反应过来殷贵妃的意思,趁着宫人押他之前冲太后大喊道:“奴才看见的不是世子妃,而是五公主在里面!”   空气陡然一静,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说的可是真的?”   半晌后,太后和殷贵妃的声音同时响起。   太后看了殷贵妃一眼。   殷贵妃的嘴角已经开始上扬。   小太监磕头道:“千真万确!”   殷贵妃看向太后,蹙起眉心为难道:“太后,此事兹事体大,您看……”   太后抿唇。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脆亮的声音:“那就搜搜看。”   苏金枝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的发髻简单地打理了一遍,未饰金玉,衣衫整洁,不仅看不出任何被摧残过的迹象,反而自有一种出污泥而不染的高洁之态。   她走到太后面前向太后缓缓行了一礼,又冲殷贵妃行了一礼。   殷贵妃抬手抚鬓,翻了个白眼,她是世家贵族的嫡女,最是瞧不起苏金枝这样的出身。   “这个狗奴才说在里面和潜儿一起的人不是你,你怎么说?”太后问她。   苏金枝笑了,看向地上的小太监反问:“不是我?那我是凭空冒出来的不成?”   小太监低着头道:“世子妃是后面才来的,头先,头先只有世子和五公主在里面。”   “所以,你觉得五公主就在里面?”   “……是。”   苏金枝:“那就搜吧。”   殷贵妃皱眉,苏金枝如此爽快,难道五公主不在里面?   苏金枝转身看向殷贵妃:“不过在搜之前我先将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在里面搜不到五公主,那就是这个奴才在信口雌黄,污蔑世子和公主的清白,如此杀头的大罪,敢问贵妃娘娘是否要替他担下?”   殷贵妃敛色皱眉:“本宫为何要替他担下?”   苏金枝:“因为他是娘娘的人啊。”   殷贵妃忽然明白了苏金枝的意图,苏金枝这是在故意引诱她承认吴贵所做的一切就是她指使的。   好厉害的丫头,差点就被她拉下水,殷贵妃不由得深深地看了苏金枝一眼,“……谁说他是本宫的人?”   苏金枝从身上摸出一个褐色的小药瓶冲她晃了晃,一边含笑道:“我这里有一瓶吐真水,只要喝下去再深的秘密也能吐出来,娘娘若是不信的话,我可以帮娘娘试探一番。”   殷贵妃心一虚,盯着苏金枝手里的药瓶看了看。   万一这东西是真的,吴贵吐出了不该吐出的东西那就遭了。   可是让她放弃眼前好不容易谋的局她又有些不甘心,尤其一想到阿灿的那双断手,她就对李成未恨地咬牙切齿,不想放过任何置李成未于死地的机会。   殷贵妃飞快地瞥了一眼安静的屋内,只要在里面找到五公主,无论李成未碰没碰五公主,她也有法子让世人以为李成未玷污了五公主。   就在殷贵妃决定搏一搏时,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电光石火间脑海里突然闪过两道人影。   太医!   ……只怕是五公主早已离开了。   反应过来后的殷贵妃立即看了一眼太后,太后正好看着她,眼里尽是冷蔑得意的神色。   看来五公主果然被那个太医带走了,如果她还坚持继续搜人,那就会陷入苏金枝的陷阱里,到头来反而会被太后捏住了把柄。   她当机立断,几步走过去,一脚在吴贵的身上喝道:“好你个狗奴才,为了邀功竟然敢耍弄本宫,来人,将人拖下去,勒死!”   吴贵一听,双腿软倒在地上,他爬起来不停磕头:“娘娘饶命啊,娘娘饶命……”   殷贵妃转身背对着吴贵,宫人们上前,强行将吴贵拖了下去。   片刻后,吴贵的求饶声消失了。   殷贵妃脸色差极了,她草草地冲太后行了一礼:“太后,时候不早了,那头的宾客还等着呢,妾身就先行告退。”   太后不吭声。   殷贵妃转身就走,才一转身,就见常留驾着马车急色匆匆地赶了过来,殷贵妃狠狠瞪了一眼常留,拂袖去了。   常留立即上前冲太后与苏金枝行礼。   太后道:“先送世子回府。”   常留点头进去了,很快,他背着昏迷不醒的李成未疾步走了出来,迅速上了马车。   马车内,常留刚放下李成未,一抬头,只见李成未睁着一双沉冷的眼睛正看着外面,常留吓了一跳:“主……”   李成未抬手冲常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侧耳向外,听着什么。   常留闭嘴,侧耳细听,外面,太后正在嘱咐苏金枝回去好好照顾世子。   李成未越听越皱眉,似乎很不解。   常留更不解,只得默默地退了出去。   苏金枝上车时,李成未正闭目歪身靠在了车厢角上,苏金枝走过去将李成未的身子拨正,又将一旁的大氅抖开披在他的身前,顺便捞起他的手腕把了一下脉。   虽然伤了点元气,但还好,回去补补就是了。   马车启动,听着外面车轱辘碾在石砖上的“轧轧”声,苏金枝忍不住伸了一个懒腰,折腾了半宿,她也乏了,便歪在一旁的车壁上闭目小憩。   李成未缓缓睁开眼睛,静静地盯着不远处的人儿,思绪一时纷杂至极。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苏金枝是皇祖母的人,嫁给他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留下他的血脉。而且据他暗中观察,苏金枝似乎并不太像祖母的人。   尤其方才,明明机会已经摆在了眼前,然而苏金枝却选择了用另外一种方式救了他……   但他敢断定,苏金枝就是想要他身上的某个东西,既然不是血脉,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成未实在想不通,他身上到底还有什么东西,是苏金枝想要的?   -   回府后,李成未突然对苏金枝避而不见,苏金枝想着许是上次在停星阁的事情让李成未觉得难堪,她也就没赶着上去招惹李成未。   转眼立了冬,朔风至,雨雪起,冷霜能醒骨。   好不容易迎来了一日艳阳天,苏金枝决定把收集来的草药拿出来晒晒,正在玉棠小院里同翠香忙碌着,眼皮子忽然跳个不停。   没多大会儿,常留就面色惨白地冲了进来,颤着嗓音哭喊:“世子妃,不好了,主子快不行了,您赶快进宫去救救他吧。”   苏金枝猛地站起来,头一阵眩晕,她稳了稳心神,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原来李成未养好伤后,今上挂念他的身体,就派大内总管王德贵前来代为问候,李成未就让王德贵带话,表示自己次日会亲自入宫觐见。   此事传入宫中后,六皇子便将李成未堵在了金水桥上,出言警告李成未不要痴心妄想,却不曾想李成未突然出手狠狠揍了他一拳。   六皇子被李成未打懵了,反应过来刚要还手,谁知李成未突然冲他笑了,张开双臂就往身后的金水河里倒了进去。   这一幕恰好被赶来迎接的王德贵撞上。   虽然李成未被救了起来,但如今时节,河水冰冷刺骨,加上李成未身子一向孱弱,落水后又呛了几口水,救上来之后就昏迷不醒了,整个人一会儿犹如置身烤炉,一会儿犹如置身冰窖,时冷时热,抽搐不止,只有进的气儿,没有出的气儿。   整个太医院倾巢出动,却无一人能救得了李成未,纷纷跪地请罪。   今上勃然大怒,六皇子当即被罚杖责二十,并禁足半年思过,连殷贵妃都被罚抄写经书三个月,后宫大权则暂由太后主持,贤妃协理。   听完之后,苏金枝很快明白了个种缘由。   李成未这个人,一向睚眦必报,殷贵妃上次设计险些害了他,他当然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只是让苏金枝没想到的是,李成未竟然会选择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来报复殷贵妃他们。   而眼下,李成未还在宫中,生死未卜……   李成未啊李成未,见过不惜命的,就是没见过你这般不拿自己的命当命的。   苏金枝闭上眼,眉宇拧着疲惫。   少顷,她长叹了一口气,立即动身随常留入了宫。 第28章 和离书   仁谨宫。   门外玉阶下跪着一片身穿公服的太医们, 寒冬腊月里,太医们的脑门上却沁出了不少的冷汗,那些太医们原本一个个蔫耷耷的, 一听见身后有动静, 纷纷扭头偷偷拿眼觑她。   苏金枝未穿命妇服, 普通妇人打扮, 低调的让人一时窥不出其身份,所以那些太医还以为是陛下请来的某个神秘医师, 眼神里充满了好奇的探究,估计是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还能救那个药石无医的病秧子。   苏金枝目不斜视地跟着王德贵一起进了殿内。   殿内熏着浓浓的龙涎香, 苏金枝忍不住皱了皱眉。   永明帝负手在殿内走来走去, 满面愁容。   太后则坐在雕着金龙的架子床边, 眼睛红红地注视着床上呼吸微弱的李成未。   床边一头一尾的高几上放着两个大炭盆,时不时地爆出几声脆脆的“哔吧”, 在空旷的大殿内格外清晰。   “陛下, 世子妃来了。”王德贵入内先报。   永明帝一回头,便见门内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女子打扮素雅,一张清秀的脸上脂粉未施, 肌肤却仍旧白腻的如同剥了壳的鸡蛋。她身上没有一丝那些妇人见天子时的局促和惶恐, 落落大方的站在那里,就仿佛一株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 超凡脱俗的不似凡间人。   难怪上回祭月时,他就瞧着潜儿对此女格外不同,就这样一张脸完全不输他后宫里的三千佳丽。   苏金枝甫一进进殿,就迫不及待地看向里间的李成未,一时竟忘记了向永明帝行礼,直到永明帝的声音响起:“听说你会医术?”   苏金枝神色一动, 很快猜出是常留告诉了永明帝她救过李成未的事情,这才上前行礼,谦逊道:“只略懂一二。”   永明帝眼里却闪过明显的失望,太医院那么多国手都救不好潜儿,一个略懂一二点医术的女子又怎么救得了潜儿,但眼下潜儿性命危急,别无他法,既然常留说苏金枝曾救过潜儿,他也只能让她先试试。   “只要你能救潜儿,你想要什么,朕都成全你。”   苏金枝不亢不卑道:“世子是妾身的夫君,妾身一定竭尽所能。”说完,她径直走到床边,先冲太后行了礼,然后沿着床边坐下,指腹搭在李成未手腕上的寸关尺脉上,李成未肌肤冰的她心头微微一颤。   看脉象,似乎是“雪魄”彻底苏醒了。   李成未落入冰冷的河水中,体温骤降,导致体内脏器阴盛阳衰,反而变成了“雪魄”最喜欢的环境,这才间接唤醒了“雪魄”。   “雪魄”一旦觉醒,就会大量吸收宿主的元气,而宿主为了活下去,也会发动自身求生欲去对抗“雪魄”,所以李成未才会时而热时而冷。   苏金枝起身,冲太后和永明帝说:“妾身有法子救世子,但需要陛下同太后暂避一下。”   送走永明帝和太后,苏金枝立即转身写了个方子交给常留煎了送来,并让他去准备一把匕首,金疮药,还有一卷细布。   常留走后,苏金枝迅速回到床边,解开李成未的衣裳露出他的胸膛。   “雪魄”进入宿主体内后,会进入休眠状态 ,只要不苏醒是很难发现其确切位置。一旦苏醒后,就会在奇经八脉之中四处游走,不过“雪魄”最喜欢呆的地方还是宿主的五脏六腑间,只要摸出五脏六腑中哪里寒气最重哪里就是“雪魄”的藏身之处。   她细细地观察着李成未的胸脯,果然在李成未的肋尖下发现了一块凸起的小疙瘩,伸手摸了摸,那疙瘩的温度明显比别处要冰一些。她拿出银针对着那疙瘩扎了下去,片刻后,小疙瘩动了,李成未薄透的肌肤下,肉眼可见一条类似春蚕模样的小东西在蠕动。   苏金枝心一沉,果然是“雪魄”苏醒了。   她拔下银针,从身上掏出一个精致的桃木小锦盒,那锦盒比她的巴掌还要小,盒面雕刻着缠枝连理花纹,是大师兄亲手雕刻的,原本里面装的是一盒胭脂,已经被她用完了。如今盒子里躺着一颗丹药,那是师父临别前送给她用来以防万一的保命丹。   她拿出保命丹塞入李成未口中,又在李成未的心脉上连下了几针。   半柱香后,李成未的体温渐渐回升,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胸膛上的起伏终于深了几分。   苏金枝又替李成未诊了回脉,脉象明显好转,看来师父留给她的救命药丸果然有用。   她赶紧来到书案旁,将李成未的脉象记录下来。   这时,常留端着一托盘的东西走了进来,“世子妃,药和你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苏金枝一边记录,一边冲旁边努了努下巴,示意常留放下药。   常留放下托盘,默默地侯立在一旁。   过了会儿,苏金枝放下笔,将记录好的脉案吹干放在一旁的榻上晾着,又端起药碗放在面前,拿起托盘里的小匕首对着自己的左手腕迅速划了下去,血很快奔涌而出。   见状,常留吓了一大跳,紧张地盯着她:“世子妃,你这是做什么?”   苏金枝放下匕首,拖着手腕悬在药碗上方,奔涌而出的血流水似的落进了碗中,苏金枝看着自己的血融入到了药汁里,面不改色道:“世子的药需要一味药引方能见效,我的血就是最好的药引。”   -   这是李成未昏迷最久的一次,他一度觉得自己不会再醒来,可是内心里的某个声音一直在对他说:别死,死了就真成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了。   许是不甘心一直支撑着他,他的生命里忽然灌入了一道新的力量,一下子将他从深渊中拽了出来。   睁开眼时,他看见了一束光照耀着他,光芒里,有个少女正靠坐在他床尾处的围上闭目而眠。她的脸在光圈下,能够清晰地看见她肌肤上细软的绒毛,她的呼吸绵软细长,看起来睡的还不错。   难道是在做梦?   他竟然又梦见了苏金枝,这个女人为何总能三番五次地入他的梦,以至于让他觉得醒来之后看的第一眼是她,已经变成了潜意识的期待。   目光下滑,李成未敏锐了捕捉到了少女腕间的伤口,那里缠着一道道细布,细布间隐隐透着红色的血迹。李成未不禁皱眉,这伤……   少女的头忽地一歪,把自己给惊醒了,睁开眼睛时,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少女眨了眨眼,方才还迷蒙的眼睛瞬间像是被水洗过似的,清澈地一眼能看见眸底的火苗迸射了出来。   “你怎么……”意识到眼前的一切不是梦后李成未正要开口,苏金枝“腾”地一下跳下床,转身就跑开了。   李成未:……   不一会儿,苏金枝又疾风似的回到床边,直接朝他脸上甩下一张纸,然后气呼呼地吐了两个字:“签字!”   纸砸在他脸上,盖住了他的眉眼,鼻端嗅见了浓浓的墨香。他有些懵,大脑还没来不及整理眼前发生的一切,只下意识拿起脸上的纸悬起来扫了一眼。   “和离书”三个大字赫然映入了他的眼帘。   李成未瞳仁倏然一缩,转脸紧盯着苏金枝的眼睛:“你什么意思?”   苏金枝叉腰道:“反正你一心求死,不如临死前先签了这和离书,好还我自由身,这样我还能清清白白地去找下家。”   “……”李成未起先大脑一片空白,待慢慢地弄明白了苏金枝的意思后,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他这还没死呢,苏金枝竟然想急着去找下家,真是岂有此理。   “你休想!”说着,他气急攻心,翻身就向地下吐了一口黑血,吐完之后,郁结在胸口的那一团闷气紧随着消失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的血。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激动的声音:“是潜儿,是潜儿醒了吗?”   下一瞬,雍容华贵的太后在一众人的簇拥下疾步走了进来。看见床上醒着的李成未,眼圈立时红了,她快步来,一边伸手道:“好孩子,你果然活过来了,可吓死皇祖母了,”说着,忽然注意到地上的一滩血,脸色又是一变,忙问,“怎么吐血了?”   李成未抿唇不语,手里死死地捏着一张纸,垂着眼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后询问地看向苏金枝,苏金枝却目光闪烁着低下头。   这景状一看就是小两口闹别扭了。   太后沉下脸,转而对身旁的陈奉御道:“你先给潜儿看看。”   陈奉御是太后的御用医师,只给太后一人看病,以前也给李成未看过病,当初就是他曾经诊断出李成未可能活不过弱冠。   他撸起袖子坐在床边,李成未倒没说什么,乖乖地躺了回去,伸出手。   陈奉御拿出脉诊塞在李成未的手腕下,闭眼诊了会儿脉,诊完之后不由得大吃一惊,他难以置信地低头又细细诊了一番,确定自己没诊错,忙起身对李成未和太后行礼:“恭喜世子,恭喜太后,从脉象上来看,世子殿下暂无大碍了。”   太后指着地上的血:“既然无碍了为何会吐这么多血?”   陈奉御解释道:“这是堵塞在心肺间的郁血,若不及时疏通只会影响心脉,吐出来才好。”   太后一听,眉开眼笑地看向一旁不吭声的苏金枝,称赞道:“世子妃,你果然有些本事,竟然真的救回了潜儿。”   李成未猛地抬眸看向苏金枝。   这次竟然又是她救的他,所以方才她是在故意气他的?她没想同他和离?   陈御奉顺着太后的目光看去,看见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圆润的小脸庞,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人时未语三分笑,十分的有灵气。   这样一个看起来涉世未深的少女,竟然救活了整个太医院都救不回来的人?   “敢问太后,世子殿下的性命,可是世子妃所救?”陈奉御刚外巡回来,未知前事,才听同僚提及世子落水一事就被太后急召了过来。   太后颔首:“正是。”   陈御奉忙转身对着苏金枝行了一礼,客气地问道:“世子妃可是懂医术?”   苏金枝回礼答:“略懂一二。”   “请问世子妃师承何人?可有什么名号?”   “家师只是一介江湖游医,并无什么名号。”   陈御奉一听是江湖游医,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便有心想试探一下苏金枝的本事。   “那么敢问世子妃,世子殿下所患的是何病?”   苏金枝知道,陈奉御是太后特意带过来摸她的底细的,这些宫廷御医一向自视甚高,最是瞧不起江湖游医。不过临走前,师父特地交代过,在外面凡事要低调,无需争那些沽名钓誉的虚荣。   但不争不代表别人可以轻视她,苏金枝冷笑着反问陈奉御:“世子所患何病,奉御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只是不知道堂堂太医院的大人们为何还不如我一个小女子?”   陈奉御一愣,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世子殿下乃是先天胎弱带下来的病根,是故自小体弱多病,此次落水又伤了根基……我等皆是无力回天,也不知道世子妃是用何种法子治好了世子殿下的?”   “实不相瞒,用的……”苏金枝举起自己缠着细布的手腕晃了晃,“是我的血。”   陈奉御震惊地睁大眼睛,不止陈奉御,太后和李成未也都震惊地看向苏金枝的手腕,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人的血竟然可以救命。   苏金枝想了很久,以李成未目前的身子,如果她真的取出雪魄,李成未将必死无疑。而且“雪魄”并未恢复到巅峰,根本解不了大师兄身上的火毒,所以只能继续用元气供养“雪魄”,可李成未的元气显然已经供养不了“雪魄”了,但她的可以。   她自小体弱,被师父收养后,带回了神药谷,喂以各种奇异灵药,她就是吃着灵药长大的,所以她的血就是最好的补药。   “我同世子一样,其实自幼体弱多病,只是有幸被我师父收养,喂了我许多珍奇的草药。我是靠着那些珍奇草药长大的,所以我的血自有珍奇草药的功效。”   师父曾担心她一身灵血被人觊觎,千叮咛万嘱咐过她,让她千万不要让外人知晓她的血可做补药。   但她知道,若是在王府,说不定还能瞒上一瞒,但是在这眼线遍布的宫廷中,她的一举一动皆被人暗中监视着,想瞒也瞒不了。   李成未体弱不说,隔三差五地就出事,她必须加快进度,让“雪魄”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到巅峰,如今“雪魄”已醒,李成未的元气不足以支撑“雪魄”,所以后面就需要她的血帮李成未提升元气。   然而她真正的用意是介于李成未的各种不稳定性,所以她决定等时机成熟,无论“雪魄”有无恢复到巅峰,她都要将“雪魄”引到自己的体内供养。但想要“雪魄”自愿地从李成未体内出来,就必须让“雪魄”先熟悉自己血的味道。   她需要一个借口让自己的血名正言顺的进入李成未的体内。   陈奉御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原来如此。”   此前他确实在医书上看过一个药人,就是自小被喂各类珍奇草药,然后再用他的血去救另外一个人。他转身,冲太后别有深意地点了一下头,道:“看来是天意让世子殿下等到了世子妃啊。”   闻言,太后眼底精光一闪,笑着对李成未道:“潜儿,你看世子妃对你多用心啊,以后啊,你们夫妻俩就好好的过日子。”   李成未目光复杂地看着苏金枝,原来苏金枝竟然为了他付出了这么多,他心里不由得生出了几丝感动。   太后见状,知是李成未动容了,便笑着带着一众人悄悄地出去了。   李成未将手里的和离书递给苏金枝。   “和离书……还签吗?” 第29章 只要你死了,我肯定得找下……   苏金枝看着那张被李成未抓的皱巴巴的和离书, 眼珠子微微一动。   原本,她只是为了趁着李成未醒来时反应慢,故意用和离书刺激他吐出郁血。但她发现李成未似乎对和离一事反应出奇地大, 想了想, 她决定利用此事激将一下李成未。   苏金枝随手扯过和离书, 揉成一团, 耸肩道:“罢了,签不签也无所谓了, 反正你迟早会死,虽然寡妇的名声难听了些, 但我有丰厚的嫁妆, 想找个差不多的下家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成未一听, 果然火冒三丈,他目光阴沉地盯着苏金枝, 咬牙切齿道:“苏金枝,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盼着我死?!”   苏金枝定定地注视着他,点明:“不是我盼着,而是你自己在赶着送死。”她的医术再厉害, 也挽回不了一个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的人。   李成未怔住, 片刻后,他小声辩解:“我那不是送死。”他抬眸, 看着苏金枝,眼里有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我是在赌命。”   他一无所有,只剩下一条苟延残喘却让许多人颇为忌惮的贱命。只有这条命还算个资本,不赌的话,他将永远只能任人摆布, 成为一个随时可能会被抛弃的棋子。   而赌赢了,他就能成为下棋者。   经过这些日子的锻炼,他的身子明显强壮了不少,他那一跳虽然冒险,但他相信自己现在的身子一定能抗过去。   事实证明,他赌赢了,虽然是苏金枝救了他,但最终,他还是赢了。   苏金枝沉默地看着李成未。   通过永明帝和太后的反应,还有李成未的肆无忌惮,苏金枝已经完全可以确定,李成未就是永明帝的孩子。至于李成未为什么不惜自损,也要报复六皇子和殷贵妃,苏金枝想,无非是为了夺嫡。   但她不想卷入他们的夺嫡之争中去,她只想尽快取走李成未身上的“雪魄”,然后一走了之。李成未的身子已经不能再折腾了,她只希望在她取出“雪魄”之前,李成未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   她知道李成未看似孱弱,却有一身傲骨,没有什么比刺激他的自尊更能让他产生斗志。于是,她扯出一抹哂笑,道:“不管怎么样,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只要你死了,我肯定得找下家。”   李成未不说话了,面皮一阵白一阵红的,看起来气地不轻,他阴恻恻地盯着苏金枝,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敢!”   苏金枝抱臂,语气挑衅:“你都要死了,还管得了我敢不敢?”   李成未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突然从床上暴跳而起,赤脚冲到苏金枝面前,一双冰冷的手死死地钳住她的单薄的双肩,居高临下地瞪着她,睚眦欲裂:“苏金枝,你既然嫁给了我,就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生则你生,我若死,”他凉薄的嘴角忽然扯出一抹残忍的笑意,“也一定会拉着你殉葬,所以,想找下家,我劝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苏金枝呆住了,。   不,确切来说是吓懵了,浑身恶寒,毛骨悚然。   她怎么也没想到李成未死竟然也要拉着她,还想让她殉葬,他莫不是疯了吧?   不过转念一想,先帝驾崩,妃子殉葬大有人在,李成未毕竟是皇室血脉,他若要死,点名让她殉葬也不是不可能。   不行,她得尽快让“雪魄”恢复,早早远离这个疯子才是。   苏金枝表面上的淡定似乎刺激到了李成未,他的双眼很快变得赤红,双手隐隐在颤抖。   苏金枝心一沉,糟了,李成未这怕是要犯病了。   双肩被李成未掐地生疼,苏金枝不敢来硬的,一头扑进李成未的怀里,顺势抱住他,软下语气,半是恳求半是威胁道:“那你就好好活下去。”   李成未一愣,双眼赤红渐退,他呆呆地望着苏金枝,眼里有十分难懂的情绪交织着,苏金枝悄悄地松开一只手,抖出银针夹在纤细的指缝间,对着李成未的后心缓缓举起。   “只有活下去,你才能困得住我。”   苏金枝说下这句话的时候,只是单纯地为了刺激李成未的求生欲,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有朝一日,竟然一语成谶。   李成未身上的煞气消散,一向深邃莫测的眼眸里竟然浮起一丝柔情,他刚想松开双手,忽觉后心微微一麻,紧接着,黑暗袭来。   他的身体下意识向前扑去,苏金枝顺势架住他,温暖的气息吐在他的耳畔,“李成未,你太累了,好好睡一觉吧。”   李成未疲惫地闭上双眼。   钦天台,国师站在观星台上仰首观天象。   乌沉的天穹上,紫微星忽闪忽灭,簇拥在紫薇旁的双星黯然失色,一颗夹在双星之间不起眼的小星则突然间光芒大盛。   国师捋着胡须叹道:“天意,看来是天意如此啊。”   很快,一封关于李成未命数的折子被人火速送进了养心殿。   永明帝览过后,走到殿前丹陛上,举首望着黑沉沉的苍穹沉默了许久。   内侍见状,捧来裘衣,王德全接过抖开披在永明帝肩上。   永明帝回过神来,低头叹了口气道:“国师说潜儿弱冠之劫已过,往后便是扶摇云霄之命格,倒是印证了民间的那首童谣。”   王德全道:“这是好事,陛下为何叹气?”   永明帝转身进殿,“朕并非叹潜儿,而是叹朕自己。”   这话王德全可不敢随便接,他安安静静地跟着永明帝进去了。   永明帝回到塌上,王德全赶紧沏了一盏热茶奉上,永明帝接在手里也不喝,神情似有所呆滞地说:“朕老了,好不容易抢来的江山却无人维继,你说,这是不是祖宗们在惩罚朕?”   王德全听了这话心里一哆嗦,这样的话永明帝以前可从不会说出口,生怕旁人说他来路不正,如今竟然当着他的面感叹出来,颇有些认命的意思在里面。王德全深知伴君如伴虎,在天家,话可以乱说,但不能乱听,听了是会要人命的。   但这话既然进了他的耳朵,想躲是不可能了,他只能斟酌着开解:“陛下正值盛年,有的是时间培养新的继承人,这江山永远都是李姓的江山,先祖们又怎么会怪罪陛下呢。”   永明帝扭过头,前一刻还苍老无害的眸子已经变得如鹰隼般锐利,盯地王德全冷汗如浆,片刻后,永明帝笑了,抬手虚虚点了点卑躬屈膝的王德全,“只有你敢同朕说这样的话。”   王德全暗暗松了一口气。   永明帝低头喝了口茶,又随口问道:“雍王那边最近如何?”   “还是老样子,风花雪月,醉生忘死,已经许久未去过公廨上值了。”   “他这是还在怪朕。”永明帝脸色晦暗不明的放下茶盏。   王德全道:“王爷迟早会想开的,毕竟他和陛下才是最亲的人。”   永明帝也不知道想起什么,发起了呆。   王德全目光微微一闪,小心试探道:“陛下,恕老奴斗胆问一句,陛下是打算……近期认回世子?”   永明帝回过神,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确有这个打算。”   “那王妃那么怎么交代?”   闻言,永明帝蹙起了眉头,曲起手指叩着几案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沉吟道:“成玉……有十二了吧?”   “过了年就进十二了。”   “传朕旨意,封李成玉为理郡王,赏银千两,布绢千匹,年后入南书房读书。”   王德全听出来了,永明帝这道旨意是恩典,也是敲打,从理郡王的封号上就可见一斑。   眼看着要到冬至,朝廷里忽然发生了一件大事,竟气地永明帝吐血昏迷。   这事还要从李成未回府之后说起,据说有神秘人将殷廷灿强抢民女,殴打命官,为夺人宝物灭人满门的证据送到了张御史家里。张御史是典型的务实中立派,刚正不阿,一心为民,收到殷廷灿的罪证后,经过悄悄核实,确定无误后立即在朝廷上弹劾殷廷灿,及其父殷宰辅。   殷宰辅自然是当庭否认,奈何张御史早已详查过,人证物证皆齐备,铁证如山下,殷宰辅也不好在护犊子,永明帝当即命大理石收押殷廷灿,命御史台和刑部三司会审,详查此事。   六皇子禁足在宫,一听舅舅被囚禁,急地六神无主。这时,有个小太监怂恿他去永明帝跟前求情,六皇子脑子一热,不顾还在禁足中,竟然冲到养心殿门外跪求永明帝不要听信小人谗言,冤枉了他舅舅。   永明帝被六皇子气地七窍生烟,命人将六皇子叉出去,六皇子竟然哭嚎着喊永明帝偏听偏信,非明君所为,险些将永明帝气背过去。   永明帝下令将六皇子的宫殿彻底封死,没有他的诏令六皇子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殷贵妃一听,双眼一翻背了过去,因此生了一场大病。殷家见状,更是不敢轻举妄动,连殷廷灿在牢里是死是活也不敢过问。   朝中二皇子一派见六皇子势倒,纷纷迫不及待地奏请立二皇子为储君,六皇子一派自然不同意,文武大臣在大殿上唇枪舌战,争论不休,险些动手,更是气地永明帝当场吐血昏迷。   朝中大乱。   朝臣们生怕永明帝醒不来,各自开始为主筹谋。   一时间,整个神京里,暗潮汹涌,风雨欲来。   所有的人都在焦头烂额,唯有李成未,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优哉游哉的在池塘的水榭里喂鱼,大黄乖乖地伏在他的脚下,只是身上的金黄鳞片又被拔掉了几片。   好在,冬至的前两日,永明帝苏醒了。   醒来的第一件事竟是命王德全来雍王府,向还在养病的李成未口传圣旨,大意是冬至时帝王需要告祭太庙,因陛下染恙,不良于行,所以由李成未代为告祭太庙。   这一道口谕立即在神京城里头,掀起掀然大波。   要知道告祭太庙非皇帝不得亲为,就算陪祭之人也非皇室血脉不得亲临,也就是说能进太庙之人必须是皇帝和皇子们。   而永明帝竟然让李成未代他告祭太庙,其用意已经不言而喻。   永明帝这是要当着祖宗们的面,承认李成未是他的血脉,想让李成未认祖归宗。   还要向天下人表明,他很可能会立李成未为储君。   只是让世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如此天大的好机会,李成未竟然给拒绝了。 第30章 你是不是……介意我心里有别……   雍王府, 后院水榭。   李成未披着厚厚的貂裘,立在廊下,从搁在栏杆上的緑釉瓷碗里, 随手抓了一小撮鱼食扔在冰面上, 引得冰面下的红鲤争先恐后地挤了过来, 纷纷用嘴啄食。   只是隔着一层冰面, 红鲤们自然吃不到嘴。   李成未得了趣儿,又恶趣味地抓了一把鱼食洒在冰面上, 这下,红鲤们疯了似的用嘴撞击冰面。   “世子, 您还是快些随老奴进宫里准备吧。”王德全已经站在这里陪着李成未吹了好一会子的冷风, 他不曾想到李成未会在水榭里, 只穿着单薄的夹袄就来了,这里水汽寒重, 冻得他老骨头直打哆嗦。   “准备什么?”李成未又洒了几粒鱼食, 漫不经心地问道。   “自然是准备后日代陛下告祭太庙一事,告祭太庙的礼仪繁琐又复杂,世子爷此前未曾接触过, 所以需要世子爷亲去太庙……”   “咳咳……”李成未忽然抬袖掩住嘴, 装模作样地咳了起来,打断了王德全的话。末了, 扶住一旁的栏杆,弱不禁风地晃了晃,“你也看见了,我大病未愈,走不动路,见不得风, 哪儿也去不了,有本事你们就将我抬去太庙。”   “……”王德全无语半晌,旋即欲哭无泪地笑笑:“世子爷,这事您可不能打趣老奴啊。”   李成未站直了身子,随手抓了几大把鱼食全洒在了池面上,冰面下的鱼儿们顿时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李成未笑不达眼底:“你看我像是在打趣?”   池塘里,那些鱼儿们为了争抢永远抢不到的鱼食正斗得头破血流。   王德全沉默了,片刻后,他躬身默然告退。   王德全刚回宫不久,太后的心腹侍女印染急悄悄地来到玉棠小院,宣苏金枝入宫,   苏金枝并不知王德全来见李成未所谓何事,但太后急着召见她想必正跟此事有关,印染催的很急,意思是让她即刻出发,她只好简单地拾掇了一番就随印染进宫了。   慈宁宫后殿里燃着地龙,一进殿内就将门外的寒冷切割开了。   太后歪在塌上闭目小憩,有宫女正跪在塌上替她松肩。   印染领着苏金枝进入内里通报:“禀太后,世子妃来了。”   苏金枝紧跟着屈膝行礼:“太后万福。”   太后睁开眼看了苏金枝一眼,“来了。”她坐起身来,冲宫人挥了挥手,示意一下,一面冲苏金枝说,“坐吧。”   苏金枝走到塌对面一排圈椅的最后一张斜签着坐下。   太后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苏金枝的手腕,那里的伤口看起来已经愈合了。   印染递上茶,宫人也给苏金枝上了茶。   太后低头浅浅呷了一口茶,问道:“潜儿身子恢复地如何?”   苏金枝道:“世子眼下暂无大碍。”   虽然她的血确实可以滋补李成未,但她可不想每隔几日就割个腕放血,自那日回去之后,她便一次放了足够的血,与其他药一起炼制成了丹药给李成未服用,有了她的血丹,李成未可谓恢复神速。   太后放下茶盏,开门见山道:“后日便是冬至,陛下下了旨意,让潜儿代为告祭太庙,你可知这是何意?”   苏金枝也放下茶盏,答:“妾身不知。”   太后皱眉,深深看了苏金枝一眼:“听说潜儿抗旨,拒绝告祭。”   苏金枝心下恍然,原来王德全去见李成未是因为此事,她很快弄清楚了太后寻她来的意图,怕不是想从她这里打听李成未的想法,只可惜她也不清楚李成未的想法。   便又道: “……妾身不知此事。”   太后顿时黑了脸,沉声道:“那你知道什么?”   “……”她确实什么也不知道啊,只能沉默以对。   太后闭了闭眼,放缓语气道:“你要知道,你可是潜儿名正言顺的世子妃,只有潜儿过得好,你才会跟着过得好,潜儿的命就是你的命,你可明白?”   “……明白。”苏金枝有些摸不着头脑,太后说这些到底有何用意。   “既然明白,哀家希望你回去后好好劝劝潜儿,让他不要任性妄为,不要放弃告祭太庙这个认祖归宗的大好机会。”   苏金枝终于明白了,原来太后找她来,就是为了让她去当李成未的说客。可她不想卷入夺嫡的斗争中,听完后,沉片刻道:“回太后,此事,妾身恐怕办不到。”   “怎么?”太后挑眉,锐利的眼睛里蓄着浓浓的不悦。   苏金枝眼珠子一转,斟酌着解释:“实不相瞒,妾身虽是世子的妻子,但也仅仅是名义上的,世子是不会听从妾身的劝告。”事关夺嫡,她同李成未之间几乎没有任何情分,李成未会听她的话才怪。   太后显然不信,竟拍案怒道:“你糊弄哀家也得找个好一点的理由,你以为哀家眼瞎耳聋不成?”   太后动了怒,苏金枝只得起身下跪。   “妾身万万不敢糊弄太后,实在是,是……”   她知道太后之所以会误会她同李成未关系好,应是同上回在宫里发生的那两件事有关。李成未在外人面前对她表现的那般“柔情蜜意”,很难不让人误会。她若一味否认,太后不仅不会信,还会觉得她是在故意同同她作对似的。   想了想,她决定祸水东引。   苏金枝暗暗用力掐了自己一抓,待眼圈红时,故意抹泪道:“其实世子已有心上人,那个心上人正是舍妹苏玉芝,当初舍妹撞了客,未能嫁给世子,不得已才叫我替嫁过来……世子心里只有舍妹,恨我取代了舍妹的位置,自然对我厌恶至深,试问世子又怎会听妾身的劝告?”   苏金枝一边说一边悄悄觑了太后一眼,见太后眉宇松动,似乎陷入了半信半疑的沉思中,苏金枝赶紧道:“太后若不信,尽可以着人去查,妾身自嫁与世子之后,便被世子赶至玉棠小院分居,世子至今也未碰过妾身,他是真的恨妾身。”   太后神色微微一震,目光扫了一眼她的肚皮,“所以,你的肚子才会一直没有动静?”   苏金枝捂着肚子,神色好不哀戚:“太后明鉴。”   太后骂道:“废物!”   苏金枝耸了耸鼻子,咬着嘴唇不语,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太后越是觉得她没用,以后就越是不会来烦她,她也终于不用再绞尽脑汁地应对这些事了。   谁知,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世子妃可不是什么废物。”   苏金枝定住。   太后猛地抬头,只见李成未身上披着一件蓝地白鹤的大氅站在门口,寒风吹拂着他领围上的风毛,他那张白皙如玉的俊脸上挂着一层寒霜,苍白的薄唇间,噙着一丝淡淡的讥嘲。   他清凌又黑沉的眼眸直直地盯着苏金枝,徐徐道:“她若是废物,我或许早已不在人世了。”   太后一见李成未竟然亲自进宫了,顿时满脸笑意的下了塌,“潜儿,你怎么来了?”   李成未大步迈进屋内,径直来到苏金枝身边,弯腰抓住苏金枝的臂膀,一把将她强行拽起站好,然后拉着她的手,才缓缓转身面向太后。   “听说皇祖母有事急召世子妃,我特来接她回家。”   太后抿唇,先是瞄了一眼二人紧握在一起的手,然后目光上移,深深地盯了苏金枝一眼。   苏金枝顿时觉得完了,方才的戏都白唱了,太后一定觉得自己方才在骗她。   苏金枝实在搞不懂,李成未明明对她无情,可偏偏要在别人面前表现的对她很在意,他这是唱戏唱久了都忘记怎么取下脸上的面具了吧。   瞧着太后一脸的不悦,苏金枝只能面色保持忐忑不安的表情,暗中用力想要挣脱李成未的手。   李成未却紧抓着她的手不放,面色平静地对太后道:“皇祖母,若是事情谈完了,我这就带世子妃离开。”   太后转眸,看向李成未,神情严肃:“潜儿,既然你都听见了,应当知晓皇祖母的意思。”   李成未挑了挑眉,淡然道:“我不知。”   太后气息一滞,盯着李成未目露责备道:“潜儿,如今可不是你任性的时候,这么好的机会送到你面前你应该珍惜才是。”   李成未冷笑了一声:“是么,我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机会。”   太后气息骤沉:“潜儿,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那些在乎你的人考虑考虑,不要再胡闹下去了。”   李成未:“皇祖母是希望我多为你们沈家考虑吧。”   太后一听,顿时怒目圆睁,吼道:“放肆!”   李成未敛色,静静地直视了太后片刻。   “皇祖母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我们就先退下了。”说完,他也不顾气地发抖的太后,拉着苏金枝的手转身就走。   苏金枝这会子可不敢发出任何动静,乖乖地跟着李成未离开了。   出了慈宁宫,李成未立即松开了手,一个人快步在前面走。   苏金枝揉了揉手腕,看着李成未决然而去的背影,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看,果然又是在演戏。   李成未虽然走的快,却一直保持着能让苏金枝跟上的节奏。   很快,他们来到了马车前,常留卷帘,李成未却不上马车,而是猛地回头冲正要上马车的苏金枝质问:“你为什么要对皇祖母说谎?”   苏金枝愣了愣:“你指的是哪一句?”   “所有。”李成未道。   李成未果然所有的话都听到了,不过她说的都是大实话啊,凭什么李成未认为她说的都是谎话,她立即挺直腰杆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李成未看着她。   苏金枝看着李成未。   无声对峙,互不相让。   半晌后,李成未皱起眉头,沉吟道:“你是不是……介意我心里有别的女人?其实我……”   苏金枝一听这话,生怕李成未误会她善妒,忙举起手做发誓状,打断李成未表明心志:“不介意,我发誓我一点也不介意,你心里想放多少个女人都可以。”   李成未的脸一下子黑了,凤目冷幽幽地瞅着她也不说话。   苏金枝被他瞅的发毛,她如此善解人意又包容大度,难道做得还不够?   李成未拂袖,转身气呼呼地上了马车,只留一页车帘在寒风里轻荡。   “……”   苏金枝简直莫名其妙。   李成未这又是哪根神经不对劲了。 第31章 枝枝,这个男人是谁?……   李成未很生气, 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很生气,胸腔就似被一团闷棉花堵住一般,上不去, 也下不来。   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以前, 他从不屑向谁解释自己的过往, 可今日偷听到苏金枝那一席“告状”后, 他忽然很想向苏金枝解释一下关于他和苏玉芝的事情,可苏金枝似乎压根不在乎。   这个态度让他感到很不爽快。   李成未端坐在车内, 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苏金枝卷起车帘钻了进来,苏金枝遇到他的目光时微微一愣, 然后无视地寻了靠车门的位置淡定坐下, 时而理理鬓发, 时而理理衣裳,就是不看他。   李成未忽然觉得自己气生的很没劲。   他慵懒地往车壁上靠去, 故作闲聊起来:“你难道对我的身世就一点也不好奇?”在他的印象里, 苏金枝似乎从未主动过问他的身世,反而问过李润阳的身世。直到如今他的身世对她呼之欲出了,她竟然还是不闻不问的, 这让他很是纳闷。   苏金枝怔了怔, 这才偏脸瞄了他一眼,神色淡然道:“好奇也不能让我身上多长一块肉, 再说我也没兴趣知道。”   李成未略感诧异地挑起眉峰,追问:“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苏金枝伸出手,右手掰着左手指头数道:“今天吃什么?喝什么?夜里能寐否?有好梦否?”   李成未嘴角轻轻一抽,眼里颇有几分鄙夷,“你可真是……胸无大志。”   苏金枝转眸,水洗过似的眼眸直直地看着李成未反问:“那么敢问世子爷, 你觉得我一个小女子该有什么样的大志向?”   李成未神色一动,紧盯着苏金枝的眼睛慢慢道:“譬如……当皇后。”   苏金枝像是被吓到一般,睁大眼睛,倒吸了一口气说:“我是疯了才会想去当皇后。”   李成未愣住,有些想不通,“你为什么不想当皇后?”   苏金枝抱起双臂,往车壁一靠,闭上眼睛,懒懒地说道:“且不说这皇后不是是个人都能当的,纵使我有那个命当皇后我也不稀罕。住在皇宫那样的大金丝笼里,还要无时无刻地同‘三千佳丽’勾心斗角,只为了抢同一个男人的欢心,在我看来那是在找罪受……”她睁开一只眼,里面闪动着狡黠的光,冲他笑笑,“我又没病,当什么皇后,你说是不是?而且我觉得如今这样无拘无束的,甚好。”   李成未不可思议地瞅着苏金枝,他很难相信这个世上,竟然会有女子不稀罕那个至尊之位,他也从未见过一个女子竟然对名利虚荣毫不在乎。   然而从苏金枝一脸的风轻云淡上来看,眼前的这个女子确实不稀罕当什么皇后,也确实不在乎名利之流。   李成未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看不透苏金枝了。   车轱辘的轧轧声,有节奏的响在苏金枝的心尖上,勾起了她的几分困意。   苏金枝抬手,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想着回去的时辰还长着,干脆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继续闭目小寐。   李成未见状,忽然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苏金枝撩起一只眼皮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又合上了眼。   少顷,李成未的声音在车厢里悠悠响起。   “从前,有个富商,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只可惜没有正统继承人,因为富商的嫡妻生不出孩子……”   苏金枝心下一震,瞬间明白了李成未讲的故事,应该同他的身世有关。   她继续闭着眼,耳朵却悄悄地竖起。   因为富商的嫡妻生不出孩子,富商就纳了许多妾室,生了一堆庶子。所有人都以为富商会把家业传给自己的庶长子,然而富商老后,却将所有庶子们赶出去自立门户,只留最小的庶子在身边。直到临终前富商将庶子过继到嫡妻名下,由小庶子名正言顺地继承了全部家业。   在外打拼的庶长子得知消息后,很是不服,便以富商宠妾灭妻致使妾身谋夺家产为由,带人打了回去,逼小庶子给个交代。小庶子的娘为了保住小庶子,当着庶长子的面自尽。然而庶长子仍然不依不饶地逼小庶子给个满意的交代。   富商在临死之前生怕小庶子会被自己的兄长们威逼,便给小庶子留下一支强悍的护卫,庶长子“逼宫”时,那支护卫已经孤军深入地绕到了庶长子的老巢,控制了庶长子的妻妾子女,派飞鸽传书传信于庶长子,令他放弃“逼宫”。   然而庶长子却在当夜撞破了小庶子的大门。   小庶子被逼无奈,仓惶地带着家人躲进一间密室之中,点火自焚。   庶长子成功抢回家业,然而那支护卫在得知主子一家自焚后,愤怒之下灭了庶长子满门,再纷纷自刎谢罪。   之后,庶长子娶了一房继室和无数姬妾。许久后,庶长子又有了许多孩子,只是这些孩子多数在腹内夭折,生出来的孩子也是半数死胎,存活下来的少之又少,好不容易养大些,又是各种夭折。唯有继妻的儿子好不容易养大,却是个痴儿。   二子倒是无病无恙的,只是儿时莫名坠马,变成了残疾。   庶长子认为自己撞了邪祟,于是开始大肆求神拜佛问道。   有个道士听说此事后,立即找到了庶长子,他告诉庶长子之所以子嗣不幸,皆是因为小庶子一家的怨灵在诅咒他,又惹得祖上阴灵不满故此惩罚他。庶长子被戳中心病,顿时相信道士是来解救他的,就问道士可有镶救之法,道士告诉他,要想子嗣绵延,永享富贵,只需“借命保子”。   所谓“借命保子”就是借极贵之人的命,由她的命格生下的孩子才能保住,一旦那个孩子保住,庶长子的家运就能保住,只要孩子活着,就能给庶长子带来滔天的富贵运。   庶长子一听,深信不,立即命道士寻找极贵之命的女子,道士却说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刚进门不久的同胞弟妹。   经过一番挣扎,庶长子找了个借口将弟弟支了出去,然后伙同嫡母设计迷晕并软禁了弟妹。   几番云雨后,弟妹很快有喜了。   弟妹在得知自己怀了大伯子的孩子后,偷偷喝下堕胎药,然而不仅没堕下孩子,反而痛得死去活来,惊动了嫡母。嫡母就加派人手寸步不离的看着她。   弟弟回来后,得知新婚妻子有喜,还以为是自己的孩子,又听嫡母暗示妻子撞了邪祟,神智有些失常,弟弟便整日衣不解带地守在妻子身边伺候。   妻子终于安分了,后来平安地生出了一个白胖小子,弟弟高兴极了。   再后来,弟弟撞见妻子竟然在亲手掐他们刚出生的儿子,弟弟吓了一大跳,以为妻子又犯病了,就将儿子送到嫡母房里养了三年。   这个孩子长大后,很想念自己的娘亲,整日嚷嚷着要回自己的家。   他的祖母被缠的无法,只好将他送了回去。   他本以为回到自己的家,就能日日同自己的爹娘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然而回去之后,他才发现,他娘其实恨不得他去死……   故事讲到最后,李成未的声音平静的出奇。   苏金枝的心潮却久久不能平复,她明白,故事里的富商就是先帝,庶长子就是永明帝,而那个孩子……则是李成未自己。   原来李成未的胎弱之症是因为当年沈悦瑶喝过堕胎药所致,沈悦瑶曾经甚至想亲手掐死李成未……   这样的李成未悲惨的让苏金枝竟有些心疼,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李成未,只好装作睡熟了一动不动,唯有一双眼睫,在控制不住地轻颤。   车厢里陷入了安静中,马车徐徐地行驶着,马蹄“哒哒”响起,苏金枝这一装睡竟然真的睡过去了。   李成未望着虚空发了许久的呆,直到他瞧见苏金枝的眼睫不再颤抖,呼吸变得均匀,李成未低下头,自嘲的笑了笑。   看来,是他的故事太无聊了。   李成未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苏金枝身上,手指无意间拂过苏金枝柔软的下颌时,忽然生出一丝说不出来的奇异感觉。   如被吸引一般,李成未伸手,五指轻轻地托住苏金枝的脸颊,掌心里温暖的触感让他觉得无比的真实,心尖的地方就像是被柔然的羽毛拂过一般,酥痒,心颤。   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个女人已经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这个意识让李成未觉得自己黑暗的世界,瞬间出现了一抹光亮,他忍不住扬起嘴角坐在苏金枝身旁,体贴的将苏金枝的头拨靠在自己的肩上。   苏金枝是被什么东西硌醒的,睁开眼后,才发现自己的头竟然靠在了李成未的瘦骨嶙峋的肩上,她的身上还盖着李成未的披风。   什么情况?   苏金枝忙坐直身体,将身上的披风还给李成未,不好意思地说:“那个……天冷,赶紧披上,别染了风寒。”   李成未笑着接过披风,却不披上。   苏金枝不解地看着他。   李成未道:“已经到家了。”   苏金枝这才反应过来,马车已经到了雍王府的门外,只是因为她还睡着,李成未就没叫醒她。   李成未突然这么细心又好心,苏金枝总觉得心里发毛,她用力咳嗽了一声,外面的常留听见动静后,赶紧打起车帘。   苏金枝当先出了马车,却见翠香一脸焦急地等在门口。   翠香见她下来了,忙上前道:“世子妃,您可算是醒了,奴婢等您许久了。”   “等我做甚?”   翠香拍了一下嘴,改口道:“不是奴婢等您,是一个自称是您二师兄的客人,他已经在厅上等你许久了。”   苏金枝猛地瞪大眼睛扭头盯着翠香,双手激动地抓住翠香的双臂,眼里发出兴奋的光芒,“你说我二师兄来了?”   翠香愣愣点头,“好像是的。”   苏金枝放开翠香,提起裙裾,拔腿就往府里跑去。   李成未望着苏金枝的欢快远去的背影定在原地,眉目凝重,抿唇一言不发。半晌后,李成未转头,瞅着翠香,一字一句地问:“你说……那个男人是谁?”   翠香险些被李成未吃人的眼神吓晕过去。   苏金枝兴冲冲地赶到了前厅。   厅堂前的玉阶下站着一男子,男子人高马大,穿着一身利落的窄袖紧衣,腰上系着蹀躞带,挂着个小酒壶,后腰上别着一支竖笛,长发半束,五官疏朗,面色含笑,一身江湖侠客的逍遥风骨,不是她的二师兄又是谁。   凌恒远远地张开双臂。   “二师兄!”   苏金枝双手提着裙裾扑向凌恒,凌恒迎上去抱起苏金枝凌空打了几个旋,才将人放下。   二人相识而笑,脸上皆是久别重逢后的喜悦。   “咳!”   就在这时,一声刻意的重咳在不远处响起。   二人扭头,只见身后的门台上,李成未黑沉着一张脸站在那里,目光死盯着凌恒打量,然后用一种温柔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语气问苏金枝:“枝枝,这个男人是谁?”   苏金枝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32章 我若是想走,就是大罗神仙……   李成未这是怎么了?阴阳怪气的。   迟迟未等来苏金枝的回答, 李成未转动眼眸,看向苏金枝,用眼神催促她。   苏金枝这才想起李成未才是这里的主人, 二师兄一来, 她高兴坏了, 差点忘记规矩, 难怪李成未脸色难看。她转身面向李成未,抬手指着凌恒向李成未郑重介绍:“这位是我二师兄, 凌恒。”   李成未站在门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笑不达眼底地冲凌恒虚虚拱了下手:“原来是二师兄啊, 幸会。”   凌恒不以为意, 转头看向苏金枝,笑问:“枝枝, 他是?”   “他是……”苏金枝见李成未高高扬起他傲然的下颌, 一副睥睨人间的矜贵模样,实在觉得自己高攀不起,愣是将‘夫君’两个字咽了回去, 改口道, “雍王世子。”   李成未忽然低下头,一言不发的瞅着她。   凌恒抬手, 不亢不卑地冲李成未拱手,弯唇一笑:“原来是世子殿下,久仰。”   李成未看也不看凌恒,只黑着个脸盯着苏金枝。   苏金枝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只知道李成未这个人一向喜怒无常,苏金枝生怕吓到二师兄, 向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住凌恒,笑眯眯地看着李成未道:“世子爷,你也累了,早点回屋歇息吧,不用管我们。”说完,像是生怕李成未发作一般,转身拉着凌恒的手就往后院里一边急走,一边说,“二师兄,我带你去花厅那边坐着聊,那边的梅花开的可美了。”   李成未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似乎是在静静地目送着苏金枝拉着凌恒远去。   只是细细一看,就会发现李成未垂在身侧的手在轻轻颤抖。   这是风雨欲来前的表象。   常留很快觉察到了,他小心翼翼地上前,轻唤:“主子……”   李成未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唇,然后竟十分平静地吩咐:“去查查这个男人的底细。”   常留莫名一抖,只觉得这样的世子爷似乎更渗人了。   花厅外,几株红梅长枝虬曲盘折着伸过来,似在悄悄窃听着厅内的人儿说着什么悄悄话儿。   苏金枝沏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捧给凌恒,“二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神京?”   “约莫一旬了。”凌恒接过茶,低头轻轻地吹了吹,热气袅袅散开。   “你是特意来寻我的?”   凌恒道:“自从大师兄中了‘赤霓’之后,我就一直在外寻找解毒之法。我在外面打听到有一种叫‘雪魄’的药蛊,好像可解大师兄身上的毒,我就马不停蹄地赶回谷中告诉了师父和师娘这个消息。这才知你早在一年前就已离谷回京。我听说那‘雪魄’极有可能在神京,便过来打探打探,正好也顺便过来看看你。”   苏金枝心下诧异,师娘竟然没有告诉二师兄“雪魄”的事情,竟还是二师兄自己寻得的“雪魄”解法……   师娘明明知道“雪魄”可解“赤霓”,也明知道“雪魄”就在神京,却只告诉了她,没有告诉二师兄,这是为什么呢?   不过她觉得师娘不告诉二师兄,应该有她自己的用意,或许是为了师兄们好。   既然如此,她也不打算告诉师兄关于“雪魄”就在李成未身上的消息,以免节外生枝,等“雪魄”到了手之后再告诉他也不迟。   凌恒放下茶杯,细细端详着苏金枝,脸上溢出一种老父亲般的欣慰和酸楚,“去拜访了苏家后,才知原来我们的小师妹已然长大,嫁作人妻了。”   苏金枝当时压根就没想过会留下来,只是借着替嫁的机会接近李成未,取走“雪魄”就立即回神药谷的。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最后竟被困在此处,成了李成未名义上的世子妃。这事说来话长,她也不想让二师兄担心,吐了吐舌头说:“我那也是迫不得已。”   凌恒神色顿敛,语气微沉:“怎么?有人逼你?”   在神药谷里,最大胆妄为的师兄莫过于凌恒了,最护犊子的人也是他,所以只有凌恒敢带着她偷溜出谷,四处游荡玩耍,让她长了不少见识。只是回谷之后凌恒免不得要被师父一顿责罚。不过责罚之后,凌恒照旧还会带她偷出谷玩。   用他的话说,用小小的惩戒来换小师妹的欢快,他觉得再值不过了。   倘或一旦让凌恒知道她嫁给李成未只是为了得到“雪魄”,以凌恒的性格恐怕会立刻将她绑走。   “不是的,是我年岁大了,再耽搁就变成老姑娘了,届时就没人要了。”她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希望凌恒不要怀疑。   凌恒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抬手轻轻揉了一把苏金枝的头,“变成老姑娘怕甚,只要你愿意,神药谷永远是你的家,我们五个师兄也会照顾你一辈子。”   想起五个师兄的好,苏金枝心尖溢满感动,她重重点头:“我就是嫁人了,神药谷也永远是我的家,师兄们也都是我最亲的亲人。”   凌恒斜睨着她打趣:“你记得就好,怕就怕我们的小师妹有了富贵……把师兄们都给忘咯哦。”   “二师兄!”苏金枝叉起手臂,嘟嘴横了凌恒一眼。   凌恒顿时被苏金枝的模样逗地哈哈大笑。   笑声漫过花厅,随风飘进了曲廊拐角处李成未的耳朵里,刺耳极了。   “你瞧见了吗?”沉默了良久的李成未忽然开口道。   常留不明所以:“……瞧见,什么?”   李成未语气酸道:“她在冲别的男人笑呢。”   “……”常留一时无言以对。   世子妃见了自己的师兄不笑……难道还要哭吗?   花厅里,少女笑逐颜开,娇态可掬,那样的苏金枝是李成未从未见过的一面,明媚的像是阳春三月里怒放的蔷薇,纯洁又神圣。   “笑的还挺甜。” 他哼道,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就似被藤蔓纠缠住,再死死地收紧,竟疼地有几分窒息。他很想冲上去,把那张春花明媚的脸掰向自己,想要将那张脸藏起来,想要那张脸上的笑容永远只能对着自己。   “二师兄,大师兄他还好吗?”茶过三盏后,苏金枝终于忍不住问起了她藏在心里已久的那个人。   提起白鹤清,凌恒愁眉叹道:“老样子,不死不活的躺在冰泉下,如今三年之期快到了,再找不到解药大师兄他恐怕就……”凌恒垂下头,握拳闭眼,不忍再说下去。   苏金枝忙握住凌恒的手,郑重其事地说:“二师兄放心,我一定会救大师兄的。”   凌恒睁眼,扬起唇角,抬手摸了摸苏金枝的头,宠溺地说:“救大师兄的事情就交给师兄们,小师妹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即可。”   苏金枝顺势拐住凌恒的手,以脸贴其臂,撒着娇问:“枝枝知道,二师兄最疼枝枝了。”   “你是我们神药谷的宝贝,不疼你疼谁。”   回想起她在谷中被五个师兄捧着长大,苏金枝忍不住幸福地勾起唇角。   曲廊后的李成未望着花厅里的一幕,顿时双手握拳,全身轻颤。   岂有此理,苏金枝竟然敢在他的后院里同别的男人亲亲我我。   下一秒,他拂袖向前急走了几步,又猛地顿住。   不行,他乃堂堂世子,怎么能如此掉价地凑过去。   李成未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向回急走,走了几步后又顿住。   这是他的家,他是这里的主人,自然是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现在就要去花厅。   折回去几步后一想,又不行了,他如此上杆子的凑过去,会容易让对方看不起。虽然他如今对苏金枝颇有好感,但也不能因此纵了她。   之后,李成未在曲廊里走来走去,就是没有走向花厅。   常留则立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   而花厅里,苏金枝依旧同凌恒聊的笑逐颜开。   “对了,二师兄,你打算在神京逗留多久?”   “说不好,也许要等到打探出‘雪魄’的消息为止。”   “那你住哪儿?”   “以天为庐,以地为铺,二师兄走到哪里都能住。”   凌恒这是又打算跟以前在外游历时,准备随便找个破庙将就吧。   苏金枝一听,立马道:“那怎么行呢,二师兄住的地方我来安排吧。二师兄你不知道,我爹不知道有多宝贝我,出嫁的时候为我准备非常丰厚的嫁妆,都足够我养师兄们一辈子了。”   凌恒噗嗤一笑,然后目光复杂地望着苏金枝,“你有那个心就够了,师兄我啊还不用……”   眼见凌恒要拒绝,苏金枝立即绷起小脸,义正辞严地打断道:“二师兄既然来了我的地盘,凡是就得听我的安排,否则二师兄就是在瞧不起我。”   凌恒一愣,旋即无奈一笑,“好,好,那就全听小师妹的。”   二人又叙了一番契阔,眼见天色不早了,凌恒起身告辞,苏金枝也不好挽留凌恒,毕竟这里是雍王府,多有不便。她打算待明日替凌恒赁下一座小宅子安顿下来后,再去海晏楼好好款待一番二师兄。   二人刚要出曲廊出口,李成未冷不丁从曲廊拐角后冒了出来,然后堵在出口处,阴阳怪气道:“二师兄这么快就要走了,怎么不多坐坐,可是我们家枝枝招待不周?”   苏金枝一怔,旋即面色古怪地瞅着李成未,“你怎么来了?”   李成未乜斜了她一眼,目光似怨似怒又似嗔,“二师兄远来是客,我这个做主人的岂有不送之理。”   苏金枝:“……”   凌恒甫一见李成未就觉得此人对自己似乎带有敌意,如今这敌意越发不收敛了,看来此人倒是对小师妹倒是颇为在乎。他有心试探李成未,便故意偏过头去,将苏金枝鬓边的一缕乱发拂到耳后,才道:“枝枝很好,倒是在下冒昧到访,打扰到了世子爷。”   李成未顿时像被人抢了食的小兽,双眼迸射出凶狠的光,一把拽过苏金枝拉到自己身旁,霸道地拢住她的肩膀,咬牙道:“我是枝枝的夫君,你既是枝枝的二师兄,那也就是我李成未的二师兄,一家人客气甚?”   凌恒笑笑不说话。   苏金枝则是吓地说不出话。   李成未该不会是又犯病了吧,竟然对她动手动脚的,还莫名其妙地对她的师兄这么大的敌意,就像是要吃了他似的。   她生怕连累凌恒,忙要不着痕迹地挣脱李成未,走向凌恒,“二师兄,时候不早了,我送你。”   肩上的手忽地收力,又将她一把捞了回来,苏金枝跌跌撞撞地倒入李成未的怀里,一抬头正好对上李成未暗含警告的目光,“要送客也是我送。”他将她扶正,自然而然地紧握住她的手,微微藏在身后,对凌恒做了一个请的姿态,“二师兄,请。”   凌恒深深看了李成未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既是一家人就不必客气了,雍王府的大门我已摸熟,以后少不了要来多叨扰。”   苏金枝看着凌恒,欲言又止,满眼愧疚。   凌恒冲苏金枝温柔一笑:“枝枝,留步。”   苏金枝咬了咬唇,不情愿地说:“那二师兄慢走。”   “好走不送。”李成未闪身挡住欲提步的苏金枝,目送着凌恒转身离去,一动不动。   凌恒的身影甫一消失在大门外,苏金枝立即甩开李成未的手,绷脸质问:“李成未你什么意思?”   李成未冷冷道:“什么意思?你懂不懂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   苏金枝拍了一下额头,无奈地解释:“他是我二师兄,不似亲人胜似亲人。”   李成未沉声:“那也是个男人。”   “……”   所以李成未是在生气她同二师兄关系过于亲密?   李成未为何要生气?   二师兄与她同情手足,亲如兄长,李成未到底明不明白什么叫做亲情?   转念一想,以李成未的成长处境的确很难理解什么叫做亲情,她忽然感到有些无力,甩了一句,“懒得同你分辨”,转身就要走。   李成未却一把拽住了她,眯起狭长的眼眸看着她,问道:“我问你,你之前说等我死了准备找下家,那个下家是不是就是他?”   怎么又把二师兄给牵扯进来的了,苏金枝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   “你别胡说,不是他。”   李成未像是听不进她的解释一般,警告道:“我劝你不要妄想了,你是我李成未明媒正娶的妻,只有我活着一日,你最好死了找下家的心思。”   苏金枝突然间受够了李成未说疯就疯的性子,想着用不了多久“雪魄”就可以到手,她就再也不用留在此处忍受李成未,便忍不住放言道:“我若是想走,就是大罗神仙也拦不住。”   此话一出,瞬间点燃了积压在李成未心中已久的邪火,他凤目一沉,刀削般的俊颜上卷着雷霆万钧,缓缓压向苏金枝,“你敢!”   苏金枝皱眉,这个距离过于侵略,可这一刻她也不知为何,就是不想示弱不想藏拙,便梗着脖子半分不退地直视着李成未。   她的不退落在李成未眼里就变成了挑衅。   眼前这张宛如蔷薇般的娇颜,面对着别人时,她可以绽放出最大的温柔,可是面对他时,她总是以尖锐的藤刺相向。   戾气瞬间充盈李成未的四肢百骸,血丝顺着眼眶向着眸心蜿蜒而聚。   见状,苏金枝顿感不妙,正要抽身后退。   李成未忽然抬手托住苏金枝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像是防止她后逃一般,紧紧捞起她的细腰贴着自己,俯下脸就对着那张不点而朱的檀口用力压了下去。   苏金枝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停滞了。 第33章 青天白日的竟然想和她圆房……   啪——   片刻后, 一记清脆的耳光响在李成未的脸颊上。   李成未侧着头,冷白的脸庞上很快浮起一道红肿的掌痕。   苏金枝呆呆地望着自己火辣辣的掌心,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做了不该做的事——   她竟然扇了李成未一耳光。   但她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被李成未冒犯了, 那是她出于本能的反击, 她没有错。   苏金枝抿着唇, 眸光愤怒地注视着李成未。   李成未缓缓地转过头, 嘴角扯出一抹邪魅又恶劣的笑意。   苏金枝心头一跳。   下一秒,李成未二话不说, 弯腰抄苏金枝的双膝,另一手拦其后背, 竟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苏金枝猝不及防, 惊呼了一声, 下意识抱住李成未的脖颈,“李成未你要干什么?”   李成未抱着她, 大步向前走, 言简意赅道:“圆房!”   苏金枝一听,倒吸了一大口气,震惊地睁大眼睛瞪着李成未, “你疯了?!”   李成未垂眸看她, 深邃的眸底席卷着疯狂怒意和深沉的欲念,“疯的是你, 你是我的妻子,同你圆房才是天经地义。”   苏金枝心下一沉,她知道,李成未是认真的,他是真的要同自己圆房。苏金枝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竟然惹地李成未想同她圆房, 她顿时急了,挣扎要从李成未身体跳下来。   然而,她才一用力,李成未忽然就咳了起来,明明咳的脸红脖子粗的,双手却死死地抱紧她不放,双腿更是迈地又急又大,像是生怕下一秒就会倒下去似的。   苏金枝也怕,以李成未的身板能抱起她已是不易,她若再挣扎,李成未一旦岔气吐血,那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可就全白费了。   她不敢乱动了,只得乖乖地环在李成未的脖颈上,赔笑着安抚道:“李成未,你冷静冷静,千万别冲动。”   李成未缓了一口气,平息了咳嗽后,垂眸冷睨着她哼道:“你放心,我冷静的很。”   说话间,李成未竟然已经抱着她走到了四焉居的大门外了。   苏金枝心里急地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身上却又不敢妄动。   她无语望青天,也不知道李成未突然发什么疯,青天白日的竟然想和她圆房。   以前她从未担心过圆房一事,所以也从未想过如何规避同李成未圆房一事,毕竟李成未厌恶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碰她。   可眼下,李成未这模样,分明是想吃了她啊。   怎么办?怎么办?她是李成未名义上的妻子,依他所言,他就是要同她圆房,她也无理由拒绝。   事到如今,她离“雪魄”仅剩一步之遥,绝不能在此时翻脸,但她也绝不会同李成未圆房。   思来想去,灵光忽然一现。   苏金枝像是突然间抓到了救命草,眸光一亮,摇了摇李成未的脖颈提醒道:“李成未,你快想想苏玉芝。”   李成未脚步一顿,低头皱眉,看着她似有不解:“想她做甚?”   苏金枝很认真地说:“她是你的心上人啊,你碰了我不就等于背叛了她,背叛了你们之间纯洁的爱情?”   李成未看着她,幽深的凤目里忽然爬出一股子浓重的戾气,“……她也配!”   “……”怎么回事?难道上次在御花园他们还没解开心结?   苏金枝低头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劝慰:“既然你喜欢二妹妹,而二妹妹似乎也对你有意,你们二人何不放下过往,好好把心结打开,这样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李成未似乎有些气极反笑了一下:“所以,你是在劝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苏金枝缩着脖子小声纠正:“不是别的女人,是苏玉芝,你的心上人。”   李成未抿唇看了她良久,才问:“你哪只眼睛看出她是我的心上人的?”   “这还用看?整个神京里关于你和她的爱情本子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现如今,连垂髫小娃娃们都知道你和二妹妹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李成未嗤笑:“那些垢谇谣诼你也信?”   苏金枝立刻反驳:“为何不信,空穴不来风。”   李成未一怔,旋即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好一个空穴不来风,那你知不知道你的好妹妹,冒充你给我下媚药,这是一个心上人会干的事?”   苏玉芝竟然给李成未下过媚药?   苏金枝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不过很快,她反应过来李成未所说的媚药,应该就是上次在御花园的那次。   只是她不明白,“什么叫冒充我……”她忽然想起李成未那次中了毒香,顿时全明白了。   想必是那日李成未中了毒香,产生了幻觉,所以将苏玉芝错认成了她,这才喝了苏玉芝趁机下的媚药。因为除了她,李成未不会在外面随便喝别人递过来的东西。   难怪……   “所以你那日在御花园之所以会中媚药是因为她……”   李成未冷笑着没说话。   苏金枝想着苏玉芝之所以用如此下三滥的招数,估计是为了先同李成未生米煮成熟饭,以此来拴住李成未。也不知道苏玉芝到底经历了什么,竟然对李成未表现的如此痴情,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   不过眼下自己的贞操咬紧,她硬着头皮继续替苏金枝辩解:“她或许只是想通过那种方式和你……和你再续前缘……”   李成未不耐烦地打断道:“我和她没有前缘,只有前孽。”说完,李成未忽然加快了脚步。   苏金枝一扭头,便扫见李成未已经抱着她来到了四焉居正房门外,再往里可就是李成未的寝卧了。   苏金枝慌忙道:“李成未,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先放我下来。”   李成未抬起刚要迈进门内的腿,顺势放在了门槛上,垂眸注视着她,另有深意地反问:“你想好好说?”   “……想。”苏金枝总觉得李成未之所以发这么大的疯,就是在为了等此刻似的,他在引她入瓮,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入瓮。   李成未点了一下头,道:“那我问你,你来到我身边,不图钱,不图权,不图人,不图我的血脉,那你到底在图什么?”   苏金枝松了一口气,李成未果然是在吓唬她,然后借此逼问她接近他的真正目的。   她的真正目的自然不能告诉李成未,以李成未的性子,若知道她自始至终都是为了“雪魄”而来,他是宁愿毁了“雪魄”也不会给她的。   可一时间,她也想不出其他合理的借口能让李成未打消戒心。   而李成未见她一直垂眸不语,耐心尽失,一抬脚迈进了门内。   苏金枝吓地花容失色,忙抓住李成未的衣襟,急道:“我说我说。”   李成未定在门内低头等待着她。   苏金枝眼珠子乱转,瞥见自己的手抵在了李成未的胸口上,电光石火间,她终于心生一计。   只见她缓缓仰起头,含情脉脉地凝视着李成未的眼,朱唇轻启,满含深情地说:“说来你未必会信,其实我想图的是……你的真心。”   这话说地苏金枝鸡皮疙瘩吨水掉了一地,连她自己都觉得假,李成未定然也觉得假,可她实在是黔驴技穷,只能赌一把了。   苏金枝很紧张,说完后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自己演技不够。   李成未则目不转睛地瞅着她,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苏金枝竟然从李成未眼里捕捉到一丝飞掠而过的狂喜。   他动了动唇,似乎要说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碰撞声。   二人寻声望去,只见里间的塌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位妇人,妇人打扮素雅,气质却矜贵清冷,低头正用茶盖拂着茶盏里的茶沫。   沈悦瑶不知何时来到了四焉居。   苏金枝“腾”地一下,从李成未怀里跳落在地上,仓惶地理了理衣裳,然后冲沈悦瑶行了一礼。   “婆母。”   沈悦瑶转头,沉默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难辨喜怒。   李成未定在门内,冷幽幽地注视着沈悦瑶,也不说话。   气氛瞬间凝结,尴尬无比。   “我下去泡茶。”苏金枝立即找了借口遁了。   李成未也没拦苏金枝,待她离去后,他方举步走了进去,懒散地坐在沈悦瑶对面的圈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悦瑶,道:“还真是稀客。”   沈悦瑶怨恨地盯着他道:“成玉明日都要去南书房念书了,这一切都拜你所赐,你满意了?”   李成未的心就如针扎过似的,狠狠抽搐了一下,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和颜悦色’道:“去南书房念书可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您应该感谢我才是。”   “少装蒜了,那个人什么意思,你心知肚明!”沈悦瑶一掌拍在几案上,震翻了几案上的茶盏,冒着热气的茶水泼在案上,汇聚成了小河流倾在了沈悦瑶的衣裳间,沈悦瑶却视若无睹。   李成未盯着沈悦瑶被茶水打湿的衣裳看了一会儿,“我不明白。”他挑起眉峰,抬眸看向沈悦瑶风韵犹存的容颜,“敢问您今日过来,究竟意欲何为?可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   “算我求你。”沈悦瑶痛心疾首道,“求你认命,求你不要再连累我们一家人。”   李成未脸上的‘和颜悦色’再也维持不住了,他双手缓缓收紧,指尖嵌进了掌心里,咬牙笑问道:“那我是你什么人?”   沈悦瑶沉默了,那双清冷的眼眸里除了怨恨再无半点其他的情绪。   李成未低头自嘲地笑了起来。   沈悦瑶起身往外走,错过李成未时,顿住,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你的生母乃已故婉嫔,从今以后,你与我雍王府再无半点关系。”   ……   苏金枝离开四焉居后,正好碰到两个丫头,便命她们泡了一壶热茶送进去,自己则顺道一拐,独自一人出门去了牙行。二师兄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她得尽快给二师兄赁一座小宅子落脚。   等她回来时,天色已暗,王府里一切安静如斯。   回到玉棠小院后,才发现翠香竟然急哭了,原来是她走的匆忙,没来得及给翠香留口信,翠香四寻无人,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正急着要去找李成未寻人。   苏金枝便将自己去牙行询问宅子的事情说了一遍,翠香这才放下心。苏金枝又想起沈悦瑶同李成未的事儿来,便顺口问了一句:“四焉居那边可有什么事情?”   翠香想了想,道:“奴婢听说傍晚前,宫里又派人来了,去了四焉居,只逗留了一会儿就走了,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这次来的人来开时是笑容满面的。”   笑容满面?难道是李成未答应了永明帝要去告祭太庙?   苏金枝摇了摇头,李成未答不答应都不关她的事,她也懒得费心神去想这些事情,同翠香用过晚膳后,洗洗便早早睡了。   翌日一早,苏金枝准备再去趟牙行,昨日已经联系了几个房牙子,准备今日带她去看房。   苏金枝正要领着翠香出门,玉棠小院外忽然鱼贯而入地涌进来一群人。   观其衣着气度,竟是宫里来的人,为首的是一个大内侍,和一个等级不低的女官,他们身后则跟着一些捧盒抬箱的宫人们,浩浩荡荡的险些将她的小院占满。   苏金枝一脸茫然,下意识冲为首的那个大内侍问:“敢问你们这是……”   大内侍一抬手,众人顿时齐齐向苏金枝行礼高呼:“奴婢参见庆王妃。” 第34章 苏金枝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庆王……妃?”苏金枝一头雾水地反指着自己, “你们,是……在喊我?”   内侍恭恭敬敬道:“正是。”   “等等,你们约莫是弄错了, 我的夫君乃是雍王世子, 李成未。”   内侍肃然道:“王妃有所不知, 昨晚陛下已下诏, 宣布世子爷乃已故婉嫔之子,即刻认祖归宗, 排行第七子,册封为庆王, 同时还册封了二殿下为端王, 六殿下为信王, 今儿个卯初才张贴的皇榜。陛下还下令为庆王修缮府邸,不日应该就会搬过去。”   苏金枝怔住。   没想到一夜间, 李成未的身份不仅认祖归宗变成了皇子, 还一跃成了王爷,难怪翠香说昨日宫里去四焉居的人都是笑着离开的,那些人应该就是去宣旨的。   苏金枝看了看满院子的箱笼和宫人, 摁住额头不解道:“既然世……既然夫君他被册封为庆王, 那你们应该是去他那里,来我这里做甚?”   那内侍又道:“庆王殿下明日就要代陛下告祭太庙, 但在祭礼之前,殿下有个要求,那就是要带着王妃您一起告祭太庙。陛下已经准了,特命奴才带着司仪局来告知王妃关于告祭太庙的相关流程等诸事。”   “带着我?”苏金枝反手再度指着自己,双眼圆睁,一脸难以置信, “你确定没弄错?”   据她所知,告祭太庙只有皇室男子方能入内,女子除皇后,其他妃嫔等一律不得入内,更别说什么王妃了。   “此事千真万确。”内侍转身,指着身后宫人手上捧着的礼服道, “王妃,时候不多了,还请您试试翟衣合不合身?”   苏金枝看着眼前这阵仗,知是今日去不了牙行了,她毕竟是李成未名义上的妻子,当以李成未为重。既然永明帝都准她同李成未一道告祭太庙,拒绝的话就是抗旨。她只好让翠香先带着钱钞去找房牙子看房,挑一间不错的先赁下。   整整一日,苏金枝跟着司仪局的人来来回回的学各种跪、走、磕头等礼仪。   等她总算弄明白了整个流程后,已是月入中天时,她累的连衣裳都来不及的脱,倒床就睡着了。   次日天还未亮,她就被司仪局的人叫起来洗漱更衣,穿戴上了比成亲时还要重的翟冠翟衣。   当她被一众人簇拥着送上进宫的马车时,苏金枝只觉得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苏金枝靠在马车里等了一会儿,还以为李成未很快就会来,谁知马车忽地启动了。   苏金枝微微一愣,卷起车帘向外一瞧,正好看见常留骑马相随。   “怎么就走了?世,王爷还没上车呢。”   常留拽着马缰凑近了些道:“回王妃,主子昨儿个一早就进宫去了,眼下已在太庙配殿,就等着王妃您过去呢。”   苏金枝点了点头,放下帘子,趁着进宫的空档,干脆靠在车厢里补觉。   约莫一炷香后,马车停了下来,常留压低的嗓音在帘外响起:“王妃,到了。”   苏金枝忙坐正身体,揉了揉眼睛,又理了理翟冠。   很快,有人在车头打起帘子,请她下车。   苏金枝扶着翟冠,拧着沉重的翟衣出了车厢,一抬眼,便见不远处有一座四梁八柱的五色琉璃瓦随墙门,门外整齐地立着穿着祭服的文武百官们。   门下,大内总管王德全带着几个小太监正在张望,见她人到,连忙小跑着迎上来,笑眯眯地行礼道:“哎哟诶,庆王妃可算是到了,吉时已到,王妃快随咱家入内吧。”   苏金枝点头。   文武百官们见了苏金枝,顿时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看向她的眼色既古怪又震惊,唯有她爹苏唯孝,倒是十分的淡定,仿佛早知道她会来似的。   苏金枝目不斜视地跟着王德全进入随墙门,过戟门桥,穿戟门。   放眼望去,正前方青石铺就的大广场上,有一座高高的三层汉白玉丹陛,上矗立着一座重檐庑殿顶的巍峨宫殿,乃太庙享殿。   享殿前的玉阶下,依次罗列着几纵行身穿祭祀礼服的人,苏金枝大多不认识,也没时间定睛细看,她的注意力只来得及放在一人身上,便是站在玉阶上的李成未。   凯凯白玉阶,灿灿琉璃瓦,天穹浩渺,清风徐徐。   李成未一身青衣织五章,龙在肩,山在背,火虫宗彝两袖飘,蔽膝玉佩又大绶,头戴九旒朱缨冠,端的是矜贵逼人,丰神俊秀。(1)   李成未面带微笑地冲她伸出手。   这一瞬间,苏金枝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见苏金枝迟迟未动,王德全在一旁小声提醒:“庆王妃,去吧。”   苏金枝深吸了一口气,脑海里回忆着昨日司仪局教她的礼仪,缓步走到李成未跟前。   “你来了。”李成未朝她伸出手。   苏金枝垂眸看着李成未的手,抿唇片刻,缓缓抬手放在李成未手心,李成未拉着她的手并肩面向享殿。   这时,鸣钟奏乐,祭祀开始。   众目睽睽下,皇室祖先在上,苏金枝难免心生紧张,不一会手心里渗出冷汗来。   李成未觉察出后,偏头冲她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别紧张,你只需要跟着我做,即使做错了祖先们也不会怪你,有我扛着呢。”   “……”   苏金枝简直不想理李成未。   还有他扛着?   这事说来都怪他,要不是他要求带她来,她才不会被迫卷进来参加这个繁琐磨人的告祭。   整个告祭用了整整三个时辰。   告祭结束后,永明帝在奉先殿赐百官庆成宴,李成未代天子主祭,必须到场。苏金枝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随李成未去了奉先殿。   是夜,奉先殿灯火通明,一派祥和。   高台宝座上的永明帝穿着四团龙直身,头上戴着翼善冠,面色带着明显的病态,正在接受着群臣们朝贺。   大殿内罗列着数排食案,左边为首的坐着二皇子,其下空着一席,再下便是李成未同苏金枝的席案。   平素入宫参加筵席时,苏金枝向来都是低头只品案上美食,两耳不闻周边事。   但这次她却不敢动食案上的东西,只因整个大殿里除了伺候的宫人外,就她一个女眷,少不得会引起那些群臣们的打量与窥探。   李成未见她跟个木头似的,一动不动,抬手夹了一块点心放在她面前的小碟里,附耳道:“这是梅花饼,是御膳房晨起采摘刚怒放的梅花瓣做成的,你尝尝,味道还不错。”   没人同吃的过不去,苏金枝也不端着了,拿着玉箸夹起梅花饼,挡在广袖后吃了起来。   味道果然不错,总算觉得这累没白受了。   一块梅花饼刚吃完,甫一低头,小蝶里已经又放了一块点心。   苏金枝偏头,便看见李成未一脸笑意的看着她。   “……”   苏金枝眼皮子微微一跳,只觉得李成未一旦温柔,定是要出什么事。   正想着,高坐上的永明帝忽然喊了一声:“庆王。”   众人看去,只见永明帝冲着李成未招招手,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朕身边坐。”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鸦雀不闻。   那可是龙椅宝座,从没有哪个皇子坐过那个位置,永明帝不仅在一夜之间给了李成未至高无上的的身份,竟然还当着群臣的面让李成未坐他的龙椅。   如此厚爱,显然是在向群臣们暗示,他最属意的储君人选就是李成未。   李成未却稳坐在席上,淡然道:“我坐在这里挺好。”   大殿里又是一静,隐约还能听见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永明帝龙颜微沉,抿唇盯着李成未,李成未直视着永明帝,一派波澜不惊。   半晌后,永明帝眸光一转,暗含警告地落在苏金枝身上,别有深意地问:“庆王妃,今日感觉如何啊?”   李成未脸色波澜顿起,凤目里隐有乌云汇聚。   苏金枝心头一跳,身上不知为何,莫名起了一层似被恶狼盯上的恶寒。   她侧过身子,一边行礼,一边飞速酝酿如何回答时,眼前黑影一闪,只见李成未忽然起身。   苏金枝愣住。   众人皆看了过来。   李成未二话不说,离席走到永明帝身边坐下。   众人互相偷觑,各自心领神会。   唯有二皇子利润先独自一人低头品酒,似乎对永明帝独宠李成未并无太大的反应。   永明帝满意地拍了拍李成未的肩,笑呵呵地向文武群臣说道:“想必众卿已知,庆王乃朕与婉嫔之子。当年婉嫔产下庆王后,国师为其卜过命,言其不能养在亲父母身边,否则将有灾殃,朕这才将庆王养在吾弟雍王名下。如今庆王已及冠,朕已允其认祖归宗,排行老七,特册封为庆王。”   文武群臣则是纷纷出席恭贺。   恭贺过后,丝竹起,鱼贯而入一队舞姬。   舞姬们水袖翩翩然,裙裾开石榴,簇拥着一名黄衣舞姬来到殿中央。   随着水袖扬开,中间的黄衣舞姬露出了玉颜。   正在吃点心的苏金枝正好瞥过去,瞧见那张脸后,险些被呛住。   苏金枝怎么也没想到,那黄衣舞姬竟然是苏玉芝。   她更没想到的是,苏玉芝不仅会跳霓裳舞,并且跳的非常不错,从众人如痴如醉的沉迷眼神中便可看出。   这场献艺,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至于苏玉芝的目标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一曲舞毕,舞姬们如潮水般退下,唯有苏玉芝站在原地,含情脉脉地看着李成未。   这显然是永明帝的安排,他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转头对李成未道:“庆王,你娶妻已近两年,膝下却无一儿半女,身边又无一侧妃姬妾,恐是庆王妃忙于中馈,一时无暇照应你,如今朕再赐你一个侧妃,好替你开枝散叶如何?”   李成未握紧拳,眯眼看着苏玉芝不说话。   永明帝见李成未沉默,转而看向苏金枝:“庆王妃,你觉得呢?”…… 第35章 爱妃昨夜辛苦   原本还在若有所思的李成未听见永明帝问苏金枝, 目光忽然也跟着转向苏金枝,眼里隐约闪动着几分期待。   苏金枝正好也看向李成未,见状, 还以为李成未是在期待她能够成全他们。苏金枝心里莫名一涩, 不过很快风过无痕。   她原本就打算好人做到底, 也有心想成全李成未和苏玉芝。   如此, 便立即顺水推舟,含笑点头:“回陛下, 妾身没有意见。”   李成未眼里的期待缓缓地沉了下去,变得幽深莫测, 薄唇抿成了一条平直的线。   永明帝愕然, 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又确认了一遍:“庆王妃此话当真?”   “在陛下面前妾身不敢说谎,二妹既然心悦王爷, 妾身甘愿效仿娥皇女英。”她这话说的如此大度, 相信李成未也会被她感动的吧。   永明帝听完,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扭头冲李成未道:“庆王, 你可真是娶了一个好王妃, 此事就这样定下了,你可莫要辜负了父皇的一番苦心。”   李成未忽然起身, 目光直直地瞅着苏金枝。   满堂倏然一静。   永明帝皱眉。   苏金枝莫名一抖。   这是什么眼神?怎么感觉像是要活剥了她似的,她都已经帮他娶得心上人归了啊。   李成未转身冲永明帝行礼,面无表情道:“我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永明帝佛然不悦,却也没说什么。   李成未拾级而下,当着满殿群臣的面, 拂袖径直而去,徒留苏金枝一人在座上。   苏金枝:“……”   李成未走了,苏金枝也不好再留下去,只好起身也跟着离开了。   等她出了大殿,哪里还有李成未的影子,苏金枝只好拧着裙裾徒步往宫门口走。   “金枝儿。”走着走着,突然有人喊自己,苏金枝停下,不用回头也知道喊住自己的人是谁。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渐近,苏金枝才缓缓转身,对来着草草行了一礼:“父亲。”   苏唯孝东张西望了一眼,确定四下无人才道:“近来怎么也不回家看看?”   “府里忙,不得空。”苏金枝淡淡道。   “……你祖母最近身子不好,嘴里一直念叨着你,希望你能回去看看她。”   “我会抽时间的,”苏金枝略显不耐烦,“父亲还有事?”   苏唯孝讪讪道:“是关于你妹妹的事,为父希望你做姐姐的能帮一下她。”   果然,光是为祖母的事情苏唯孝拉下脸找她。   苏金枝抬眼,眸光清冷地看向苏唯孝,挑眉反问:“我不是已经帮她嫁给王爷了,父亲还想我怎么帮?”   苏唯孝压低嗓门道:“我知道你有怨气,你以为我想将两个女儿嫁给同一个人?若不是你妹妹要死要活地非庆王不嫁,我会腆着老脸去求陛下赐婚,只为了让玉芝儿当个妾?”   苏金枝冷笑道:“那父亲的意思是想让我把正妃的位置也让给二妹?”   苏唯孝老脸一红,“为父不是那个意思,玉芝儿和庆王之间似乎有些误会,为父希望你能在中间转圜转圜……毕竟你们姐妹以后要共侍一夫一辈子的,和和睦睦的才是正经。”   苏金枝满眼讽刺,她深吸了一口气,笑不达眼底地说:“父亲放心,二妹想要的,我都会让给她,父亲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说完,也不待苏唯孝反应,转身就走了。   -   热气氤氲的静室里,李成未闭目靠在浴桶上,从宫里回来他的眉头就未曾舒展过,伺候他的仆人谁也不敢靠近。   这时,常留进来了,禀:“主子,人已经抬进来了。”这个人就是苏玉芝,永明帝大抵是怕苏金枝反悔,竟连夜用一顶小轿将苏玉芝送了进来。   李成未睁眼,水汽洗过的眸子里满是冷意,他眯眼望着前方,讥讽道:“他们就这么迫不及待啊。”   其实李成未知道,永明帝之所以当众赐婚,就是为了将苏唯孝拉到他的阵营,好为他后面铺路。虽然她苏金枝也是苏唯孝的女儿,可她苏金枝背后没有槐安伯这个靠山。只是永明帝不知道的是,他李成未根本不需要这些。   “人呢?”   “王妃已经将人安置在翠阁里了。”   李成未冷哼:“她倒是大度的很!”   常留默然。   李成未起身,水哗啦啦响起。   常留忙将架子上的长巾递于李成未。   李成未接过,边擦边道:“带上大黄,我们去翠阁。”   冷月高悬,翠阁幽幽,红烛透绿窗。   苏玉芝头顶红盖头规规矩矩地端坐在绣床上。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却很轻。   苏玉芝紧张地双手微微蜷紧,安静地等待着。   等了半晌,脚步声突然消失了,屋外冷风呼呼倒灌了进来,屋内却安静地落针可闻。苏玉芝忍不住小声问:“夫君,是你吗?”   除了风吹起帷幔扑扑作响,无人应答。   苏玉芝顿时如坐针毡,冲门口又喊了声:“夫君?”   腿上忽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缠了上来,苏玉芝撩起盖头一角,低头看去,只见一条粗壮的黄色大蟒蛇缠在她的腿上,冰冷的蛇眼正盯着她,四目相遇时,大蟒忽地扬起脖子冲她吐出信子。   “啊!”一声尖叫破喉而出,下一秒,苏玉芝白眼一翻,晕倒在了床上。   大黄扬爬上床,扬起脖子对着苏玉芝左瞧瞧,右瞧瞧,然后滋溜一下,溜下了绣床爬到对面的三围塌上,无辜地看着李成未。   李成未抬手摸了摸大黄的头,冷言瞅着苏玉芝啧道:“这么不经吓啊。”说着,他目光微微一动,脑海里忽地闪过一道倩影,唇角忍不住扬起,“看来人跟人果然还是有区别的。”   天边佛晓时,苏玉芝悠悠醒来。   睁眼一看,头顶上悬着红纱帐,她皱眉回想着自己为何会睡在这里,一边抬手揉着酸痛的脖颈起身。   刚坐起身子,便看见正对面的塌上,李成未身披鹤氅,怀抱手炉懒散地斜倚在凭几上,而他的腿上,一条金黄色的大蟒蛇正乖顺地伏在其间,似在闭目小憩。   苏玉芝当即回想起昨夜昏迷前的一幕,顿时吓地顶梁骨走了真魂,险些又叫出来。   “早啊。”李成未咧嘴,冲她粲然一笑。   那笑落入苏玉芝眼里,不知为何,让人毛骨悚然的很。   苏玉芝忙起身,忌惮地盯着大黄,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地冲李成未屈膝行礼,结结巴巴道:“夫夫,夫君。”   李成未眉眼一寒,沉声道:“夫君也是你配叫的?”   李成未说翻脸就翻脸,苏玉芝顿时吓了一哆嗦,急忙跪地磕头:“王爷。”   李成未道:“你最好对自己的身份有自知之明,在这里,只有一人配叫我‘夫君’,记住了吗?”   苏玉芝低头咬唇:“妾,妾身记住了。”   “来人。”李成未懒懒地冲外面喊。   很快,常留带着几个下人推门走了进来,站在隔扇外行礼侯立。   李成未道:“日来天寒地冻,此阁甚是寒冷,为免冻坏了侧妃,传我令下去,速将此阁里外全涂以花椒和泥,再多生几个炭盆来。”   众人一听,纷纷诧异。   苏玉芝更是目瞪口呆。   入府第二日,李成未竟然为了她做椒房,椒房可是代表独宠,李成未这是在向外人表明,他唯宠她?   可李成未方才的态度明明像是厌恶她至极,苏玉芝有些糊涂,可她更愿意相信李成未是真的宠爱她,正如那些话本子里面说的一样。   苏玉芝大喜过望,激动跪谢:“多谢王爷厚爱。”   李成未起身下榻,走到她面前,弯腰,却不扶她,意有所指地说:“爱妃昨夜辛苦,好生歇着吧。”   昨夜她被那条大蟒蛇吓晕过去了,什么也没干,苏玉芝不知李成未这话是何意,只得颔首:“是。”   出了翠阁,常留低声提醒道;“王爷,椒房越制,恐会被人弹劾。”   李成未负手身后,望着皇宫的方向,扯了扯唇:“本王要的就是弹劾。”   常留不解其意,却又不敢再问。   “王妃在做什么?”李成未撤回目光,望了一眼玉棠小院的方向。   常留道:“王妃今日一早就去了苏家看望苏老太去了。”   李成未‘呵’了一声,脸色黑沉道:“她倒是还有那个闲情逸致。”   常留不敢接话。   李成未望着远处,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他似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你说一个女人,敢为了你豁出性命,还说要你的真心,却丝毫不在意你身边有别的女人,这正常吗?”   常留挠了挠脑袋,木讷道:“主子,属下未经情爱,不太懂这些,但属下瞧着别人家的主子都是三妻四妾,似乎……挺正常的。”   “……”李成未斜眼白了常留一眼,他果然是在对牛弹琴。   苏金枝离开苏家后紧接着就去了一趟牙行,同房牙子敲定了一套宅子,又去了凌恒下榻的客栈,接凌恒去了宅子。   凌恒见过宅子很是满意,兄妹二人又聊了许久,不知不觉到了傍晚。   凌恒想留苏金枝用晚膳,苏金枝辞了。   李成未如今已封王,不日就会搬离雍王府,她身为王妃自然要跟着他一起离开,雍王府里的中馈她就不好再管理下去,便想着今晚把府中钥匙账本等贵重之物交还给沈悦瑶,所以需早早回去整理才是。   苏金枝和翠香才一进跨院的门,就听见两个巡夜的丫头,提着风灯边走边唉声叹气。   “哎,你说我们这府里竟是些什么事儿啊,一个府里两个王妃就算了,眼下竟然又出了个侧妃,还是庆王妃的亲妹妹。”   听着下人们提及她,苏金枝忍不住驻足听了起来。   “最可怜的还属我们庆王妃,王妃对殿下那么好,都捂不热殿下的心,殿下还将王妃赶出四焉居,从不碰王妃一下。如今这侧妃刚入府,殿下就同她……”那丫鬟压刻意低了声音,“那个了一整晚。”   “你是怎么知道的?”   “府里都传开了,殿下一整夜都在翠阁,还是殿下亲口说侧妃昨夜辛苦,你想想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侧妃辛苦的。”   “……你说的有道理。”   “不仅如此,今日一早,殿下说侧妃怕冷,恐冻坏了她,竟下令要为了侧妃要把翠阁改成椒房。”   “椒房独宠,那可是越制啊,咱们殿下为了侧妃,难道不怕圣人怪罪?”   “咱们殿下无法无天惯了,如今又恢复皇子之身封为亲王,圣人肯定不会怪罪他的。”   “话虽如此,但咱们殿下如此厚此薄彼,未免也忒绝情了些。”   “……看来传言都是真的,咱们殿下一直心慕的侧妃。”   丫鬟们的议论远去,苏金枝却像没事儿人似的提步继续走。   翠香跟着,见苏金枝脸上丝毫没有任何怨憎的情绪,不由得跺脚道:“王妃,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苏金枝一愣:“什么就这样算了?”   翠香于心不忍道:“王爷他那般羞辱你……”   苏金枝茫然:“他哪里羞辱我了?”   翠香撇嘴道:“他当着你的面,为二小姐盖椒房。”   苏金枝噗嗤一笑:“就为这事啊,这算哪门子羞辱。”   “这事还不算羞辱?”翠香倒吸了一口气,为自己主子的心宽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还小,不懂,这事表面上看着风光,但最终是福是祸还未可知呢。”   翠香听不太懂,正要追问,却见苏金枝忽然定住,翠香顺着她的目光一瞧,只见李成未不知何时站在了玉棠小院的门外。   苏金枝只愣了一瞬,上前行礼:“妾身见过王爷。”   李成未冷嘲道:“才一日不见,你竟然学会知礼了?”   苏金枝低眉顺眼道:“规矩就是规矩,妾身身在规矩中,迟早是要学会守规矩的。”   李成未皱眉瞅着苏金枝默然了片刻,道:“你可以永远不用守这些。”   苏金枝笑笑不说话。   她的确可以永远不用守这些,算算日子,开春前后,她就可以离开这个牢笼了。   “姐姐。”就在这时,苏玉芝忽然出现了,她的肘弯里搭着一件裘衣,苏金枝这才留意到李成未身上只穿着一身薄袍。   苏玉芝上前冲她欠身行礼,转而向李成未屈膝行礼:“王爷。”   见苏玉芝出现,李成未漆黑的凤目微微一闪,抿唇没说话。   苏玉芝自然而然地走上前,抖开裘衣亲手披在李成未身上,柔声道:“妾身见王爷深夜而出,担心王爷身子着凉,特来送衣。”   李成未冲她笑笑:“有劳侧妃记挂。”说着,他余光一直留意着苏金枝的神情,但苏金枝的脸上不仅没有丝毫的嫉妒怨恨之色,反而对眼前的一幕乐见其成似的。   苏玉芝见状,顺势挽住李成未的手,转身时冲苏金枝投去挑衅一瞥,然后仰头看向李成未,那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她白腻的鹅颈,“王爷,妾身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沐浴用的热水。”   李成未眼里的笑意渐渐凉了。   苏金枝不想搅扰了二人的好兴致,很识时务地说:“既然王爷无事,妾身就先进屋了。”   李成未转头看向她,皱眉没说话,却也没拦住她进屋。   苏金枝回屋后,李成未目视着前方,冷着脸,反手就将苏玉芝挥开了。   苏玉芝一个不防,跌倒在地上,头还没来得及抬起,一个东西就盖在了她头上,扯下一看,正是她方才披在李成未身上的那件裘衣。   李成未头也不回,举步就走。   苏玉芝实在摸不透李成未的心思,忍不住追问:“王爷,您这是为什么?”   李成未止步,背对着她冷笑道:“苏玉芝,你是话本子看多了,看得你自己都信以为真了?”他缓缓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眸里尽是冷酷之色,“还是你天生就没脑子,我李成未,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你?”   苏玉芝脸色遽然一变,血色褪尽:“既,既然如此,那你当年为何要送我牡丹?”   “为何?”李成未勾唇,精致的桃花眼里流淌着魅惑至极的邪笑,“你不如好好想想,那日牡丹宴上你说了什么话?”   苏玉芝一听,双眸圆睁,惊恐顿时怕将了上来。 第36章 他是为了保护苏金枝……   那日牡丹宴上, 各家贵女云集,花间掩映间,少女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 小声讨论着各家属意的郎君, 说着说着便有人提及了李成未。   当时的李成未可以说, 除了一张皮囊俊若天人外, 其他的无一可取之处。   尽管如此,但众贵女提及李成未, 因顾忌太后和李成未本人,一向讳莫如深。   唯有苏玉芝, 仗着自己爹是宰辅, 又有六皇子暗送过秋波, 自视甚高,又希望得大家另眼相看, 竟当着众贵女的面调侃起李成未来:“就李成未那个病秧子, 谁嫁了他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们最好求佛祖保佑,千万别被那个病疯子看上,要是看上了估计还没嫁过去就要守活寡了。”   话落当即一阵死寂。   苏玉芝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了, 有些下不来台。   好在有几个胆子大的, 又想巴结苏玉芝的贵女就跟着附和,总算把尴尬化解了。   只是让苏玉芝没想到的是, 此话刚说完不久,李成未就当着众人的面,折下一枝牡丹送给了她,彻底断了她和六皇子的姻缘。   当时苏玉芝心里害怕极了,还以为是自己说的话被李成未听了去,李成未故意在报复她。   可直到后来, 京中到处都是她和李成未的风月话本子,李成未竟然从未否认过,几乎所有人见了她都露出艳羡的眼神,慢慢地连她竟然也以为李成未或许是真有几分爱慕她。   不过人人都在传李成未活不过弱冠,纵使李成未对她有情,她也不可能嫁给一个短命鬼守寡。她哭求爹爹救她,爹爹终于答应将苏金枝那个野丫头接回京中替她出嫁。   谁成想,后来传言又说李成未竟然是个皇子,连六皇子都亲口向她证实李成未就是个皇子。她忽然有些意动,便趁着李成未回门之际,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   当时李成未就说了一句话:“有些事于你而言,错过了未必就是坏事,还不如将错就错,勿要再枉费心思。”   她当时还没明白李成未话里的意思,只以为李成未是在怪自己没有亲自嫁给他冲喜,如今她方明白李成未话里的真正含义。   李成未根本就是故意的,他故意折花相赠,就是为了让世人误会他对她有情,故意断了她和六皇子的姻缘,故意放任民间谣言四起,这样就没有人敢再向她提亲。   他允她过门,不过就是为了报复她。   经过这两日的接触,苏玉芝敢肯定,如果当初冲喜的那个人是她,她恐怕根本活不到现在。   她还看得出来,李成未喜欢的人是苏金枝,他纳她,一不过是折磨她当初口出狂言,二则是利用她想试探他在苏金枝心目中的位置。   苏玉芝全身一阵恶寒,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惊慌失措地想要冲出王府的大门。   然而到了门口,她又忽然顿住。   不行,她不能走,至少现在不能走,她还有件事没做。   -   雪花纷飞,有几朵随着风儿逃进窗内,落在了李成未搭在栏杆的手背上,李成未垂眸,看着晶莹的雪花衬着他冷白的肌肤,几乎看不清楚雪花的模样。   罗汉塌旁架着炭盆,银丝碳时明时灭,李成未将手挪到炭盆上方,雪花很快化成了水,滴落在炭盆里,发出一阵滋啦刺耳的声音。   苏金枝手指还搭在李成未的手腕间,见状,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真是幼稚!   自从太后得知自己会医术,李成未的日常诊断调理就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之前短则三日,长则五日,她都会过来定期替李成未把脉。   最近也不知李成未是怎么回事,几乎每天都会派人去玉棠小院说他身上不舒服,有时候一日甚至去叫上两三次。   “身子没问题。”苏金枝抽出脉枕,准备收拾东西。   李成未懒懒地靠在塌几上,一腿半曲,一腿平伸,以手支颐,剑眉微蹙:“可我眠中盗汗,白日总犯困,气力也不足。”   苏金枝古怪地审视着李成未,李成未的脉象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大问题,反而比之以前硬朗了许多,不过他的面色看起来的确有些苍白,印堂甚至有些黑沉,再闻其言,她顿时想明白了什么,欲言又止道:“那个……有句话,妾身不知道当说,还是不当说。”   李成未目光微微一闪,坐正了一些,目光鼓励地看着她道:“但说无妨。”   苏金枝只好委婉地建议:“春宵一刻虽好,但也需节制。”   李成未听完后,郁闷了多日的心情终于愉悦了些,苏金枝一听他同别的女人有肌肤至亲,果然吃醋了,这不,还劝他要节制,原来她心里还是在乎他的。   苏金枝莫名其妙,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下意识摸了摸脸,“你笑什么?”   “没什么。”李成未抿唇,然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抿不住。   苏金枝见李成未心情如此之好,想必是因为李成未多年夙愿以偿,终于抱得美人归。   如此甚好,李成未心情越好,身体就越好,体内的“雪魄”就会滋养的越来越好。想到这里,苏金枝也忍不住暗暗一笑。   李成未突然敛住笑,好不容易见苏金枝吃醋,他越看越开心,觉得理应让她多吃一些,于是话锋一转道,“明日你好生打扮一番。”   苏金枝愣了愣:“做什么?”   “进宫。”   “进宫做甚?”   李成未漫不经心地说:“苏侧妃自入门后还未进宫拜见,你身为正妃理应带人进宫走一趟。”   “……”他的侧妃进宫拜见为什么要她好生打扮一番?   再说她明日已经约好了要去看望二师兄,便故作为难道:“马上就要移府了,诸事还都等着妾身交接,妾身恐怕一时走不开,还是王爷亲自带人去宫里走一趟吧。”   李成未点了点头,嘴上没再说什么,心里却觉得苏金枝这是吃醋闹别扭的表现。   -   翌日,雪停,整个神京一片银装素裹,宛若琉璃。   “小师妹,听说庆王纳了你二妹为侧妃?”凌恒将剥好的松仁放在苏金枝跟前。   苏金枝优哉游哉到底啜着茶,吃着松子,“确有此事。”   凌恒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小师妹不难过?”   苏金枝一愣,抬头看他,满脸茫然:“我为何要难过?”   凌恒无奈提醒:“庆王是你的夫君。”   苏金枝眼珠子滴溜一转,反应过来凌恒这是发现了一丝破绽,她舔了舔唇,斟酌着解释道:“他……现在是王爷,身份尊贵,以后注定要妻妾成群的,他要是纳一个妾我就难过一回,那到了后面我岂不是要伤心死。”   凌恒愕然一怔,片刻后,点头抱胸,话里有话道:“枝枝不愧是我们神药谷养大的小师妹,心胸不是一般地宽广。”   苏金枝干笑,生怕凌恒继续问下去,赶忙转移话题道:“对了,‘雪魄’……二师兄打听的怎么样了?”   凌恒道:“有些线索,好像是在宫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在宫中御药房里,但还有待确认。”   凌恒果然有自己的路子,这么快就打听到了“雪魄”曾经出现在皇宫里,估计用不得多久他就会打听到“雪魄”的真正下落,不过那个时候“雪魄”应该已经到了她的手中,她就可以给二师兄一个惊喜了。   从凌恒那里离开后,翠香才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耳边道:“王妃,奴婢听说了一个事儿。”说完,一副等着苏金枝追问的表情。   苏金枝无奈一笑,追问道:“什么事儿?”   翠香立即说:“听说二小姐被御史台骂了。”   苏金枝微微一怔,止步问:“骂她什么?”   翠香十分解气地说:“那些人在朝廷上骂二小姐是个妖妃,说她妖媚惑主,枉为名门贵女,还骂我们王爷沉迷女色,宠妻灭妾呢。”   苏金枝听了,没再说什么。   她知道李成未喜欢苏玉芝,可没想到李成未竟然会那么疯狂,刚入门第二日就为苏玉芝不顾僭越的盖了椒房,好像生怕世人不知他又多爱苏玉芝似的。   可如此浓烈又大胆的爱意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未必是好事。果不其然,这才几日,苏玉芝竟然就被冠上了妖妃的名头,连他李成未也落了一个沉迷女色的名声。   -   御花园,苏玉芝独自一人气冲冲地走着。   今日李成未说要带她进宫拜见,可才一入宫门就被永明帝叫了去,独留她一人被带到了太后宫里。   本以为太后一直喜欢的是她,谁知今日见了她劈头就是一通训斥,太后说她没有自知之明,现在宫里宫外都在骂她是个妖精,狐媚惑主,迷地庆王为了她宠妻灭妾云云。   为此,太后还罚她抄写三个月的佛经。   至此,她终于弄明白了李成未为何会在她过府第二日为她盖椒房了,一切的一切都是故意的,李成未在故意报复她。   正兀自心烦着,斜刺里突然蹿出一道黑影,从她眼前一掠而过。   苏玉芝吓了一大跳,捂住胸口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黑猫。   那黑猫蹲在不远处的雪地上,就像宣纸上不小心滴下的一点墨,一双诡异的眼睛冷幽幽地盯着她。   “看什么看,哪儿来的野畜生,还不快滚!”   苏玉芝被一只猫盯地心里发毛,又是一肚子的闷气无处发泄,于是几步冲过去,正想抬脚狠狠踹一脚那黑猫。   忽然,前方有人冷冷道:“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竟敢说我们朵朵是个野畜生。”   闻言,苏玉芝抬头,见迎面走来一个打扮雍容的妇人,妇人满头珠翠,身边簇拥着四个宫人,竟是宫里的惠妃。   苏金枝的脸色倏地变了,忙收脚,忐忑行礼:“参见惠妃娘娘。”   惠妃拿眼乜斜着打量苏玉芝,面露不屑道:“我当时谁呢,原来是庆王新娶的侧妃啊。”   苏玉芝如今的名声已经被李成未彻底败坏了,得罪不起人,尤其是宫里的人,她只能忍气吞声地说:“妾身不知这只猫是娘娘的,还望娘娘恕罪。”   宫人抱起朵朵交给了惠妃。   惠妃接过朵朵抱在怀里,顺着它的皮毛,道:“想要本宫恕罪容易,你给本宫的朵朵赔礼道个歉,此事便作罢。”   她堂堂一贵女,又是庆王侧妃,竟然要给一个畜生赔礼道歉!   苏玉芝猛地抬头瞪着惠妃,面色涨红,显然气地不轻。   惠妃挑眉,乜着苏玉芝,冷哼道:“怎么?不愿意?”   苏玉芝双拳紧握,咬着贝齿不说话。   可转念一想,惠妃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若真想为难她,以她如今的名声恐怕太后和陛下都不会为她做主,她决定还是先息事宁人要紧,等有朝一日她大权在握时,再好好收拾惠妃也不迟。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冲朵朵道歉。   “谁敢让本王的爱妃给一个畜生道歉?”忽然,李成未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来到苏玉芝身旁,自然而然地拢住了苏玉芝的肩膀。   苏玉芝身子一僵。   惠妃看着二人,冷笑道:“都说庆王宠妻灭妾,椒房独宠侧妃,果然名不虚传,本宫还真是替你的正妃感到心寒。”   李成未反唇相讥道:“娘娘不也是个……妾,何苦五十步笑百步。”   惠妃柳眉倒竖,头上的步摇气地花枝乱颤,“李成未,别以为你封了王就可以在宫里放肆!”   李成未不仅不退让,还反唇相讥道:“本王一向喜欢在这宫里放肆,娘娘若是不服尽可以向陛下告状去。还有,本王就是宠爱妾室,娘娘有那个闲心操心别人,倒不如多担心一下自己,小心色衰爱驰,老无所依。”   惠妃的脸色瞬间宛若死灰。   惠妃离开后,李成未嫌恶地松开了苏玉芝,并从袖中扯出一块绢布擦着碰过苏玉芝的手。   苏玉芝看着他的动作,全身发寒,忍不住颤抖着问:“你为什么要给我树敌?”   李成未转过脸看着她,笑地甚是温柔:“爱妃何出此言,本王明明是在替你解围啊。”   苏玉芝忽然有一个更大胆的猜想,她迎视着李成未的眼睛,试探着说道:“你不是在解围,你分明是在围魏救赵。”   自她嫁给李成未后,所有的人都在替苏金枝不值,所有的人都在骂她狐媚惑主,只有她知道,这些全都是假的。   李成未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是为了报复她,他已经做到了,何必再多此一举?   除非……他是为了保护苏金枝,所以故意拿她当做挡箭牌,这样一来,至少永明帝会以为她苏玉芝才是李成未的软肋。   李成未眼里的笑意渐渐凝结,下一秒,他的手掐着苏玉芝的脖颈抵在了假山上,警告道:“少在本王面前自作聪明,否则你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记住了吗?”   苏玉芝全身颤抖如筛糠,面色因为窒息很快变得通红,满眼惊惶,连连点头。   李成未这才松开了她。   苏玉芝滑落在地上,双手撑在雪地里,寒意直冲脊梁,心里一阵阵后怕,但更多的是后悔。   她只后悔,当年不该逞口舌之快,造下如今这个孽。 第37章 【带虫跑路】 李成未,从此……   苏金枝刚踏进大门, 忽闻身后一阵纷乱的马蹄声。   苏金枝止步扭头一看,只见常留和几个锦衣卫护送着雍王府的马车急停在大门外,马车外壁上横七竖八地插着几根羽箭, 常留和那些锦衣卫们的身上脸上皆沾着血, 显然是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常留一眼看见门内的苏金枝, 直接从马上翻滚了下来, 跌跌撞撞地冲上来喊道:“王妃,我们刚才在路上遇到刺杀, 主子好像中了毒箭,您快去瞧瞧。”   苏金枝立即转身出门, 常留忙不迭地打开车门, 苏金枝甫一抬头就撞见了苏玉芝那张惊魂未定的惨白容颜。苏玉芝似乎吓地不轻, 见是她,浑身哆嗦着往车角缩去, 一双手甩得同拨浪鼓似的,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是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太害怕了, 呜呜……”   车厢内, 李成未躺在车板上一动不动,面色隐隐透着铁青。   苏金枝回头, 冲常留扬了扬下巴,“怎么回事?”   常留没好气道:“主子遇刺时,正要跳车,侧妃见状,吓地抱住了主子的腿,一个劲地求主子带她走。就是那一瞬间, 一支暗箭射向了主子,虽然主子避开了要害,但还是被暗箭刺破了手臂……事后才发现那暗箭上有剧毒。”   苏金枝上了车,跪在一旁把李成未的脉象,脉洪弦疾,果然是中了剧毒,她又掰着李成未的眼皮望了一番,立即折身命令道:“快将王爷送回房里。”   李成未中的毒乃是一种三绝的剧毒,据说三绝是三种剧毒无比的毒物混合而成的,一般主毒是白色曼陀罗,其他的辅毒或乌头、钩吻、断肠草、红信石,都是天下绝毒之物。任何两样辅毒混合主毒就是一样三绝。   三绝一旦进入人体内,不消十二个时辰,必死无疑。   三绝毒唯一的解法便是以毒攻毒,但是想要攻此毒,就必须清楚李成未所中毒药的三种成分。三绝的毒虽是剧毒,但还算常见。三绝虽然可以利用毒物相生相克来解毒,但是最棘手的却是三绝发作时间,极快,快到一般人根本来不及研制解药,中毒人就已经毒发身亡了。   为了救李成未,苏金枝将李成未中毒后的症候一一祥记,又开了一味延缓毒发的方子让常留抓药,煎好先喂给李成未喝下,并让常留带人去抓刺杀李成未的人,抓到人后立马逼问三绝的成分。   而她自己却反锁在玉棠小院里。   她面前摆着三毒所有主毒和辅毒,要想救李成未她必须先弄清楚,李成未身上的三绝到底是哪三绝。让常留去抓人逼问那是下下之策,她根本没抱希望。为今之计最快的法子就是以身试毒,把三味毒药组合在一起服下,只要观察自己中毒的反应,哪个同李成未一样,她就能知道三绝的成分。   为了防止自己中毒昏迷过去,试毒之前她在自己的命门上刺下几根银针,可以吊着自己的神智。   这夜,经过三个时辰的死去活来,苏金枝终于找到了李成未身上的三绝成分,她很快将解药配了出来,送到四焉居给李成未服下。   服下解药后,李成未的脸色开始好转,脉象也趋渐平稳,性命总算是保住了。   苏金枝松了一口气,这才察觉自己口干舌燥的厉害,想要起身去倒水,甫一起身就天旋地转起来,紧接着眼前一黑。   -   李成未醒来时,觉察到身旁有人,转头一看,却是仪容得体的苏玉芝。   苏玉芝端坐在床榻边的圆凳上,见他醒来,忙站起来行礼:“王爷,您醒了。”   李成未蹙眉,“你怎么在这里?”   “您前几日中了毒箭,一直昏迷不醒,幸而太医们医术精湛,解了您身上的毒,妾身担心王爷的安危,便自请伺候左右。”   李成未眉心蹙地更紧了,“这几日是你一直在照料本王?”   “……是。”苏玉芝羞答。   李成未默了片刻,垂下眼睫,若有所思,深邃的眼眸里明灭不定,让人窥不见其中的情绪。   他撑着起身,问:“王妃呢?”   苏玉芝弯腰欲扶李成未,手在触碰到李成未的一瞬间,感觉到李成未警告地眼神后又赶紧缩了回去,“姐姐在玉棠小院,王爷若是想见她,妾身这就叫姐姐过来。”   李成未靠在床头,莫名烦躁道:“不必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一会儿,常留的身影出现在门内。   “主子,您醒了。”常留喜出望外地走了进来。   “去哪儿了?”李成未面色不悦地瞥了常留一眼。   常留欲言又止地看了苏玉芝一眼。   苏玉芝忙欠身道:“妾身先告退。”   常留肃然道:“我去了诏狱,路指挥使抓到一名刺客,大刑伺候了好几日。”   李成未挑眉:“问出主谋了?”   常留郑重点头,“是,那人交代说指使他们行刺的主谋就是……二皇子。”   李成未皱眉不语。   常留继续禀道:“路指挥使把口供呈给陛下后,陛下当即下令宗人府收押了二皇子。”   李成未道:“主谋不可能是李润先,是另有其人想借刀杀人,正好来个一箭双雕。”   “主子的意思真正的主谋是六……”这个怀疑常留早就想过,但苦于没有证据所以不敢说出来。   目前最想李成未死的,估计就是殷家了。   李成未勾了一下唇角,“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来的,他想一箭双雕,那么我们就反其道而行。”   常留颔首。   李成未目光不自然地一动,问道:“王妃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我也不甚清楚,这几日我一直在诏狱,不太清楚府里的情况,我这就去找管家打听。”常留转身就要出去找管家。   李成未摇头,抬手捏了捏眉心道:“罢了,她若有心,听见我醒了自然会来。”   只是李成未从早等到晚,又从晚等到早都没有等到苏金枝过来,反而等来了大内总管和陆成风。   养心殿,永明帝坐在龙案前埋头批折子,李成未安静地立在龙案前。   殿内狻猊香炉青烟袅袅,唯闻火盆里银炭时而发出的爆破声。   一盏茶后,永明帝头也不抬地问:“端王刺杀你的事,你怎么看?”   李成未嘲讽道:“主谋不是端王,他还没有蠢到在大街上,公然派那么多刺客行刺我,然后再留下几个活口指认他自己。”   永明帝批折子的手一顿,抬头诧异地望着李成未,意味深长地问道:“这么好的机会你就不想争一争?”   夺嫡之争一向残酷,从没有公平和道理可言,只要有把柄,无论真假,但凡有机会,彼此一定会将对方置于死地,但李成未却没有,反而还在替对手解围。   在永明帝心里,端王、庆王、信王三子之间,他更想庆王表现地野心勃勃些。   端王生母出生低下不说,自己更是个残废。一看到端王那双不良于行的双腿,永明帝就不由自主地想到“报应”两个字,他过往做过的那些腌臜卑劣之事,便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里不停反复盘旋。   他对端王,从无好感。   至于信王,过于冲动莽撞,毫无主见,容易被他母妃左右,加上外戚势大,一旦坐上皇位,那掌控天下的就不是他们李家了,而是殷家了。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庆王李成未了,因为庆王是他的福星,也是能延绵他国运的棋子。   李成未却道:“是我的迟早是我的,不是我的争了也没用。何况我若真想争什么东西,凭借的是本事,而不是阴招。”   这话多少在含沙映射永明帝来位不正,永明帝听了后,顿时拍案而起,勃然怒喝道:“放肆!”   李成未静静地看着永明帝。   永明帝老了,鬓边的白发几乎盖住了黑发,连背都挺不直了,几十年的攻于算计,无数血亲的葬送,只为了守住他身下让他如坐针毡的龙椅。   真是可悲,又可笑。   永明帝似乎也从李成未的眼里看见了讥讽和一丝怜悯,怒火忽地湮灭了,他疲惫地甩了甩手,低头跌坐回宝座上,“跪安吧。”   李成未转身就走了。   大内总管王德全走了进来,欲言又止地喊了声:“陛下。”   永明帝捏了捏眉心,甩甩手,示意他什么也别说。   李成未途径宫门时,听见了车轮声,便随手卷起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却见一辆雍王府的马车驶了过来。   今日护送他的是陆成风,陆成风认得雍王府的马车,又见李成未发现了那辆马车,便勒马停下。   那辆马车行驶到宫门外的下马碑处停下,却无人下车。半晌后,一个穿着公服的太医提着药箱急匆匆地走向马车。   李成未剑眉微微一蹙,想了想,推门下了马车,走过去拦住那太医询问:“是谁病了?”   太医见是李成未,脸上闪过一丝愕然,匆匆行礼后答:“回殿下,是庆王妃病了。”   闻言,李成未心弦骤然一颤,紧张地问道:“她怎么了?”   太医道:“庆王妃试毒后,残毒未清,高热昏睡了数日,昨日方才醒来,卑职正要去府上为庆王妃把脉。”   “试毒,她试什么毒?”李成未心里忽然有个猜想,却又不敢断定。   太医道:“据卑职所知,殿下此前遇刺时中了一种叫三绝的剧毒,要想解三绝就要知道三绝的成分,然后再以毒攻毒,庆王妃为了知晓殿下身上中的是哪三绝,便以身试毒,这才研制出了解救殿下的解药。”   闻言,李成未心口狂跳。   果然,是为了他。   此前淤积在李成未胸腔里的不快和憋闷,顷刻间变成了汹涌澎湃的激动与思念。   -   李成未进入玉棠小院时,示意院子里忙活的仆从们都退下,自己则放轻了脚步迈进屋内。   屋内很安静,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苏金枝靠在床上,翠香斜坐在床沿上,喂着苏金枝喝药。   苏金枝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平素灿若娇花的容颜似渡上了一层薄薄的灰翳,毫无光彩。她喝着喝着药,似有所感一般抬头看向门口,见他站在门内望着她,神色很是诧异:“你怎么……”一开口,声音沙哑地只剩下气音,她赶紧闭嘴。   李成未大吃一惊,几步上前,走到床边,急问:“你嗓子怎么了?”   翠香赶紧避让,退到床尾。   苏金枝吞了吞口水,用沙哑的气音简短地解释道:“风寒,沙了。”   翠香站在床尾偷偷地抹泪儿,苏金枝本想示意翠香先退下,奈何翠香低着头谁也不看。   李成未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她半晌,“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苏金枝眼珠一动,抿唇不语。   她不知道李成未所说的到底是哪件事情,估摸着是她试毒替他解毒的事情,又或许猜出她的嗓子受伤同解毒有关。不管是哪些,她都不需要李成未的感动与怜悯,她同李成未之间从一开始就是她单方面的交易,李成未被迫卷入其中还不自知。   她救李成未不过是为了让她自己感到心安而已。   李成未转身,从翠香手里拿过药碗端在手里,走到此前翠香坐过的位置坐下,低头用调羹反复地搅动着碗里的药,似嘲非嘲地说:“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傻的女人。”   李成未竟敢笑她傻,要不是她傻,此刻的李成未就不会坐在这里喂药,而是躺在棺材里面等着腐烂了。   她忿忿地白了李成未一眼,扭头嘟囔:“你才傻。”   李成未愣住,片刻后抬起头,凝视着他,笑了一下,颔首道:“你说的对,我最傻。”   傻到如今才知道你的真心。   苏金枝一怔,只觉得此刻的李成未似乎……太温顺了些。   李成未舀起一勺药递到苏金枝面前,柔声道:“喝药。”   苏金枝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忙伸手欲抢碗,“我自己来。”   李成未拿碗后撤,手中调羹不动,目光温柔,语气坚定道:“我喂你。”   见状,苏金枝也不再坚持,乖乖地由着李成未将一碗药喂完。   喝完药,苏金枝见李成未竟然细心地替她盖被子,然后坐下不动,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苏金枝试探着道:“你身上的毒刚解,赶紧回去养着吧。”   李成未道:“今晚我留下。”   ‘今晚留下’几个字给了苏金枝不小的撞击,脑海里止不住地浮想起某个不可言说的画面,汗毛顿时竖了起来,她背脊下意识挺直,道:“我这里的床太小,挤不下你。”   见苏金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紧张,李成未忍俊不禁,补充道:“我留下来照顾你。”   苏金枝松了一口气,塌下双肩,冲李成未拱了拱手,“不必了,你要是真为我好,就先好好照顾自己,算我求你。”   李成未静静地注视着苏金枝,女子原本无光的容颜大概因为说多了话,多了几分红润,加上眉眼灵动,整个人都鲜活俏皮了起来。   他忽然伸手,拉起苏金枝的手握住,然后一脸认真地说:“你放心,我已明白你的心意,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惹你伤心。”   苏金枝只觉得自己被李成未握住的手背,爬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虫子,痒得难耐,却又不敢乱动。看李成未这模样,大概是以为她为了救他不要命了,所以误会自己对他用情至深吧。   误会就误会吧,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清醒的,倒省了她多费口舌。   于是她回望着李成未抿唇,笑笑,不说话。   李成未抬手将她鬓边的发丝别到耳后,苏金枝只觉耳畔一麻,似有什么东西不经意地挑拨了心弦,滋味莫名,她顿时愣住了。   “那我明日再来看你。”李成未起身。   苏金枝点头,目送着李成未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李成未果然每日都来玉棠小院,他还亲手把许奉御拧了过来,让他为苏金枝看嗓子。   许奉御给苏金枝开了治疗嗓子的药,李成未亲自煎,亲手喂。   苏金枝的嗓子开始渐渐好转,到了大寒结束前,她的嗓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转眼立春。   立春之前,发生了两件重要的事情。   庆王府修缮完毕,李成未带着妻妾等家下人移府至了庆王府,从此自立门户。临走前,成玉来了,他送给苏金枝一双护膝,和两个平安福,护膝一看就是男子的尺寸和样式,针脚也很细密,护膝后面的角落里绣着一个莲花,绣地十分精致。   李成玉没说谁绣的,也没说送给谁,他依依不舍地偷看了李成未两眼后就走了。   那双护膝被苏金枝放在了李成未的箱笼里。   第二件事,李成未重回南书房,由太子太傅亲自教授学艺,是以,移府后李成未每日晨起进宫,回府不定,时常看不见人影。   见不了李成未,苏金枝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因为移府后,她原本为自己找了一个僻静的院落,准备继续同李成未分房而居的,谁知李成未竟命人直接将她的东西搬到了他的寝卧里,将苏玉芝的东西搬去了那个僻静的院落。   幸而李成未的寝卧里有两个暖阁,李成未睡在西暖阁,她立即将自己的东西归置到冬暖阁,李成未见状倒也没说什么,默认了他们同屋却不同床的事情。   好在,这样胆战心惊的日子快要结束了。   这日回宫的路上,李成未听见许多驼铃在响,他撩起车帘望去,只见对面的街口有西域的使者络绎不绝地经过。   李成未道:“今年西域的使者倒是来得比往年多些。”   常留道:“那是,据说他们今年带来了不少勇士,来参加皇室的马球比赛,为此还特意准备了一份稀世良药做彩头。”   李成未不屑道:“西域能有什么良药,哪里比得上我□□。”   “据说叫什么‘神骨膏’,可续骨生筋,十分神奇。”   “续骨……生筋……”李成未沉吟,脑海里忽然想起苏金枝时常带着护甲的断指,心下一动,“你去打听一下,看看此药是否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神奇。”   “是。”常留立即拨马转头过去。   半柱香后,常留回来了。   “主子,我找使者打听过了,神骨膏确实可以续骨生筋。”   李成未道:“准备一套马球服,后日随我入宫。”   常留大惊:“主子可是要打比赛?”   李成未点头:“许久未活动筋骨了,该练练了。”世人只知他李成未是个病秧子,可从不知他也曾策马奔腾,挥杆击球,意气风发过。   常留一听,骇然道:“万万不可,主子的身子才刚刚恢复些,怎能上场打马球,让我替主子上场,我保证把神骨膏夺回来。”   李成未摇头,目光坚定地望着西域使者的队伍,“这是我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必须由我亲自动手。”   常留欲言又止,最后终是一叹。   永明帝听说李成未要参加马球比赛,大感意外,百忙中抽出时间亲自来到了球场观看比赛。在场观看比赛的人,和比赛的勇士们,见天子驾到,顿时沸腾了起来。   永明帝示意众人安静,然场上比赛的勇士们却如同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异常,打地越发凶悍了。   李成未身穿藏青色球衣,骑着玉聪马,在场中运球沉着,稳扎稳打,丝毫没有因为永明帝的到来受到半分影响,倒是西域的勇士破绽百出,让□□这边进了好几个球。   原本□□的球手一听由李成未领队打球时,个个不服,都在寻思一个病秧子连马都骑不稳怎么可能打马球。直到李成未不声不响地连进三球后,他们方知李成未竟是个马球高手。从而开始配合着李成未运球进攻。   这场比赛打了足足一个时辰,结果自然是□□胜了。   永明帝大喜过望,当场赏赐了李成未千两黄金。   李成未只要了西域奉上的彩头神骨膏,将那千两黄金转头就分给和他一起打球的勇士们。   出了球场,李成未突然扶住常留,吐了一口血出来。   常留大惊失色,“主子,你没事吧?”   “方才在场上用力过猛了些,并无大碍。”李成未擦干嘴角的血,摇了摇头,手里紧紧地握住神骨膏,双眼放光道,“走,回家。”   常留不敢违拗,只得忧心忡忡地扶着李成未上了马车。   车行到半路时,常留忽然“吁——”了一声。   李成未在车里问:“何事?”   常留说:“主子,我好像看见了翠香。”   李成未挑起车帘,向外看了一眼,“王妃也在附近?”   常留摇头道:“并未见到王妃的身影,不过瞧着翠香的模样似乎慌慌张张的,也不知出了何事?”   李成未皱眉默了片刻,道:“你先过去瞧瞧,如果发现王妃的踪迹,别惊动她,回来先告诉我。”   “可主子一个人……”   “放心,陆成风已经加派了一倍的暗卫。”   李成未在车里等了半柱香,迟迟未见常留回来,他决定下车看看,刚打开车门,余光便捕捉到了人群里穿梭的苏金枝。   她身上背着一个包袱,好像在找什么人,在人来人往中东张西望的。   李成未正要追过去,苏金枝像是发现了什么,步履忽然加快,拐进了一个巷子里,李成未立即跟了过去。   他看见苏金枝进了一家马肆,赁了一匹马,往出城的方向飞驰而去了。   李成未立即抓住赁马的伙计问方才的女子赁马要去何处。   伙计说那赁马的小娘子去了洗邙山,李成未当即赁了一匹快马跟着苏金枝出城了,他想看看苏金枝到底在做什么。   快到北邙山时,苏金枝连人带马突然消失了。   李成未寻迹找寻了一番,发现马蹄最后消失的方向通往一处山谷。他只好翻身下马,将马缰拴在了树上,摸索着进了谷中。   走着走着,忽然感觉一阵杀气逼近,李成未停下,警惕地盯着四周,喝道:“都出来吧!”   粗壮的树丛后面,转瞬间闪出十几个穿着劲装的黑衣蒙面人。   为首的黑衣蒙面人怀里挟持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穿着同苏金枝一模一样的衣裙,头上套着黑布袋,双手被缚在身前,脖子被黑衣人手里的匕首抵着,身子颤抖不止。   “李成未,终于把你引来了。”为首的男子得意道。   李成未握拳,紧盯着那男子的脸,嘲讽道:“李润乾,既然敢引本王前来,难道还怕在本王面前露脸不成?”   男子一愣,旋即扯下脸上的黑布巾,咧齿笑道:“果然瞒不住你。”说着,他将刀往怀里女子的脖子上用力一压,开门见山道,“废话少说,我想要你的命。”   李成未眯眼:“那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李润乾邪笑道:“若要论本事,我的确不如你,但我有筹码啊,这可是你最爱的女人,不知她的命值不值得换你的命? ”   李成未深深看了女子脖颈上的刀一眼,“上次这样做的人已经死绝了。”殷廷灿既然进了天牢,他就不可能让他再活着出来,是以,殷廷灿后来的结局是病死在了天牢里。   一想到自己的舅舅未定罪就病死在天牢里,李润乾面色顿时阴鸷无比道:“但我李润乾可不是什么殷廷灿!”说完,他挟持着女子后退,直接下令道,“上!”   李成未面色沉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黑衣人扑向他的一瞬间,身在暗处的锦衣卫们同时现身,双方迅速交手起来。   陆成风来到李成未面前拱手:“殿下!”   李成未紧盯着李润乾和他怀里的女子,冷冷道:“给本王抓活的。”   李润乾见状,忙将怀里的女子往李成未身上推去,自己在黑衣人的护送下转身就逃了,陆成风忙带人追了过去。   在场交手的人,最后只剩下一个活着的锦衣卫。   女子从扑到李成未怀里,双手就抱着李成未瑟瑟发抖。   李成未低头皱眉,扯掉女子头上的黑布袋,露出一张泪痕满面的脸。   “是你?”李成未大失所望的眼里又有一丝庆幸。   苏玉芝哭道:“殿下,妾身害怕。”   李成未鄙夷地笑了笑,从一开始他就猜出她不是苏金枝,因为苏金枝从不知害怕为何物。   他一脸嫌恶的抬手,正要推开苏玉芝。   忽然,苏玉芝脸上的恐惧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毒的冷笑。   下一秒,他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低头看去,只见一根明晃晃的金簪几乎没入他的胸口。   李成未猛地掐住苏玉芝的脖子,恶狠狠地瞪着她:“你是李润乾的人!”   苏玉芝也不反抗,只癫狂大笑道:“你现在才察觉,晚了,哈哈,我如今就是死也有庆王殿下陪葬,也算值了,哈哈……”   李成未直接将人甩到地上,冲那个活着的锦衣卫命令道:“杀了她。”   锦衣卫二话不说,上前一刀结果了苏玉芝。   李成未捂住胸口上的金簪,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气息不济。   那个锦衣卫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李成未的伤口,李成未见他只会杀人不会救人,只好道:“别在这,快去叫人。”   那人顿时起身,足尖一点,几个兔起鹘落,消失在陆成风离开的丛林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成未觉得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模糊,身子开始发沉发冷,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失。   就在他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时,突然听见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李成未双眼光芒一闪,人也清醒了几分。   半晌后,他听见有人“咦?”了一声。   李成未心神一震,那声音正是苏金枝,他想张口喊叫,却发现连张嘴的力气都做不到,只能干着急地转动眼珠子。   又过了一会儿,一道倩影出现在自己面前,李成未差点喜极而泣。   苏金枝震惊地看着他,“李成未?你怎么?”她的目光继而停留在自己胸口上的金簪上,远山眉蹙起,“你怎么又受伤了?”   “我……”李成未吃力地挤出一个气音,胸口上的血很快沁了出来。   苏金枝连忙蹲下,对着他的伤口察看了一番,然后撸起袖子熟练地解下针囊,沿着伤口的周边下了几针。   血很快止住。   李成未松了一口气,他握了握手指,此刻他的手心里还躺着神骨膏,他想给她,可是力气还未回笼,他连抬手都做不到。   不过幸好苏金枝来了,有她在,他一定没事。   “幸好没有伤到心脉,只是伤了心尖,我要拔簪了,你忍忍。”   李成未眨了眨眼。   苏金枝出手如电,毫不迟疑地拔掉金簪,李成未连闷哼都来不及发出,就见血流入注喷溅了出来,苏金枝用绢布用力摁住,过了会儿,血流终于小了些。   李成未全身直冒冷汗,就在他以为苏金枝下一步会替他包扎伤口时,苏金枝却盯着他血流不止的伤口一动不动了。   “你?”李成未已经能开口了,刚挤出一个字就被苏金枝严肃打断道,“别说话。”   李成未皱眉,不明白苏金枝在做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苏金枝捡起扔在地上的那根金簪,毫不犹豫地对着她的手心划下去。   李成未惊了一跳,奈何他不能动,只是震惊地盯着苏金枝,说不出话来。   苏金枝将带血的手掌覆盖在他的伤口上。   李成未不明所以。   就在这时,他看见肌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那东西蠕动的很快,不一会就钻到了伤口处。   苏金枝兴高采烈地翻过手掌,李成未就看见一跳形似春蚕的小虫子,正沿着苏金枝的伤口在往里面极力地钻去。   苏金枝忙从身上掏出一个奇怪的小瓶子,将那条小虫子拔了出来,丢进小瓶子里盖上。   李成未大感骇异,那条虫子竟然是从他身体里出去的,他的身体里面怎么会有一条怪虫子?苏金枝为何会知道他身体里有条怪虫?还有,那条怪虫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连串的疑问缠绕着他,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苏金枝。   然而苏金枝在小心翼翼地收起瓶子后,竟然转身就要走。   李成未懵了。   心中忽然警铃大作,直觉告诉他,苏金枝这一走或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一瞬间,他也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扑过去一把抓住苏金枝的裙摆,趴在地上,满脸涨红地仰望着她,吃力地问:“你要去哪儿?”   苏金枝顿住,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身蹲下。   他将他扶起靠在石头上,又掰开了他抓住她裙摆的手,然后缓缓道:“方才从你身体里面引出来的东西叫做‘雪魄’,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了它而来,如今‘雪魄’已到我手,我也该走了。你放心,你的身体没了‘雪魄’只会越来越好。”说着,她又从身上掏出一封信放在李成未身上,“这个给你,李成未,从此以后,你我山高水远,后会无期。”   李成未如遭晴天霹雳,整个人都呆住了。   直到苏金枝再次起身,他顿时慌了,发狠地冲苏金枝大喊:“你敢离开我试试!”   苏金枝冲他笑笑,毫不迟疑地转身,提步离开了。   李成未见苏金枝真的离开了,挣扎着要起身,这一用力,一口腥咸直冲喉咙,喷了出来,天旋地转后,他的眼前彻底黑暗了下来。 第38章 大师兄,枝枝回来了。……   苏金枝没想到李成未这么容易就晕了过去, 她迟疑着要不要回去帮他先把血止住。   原本她没有打算今日取走“雪魄”的,而是过几日下手。   今日她出门是要当掉最后几件贵重的嫁妆,变现成方便携带的便钱, 准备过几日得手后带着跑路。   谁知, 半道上突然有人给她塞了一封信, 信上说翠香在他们手里, 想要翠香活命,就在一个时辰内带着钱来洗邙山赎人, 过时不候。   还给了她一个贴身荷包,那荷包正是翠香常用之物。   而翠香确实一大早出门采购东西就未回来过, 她还想着出来顺便寻一寻人。   想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她当即带着钱去马肆赁了一匹马, 直奔洗邙山。半路上她感觉有人一直在跟踪她,想必就是那批绑匪, 故此一进山她就找了个地儿隐匿了起来。   她原想趁机绕到那绑匪身后静观其变。就在这时, 面前突然出现了两个神秘的黑衣人,问她钱带来了没有,还望着她色眯眯的贼笑, 她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两个人才是绑匪。   她问翠香人在何处, 其中一个绑匪指了指头顶。   一抬头,只见头顶上有个麻袋, 随着山风在晃荡。   翠香被他们吊在树上的麻袋里。   她故意同绑匪周旋,表示要确定麻袋里的人是翠香,并且人还活着才肯交钱,否则她就带着钱跳到河里去。   那两个绑匪只犹豫了一瞬就将麻袋放下,打开麻袋果然是翠香,不过被人已经晕了。   她把钱故意扔在远处, 想让绑匪自己去捡。   其中一个绑匪去捡包袱,另一个绑匪却朝她露出了凶残之相,慢慢朝她靠近,苏金枝顿时明白,这两个绑匪的真正目标是她。   不过她苏金枝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她早已在包袱上洒了蒙汗药。捡包袱的那个绑匪吸入蒙汗药后,昏头昏脑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朝她逼近的绑匪听见动静扭头看了过去。趁着绑匪分神的一瞬间,她迅速掏出麻针,弹射进绑匪的脖子里。   就这样,两个绑匪很快被她放倒了,她这才带着翠香逃了出来。   逃的路上,她忽然听见了这边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   她总觉得今日的事情透着古怪,于是,她让翠香带着钱先找了个地方躲好,自己则闻声寻了过来,没想到一来竟然就遇到了李成未。   李成未受了伤,伤的地方正好发现了“雪魄”的踪迹,机会千载难逢,她当机立断,用自己的血引出了“雪魄”。   不过李成未虽然受了伤,但并未伤到心脉,不足以致命。   她望着李成未,他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四周都是触目惊心的尸体,心底里终究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就喂他一颗丹药,再替他止血,然后立马就走。   决定好后,她刚要提步过去,忽闻,一阵纷杂却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苏金枝立即寻了一隐蔽的老树根后面藏着。   少顷,几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转瞬即至,为首的她认识,乃锦衣卫指挥使陆成风。   竟然连陆成风也来了。   陆成风见李成未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面色大骇,几个箭步飞奔上过去,翻过李成未探其鼻息。   片刻后,陆成风脸上的骇然消退,变成了凝重。   他低头看着李成未胸口上的伤口,又抬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尸体。   苏金枝顺着陆成风的目光看去,发现是一个女子的尸首,那女子背朝天趴在血泊里,身上穿着的衣裳似乎和自己身上的有些相似,不仅衣裳有些相似,身段似乎还有些眼熟。   正在她皱眉思索时,陆成风已经打横将李成未抱起,同时扭头冲身后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   那名锦衣卫点头,提步走过去,弯腰拧麻袋似的直接将地上的女尸拽起来,直接抛到肩上扛着。   也就是那一瞬间,苏金枝忽然看清楚了女尸的脸,竟然是苏玉芝。   她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惊呼了出来。   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玉芝死了,李成未也受了重伤。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李成未胸口上的那根金簪,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好像是苏玉芝经常戴的那支。   难道李成未受伤是拜苏玉芝所赐?   再看苏玉芝那身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衣裳,和地上的那个黑头套,苏金枝似乎有些明白了怎么回事。   那批绑匪故意绑了翠香,将自己引到洗邙山上来,应该是为了抓住自己,好威胁李成未。结果绑匪失了手,没有抓住她,所以苏玉芝穿上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衣裳,蒙起脸来冒充自己来威胁李成未。   李成未胸口上的伤显然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刺的,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李成未救下苏玉芝时,苏玉芝趁其不备刺的,而苏玉芝的死……   她不敢猜下去,但可以肯定的是苏玉芝和绑匪是一伙的。   此情此景太像之前她被殷廷灿挟持的那一幕,而如今最想李成未死的恐怕就是殷家,和殷家背后的六皇子……   她记得苏家的侍女有一回说过,六皇子原本属意的皇子妃是苏玉芝,后来因为牡丹宴上李成未提前表明了心迹,这才导致苏玉芝与六皇子有缘无分。   如此看来,苏玉芝早就同六皇子暗通曲款了。   苏金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心想在苏玉芝用金簪刺向李成未的一瞬间,李成未该是多么的痛苦绝望啊,他那么深爱着苏玉芝,到头来却惨遭心上人的背叛。   也不知道苏玉芝是怎么死的,不过瞧着锦衣卫对苏玉芝尸首很是野蛮,似乎锦衣卫已经知道了刺杀李成未的人就是苏玉芝,只怕苏玉芝是死在锦衣卫的刀下。   陆成风很快带着李成未离开了,只留了两个锦衣卫似在查看那些黑衣死尸身上的线索。   苏金枝看着渐行渐远的李成未,想着她当着李成未的面取走“雪魄”,李成未醒来一定会大肆追捕她,当务之急就是要立刻离开神京。   可二师兄还在城里,她必须回去和二师兄一起离开。   她悄悄地折了回去,找到翠香。   翠香是不能回去了,她担心自己离开后李成未会为难翠香,于是简单了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然后给了翠香足够安身立命的钱,让她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千万不要回神京。   翠香哭哭啼啼地答应了。   安置好翠香后,苏金枝一路快马加鞭往城里赶,想趁着李成未醒来之前,赶紧带着二师兄离开神京。   -   庆王府,李成未刚被送回府中,就醒了。   他似吊着一股强烈的怨气,扯住常留的衣襟,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她呢?”   常留追翠香时,被几个人困住,解决掉那几个人后,翠香的踪迹已经消失了,常留凭着多年的追踪经验,循着蛛丝马迹追出了城,果然看见了一辆绝尘而去的马车。   常留忽然觉得事有蹊跷,再追下去恐有变数,又怕李成未等久了会出事,便决定先折回去。   等他回去后,李成未却失踪了。   常留顿感大事不妙,急忙赶回了府,府里人却说李成未并没有回来。常留认为翠香和李成未的失踪并不是巧合,当即又折了回去,开始往城外追去。   半路上刚好遇到了回城的陆成风。   陆成风将洗邙山上的事情告诉了他,他才知苏侧妃竟然是六皇子的人。   李成未一醒来就问“她”,常留还以为李成未问的是苏侧妃,想着主子对苏侧妃用情至深,心生不忍,却不得不直言道:“主子,还请节哀,她已经死了。”   闻言,李成未忽然剧烈地咳了起来。   常留吓地手忙脚乱,忙扶他坐起来拍打背部。   李成未有气无力地靠在常留身上,脸色煞白无比,他抬手,颤巍巍地摸向怀里。   怀里空空如也。   他神色一急,问:“信呢?”   常留一脸困惑:“什么信?”   李成未喘道:“……她的,信。”   常留这才想起李成未被送回来时,手里死死地抓住一封信,还有那瓶神骨膏,信和神骨膏已经被他收起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李成未靠在床上,起身把信和神骨膏取过来递给李成未。   李成未却看着常留手里的信和神骨膏,一动不动,目光沉沉,深邃的可怕。   过了许久,他撇头看向床里,道:“念。”   常留赶紧打开信封,取出信展开,刚准备张嘴念信,脸色却遽然一变。   李成未觉察到不对劲,偏头看向常留。   只见常留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目瞪口呆地定在那里。   “上面写的什么?”   常留忙将信藏在身后,强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道:“没,没什么。”   “拿来。”李成未伸手。   常留看着李成未的手,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真没什么,主子还是别看了。”   李成未不说话了,只用沉甸甸的目光逼视着常留。   常留扛不住,只好将信递给了李成未。   李成未接过信一看,只见两个龙飞舞凤的“休书”赫然映入眼帘,休书的每一笔每一划瞬间变成了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砍向他的心口。   一股热血由四肢百骸直冲上脑门,李成未捂住胸口,翻身就是一口鲜血喷薄了出来。   血洒落在休书上,白纸黑字间,红梅顿染。   “主子!”常留吓了一大跳,起身就要去喊太医。   李成未却一把拽住他,手里死死地攥着休书,赤着一双绝望的眼睛,瞪着常留,颤声喊道:“拦住她!快拦住她!”说完,再度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苏金枝正好回到城内。   她策马直奔凌恒住处,半道上听见前方传来喝道声,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马蹄上由远奔来,路上的行人见状,纷纷向两旁避散。   苏金枝定睛一看,见是十几骑锦衣卫,为首的却是常留,他的神色看起来十分焦急,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方向。   苏金枝忙掉转马头避进一旁的巷子里。   常留带着十几骑如疾风般卷过,去的方向正好是她方才走过的地方。   糟了,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李成未醒了,所以派常留带人去洗邙山拦她?   等常留拦不到人势必会折回来在城内搜人,到时候想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她摸了摸怀里的“雪魄”,当即跳下马,去了最近的成衣店买了两身衣裳换上,又去了一家专门负责送信的私驿,写了一封加急信,交由私驿送到凌恒住处。   信上只写了八个字:雪魄到手,速速离京。   李成未受了重伤,苏玉芝身死,加上她失踪,没了当家主母,庆王府内此时一定忙地是焦头乱额,一时也注意不到二师兄,等信送到凌恒手里时,凌恒还有足够的时间离开。   但她就不一样了,庆王府的目标是她,以前雍王府里的人情往来都是她在处理,神京城里认识她的人不在少数,万一被人撞见了就不好了。   所以寄完急信后,她立即又雇了一辆马车,从另外一个门出了城。   下扬州需从大运河南下,苏金枝的马车直奔到了运河南码头。   她给了车夫一锭银子,背着包袱踏上了南下的船。   船号声响,船夫开始收锚。   很快,大船开动,扬帆起航。   望着头顶上浩渺的苍穹,和渐行渐远的神京,苏金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她摸着怀里的“雪魄”,转身面向南方,嘴角扬起最美的弧度。   大师兄,枝枝回来了。 第39章 苏金枝,入棺还是入轿?你……   阳春三月, 扬州已是满城花开。   扬州城外的一条旷野小道上,风卷尘扬,一辆马车横在斜阳下。   马车周边, 围着上百名清一色劲装佩刀的武士, 他们一个个面色紧张, 手摁在佩刀上, 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马车,准备随时行动。   他们坐下的马儿们由于长时间奔驰, 陡然停下,纷纷开始不安地喷着响鼻。   在这批武士的最前面, 有一位男子, 头戴大帽, 身上穿着一身红地通袖襕蟒圆领袍,袖口绑着锦绣护臂, 腰上缠着革带, 足上蹬着皂皮靴,坐下骑着玉勒雕鞍的飞龙马,通身矜贵的气派。   然, 他的左边却放着一口棺木, 那棺木外表雕刻着精致的缠枝纹路,黑地描金, 样式看起来比普通的棺木宽大一些;   右边则停着一顶八人抬的大花轿,彩绣红帷,宝顶凤檐,异常夺目。   一丧一喜,甚是诡异。   马夫被眼前的阵仗吓地如同撞了鬼似的,慌慌张张地从车头跳到地上, 扔下马鞭,连滚带爬地跑了。   飞龙马上的男子一手拽缰,一手死死地握着马鞭,双目赤红地盯着软轿,干裂的唇瓣缓缓启开:“苏金枝,入棺还是入轿?你选一个。”   苏金枝盘腿坐在马车里,塌着双肩,无奈地闭上眼睛。   躲了两个多月,没想到还是被李成未给追上了。   两个月前,她本已上了南下扬州的船,船到半路上补给时,突然冲上来一批地方上的官兵,说是搜查逃犯,然而带头的却有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   苏金枝立马反应过来那些人是冲着她来的,以李成未的聪明才智,醒来后自然会想到她会往南逃,所以派了锦衣卫沿着水路一个个搜查过往的船只。   水路看来走不通了,苏金枝便趁着船工们卸货,钻进了一个上陆的货箱里,躲开了官兵们的追捕。   之后,她一路换马换车换店,乔装打扮,昼伏夜出,绕路而行,两个月后,总算是到了扬州地界。   自进入扬州,苏金枝悬着的心终于回落了几分,她加快了赶路的时间,连扬州城都没进,准备绕城直接回神药谷。   眼见着神药谷就快到了,谁知李成未他们竟然宛若天兵天将似的,突然间出现,转瞬间就将她团团包围住了。   苏金枝摸着怀里的“雪魄”,脑子一时乱的很。   外面,马儿的响鼻此起彼伏,马上的人却安静如斯,就像暴风雨即将来临,静地让人心慌意乱。   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   看来躲是躲不掉的。   苏金枝抬手,缓缓推开了车门。   车门外的正前方,李成未盛气凌人地高距在马背上。   两三个月未见,李成未瘦了,宛如刀削般的脸庞因此显得越发的锋利。   他双眼通红,唇瓣干裂,皂皮靴上染着厚厚的灰尘,一身的风尘仆仆。长途急奔了这么久,李成未竟然还能撑得住,看来身子恢复的不错。   作为故人再见,苏金枝非常有礼貌地弯起唇角,笑眯眯道:“王爷,好久不见啊。”   李成未在看见苏金枝的一瞬间,眼里的怨恨疯狂地扑了出来,恨不得将苏金枝当场给活剥了。   “你离开的确实够久了,”李成未重重咬牙,挤出两个字,“王妃!”   纵使她苏金枝再从容淡定,可被李成未那双透着誓死不休的黑沉沉凤目盯死时,她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李成未冷冷道:“你还没回答本王的问题,入棺?还是入轿?”   苏金枝一言难尽地看着那一棺一轿,最后很识时务的选择了上轿。   金乌西沉入山谷,夜幕渐渐四合,苏金枝坐在轿子里面想,如今扬州城门已闭,李成未带着这么多人总需要休息补给,所以他们应该不会急着往回赶,而是会在附近寻找落脚的地方。   这里离神药谷不远,她先顺了李成未,待他放松警惕时再想办法把“雪魄”送进神药谷,怕就怕李成未一会儿会搜她的身,把“雪魄”给抢走。   正想着,轿子猛地一晃,她一时不防,肩膀顿时撞在了栏杆上,她还没来得及坐正,轿子又是一晃,这回她反应迅速,双手总算扶住轿壁稳住了身体。   过了会儿,轿子不晃了。   苏金枝刚要放松,轿子又晃了起来,苏金枝一手抓住轿壁,一手撩起帘子的衣角往外看,却见轿子明明走在平坦的官道上。   苏金枝很快明白了。   李成未是故意的,故意不想让她坐安稳。   苏金枝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这人过了这么久,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真幼稚!   半柱香后,颠来晃去的花轿终于落地了。   轿帘卷起,常留一脸不自在的站在外面,恭请:“王妃,请下轿。”   苏金枝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风轻云淡的下了轿,而李成未则站在不远处,一双桃花目像个怨妇似的紧盯着她。   “……”苏金枝只能佯装没看见,转头四下看了起来。   她猜地没错,李成未果然就近找了一家客栈。   常留在前带路,李成未并肩走在她身旁,身后跟着陆成风及十几个武士,个个面容冷冽,腰悬佩刀,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押什么朝廷重犯。   苏金枝很快得出结论,想从李成未手里逃出去看来是异想天开,眼下只能想办法先把“雪魄”递出去了。   一行人步入客栈内,客栈大门开着,里面却空无一人。   常留大喊:“掌柜的!”   无人应答。   常留回头冲陆成风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正要去查看,这时,从后厨里急急忙忙地冲出来一个人,嘴里连连喊着:“来啦来啦!”   这声音?   苏金枝心神猛地一震,抬头望向来者。   来者身穿抹布粗衣,头上戴着六合一统瓜皮小帽,肩上搭着个长巾,袖子挽至肘间,双手上湿哒哒的。他一边走一边用长巾擦着手,冲常留他们赔笑道:“让客官们久等了,掌柜的刚好有事出去了,小的是这个店里的伙计,方才在后院里淘米呢,才听见。”   苏金枝震惊地看着伙计,那伙计眼风不动声色地飞快扫了苏金枝一眼。   苏金枝回过神来,忙整理好表情,垂眸掩下激动。   那个伙计不是别人,而是她的三师兄,秦观。   秦观扫了一眼众人,问:“客官们……住店还是打尖?”   “都要,”常留从怀里掏出一包碎银抛到秦观手里,一脸豪气道,“这个客栈我们包下了,闲杂人员一律不得留下。”   秦观掂量了手中的碎银,脸上露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吓,“客官放心,小店荒野,平素少有人投宿,客房都空着呢。”   常留道:“那就好,先给我们上一些你们店里的拿手好菜。”   秦观忙擦桌摆椅,一脸殷勤道:“客官们先请坐,小的这就去准备酒菜。”   苏金枝坐下后,脑子也终于冷静了下来。   三师兄出现在这里,说明谷里已经知道她回来了,那么三师兄扮做伙计应该是为了救她。   她不知道三师兄带了几个人,但是她很清楚,即使整个神药谷的人都来了,也不可能从李成未带来的这些高手里救走她。   不过既然三师兄来了,她正好可以找个机会把“雪魄”先交给他带回去。   苏金枝看了一眼李成未,常留在替李成未眼前的茶水试毒,李成未正好抬眼看她。   四目相对,苏金枝一阵心虚。   她眼珠子滴溜一转,十分难为情地低声说道:“那个,我想……解手。”   常留放下茶杯,立即退后一步,眼观鼻鼻观心。   李成未则静静地看着她,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像是能透视人心一般。   苏金枝被李成未盯地如坐针毡。   半晌后,李成未喊:“常留。”   李成未明明什么都没吩咐,常留却像什么都知道似的,点头应了一声“是”,然后就出去了。   苏金枝不明所以。   一盏茶后,常留带着两个武士回来了。   武士腋下夹着几根竹竿布料之物,而常留手里则抱着一个……檀木便器。   常留进门后,红着脸将便器放在苏金枝身旁,转身逃也似的跑开了。   那两个武士则是围着他们所在的桌子开始安设帷幔,不一会儿,一个严严密密的四方帷幔就搭好了。   苏金枝看着帷幔和眼前的便器目瞪口呆。   李成未看着她命令道:“解!”   苏金枝匪夷所思:“就在这儿?”   李成未冷笑:“怎么,还想找机会逃?”   她哪里是想找机会逃啊,她只是想找机会把“雪魄”交给三师兄而已,不成想李成未防她防得竟如此之很。   苏金枝咽了咽口水,笑嘻嘻道:“哪能呢,我再能逃,也不是还没逃出王爷的五指山。”   “你知道就好,从现在起,你休想离开本王视线半步。”   “……”李成未这怕是疯魔了吧,连如厕都要盯着她?   苏金枝皱眉嘟囔:“那我还是先不解了。”   常留很快带着人把帷幔和便器撤了下去。   众人各自归位,大堂里静地鸦雀无声,苏金枝尴尬至极。   “菜来咯,客官们请慢用。”这时,秦观端着一托盘菜吆喝着走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端菜的伙计,苏金枝不认识,秦观走到苏金枝这一桌上菜,伙计去隔壁桌上菜。   苏金枝正想趁机将“雪魄”塞进秦观手中,却发现李成未早有所料似的盯着自己,苏金枝赶紧将“雪魄”收回,抬头看向秦观客气地笑问:“有酒吗?”   秦观愣了下,然后点头:“当然有。”   “上一壶。”   “好嘞。”   秦观下去后,很快又端上来一壶酒,放在二人中间。   苏金枝拿起酒杯和执壶倒了一杯,笑着递给李成未:“要不要喝一杯?”   李成未垂眸看着酒杯不动,再掀眼帘时,满是嘲讽:“你想灌醉了本王好逃出去?”   逃是逃不出去了,她就是纯粹想灌醉李成未,这样他就不会一直盯着她,她才有机会把“雪魄”交给三师兄。苏金枝摇头:“不逃了,逃累了,就是想喝喝酒。”   李成未还是不动。   苏金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刚准备收手自饮,手腕就被李成未握住。   苏金枝一怔,李成未的手心是暖的了。   李成未从她手里取过酒杯,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明明只是一杯很普通的酒,李成未却喝出了视死如归的气势。   “……”苏金枝干笑着拿起酒杯,又斟了一杯递给李成未,“这就对了嘛,小酌怡情,要不要再来一杯?”   李成未二话不说,接过再次一饮而尽。   李成未喝地那样痛快,苏金枝心情却有些复杂。   因为这一瞬间,苏金枝敢肯定,即使她递过去的是一杯毒药,李成未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她突然就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开始给自己倒酒,闷闷地喝了起来。   李成未见状,眸光微微一闪,讽刺道:“不灌了?”   “不灌了,我灌我自己。”苏金枝晃了晃酒杯,笑着喝完。   秦观躲在后厨门内,挑起帘子的一角,看着自斟自饮的苏金枝皱起了眉头。   一壶烈酒下肚,苏金枝两靥就如同染了胭脂一般,水灵灵的星眸越发显得雾气朦胧,勾人心魄。   她撑着腮帮,手里举着酒杯指着李成未,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撇嘴控诉道:“李成未,你为什么要抓我?”   李成未眯眼看着她,语气危险地反问:“你说呢?”   苏金枝仰头喝下手里的酒,打了一个酒嗝,“可你明明有心上人,我甚至为了成全你们俩……一个劲地撮合你们,我还,还治好了你的病,还救了几次命……”说着,她又打了一个酒嗝,然后拍着桌子道,“对,虽然我确实对你有所图,但我为你做的那些……足够偿还这些。”   她掀起眼帘,眼底水汽已然褪尽,露出水洗过似的黑眼珠子,定定地注视着李成未,语气认真地问:“李成未,我们俩已经两清了,你就不能放过我?”   “想我放过你?”李成未十分温柔地反问。   苏金枝急忙坐正身体,一脸乖巧地望着李成未,重重点头:“想。”   李成未扯了一下唇,冷冷吐出两个字:“做梦。”   “……好!”苏金枝突然拍案而起,扯着嗓门冲后厨醉醺醺地大喊,“伙计,上酒,要一大坛的那种,俗话说黄汤穿肠过,好事才能梦中来嘛。”   秦观走出来,为难地看着苏金枝和李成未,“这……”   苏金枝绷着小脸,叉腰道:“怎么?你担心我付不起你酒钱啊,我告诉你,就算我没钱,他,他有,”她指了指李成未,双手比划着,“他有很多很多很多钱。”   秦观看着李成未欲言又止。   李成未却面无表情地说:“给她!”   秦观只好取来了一坛女儿红,他人还没走到,苏金枝几步冲了上来,抢走了他手里的女儿红,一把掀开了封口的红布,随手丢给了他。   秦观顿觉手里有什么东西一沉,他目光一闪,不动声色地收好。   苏金枝抓着酒坛子跌跌撞撞地回到李成未身边,手摁在他的肩膀上,弯腰低头,朱唇附在李成未的耳边,笑呵呵地说:“李成未,今日,咱们不算账,只喝酒,你说好不好?” 第40章 想要忘了她,除非挖了他的心……   带着酒气的轻薄呼吸喷在李成未的耳廓上, 似烈火一般一路烧到李成未的心坎上。   他的心在颤,也在疼。   李成未只能死死地握紧双拳,才能克制住心底翻江倒海的愤怒与疯狂的思念, 才能压抑那股子想将身旁这个女人揉进骨子里的疯狂冲动。   苏金枝见李成未一动不动, 自讨没趣似的直起身子, 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这一别, 苏金枝变成了最真实的苏金枝,不用规行矩步, 不用伪装自己,她本豪放洒脱, 便举起酒坛子对口畅饮起来。   酒, 一半进入她的檀口中, 一半顺着她白腻的鹅颈滑落进衣领里。   对面的李成未,喉结一动, 目光渐深。   “雪魄”成功地送到三师兄手里, 苏金枝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开始放开了畅饮。   前面喝酒是为了演戏,但现在喝酒完全是因为心里高兴。   她的大师兄终于要醒了。   半柱香后, 苏金枝撑着腮帮, 醉眼迷蒙地看着李成未傻笑了两下,忽然, 手臂不支,一头扑在了桌子上,酣然入梦,碗盘碟都被她推洒了一地都没能惊醒她。   李成未凤目幽沉看着眼前毫无闺秀形象的苏金枝,一动不动。   武士们早已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大堂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门外的虫蛙在鸣唱,夜晚的山风穿堂而过,吹得屋檐下的铁马叮铃铃地响。   李成未拧起了苏金枝没喝完的女儿红倒在执壶里,拧起执壶又倒在酒杯里。   一个人,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直到执壶里的酒一滴不剩,他才缓缓起身,走到苏金枝身旁,弯腰拉过苏金枝的手臂绕在脖子上,抄膝打横将她抱起,转身上楼。   苏金枝其实并没有醉,不是因为她海量,而是她在喝酒前悄悄吃了一颗解酒丹,她只是假借‘发酒疯’好把“雪魄”给三师兄而已。   她成功了。   可接下来她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成未,因为李成未很奇怪。   要说李成未如此兴师动众地来抓她,无非是因为她骗走了他身上的“雪魄”,以李成未睚眦必报的性子,抓她应该是为了狠狠折磨她,好出心中恶气。   可到目前为止,李成未对她似乎并不怎么恶劣,反而还亲自抱她进客房……   李成未这态度似乎太平静了些,平静地让苏金枝心里七上八下的。   李成未似是怕她掉下去,所以抱得很紧,紧到她的脸和耳朵正好挤在李成未的胸膛上,因而李成未那强有力的心跳,正好鼓雷似的敲进了她的耳道里,直震地苏金枝的脸庞滚烫无比。   月圆夜,酒意浓,孤单寡女……   此情此景,苏金枝心里不由得了咯噔一下。   李成未抱她上床,该不会是想着要跟她圆房吧?   除了这个可能,她实在想不通李成未为什么会如此大发善心。   苏金枝顿时不淡定了,可她又不敢醒。   李成未每踩一层阶梯,脚下的木板就发出一声陈旧的‘噶呀’,苏金枝的心就跟着下沉一分。   直到李成未用脚直接踢开了房门,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走到床边将她放下,然后一直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苏金枝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李成未一定在想一会儿该怎么下手折腾自己。   她的身上没有被褥,夜晚的扬州城外有些冷,但让她真正感到冷的不是这里的寒夜,还是李成未此刻冷幽幽的注视。   那种感觉就有饿狼在暗中窥探着自己,准备随时撕裂自己似的,让她毛骨悚然。   又过了一会儿,床沿微微塌陷,李成未坐了下来。   苏金枝紧张地脚趾头都抓成了一团,心里胡乱想着李成未万一动她,她是该用银针扎他,还是该用蒙汗药迷他。   忽然,颈项上落下一物,环住了她大半个脖颈。   苏金枝一怔,很快反应过来环在她脖颈上的是李成未的虎口。   他在掐自己。   心头剧烈一颤,惊恐从脚底缠了上来。   李成未不是想动她,而是想杀她。   他宽大的虎口准确无误地掐在自己的喉结上,只要一用力,就能送她去见阎王。   李成未这是有多恨她啊,恨地竟然想杀了她,她只是抢走了他身上的“雪魄”而已,李成未至于要了她的命?   苏金枝悄悄地摸出麻针,都生死关头了,她也不想讲什么情义了。   她决定一会儿先把李成未放倒,然后再挟持他逃出去。   这里是神药谷附近,神药谷四周布了阵法,只要她能逃出客栈,就有一定的机会逃回神药谷。   只是她等啊等,等了半晌也没见颈项上的虎口收紧。   李成未似乎在犹豫,因为她感觉李成未的手在轻颤。   许久后,李成未的手松开了,然后开始沿着脖颈向上,捧住了她的脸颊,拇指还摩挲了两下她的肌肤。   然后,他就听见李成未喃喃地说了一句:“骗子。”   苏金枝:“……”   下一刻,她身上的凉意被一床被褥隔绝在外。   李成未终于给她盖上了被子。   苏金枝趁机翻身向里,赶紧把脖子缩地紧紧的。   不行,李成未太可怕了,她一定要找机会逃走。   惊吓了一天,又灌了不少黄汤,虽有解酒丹,但免不了有几分醉意,而李成未给她盖好被子后,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安静地像是不存在似的。不过她敢肯定,李成未一定还在房间里的某个角落里,因为她没有听见脚步离开的声音。   不知不觉地,苏金枝放松了警惕,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李成未靠在桌沿上,静静地凝视着床上一脸没心没肺的女子,眼里的情绪复杂至极。   此前,他心里淤积的怨怒,抑制不住地在四肢百骸里左冲右撞,搅得他头痛欲裂,几欲疯狂。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真想亲手掐死她。   可最终他还是舍不得。   苏金枝对他说,她想要他的真心。   他认真了,所以他把真心给了她,可她转头就给扔了,离开前,还狠狠地踩上了一脚,他当时恨不得撕了这个女人。   可当他的世界里彻底没了苏金枝后,他才发现,这个女人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   想要忘了她,除非挖了他的心,失去她的七十三个日夜,每一刻都像在凌迟。   如今人终于被他抓到了,他就是死,也绝不会放手。   -   睡意朦胧间,苏金枝忽然觉得自己的小手指间痒痒的,她下意识蜷起手。   过了会儿,她感觉有人拉开了她蜷起的小指揉了揉。   苏金枝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她看见李成未不知何时上了床,他的身体坐在角落里,帷帐的阴影挡住了他的脸,他的手正握着她的断指,好像在搓弄着什么东西。   “你做什么?”苏金枝猛地抽回手。   这一抽,才发现手腕上套着个沉甸甸的东西,定睛一看,竟是个铁链。那铁链小指粗细,一端连接着个做工一看就很精密的铁环,铁环上雕着连理枝,不大不小的正好扣在她的手腕上。   “这是什么东西?”苏金枝忙握住铁环往下撸,撸了半晌没撸下来。   李成未曲起腿,气定神闲道:“别白费力气了,你打不开的。”   苏金枝又试了几下,手腕都被铁环磨红了都没能取下来,她不禁柳眉倒竖地瞪着李成未:“李成未,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李成未抬起自己的手晃了晃,苏金枝这才发现锁链的另一端锁在了李成未的手腕上。他凤目阴鸷地盯着她,一字一句慢慢道,“我想把你锁在身边。”   苏金枝傻眼了。   李成未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已经够头大了,如今竟然还把她给锁了起来,那她还怎么逃?   “李成未,其实你就是不锁我,我也跑不了,你何必多此一举呢?”   “你是跑不了,”李成未似笑非笑地说,“但保不齐有人来救你。”   苏金枝立即敛色,“你什么意思?”   李成未道:“那个伙计是你的故人吧?”   闻言,苏金枝心里一慌,面上却故作镇定道:“你可别连累无辜之人,我根本不认识他。”   李成未勾唇冷哼道:“不认识他,你会把‘雪魄’交给他?”   闻言,苏金枝心下大骇。   李成未不仅识破了三师兄的身份,还知道她把‘雪魄’给了三师兄,那三师兄岂不是已经落到了李成未手里?   苏金枝脸上的镇定再也维持不下去了,“你把他怎么样了?”   李成未淡然道:“目前还没怎样。”   苏金枝不明白了,李成未明明已经知道了一切,却为何不拆穿他们?   如果他想要回‘雪魄’,在抓住自己的时候他就可以搜走,然而他却一直陪着自己演戏,并看着自己把‘雪魄’送了出去。   “李成未,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成未漫不经心地说:“听说你自小在神药谷长大,本王既然来了扬州,没道理不去你长大的地方看看。”   苏金枝盯着李成未不说话了。   李成未能说出神药谷,看来他已经把她的底细打听清楚了。之前为了骗李成未,苏家对外一直说她寄养在乡下道观里,她爹甚至特意派人买通了扬州这边一个的道观,好统一口径。   是以,如果不是深入的查是查不出她的真实底细的。她的离开想必让李成未花了不少心思查她。如果单是为了抓她,李成未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完全没有必要去神药谷。   如此看来,难道李成未这次是冲着神药谷来的,所以他才会故意陪着自己的演戏,好让自己将“雪魄”顺利地送到三师兄手里,而三师兄得了‘雪魄’,一定会选择立马回谷。   这样一来,李成未的人就能跟着三师兄找到进谷口的路了。   她不知道李成未为什么要进神药谷,也知道就算她问李成未,李成未也不会告诉他真正的目的,她只能先静观其变,走一步看一步。   窗外蒙蒙亮了起来,天边已经翻出了鱼肚白。   李成未在床上,苏金枝也不好再躺着继续睡,好在锁链够长,足够苏金枝抓着被子缩在另一个角落。   她脑子很乱,又不想看李成未,便胡乱地靠着床围闭目养神。   迷迷糊糊的她又睡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隐隐约约间,她听见有人压低声音在门口说话。   “主子。”这声音一听就是常留。   李成未‘嗯’了一声,然后问:“怎么样?”   常留低声道:“谷口有阵法,人跟丢了。”   苏金枝一听,心中顿时窃喜不已,应该是常留想跟着三师兄想进谷,结果却被三师兄甩掉了。太好了,看来三师兄已经顺利进谷了。   李成未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那就等他们主动送上门来。”   苏金枝的心又沉了。   三师兄回谷后定然会再带着人来救她,但神药谷的人向来只会采药煎药救人,不会杀人。而李成未带来的这些死士,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高手。两方对阵,不管是量上还是质上,神药谷都必败无疑。   不行,她得想个办法让师兄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才是。 第41章 储君之位和王妃,主子却选……   用过早膳, 李成未竟然主动提出要在附近走走。   苏金枝简直求之不得,面上却十分不情愿地答应了。   这间客栈倒是很会选地,坐落在山清水秀间, 后面靠着山, 前面不远处就有一条涓涓小溪。   二人散到了溪边, 闲看着清澈的溪水里小鱼儿们欢快地游来游去。   其中有一条小鱼正逆着湍急的水流拼命地往上游, 苏金枝一时看起了兴致,便就地坐在河边观看。   李成未也坐了下来, 闲聊道:“不如你同我讲讲你们神药谷的事情。”   苏金枝目光一动,随口敷衍道:“那里就是一个长着草药的荒山野岭, 没什么好讲的。”   李成未默了一瞬, 随后扯起手腕上的锁链晃了晃, 道:“那我给你讲一下这个锁的故事。”   苏金枝斜了他一眼,觉得一个锁链能有什么故事。   李成未似看出她心中所想, 道:“这个锁可不是一般的锁, 但凡不一般,就一定有它自己的故事。”   苏金枝兴致缺缺,完全不想听这个困住她的破锁故事, 她曲起双膝抵着下巴, 双手捡着地上的石子,开始胡乱地摆着图案玩。   李成未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苏金枝摆弄石子的手, 然后漫不经心地说:“这个锁其实有个很多情的名字,叫做‘携老’。”   苏金枝手顿了下,不太确定地偏头看李成未。   李成未笑道:“你猜的没错,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意思。”   这名字听起来似乎是有点故事。   李成未见苏金枝来了兴致,便开始讲道:“相传有个大户人家的女子,因为自小体弱多病, 便被家里人一直养在深闺里,直到及笄也没有出过家门。女子从未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于是有一次壮着胆子偷溜出府。结果第一次出门就迷了路,还被恶人调戏,所幸被一路过的穷书生机智救下。女子便对穷书生一见钟情,回家后对爹娘说非穷书生不嫁。”   “女子的家人自是不同意,就派人把穷书生打了个半死,并赶出了城外。女子得知后,整日以泪洗面,女子的家人担心女子从此一蹶不振,就为女子说了一门亲事。女子表面上答应嫁人,暗地里却偷溜出城外见书生。然而穷书生已经被家奴打断了腿,病的快死了。女子就跑到锁匠那里花重金买了一条锁链,将自己和穷书生锁在一起,还把钥匙给扔了。然后背着他一起回了家,跪求爹娘救穷书生,否则她就和穷书生死在一起。”   苏金枝默默地听着,心想这女子倒是个痴情种。   “女子爹娘命人斩断锁链,却发现锁链怎么也砍不断。女子就说这锁链是特制的,刀火皆不能断,除非断人一骨。女子爹娘当即就要去砍穷书生的手,女子哭喊着说她背着穷书生回来时,穿街走巷,招摇过市,名声早已败坏,除了穷书生没人会娶她。女子爹娘被逼无奈只好成全了她,不仅请大夫救好了穷书生,还将女子嫁给了穷书生。”   李成未讲着讲着忽然停下来了。   苏金枝正听得入神,便忍不住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女子就和穷书生形影不离,从此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因为一段锁链,成全了一段佳话,所以人们就管这个锁链叫‘携老’。”   李成未说完,嘴角却微微勾起,像是在嘲讽什么。   “……这个故事不会是你瞎编的吧?”   李成未怔了下,然后挑眉坦然承认道:“没错,结局是我瞎编的。”   苏金枝:“……”   “你想听真实的结局?”   苏金枝起身,拍拍屁股就要离开,她可不想再被李成未这个疯子耍着玩。   李成未却坐着不动,继续说道:“这个故事真实的一面就是穷书生根本就是个有心机的骗子,从一开始他就盯上了大户人家的女子,那些恶人也是他找的。他故意在涉世未深的女子面前来了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从而骗走了女子的真心,好让女子非他不嫁,然后再利用女子家里的权势助他青云直上。”   苏金枝回头,目光古怪地瞅了李成未一眼,她莫名觉得李成未的这个故事,像是在影射她。   “后来书生的目的达到了,穷书生青云直上官拜宰辅,却对那个对他倾心以待的女子弃如敝履,不闻不问。”李成未起身,走到她面前,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问,“你说,那个穷书生是不是该不该死?”   苏金枝心虚地咽了咽口水,道:“该……吧。”   李成未挑了挑眉峰,似乎有些意外她如此老实的回答,然后继续道:“那女子醒悟后,就趁着月黑风高的夜晚把铁链锁在书生的手上,然后,一把火把房子给烧了。后来家下人替二人收尸时,发现女子的焦骨紧紧地护在了书生的身上,那书生虽死,但尸身却有大半完好。”他忽地冷冷一笑,“所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在负心人面前就是个笑话。”   “……”   这个结局是苏金枝没想到的,相比之下,她更喜欢第一个结局,这时,她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嘴欠。   她总觉得李成未是在借着个故事警告她什么,可是她又怕自己会错意。而且她觉得李成未的思想有些可怕,动不动就想抱着别人一起死,实在太过偏激,便忍不住想开导他,“这个女子实在是太蠢了,她死了,难过的也只有她的爹娘。既然穷书生是个负心汉,何必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天下好男儿多得是,大不了和离再找一个。”   李成未却冷眼瞅着她,嘲讽道:“你倒是想的挺开。”   苏金枝干笑:“有些事还是想开点好,于人于己都好,你说呢?”   李成未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转开头,望着河水道:“我倒是觉得那女子抱着自己爱的人一起死,才是大快人心。”   苏金枝:“……”   二人离开小溪后,岸边留下一个用小石子摆出了两个像车轮一样的东西,上面放了块大石头,远远一看就像一辆马车。   这是苏金枝留给神药谷的暗语,只有神药谷的人才看得懂。   车,即撤。   接下来几日,一切风平浪静。   苏金枝心想李成未等不来师兄他们,久而久之应该就会离开吧。   谁知,就在苏金枝以为师兄们收到了她的暗语不会行动时,师兄们却行动了。   这日,苏金枝如往常一般同李成未共进晚膳。   饭菜甫一上桌,她就认出了是三师兄的手艺。虽然这些饭菜看起来跟平日的没什么区别,但其中有一样菜却是三师兄的拿手好菜,也只有他能做出来那样的成色出来。   她顿时有些神不守舍。   三师兄回来了,他要做什么?   难不成是想在李成未饭菜里下毒?   不对,只要是李成未进用的东西,常留都会一样不落地验毒,这些三师兄一定知道。   苏金枝忐忑不安地用完晚膳,陪着李成未在外面消了一会儿食,然后回到了房间。   洗漱过后,苏进去自觉地去柜子里抱出两床棉被,挨着床开始打地铺。   李成未坐在床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忙碌,看着她钻进被窝后,对着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要不要上来睡?我不介意的。”   苏金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恶声恶气道:“我介意。”说完,转身背对着他,紧裹着被子睡了。   身后传来窸窣的声音,不一会儿,李成未也睡了。   苏金枝睁开眼睛,担忧地看着窗外,也不知道三师兄打算做什么。   一夜警醒,眼看着窗外渐亮,也没等来三师兄有什么动静。苏金枝心想也许三师兄只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所以偷偷回来瞧一眼自己而已,说不定人已经离开了。   这么一想,心弦立松,困意袭来,苏金枝打了一个哈欠,正要补觉,忽听外面传来一声急促地笛声,苏金枝的心咯噔一下,迅速睁开眼睛。   过了会儿,又响起一声短笛声,比之前的更急更高。   没错,这就是二师兄的笛声。   苏金枝急忙爬起来去看李成未,李成未板板正正地睡在床上一动不动,苏金枝蹑手蹑脚地爬到床上看了看李成未,只见李成未呼吸绵长,似睡意正酣。   她放下心来,轻轻地溜下床,赤着脚慢慢地往门口走,走到一半手被拽住了,回头一看,锁链的长度到了极限,李成未的手已经被她拉拽了起来。   苏金枝吓了一大跳,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然而等了半晌,李成未竟毫无所觉,苏金枝不由得有些纳闷。   这时,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大步走进来两个人。   正是二师兄凌恒,三师兄秦观。   三人六目相对,又惊又喜。   苏金枝先是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李成未,见他并未醒来,这才转头冲二人用气音道:“二师兄,三师兄,你们怎么……”   凌恒转了一下笛子,打断道:“自然是来救你的。”   苏金枝的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上了,忙冲凌恒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又往后指了指李成未,示意他们声音小点,千万别惊动李成未。   凌恒无奈地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而是走到苏金枝身边拿起铁链看了看。   苏金枝往门外看了一眼,确定只有凌恒和秦观,一脸惊惶道:“你们难道没看见我在河边留下的暗号?”   秦观蹙眉:“什么暗号?”   苏金枝急着比划:“车!就是叫你们赶紧撤的暗号。”   秦观摇头:“我去看过,那里除了一堆石子什么也没留下。”   苏金枝心顿时一沉,反应过来她留下的暗号应该是已经被李成未给毁了,她连忙推着凌恒和秦观往外走,“你们中圈套了,李成未带来了一百多名高手,恐怕就在外面藏着,就等着你们来自投罗网,你们不要管我,赶紧跑。”   秦观却定着不动道:“你就放心吧,林子里的那些人都被四弟解决了,至于客栈里的这些,也都被我们放倒了。”   苏金枝一听,大为震惊,“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他们可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秦观轻轻弹了一下苏金枝的额头,“你啊你,难道是离开神药谷太久了,都忘了神药谷是干什么的?神药谷里的每一草一木,可救人,也可害人。神药谷方圆二十里就是一个巨大的奇门阵法,这个客栈就是其中的阵眼之一,所以我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来,而林子里的那些人早就被四弟引开了。”   苏金枝茫然道:“可我只记得谷口外有阵法,不记得整个神药谷都是阵法啊。”   秦观嗔了她一眼,“当初叫你用心学,你就知道跟着你二师兄到处野。”   凌恒忙道:“那不叫野,那叫长见识开眼界,我们的小师妹可不能永远憋在山疙瘩里,做个小土包子。”   秦观回了凌恒一记白眼。   苏金枝还是想不通,“那下面的那些人是怎么放倒的?”这些死士们警惕性极高,不可能就被人轻易放倒才对。   凌恒道:“神药谷有一种无色无味的迷烟,我们在上风口里放了不少,足够让他们昏睡一天一夜,所以你不用小心翼翼了,床上的那位自然也包括在内。”   苏金枝恍然大悟,然后又想起什么来,忙说:“所以,我没事是因为三师兄的那道菜?”解药就在三师兄的菜里,苏金枝吃过桌上所有的菜,而李成未用膳谨慎,并未动所有的菜。   秦观道:“总算没有笨到家,事不宜迟,虽然他们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但留下来总归夜长梦多,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你等我一下,我去找钥匙。”苏金枝折回去重新爬上床,在李成未身上翻找钥匙。   李成未身上只穿着中单,苏金枝摸了李成未身上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就是没有找到钥匙,不禁纳闷道:“怎么没有。”   秦观焦急道:“你再找找。”   凌恒则在衣架上搭着的衣裳里翻找。   苏金枝又在李成未身上摸了一遍,确实没有。   她立即扭头看向凌恒,凌恒冲她摇头,“翻遍了,什么都没有。”   三人齐齐沉默了。   秦观扭头就往外走,“我去厨房里找把砍刀来。”   “是不是锁上有什么机关?”凌恒拉过苏金枝的手腕研究起来。   苏金枝想说没有,若是有的话这些天早就被她摸索出来了,但她又怕自己见识浅薄,所以研究不出来。   凌恒研究了半晌,放弃地摇了摇头,“这是一把钥匙锁,只有钥匙能打开。”   这时,秦观拿着砍刀回来了,苏金枝精神一震,把铁链拉平放在地上的被褥上。   她的余光掠过手背时忽地一怔。   手指似乎有点……   苏金枝赶紧转回目光,定睛细细一看,这才察觉自己的断指好像长出了一小截子似的。   秦观见苏金枝发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神色大变道:“你的手指怎么回事?”   凌恒也看了过来。   此前她的手指上一直戴着护甲,平常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断指,自从那日她被李成未锁在一起后,护甲就不见了。她一时习惯了,就把自己断指一事给忘了。   苏金枝迅速握拳,藏起断指,含糊道:“就是,之前切药时不小心伤的,没什么要紧的,三师兄你动作快点,我可不想再困在这里了。”   秦观被她催的急,只好放弃追问断指的事情,聚精会神地挥刀用力对着铁链砍了一下。   铁链没断。   秦观又用力连砍了好几下,铁链竟然丝毫未损。   三人纳罕。   秦观又砍了几下,被褥都砍出了一个大坑,铁链依旧丝毫未损,秦观紧皱着眉头道:“这玩意儿是什么东西做的,怎么砍不断?”   苏金枝忽然想起前几日李成未给她讲过,说这个锁链是特制的,刀火皆不能断,如今看来,此言确实不虚。   “二师兄,三师兄,这锁链是特制的,是砍不断的。李成未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他的目标应该是神药谷,你们还是赶紧走吧。”   凌恒闻言,盯着李成未若有所思。   秦观则瞪着李成未发狠道:“砍不断铁链就砍断他的手。”   苏金枝连忙阻拦道:“还是别了,他这个人最是睚眦必报,你要是砍断了他的手,他一定会搅得神药谷血雨腥风。”   秦观恶狠狠地瞪了李成未一眼,不服地说:“那我再试试。”他再次举刀,用尽九牛二虎之力砍了下去。   砍刀顿时出现了一个豁口,然而铁链上只出现一个小小的划痕。   三人面面相觑。   这时,床上突然传来李成未慵懒的声音:“再试多少回也砍不断的,我劝诸位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三人吓了一大跳,秦观慌忙拉着苏金枝后退,举刀对着李成未:“你竟然没晕?”   李成未从脖子里扯出一个小药包,拧在手里晃荡着,“让各位失望了,我随身戴着这个,毒烟迷药对我无用。”   那个药包苏金枝方才翻看过,她知道里面装的是药,但因为心慌意乱没来得及分辨,也就没有细想。那显然是一个可以避毒物的特制药包,看来李成未这次是有备而来的。   “那我就先宰了你。”秦观举刀就要去砍李成未。   苏金枝见状,忙冲到床边,转身张开双臂护着李成未:“三师兄,千万别冲动!”   秦观脾气暴躁,但真要他杀人他也下不了手,一时举着砍刀砍也不是,收也不是。   李成未忽然从背后凑到苏金枝耳边,嘲讽道:“难得啊,你竟然还会担心我的死活?”   苏金枝绷着身子,目光闪烁道:“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凡事好商量,没必要逼得你死我亡的。”   “你想商量什么?”李成未垂眸,抬起手竟然把玩起苏金枝的耳垂起来。   苏金枝扭头躲开,狠狠瞪了李成未一眼,然后道:“你放我走,神药谷放你和你的人离开。”   李成未平静地说:“想要我放你走啊……”   苏金枝不说。   李成未笑:“除非我死了。”   “李成未!”   苏金枝柳眉倒竖,只觉得李成未这个人完全不可理喻。   忽然,李成未猝不及防地抱住她的脸,二话不说就对着她的嘴啃了起来。   “唔!”苏金枝立即挣扎去推李成未,李成未却死死地抱住她的脸,任由她捶打挠抓,他只管野蛮地深吻。   “放开她!”秦观和凌恒同时跳起来准备扑向李成未。   “别动!”就在这时,两把锋利的刀刃悄无声息地搁在二人的脖颈根处,沉声警告道。   二人定在原地。   常留和陆成风从二人身后现身,二人的口鼻上抖蒙着布巾,显然是早就察觉到了他们放出的的迷烟。   苏金枝被李成未吻地气急了,她抖着手去摸手臂上的针囊。   忽地,嘴中一股腥咸弥漫。   苏金枝还在想,难道是她的嘴巴被李成未给啃破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越发地气恼,便迅速摸出了银针,刚要对着李成未的脖子扎下去,李成未忽然推开了她。   紧接着,一张煞白如鬼的脸出现在苏金枝的面前。   苏金枝震惊地看着李成未。   只见李成未的双眼,鼻孔,嘴巴,还有耳朵,正在不停在往外渗着血。   “你?”苏金枝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连眨了好几下眼。   “主子!”常留立即丢开秦观,冲到床边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李成未。   李成未抬手擦着嘴角的血,可越擦血越多,他双眼死死地盯着苏金枝,咧开满是鲜血的嘴巴,笑着说:“你说你要我的真心,我给你了,味道如何?”   苏金枝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望着李成未说不出话来。   凌恒则扭头看向陆成风,急切道:“松手,让我瞧瞧。”   陆成风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歪在常留身上缓缓闭上眼睛的李成未,立马选择收刀后退。   凌恒迅速上前,拉过李成未的手把了一会儿脉,又翻开李成未的眼皮看了看,最后指尖擦了李成未脸上的血嗅了嗅。   片刻后,他转身,面色沉凝道:“是‘穿心子’。”   苏金枝和秦观一听,倏然色变。   外人不知“穿心子”是何物,但神药谷里却没有人不知道,因为“穿心子”正是当年神药谷祖师爷独创的剧毒之物。   服下后,先是七窍流血,三个时辰后,若无解药,心脏便会被毒药侵蚀,最后化成一滩血水。   穿心穿心,死后无心。   凌恒皱眉看向秦观,“你下的?”   秦观立即跳起否认道:“怎么可能。”   当年神药谷的祖师爷其实是个江湖毒师,靠着研究毒药而闻名江湖。后来神药谷历经几代后,慢慢地开始改邪归正,传到他们师父这一代时就彻底变成了救死扶伤的正派。   但神药谷毒绝天下的名声在外,所以以前经常回有人入谷盗走毒药出去害人。上一代祖师为了避免这些毒药再次落入宵小之手,就选了一处天杰地灵的山谷搬家,然后利用奇门遁甲布下了阵法,以防外人进入,还把所有的毒药全部销毁。   但是没了毒药还有毒典,世人便开始觊觎神药谷的毒典,隔三差五地就来闯谷。   他们的师父接手神药谷后,第一件事便是拿出神药谷所有毒典,当着世人的面一把火给烧了,连他们这些关门弟子都不曾看过那些毒典一眼。   是以,如今神药谷里,根本没人会研制“穿心子”,更是无人懂怎么解“穿心子”之毒。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俱是沉默不语。   他们不明白李成未为何会中“穿心子”之毒。但他们三个很清楚,眼下,他们谁也救不了李成未。   常留见三人默然不语,顿时明白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放倒李成未,起身“噗通”一下跪在苏金枝面前,跪求道:“王妃,属下恳求您救救主子,您不知道主子为了您付出了多少代价,他为了您甚至连储君之位都不要了。”   苏金枝皱眉,难以置信地反指着自己,“你说李成未为了我……放弃当太子?”   常留连连点头,急忙解释道:“千真万确,王妃离开后,主子就想亲自出来寻您,但陛下得知后不同意,主子就同陛下争吵起来。陛下就问主子:‘朕给你一个机会,储君之位和王妃,你选哪个?’,主子当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您。陛下大失所望,一怒之下便罚主子跪在雪地里,主子就在雪里跪了三个时辰。”   “最后还是陛下于心不忍,派人命主子起来,主子却说除非让他亲自出来找您,陛下只好答应了。可主子当时身上还有伤,又在雪地里受了冻,一回到府里就倒下了。倒下之前,主子还命属下,把他安置在马车上,带着太医,立即出发。”   说着说着,常留已是泪流满面,“王妃,主子为了找您,从没有睡过一天好觉。他是太害怕失去您,这才不得已将您困在身边,您就看着主子对您以往的情分上,救主子一命吧。”   苏金枝听完,沉默地看着李成未,心内一时五味杂陈的。 第42章 原来你从我身上取走‘雪魄……   郁郁葱葱的山坡上, 盖着一间竹庐,竹庐的屋檐下挂着一排贝壳制作的风铃,风一起, 哗啦哗啦的响。   竹庐前后, 种满了扬州琼花。正是四月花开期, 琼花如雪, 将整个竹庐掩映期间,引来了不少鸟儿们来栖息。   李成未醒来时, 便听见鸟儿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他的头顶上是一顶绣着小花的朴素白纱帐, 微风吹动着纱帐, 带来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   李成未转动眼珠子, 这里已然不是之前的客栈,他猛地从床上坐起, 正要去拽手上的铁链。   忽地, 地上有个人紧跟着猛地坐起。   李成未看着地上的人愣住了。   苏金枝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有砍她的手,惊她顿时垂死惊坐起。   一扭头, 却见李成未正坐在床上看着她。   苏金枝呆怔了片刻, 然后噌地一下从地铺上跳起,半是庆幸半是无奈道:“谢天谢地, 你终于活了啊。”   李成未自中了‘穿心子’之毒后,已经昏迷了整整一旬,连师父都说不好李成未什么时候能醒,她生怕李成未就这样在她的屋子里昏睡一辈子。   李成未看着苏金枝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缓缓问道:“是你……救了我?”   苏金枝没好气地瞪了李成未一眼,“我哪有那本事, 是我师父救的你。”   李成未抿唇,剑眉倏然紧拧,他一手撑在床上,另一只手抬起摁住心口,只觉得那里依旧疼的宛如刀绞。   苏金枝瞥了他心口的位置一眼,心里暗暗叹气。   李成未身上的‘穿心子’虽解,但毕竟伤了根基,一时半会儿是休养不好的,以后还会时常发作心绞痛。   她敛了敛脸上的不悦,问了李成未一个困惑自己许久的问题:“我一直想问你,这些日子我和你几乎寸步不离,你所进食的每一样东西都试过毒,那你为什么还会中‘穿心子’?”   李成未默了一瞬,然后缓缓抬头,直视着她的眼睛,坦然道:“是我自己下的。”   苏金枝倒吸了一口冷气,震惊地瞪着李成未:“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在赌。”   “赌什么?”   李成未定定地注视着她,不疾不徐地说:“我在赌你,赌你舍不得我死。”   苏金枝目瞪口呆。   她其实有想过‘穿心子’会不会就是李成未自己下的,好用来逼他们带他回谷,可她觉得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拿自己的性命相搏,只为了进神药谷。   除非神药谷里面有什么比他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可李成未这个人连权势都不在乎,她实在想不通神药谷里有什么东西,竟能让李成未如此不顾一切?   结果到头来李成未却对她说,他只是在以命做赌,赌她的恻隐之心。   简直让她,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李成未唇角微扬,眉眼愉悦顿生,“看来我赌赢了。”   苏金枝沉默地盯了李成未半晌,才慢慢道:“你知不知道,万一我不打算救你,万一我师父不在神药谷,万一神药谷里根本无人会解‘穿心子’,等待你的就是死路一条?”   李成未点头:“我知道。”   “那你还给自己下毒?”   李成未一脸风轻云淡地笑笑:“大不了一死,我还输得起。”   疯子!   苏金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李成未重重伸手道:“钥匙!”   “什么钥匙?”   苏金枝抖抖手上的锁链,“开这个锁链的钥匙,你都已经顺利地进来了,总可以把这破锁打开了吧。”   李成未淡淡道:“没有钥匙。”   苏金枝小脸一沉,双手怒然叉腰:“李成未,你不要恩将仇报。”   “是真的没有钥匙,这把锁根本不是真的‘携老’,而是我找人用玄铁重新打造的,我更愿意叫它……”李成未颇为满意地说,“同归。”   可以是殊途同归。   可以是同归于尽。   也可以是……白首同归。   但苏金枝根本不想知道这个名字背后的意义,她十分不耐烦地抖动手腕上的铁链,催促道:“我不管它叫什么,你赶紧打开。”她一刻也不想同李成未这个疯子困在一起。   李成未抿唇沉默了片刻,他抬起手腕,雕刻精美的锁环似量身定做一般,刚好套在他的腕骨上。   “是真打不开,钥匙我离京前就扔了,此物一旦锁上,我就没想过打开,如果一定要打开,除非砍了我们之间谁的手。”   苏金枝一听,差点没气背过去,她瞪着李成未咬牙切齿道:“李成未,你故意的!”   李成未勾唇,坦然颔首:“我确实是故意的。”   苏金枝看着李成未不说话了。   原本一张俊秀无双的脸此刻变得苍白如纸,好不容易强健的身子被他折腾地千疮百孔,落下了无数病根,即使这样,李成未竟然还能对她笑得出来。   生死在李成未眼里,似乎就是儿戏,根本微不足道。   “李成未,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老抓着我以死相逼?”   李成未脸上的笑意褪了下去,黑漆漆的眼眸冷冷地盯着她,“我为什么?你难道没有心吗?”他话锋猛地一转,嘲讽道,“哦,我忘了,你只要别人的真心,自己从里到外只有一颗绝情的心。”   苏金枝不由得想起李成未中‘穿心子’七窍流血强吻她时说的话,他说‘她想要他的真心,他给了,滋味如何?’,她才发现,她当初的一句戏言,李成未竟然当真了。   “当初说要你的真心只是……权宜之计,我很抱歉,不该骗你的。”苏金枝愧然道。   李成未冷哼一声:“你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如今再说这些,你不觉得已经晚了吗?”   苏金枝眉尖轻蹙:“那你想怎样?”   “我想……”李成未望着她,精致的桃花凤目里闪过期盼的光,“让你喜欢我。”   苏金枝脱口就道:“不可能。”   李成未眼中的光湮灭了,心口再次绞痛起来,冷汗顺着他的背脊爬上爬下,他死死地抓住被褥,像个孤绝的困兽一样,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苏金枝。   苏金枝有些讪讪,说到底是她当初骗了李成未,是她有错在先,她只好找了个理由让自己看起来理直气壮一些,“再说,你已经有苏玉芝了,我才不要心里装过别的女子的男人。”   李成未讽刺道:“那个口无遮拦的贱人也配进我李成未的心!”   苏金枝一愣:“你什么意思?你不喜欢苏玉芝?”   “意思就是哪怕我眼瞎了,也绝不会喜欢上苏玉芝。”   “那你当初还……”折花表情意?   李成未恶毒地笑了笑:“她说嫁给我的女人只能守寡,我就想让她尝尝这滋味。”   所以,李成未是故意的,因为苏玉芝得罪了他,所以他故意折花赠给苏玉芝,故意让世人以为他喜欢苏玉芝,故意断了苏玉芝与六皇子的姻缘,还准备故意娶苏玉芝准备让苏玉芝进门守活寡。   只是阴差阳错的,嫁进去的却是她苏金枝。   从头到尾,仅仅只是因为一句话而已。   这样的李成未让苏金枝只感到遍体生寒。   她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你竟然只是因为一句话,就毁了她的一生?”   李成未挑眉,皮笑肉不笑,“怎么,怕了?后悔了?”   她确实后悔了,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绝对不会选择替苏玉芝嫁给李成未,也绝不会留在李成未身边。   李成未就像个附骨之毒,一旦沾染上,就会纠缠一辈子,怎么都刮不掉。   李成未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眸光明灭不定地死盯着她的脸,咬牙邪笑道:“可惜晚了,当你别有用心接近我时,你我就注定会纠缠不休。”   “……”   忽然,门口有人说:“谁和谁会纠缠不休啊?”   苏金枝一怔,转身一看,只见门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妇人。   那妇人一身素衣飒飒,眉眼慈和。   “师,师娘?您怎么来了?”   师娘含笑进屋,偏头看了一眼苏金枝身后,“我来看看他醒了没有?”师娘打量着李成未的气色,点了点头,“看来身子恢复的不错。”   李成未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苏金枝忙挪身挡住师娘的视线,歉然道:“师娘,您别介意,他那人就是那样,狂傲惯了,一向不懂礼,也不知尊卑。”   谁知李成未听了后,忽然掀开被子,起身下床,靸鞋整理仪容,对着师娘端端正正作了一揖,“见过师娘。”   苏金枝瞠目结舌,这可是她认识李成未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他对着人弯下他高贵的腰。   师娘掩嘴一笑,瞥了苏金枝一眼,小声打趣道:“我看他倒是挺懂你的。”   苏金枝脸一红,低头跺了一下脚,羞赧道:“师娘莫要乱说,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   师娘看破不说破的笑笑。   苏金枝一时百口难辩,再加上李成未一直在背后盯着她,让她总觉得如芒刺背,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自她回谷后,因为李成未中毒昏迷,她被迫同李成未困在这里,都没来得及去看望大师兄。二师兄他们说大师兄已经服下了“雪魄”,只是人还未醒来。正好师娘来了,她便忍不住问道:“师娘,大师兄他……怎么样了?”   师娘拉过她的手背拍了拍,感激道:“好孩子,多亏你及时送回了‘雪魄’,清儿前日已经醒了。”   苏金枝大喜过望,高兴地差点跳起来,“大师兄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   师娘又道:“不过他在冰泉下躺的太久,眼下还下不了床,等过几日你就能去见他了。”   苏金枝重重点头,“嗯。”眼里已经盛满了迫不及待。   师娘走后,苏金枝才感觉到背后凉飕飕的,她缓缓转身,便看见李成未那张阴云密布的脸,还有他眼里流淌着的森然寒意。   “原来你从我身上取走‘雪魄’,是为了救你的大师兄啊。”   “……是。”事到如今苏金枝也不想瞒他了。   李成未慢慢逼近她,凤目里狂风怒卷,周身戾气暴增,“你处心积虑地接近我,连名声也不要了,你为我挡剑,为我试毒,救我性命……,原来你从始至终地护地根本不是我,而是那只药蛊。因为只有那只药蛊才可以救你的心上人吧?”   李成未果然聪明,很快就猜透了一切,不错,她喜欢大师兄,这是她心底的秘密。   如今,她不想再让这个秘密继续尘封下去了,于是她抬起头,看着李成未,语气肯定地说:“是。”   李成未浑身轻颤了起来,他猛地抬起双手抓住苏金枝的削肩,低吼道:“苏金枝,你可真够狠的啊!”   李成未捏着她的双肩,力道大地几乎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似的,苏金枝咬牙忍着,这件事情终是她理亏,李成未有什么怨气,她愿意受着。   就在这时,有个人突然疾风似的卷了进来,“小师妹!我一回来就听说你回来了,我就立马……”   进来的是一个长相俊朗的少年郎,少年郎看见眼前的一幕,顿时呆在了半道上。   苏金枝强笑着冲那人喊了声:“五师兄。”   李成未这才松开了手。   白玉晨看了一眼二人手上的锁链,又深深看了一眼李成未,然后快步走到苏金枝面前,拉着她往一旁走了一步,掂着铁链抖了抖,“小师妹,这是怎么回事?他又是谁?”   “他是……”苏金枝余光瞥见李成未目光依旧沉冷地盯着她,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前夫。”   白玉晨满脸震惊:“小师妹你不是才离谷两年?怎么就嫁人了?”   苏金枝想说她都已经快十九了,在外面像她这样的年岁都已经儿女成群了。   突然,李成未提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苏金枝的手腕提起,道:“没有本王的同意,你以为我李家的门是你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   “本王?”白玉晨愣了下,转而瞥见李成未对苏金枝动手动脚的,他立即上前拽开李成未的手,往后猛推了一掌,“你把手拿开,不准碰我小师妹。”   李成未被白玉晨那一掌,推地踉跄后退,后背直接撞在了床架上,好不狼狈。   大概是撞击牵扯到了李成未的内伤,李成未捂住心口,弯腰扶着架子,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咳地瞬间面如金纸一般。   可见五师兄那一掌用了不小的力气。   苏金枝同情地看着李成未,心里想着要不要过去帮帮他,白玉晨闪身挡住她的视线附耳低问:“小师妹,他自称‘本王’,难道他还是个王爷?”   “……是。”   “我看他盯着你的眼神,就跟后山上的野狼瞅猎物似的,凶得很,你可得离他远一点。”   她也想离李成未远一点,可问题是现在由不得她想啊。   过了会儿,李成未的咳嗽平复,他扶着架子站直了身体,只是看着白玉晨的眼神恨不得将其活剐了似的。   看来是没事了。   苏金枝看着白玉晨身上挂着两个褡裢,褡裢上装满了药材,一脸的风尘仆仆,便问:“五师兄,你这是打哪儿刚回来?”   白玉晨道:“嗐,这个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李成未忽然阴沉沉地插话道。   白玉晨转身瞪他,抱臂扬颌道:“我在同我小师妹说话,你吭什么声啊?”   李成未一字一句咬牙道:“因为本王很不爽。”   白玉晨‘切’道:“你不爽就不爽,干我何事,”他转身还要拉着苏金枝说话,“小师妹,我……”   苏金枝却不由得替白玉晨捏了一把冷汗,白玉晨不认识李成未,自然不怕他,可他不知道李成未这个人轻易得罪不得,得罪了那可就是阎王索命。   她生怕白玉晨在得罪阎王的路上越走越远,忙打断他问:“对了五师兄,你刚回来还没有去拜见师父老人家吧?”   白玉晨挠了挠头,嘻嘻笑道:“我这一回来就急着见你,还没来得及嘛。”   苏金枝忙推着白玉晨往门口走,一边催促他,“那你赶紧去拜见师父吧,省得又要被三师兄批评了。”   白玉晨一脸无奈道:“好好,我先去拜见师父,回头再来看你。”   苏金枝连连点头。   白玉晨又想起什么来,扭头狠狠瞪着李成未道:“我警告你,可不准欺负我小师妹,否则,有你好受的。”   苏金枝赶紧把白玉晨推出门外,“快走吧。”   见白玉晨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苏金枝吁了一口气,回头只见李成未正阴恻恻地盯着门口,剑眉紧蹙,若有所思着什么。   苏金枝心里咯噔一下,忙说:“师兄他们只是太爱护我了,你可别迁怒他们。”   李成未转眸看她,冷笑道:“怎么,怕我会对他们不利?”   这不是明摆的吗?   为了师兄们安危,她觉得李成未绝不能在神药谷久留。   “陆成风和常留还在谷外等着你,你身上的毒既然解了那就赶紧离开吧。”   以李成未的性子,她这么赶他走,李成未至少会反唇相讥,或者强行带她离开。   然而李成未却目光一闪,眉峰挑起道:“那怎么行呢,你师父既然救了我,我好歹要当面拜谢他才是。”   何时李成未还懂得知恩图报了?   苏金枝顿时警铃大作,戒备地盯着李成未:“你又想做什么?”   李成未摊手,“就我孤身一人在这谷里,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   说的也是,就李成未这身板,还抵不过五师兄一掌呢,只是李成未说要见她师父谢恩,她总觉得这不太像李成未为人处世的作风。   “我师父他从不见外人,你的心意我代他领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走了,直至你师父愿意见我。”李成未转身走到桌旁坐下,拧起茶壶倒了一杯水,淡定地呡着。   看样子见不到她师父,李成未这是打算赖在神药谷不走了?   这可不像在谢恩。   苏金枝沉脸道:“李成未,你到底要干什么?”   李成未悠然道:“不知礼,无以立也,有恩不言谢,非礼也,我这是在……守礼奉尊呢。”   苏金枝:“……” 第43章 大师兄白鹤清。   这日阳光明媚, 惠风和畅。   幽静的山谷下,一个头戴斗笠的身影正举着锄头在坡下的田间劳作。   苏金枝站在田埂上,冲着那道身影挥手大喊道:“师父!”   那人停下手中的劳作, 直起身子抬头一看, 双手拄在锄头上, 笑容可掬地看着苏金枝, “是小六来了啊。”   苏金枝欢快地像只小鸟似的跳下田间,朝着白一快步走来, 李成未不紧不慢地跟随在身后。   “哎哟,田里都是坑, 你慢点。”   “师父忘了, 小时候枝枝可是经常跟在您后面撒种子呢。”   说话间, 苏金枝已经来到了白一面前。   白一揉了揉苏金枝毛茸茸的头,“是啊, 一转眼枝枝都长这么大了。”然后看向李成未, 慈祥地笑了笑,“你醒了?”   李成未飞快地打量着眼前的老人,老人鬓边发丝已白, 然脸看起来红光满面, 也没有什么褶子,竟是鹤发童颜的模样, 十分和气。   他身上穿着粗布葛衣,脚上蹬着草履,然给人却带着一种世外高人的脱尘感。   这张脸很陌生,然他身上的气质却有几分莫名的熟悉。   片刻后,李成未后退一步,展臂对着白一郑重作揖道:“风潜拜谢恩公救命之恩。”   苏金枝甚感讶异地扭头看李成未, 她还从未见过李成未如此主动,又郑重地向一个人行如此大礼,连永明帝都不曾,难道他是真心来感谢师父的……   白一双手拄在锄头上不动,笑眯眯地看着李成未说:“庆王何须如此折尊,老朽可受不起。”   带李成未进谷后,二师兄就将他所知的事情原委事无巨细地说给了师父听,师父也不曾问过她,就立即施以援手救了李成未。   至今,师父也未曾过问她和李成未的事情,但苏金枝知道,师父对于他们的事情其实早已了然于心。   李成未保持作揖姿势不变,恭敬道:“理当如此。”   白一叹道:“可老朽救的只是你的命,而不是你的心。”   李成未心神遽然一震,缓缓地抬起头看向白一。   他看见的是一个长者对一个晚辈真切关爱的眼神。   白一笑着伸手,托着李成未的臂膀示意他起身,“年轻人,性命不是儿戏,也不是棋子,你当好生珍惜才是。”   李成未目光微动,抿唇颔首:“风潜谨记在心。”   苏金枝偏着头,将李成未从上审视到下,确定眼前的是李成未本人没错。   真是奇了,李成未那么一个桀骜不驯的人,为何第一次见师父就表现地如此……有礼有节?   “你我也是有缘,如蒙不弃的话,可至草舍里饮一杯粗茶。”白一指着不远处的茅屋邀请道。   苏金枝忙甩手推辞:“师父不用……”   李成未却飞快拱手打断道:“那风潜就却之不恭了。”   白一笑着拧起地里的锄头扛在身上,在前面带路。   苏金枝立即扭头瞪着李成未,小声质问:“你不是已经拜谢过了吗?怎么还不走?”   “恩公请喝茶,不喝白不喝。”说完,大摇大摆地跟在白一身后往茅屋走。   茅屋不大,就两间,里面无床,看来并非寝居之所。   左边屋里的墙上挂着各式农具,却擦拭得干干净净,摆放的也是井井有条。   右边屋子里设有书案,书案上铺陈着文房四宝,还有一个奇怪的石头摆件。地上则铺着一张大大的茅草编织的草席,上面摆着矮几和蒲团,矮几上还摆放着一个细颈土窑花瓶,里面插着几根翠柳,颇有一番别具一格的雅调。   书案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大字,上书“无为”,写得龙飞凤舞,苍劲有力,一看就是高手挥就。   李成未站在书案前,目光落在字下角的红色掌印上。   “草庐居士……”他蹙了蹙眉,似乎想不起有哪个大家叫这个名号的。   苏金枝一眼看懂了李成未心中所想,便在一旁骄傲地说道:“这字写的好吧,那可是我师父亲自写的。”   闻言,李成未眸光一闪,转身撩衣趺坐在蒲团上。   白一将沏好的茶给了李成未一杯,给了苏金枝一杯。   李成未端起茶杯浅呷了一口放下,然后闲聊道:“恩公的墨宝遒劲有力,神骨不凡,一看就非池中之物,为何会选择蛰居此地埋没大才,何不出去闯荡一番?”   正在吹拂茶汤的白一忽地顿住。   苏金枝总觉得李成未似话里有话一般,好像在试探着师父什么。   片刻后,白一放下茶杯转头看向门外,道:“你们看外面的日头。”   李成未苏金枝皆不解地转头看向外面。   外面一轮红日正当空,如火如丹。   白一意味深长地说道:“日头缓缓升起时,自是光芒万丈,可至正午之后便开始渐渐西沉,直至消失。你们看啊,这再耀眼的骄阳最终还是会落下山谷,让明月取代,这是规律,也是无常。规律改变不了,无常控制不了,你会发现到最后,日月皆是空,唯有脚下黄土才是最终的归宿。”   这话说的太深奥,苏金枝似懂非懂。   李成未却像懂了似的,双手举杯为敬:“风潜受教了。”   白一点头笑笑,似乎对李成未颇为欣赏。   苏金枝觉得今日师父和李成未一席话跟打谜语似的,她一时参悟不了,觉得无聊,便起身在屋里转悠,随手拿起书案上的怪石看了看,她记得大师兄说这砚石自从他出生后就一直在师父的书案上,师父说他很少用砚,倒喜这砚石的原生态,便一直留着。   苏金枝捧着岩石转身问白一:“师父,您这砚石为何还没打样啊?”   白一笑呵呵道:“师父啊喜欢同黄土地打交道,这砚石是我在地里挖出来的,也算跟随了我许多年。”他转眸看向李成未,指了指苏金枝手中的砚石,又指向李成未,“今日老朽觉得与庆王甚是投缘,这砚石就当送给庆王作为表里,还望庆王莫要嫌弃。”   李成未立即起身,作揖道:“岂敢,晚辈一定好生珍藏。”   白一摇头,“珍藏不必,它就是一死物而已,回去好好开凿了,物尽其用才对。”   离开茅舍后,苏金枝瞥了一眼李成未挂在腰带上刚收获的砚石,酸道:“我师父好像挺喜欢你的。”   李成未挑了一下眉,无不得意道:“那是他眼光好。”   “切!”苏金枝嫌弃地将头扭到一旁。   李成未瞧着苏金枝耍小性儿的模样十分可爱,忍俊不禁地笑了笑,他故意凑到苏金枝耳边小声道:“你若想要,就同我求一求,只要你求我,什么我都可以送给你。”   他这话说的暧昧,气息更是暧昧,苏金枝很不喜欢,正要推他。   “小枝。”   忽然,有道微风震箫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苏金枝倏地僵住,然后缓缓地回过头。   李成未笑容顿敛,他看见苏金枝眼底里浮起狂喜,还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柔情蜜意。   不远处的山涧旁,站着一个男子,他腋下夹着一根拐杖,药童在他身旁虚扶着,他身上的宽袍广袖,随风而动,衣袂间似带着飘然仙气。有个人,往那里随便一站,便是清风朗月般的存在,天地都要为之失色。   “大师兄!”   苏金枝拔腿就朝白鹤清跑了去。   眼见就要到大师兄跟前了,身子猛地被铁链向后一带,她整个人控制不住地跌跌后退了几步,最后撞进一个怀里。   苏金枝反应过来是李成未拽她,立时怒从心起,转身猛推了他一掌,“你做什么?”   李成未阴阳怪气地说:“路不平稳,我是在提醒你注意脚下,千万别跌倒了。”   她走的好好的,要不是李成未突然拽她,她才不会跌倒。   苏金枝狠狠瞪了李成未一眼,“要你管。”说完,迫不及待地转身就走。   李成未脸色阴沉了下来,抿唇一言不发地看着苏金枝走向白鹤清。   苏金枝本来积攒了一胸腔的喜悦冲向白鹤清,被李成未方才那么一搅和,头脑顿时冷静了几分。她不由得放缓了步伐,来到白鹤清面前,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故作平静地问:“大师兄,你可以下床了?”   白鹤清温文一笑,点头道:“今日刚能起身。”   这时,李成未已经走到了苏金枝身后,身子几乎贴着苏金枝半个身子立定。   白鹤清眉峰轻轻一挑,目光越过苏金枝看向李成未。   李成未充满敌意地回视他。   “小枝,这位是?”   苏金枝脸色一僵,这才想起他们三人见面的时机似乎不太对,“他是……”   李成未自然而然地搂住苏金枝的腰肢,抢言道:“我是苏金枝名正言顺的夫君。”   白鹤清本就带着病态的容颜忽地一白,   苏金枝全身紧绷,想要往一旁挪开,然李成未早料到她会有此一举,搂着她腰肢的手暗暗用力,似在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   苏金枝只好僵硬地站着不动。   白鹤清的目光在李成未搂着苏金枝腰肢的手上停留了片刻,才转而看向苏金枝笑了笑:“小枝何时出嫁的?”   “是两年前……”苏金枝立即补充,“不过我们已经打算和离了。”   李成未斜睨着她,冷冷道:“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只要我不同意,你永远都是我的人。”   苏金枝顿时哑口无言。   白鹤清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子,低头苦笑道:“看来我昏迷的这些年,错过了小枝的不少事情。”   苏金枝张了张嘴,想解释她跟李成未根本就是有名无实的夫妻,想解释她喜欢的人一直是他,还想解释他的小枝一直在等着他醒来。   可是只要李成未往她身旁这么一站,似乎她所有的解释都变得那么苍白,又可笑。   满心委屈和恼怒一股脑地涌上来,苏金枝忍不住眼圈一红,水汽盈溢。   白鹤清见状,低头问:“怎么还哭上了?”   他下意识抬手想要去给苏金枝拭泪,抬到一半,忽然僵住。   小枝已经不是那个他可以随便碰触的小丫头了。   苏金枝赶紧用手背抹掉眼泪,仰起小脸强扯出笑意道:“我就是看见大师兄醒了,给高兴的。”   “能醒来看见小枝,大师兄也很高兴。”   二人顿时相视一笑,含情脉脉。   李成未搂着苏金枝腰肢的手骤然收紧,苏金枝痛地敛笑蹙眉,扭头瞪了李成未一眼,没好气地问:“搂够了没有?”   李成未松了手,然后笑不达眼底地说:“我只是想提醒你,我还在你身边。”   苏金枝抿唇沉默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喊了声:“清儿。”   苏金枝转头看去,见是师娘来了,她身边站着一个姿容秀丽的绿衣女子,温婉的就像空谷幽兰上的朝露。   白鹤清在看见那名女子时,脸色明显白了几分。   “娘。”   “师娘。”   白鹤清和苏金枝齐齐喊道。   师娘冲二人笑笑,转眸又李成未颔了一下首,便和身旁的女子走了过来。   那女子走到自然而然地走到白鹤清身边,然后熟络地挽着他的臂弯,侧着头问:“清哥,你怎么出来了?”   白鹤清身子微微一僵,礼貌地答:“躺久了,骨头僵,想出来走走。” 第44章 不准任何人抢走   苏金枝看着蓉儿亲密地挽着白鹤清的手臂, 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想抬头去看白鹤清, 却没有勇气, 就转眸看向师娘问:“师娘, 这位是……”   师娘道:“还没有来得及为你们介绍, 这个是蓉儿,你大师兄的未婚妻。”   ‘未婚妻’三个字, 宛如晴天霹雳一般,狠狠劈在了苏金枝的身上。   苏金枝彻底呆住了。   师娘又指着苏金枝和李成未, 向蓉儿介绍道, “蓉儿, 这位就是你们的小师妹,小六, 这位是小六的夫君。”   蓉儿立即走过来亲昵地拉起苏金枝的手, 细细地打量着道:“原来你就是小六师妹,蓉儿总听谷里师弟们提起你,今日终于得见了, 果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苏金枝扯唇, 想扯出一个笑容出来,扯了扯, 却没扯出来。   李成未见状,心情舒坦极了,他抱起手臂,反而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起戏来。   苏金枝缓缓抬头,只觉得自己的头颅上似压了一座山,抬了许久才抬起来。   她看着白鹤清, 只是还没开口鼻腔里就猛地涌上来一阵酸涩,她强压住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问:“大师兄,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你有未婚妻?”   “我……”   白鹤清欲言又止地望着苏金枝,似乎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却又像有所顾忌似的,不知该如何开口。   师娘瞥了一眼白鹤清,忍不住替他解释道:“这个不怪你大师兄没提起,以前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这事也是他醒来后定下的。这事还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那时蓉儿娘是师娘的手帕交,我们感情非常好。清儿出生后,我曾带清儿去看过蓉儿娘,蓉儿娘见清儿小小年纪一表人才,便开玩笑说要将她腹中的孩儿说给清儿。当年蓉儿都没出生呢,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后来蓉儿他们一家去了神京,我们又一直久居在山中,久而久之,音讯就断了,我们也就没把定亲一事放在心上。”   “后来啊,蓉儿听说你大师兄中毒昏迷一事,竟只身一人找到了神药谷,我们才知道蓉儿娘生了个女儿。这三年多啊,可一直都是蓉儿在亲自照料你大师兄。”师娘笑呵呵地拉起蓉儿的手拍着道,“我啊,对这个儿媳妇甚是满意,只盼着他们两个赶紧把日子定下来呢。”   苏金枝呆呆地望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眼眶又涨又热,胸口又闷又痛,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事到如今,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些年,根本就是个笑话。   现在,李成未一定也在心里嘲笑她吧。   不过,喜欢大师兄本就是她自己的秘密,既然是秘密那就让它永远尘封下去吧,现在可不是失态的时候。   苏金枝暗暗吸了一口气,迅速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挂上她在神京时才有的面具笑容,道,“原来如此,那我就先在这里提前叫一声嫂嫂了,”她转向白鹤清拱手,“枝枝祝大师兄和嫂嫂早日完婚,白头偕老。”   蓉儿一听,跺脚道:“小师妹别闹,八字还没一撇呢。”说完,羞赧地往白鹤清身后躲了躲。   白鹤清则是定在原地如同石化了一般,脸色似渡了一层惨白的铁灰色。   师娘见白鹤清脸色不对劲,关切地问道:“清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又不舒服了?”   白鹤清低下头不说话,只是拄着拐杖的手臂有些颤抖。   师娘忙对蓉儿道:“蓉儿,想是清儿出来的太久,你先扶他回去躺着,我去叫老白看看。”   蓉儿点头,双手扶住拐杖,担忧地说:“清哥,我们回去吧。”   白鹤清猛地抬头看着苏金枝,似有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始终吐不出来,“小六……”   苏金枝弯起眉眼,“大师兄慢走。”   白鹤清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转身了。   转身前,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李成未。   众人离去。   苏金枝还看着白鹤清离开的方向不动。   李成未低头,却见苏金枝眼眶发红,泪盈于睫,却始终固执地不肯掉下来。   看着她为别的男人流眼泪,李成未的心里就像突然爬进了无数只虫蚁在啃咬,疼地撕心裂肺。   他紧咬住后槽牙,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不住讽刺道:“你哭什么?明明说喜欢他,还要一脸大度地去祝福他们?你还真是虚伪的很啊!”   苏金枝的眼泪哗啦一下决了堤。   她用袖子狠狠擦了一把眼泪,转头就冲李成未低吼:“你懂什么,只要大师兄喜欢我当然祝福他们,但我祝福他们不代表我不伤心,我伤心不代表我不成全他们,你这个不懂爱的人根本什么都不懂。”   李成未哼道:“我是不懂爱,我只知道若是我喜欢的人,就要不计一切代价的把她留在身边,不准任何人抢走。”   苏金枝忽然捞起铁链撒气一般砸在李成未身上, “所以也只有你李成未才会干出这样混账的事情。”   “我是混账,那你呢?”李成未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你可是亲口说过,你不会喜欢心里有别的女人的男人,你大师兄都快成亲了,你怎么还对他念念不忘?”   苏金枝一噎。   半晌后,她故意凶巴巴地说:“我是说过,但要看对的是谁!”   李成未沉下脸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喊:“小师妹!”   二人一抬头,便看见迎面正走来四个风华正茂的男子。   苏金枝赶紧低头悄悄地擦干眼泪,然后抬头冲他们笑道:“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五师兄。”   白玉晨一眼瞧见苏金枝眼睛是红的,他赶紧走上来低头细瞅着苏金枝问:“你师妹,你哭了?”也不待苏金枝说话,扭头就瞪了李成未一眼,“是不是这厮又欺负你了?”   “不关他的事,是风大,沙迷了眼睛。”   苏金枝生怕白玉晨他们察觉出什么端倪,赶紧转移话题,“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白玉晨叉起腰,斜视着李成未阴阳怪气地说道:“自然是来让某人看看,你背后可是有很多厉害的人在撑腰。”   李成未直接回以蔑视般地勾唇。   白玉晨猛提了一口气,眼看着就要发作,凌恒走到二人面前挡住白玉晨,笑着对苏金枝解释道:“是我们几个师兄好久没同你在一起了,你好不容易回谷一次,我们就约着一起过来看看你。”   -   竹庐的琼花树下有一张巨大的石床,苏金枝在上面铺了毡毯,摆了香炉榻几,瓜果点心,几人便簇拥在石床上谈笑风生。   李成未则靠在不远处的琼花树下看着远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玉晨凑到苏金枝跟前悄悄问:“小师妹,这厮怎地突然变得这么安静?”   苏金枝抬头看了李成未一眼,李成未抱着手臂,脸上表情淡淡的,像是在若有所思着什么事情,似乎并没有因为和他们格格不入有任何的情绪。   “不知道,不管他,你继续说,那个县令的女儿不是说要对你以身相许,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白玉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后来没怎么样?人家是富贵小姐,我就是一个江湖小郎中,配不上别人。”   苏金枝立即鬼灵精怪地竖起大拇指说:“谁说了,我家五师兄长得那可是仪表堂堂,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更重要的是人品纯良,热心仗义,全身上下没一处不好的,怎么就配不上别人了。你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啊,一定是你瞧不上人家小娘子,故意找的托词哄我们玩呢。”   一席话直逗地师兄们哈哈大笑起来。   欢乐的笑声顿时将李成未的神思拉了回来。   他转头看向这边。   皑皑琼花树下,落英缤纷,少男们和少女正东倒西歪地抚掌大笑。   笑声传遍了琼花林,惊地鸟儿扑翅,风铃鼓掌,微风振叶,共同奏响了岁月静好的音符。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苏金枝为何能活得像野蔷薇一样坚忍蓬勃了。   送别师兄离开后,李成未依旧靠在书旁发呆。   苏金枝走过去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李成未转眸睨着她,酸道:“怎么,怕我打扰你们师兄妹团聚?”   苏金枝抖了抖手腕间的锁链,一脸无奈地说:“这玩意儿不解下来,我就是想留也留不下来啊。”   其实就算没有这锁链,苏金枝也打算离开神药谷了。   大师兄已经醒了,而且他身边也有了可以照顾他一辈子的人,她已经没有了继续留下来的意义。   而且她总觉得李成未留在神药谷越久,她心里就越不安,也说不出是为什么,所以她想尽快把李成未这个麻烦送走,然后再做打算。   闻言,李成未黑眸一闪,垂眼思索了片刻,道:“那就明日。”   当晚,苏金枝先去了师父师娘那里拜别,师娘拉着苏金枝依依不舍地抹泪了许久。   后又去了几个师兄那里告别,师兄们也是个个不舍,但她毕竟已为人妻,不可能一直留在神药谷,况且还有个李成未。   最后,她去了白鹤清那里,蓉儿却说白鹤清因为白日里吹了风,身子有些不快,已经喝下安神药睡下了。苏金枝只能请蓉儿代为告别。   一夜,辗转反侧。   至天明时,苏金枝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已经日上三竿,李成未正安静地歪在窗边的榻上翻着她收藏的游记。   她赶紧跳起来,不悦地看着李成未:“你怎么也不叫醒我?”   李成未合上书道:“你就这么急着离开这里?”   苏金枝心弦一紧,盯着李成未戒备道:“你不会是反悔了吧?”   李成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起身下榻,抖了抖衣裳上的褶皱,“我随时都可以走,问题是,你准备好了么?”   苏金枝一愣,神色果然犹豫了起来,她低头沉默了半晌。   许久后,她抬头,目光坚定地说:“走吧。”   二人站在竹庐外,李成未朝天放了一支蓝色的信号弹。   很快,西北边也升起了一道蓝色的信号弹。   李成未道:“他们在西北边。”   苏金枝领着李成未出了竹庐,刚要朝西北边走,忽然,南边的谷口外“轰隆”一声巨响,直震地整个山谷地动山摇的,紧接着,升起了滚滚浓烟。   苏金枝脸色骤然一变,立马扭头看李成未。   李成未皱眉,显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就在二人怔神之际,紧接着东南边也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很快也升起了滚滚浓烟,两烟相对,顿如两道朝天黑柱似的,直通天际。   李成未很快得出结论道:“是猛火油炮。”   苏金枝骇然:“那不是朝廷打仗时才用的东西?”   李成未正要点头,忽然,有人从南边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满面惊惶,嘴里大喊着:“不好了,朝廷官兵带着大炮来烧山了,大家快跑啊,快跑啊……”   苏金枝冲上去拦住那人问:“师弟,你说谁来烧山了?他们为什么要烧山?”   那人似乎被吓地不轻,语无伦次地说:“是朝廷的人,穿着飞鱼服,他们说要抓,要抓叛臣……逆,逆党什么的,师姐,你们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吧,那些官兵们把几个山头都围了,我,我现在就去告诉找师父。”说完,跌跌撞撞地往草舍方向跑去。   一听飞鱼服,苏金枝猛地抓住李成未的手臂,质问:“是你?”   李成未知道苏金枝是在怀疑什么,他立刻否决道:“不是我的人。”   可苏金枝不信,她抓着李成未的手因为害怕和愤怒,开始抖了起来。   “李成未,我一直怀疑你进神药谷有所图谋……神药谷几十年来一直平安无事,怎么就偏偏你进来后,朝廷的人就来纵火烧山了……”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服毒时就在利用我?” 第45章 惊天巨变   李成未也有些急了, 他信誓旦旦地拉住苏金枝说:“我承认我进山动机不纯,但是我从没有想过要伤害谷里的人,外面那些不是我的人, 不信我们可以去谷口看。”   山火顷刻间蔓延到山谷里, 惊地林中鸟儿惨叫着振翅飞离, 远处不停地传来惊慌失措地喊声。   李成未像是生怕她不相信他似的, 迫不及待地拉着她的手就开始往谷口方向快走,苏金枝脑子有些乱, 却也只能下意识地跟着李成未走。   很快,他们来到离山谷最近的一个高点。苏金枝站在山顶上, 放目一看, 只见山谷外全是官兵, 不是扬州当地官兵,而是正规朝廷驻军, 这些驻军带着最精良的火器正沿着山谷向里开路。   驻军最前头的位置, 正簇拥着十几骑骏马,骏马上坐着的正是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苏金枝原本还有几分侥幸的期待顿时化为泡影,她往后退了两步, 大失所望地看着李成未, “你还说不是你的人?”   李成未却盯着那些锦衣卫们身上的飞鱼服的颜色道:“他们几个是锦衣卫没错,但不是我的天煞暗卫, 他们是……地罡。”李成未眯起了眼,沉声道,“地罡是那位的人。”   锦衣卫分明卫和暗卫,暗卫分三支,其中天煞一支如今已经归了李成未。   而明卫也分三支,其中一支就有地罡, 皆在陛下手里。   苏金枝骇然:“你是说……他们是陛下的人?”   李成未蹙眉:“……也许。”但若真是永明帝的话定会事先派人谈判,而不会直接纵火烧山才对。   苏金枝却紧攥起双拳,愤怒不已地瞪着李成未:“李成未,事到如今你还在骗我?神药谷隐居世外,从不与外人打交道,也从未得罪过任何权贵,除了谷里的人外人根本不可能知晓神药谷的具体位置,而他们!”苏金枝抬手指着那些官兵,“没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他们是根本找不到神药谷所在的位置。陛下又是你父皇,你还说不是你?”   李成未一个疾步跨到苏金枝面前,抬手抓住她的双肩,肃然起誓道:“苏金枝,你听好了,我李成未以前不会伤害你在乎的人,以后也绝不会伤害你在乎的人,若我有半句虚言,我愿立堕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誓言太过毒辣,李成未又说的太过认真,苏金枝一下子惊呆住了。   望着李成未那张信誓旦旦的脸,苏金枝心底里已经信了,她知道李成未这个人,一向敢作敢当,如果真是他的人,他绝对会对她承认,而不是选择诅咒自己。   半晌后,她焦急地瞥了一眼还在推进的官兵,道:“……那他们为什么要来烧山?这谷里除了草药,就是我们师徒这些人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叛臣逆党。”说着,她眼睛突然一亮,忙拽住李成未的手臂道,“你既然是皇子,你出去跟他们说,让他们住手。”   李成未却看着那些锦衣卫沉吟道:“只怕此事没那么简单,我们先去找你师父,然后再一起想办法。”   神药谷有阵法,师父应该有办法保住神药谷,苏金枝立即点头同意:“好。”   二人当即折身准备去往草庐,然而刚走到山下,就听见有人在喊救命。   紧接着,此前那个准备去通知师父的师弟,不知何故又跑了回来,他表情惊惶无比,看起来就好像身后有头大野狼在追他似的。   苏金枝正准备上前,只听一声刺耳的“咻”,一支弩箭转瞬间钉在了师弟的后心上。   师弟忽地定住了,双目暴突地看着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血就哗啦啦地从他嘴里漫了出来。   苏金枝也定住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师弟向前缓缓地扑倒在地上。   这时,几个疾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即将拐过来。   李成未神色一凝,迅速拉住苏金枝往一旁的灌木丛里藏起来。   很快,两个穿着褐衣劲装的蒙面人,手持着□□来到师弟的尸体旁边,其中一人抬脚将师弟的尸体翻转过来,确定没有呼吸后,冲对方递了一个眼神,然后就一起转身迅速离开了。   苏金枝面色发白地走出来,看着眼前的发生的一切,她渐渐反应过来谷里面恐怕也出事了。   她顿时脚步凌乱地往草庐方向跑,李成未形影不离地跟在她身边,然而刚跑出几十步,他们就又发现了两具身中弩/箭的药农。   神药谷除了他们这些师兄妹们,还有许多是一些无家可归或者走投无路的人,被白一收留在谷中种药。   这样的药农他们一路上发现了好几具。   苏金枝心口突突乱跳个不停,她预感道神药谷已经大祸临头,却又不知这祸从何而起的。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随着距离草庐越来越近,这些药农的尸体突然就多了起来,就好像是被人故意赶到了草庐附近射杀的。   苏金枝胆战心惊地望着眼前被血洗的满地尸体,双腿控制不住地发软,跌跌后退了两步,“怎么会这样?”   李成未及时扶住了她。   就在这时,血泊中,一张熟悉的脸撞进了苏金枝的眼帘。   苏金枝的瞳仁骤然一缩,然后又猛地睁大。   “五师兄!”   苏金枝踉踉跄跄地避开尸体,快步来到白玉晨身边。   白玉晨身上没有□□,却有几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最致命的一刀在肋下,整个人毫无声息地躺在那里,血早他身下聚集成了湖泊。   苏金枝跪坐在白玉晨身旁,眼泪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她颤颤巍巍地伸手,准备去探白玉晨的鼻息。   似感觉了苏金枝的到来,白玉晨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苏金枝大喜,忙抱住白玉晨,焦急地问:“五师兄,你这是怎么了?是谁伤的你?”   白玉晨颤抖着抬手,指向草庐的方向,艰难地张开嘴,吃力地吐了一个字:“……师……”   苏金枝以为白玉晨想让她去找师父,她将白玉晨的手臂往脖子上一绕,准备扶他起身,一边道:“五师兄,你放心,我这就带你去找师父,师父一定能救你的。”   白玉晨却猛地推开了她,重新跌回进了血泊里,使尽全力地冲她喊了一个气音:“走!”   苏金枝被白玉晨推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震惊地看着白玉晨,“五师兄?”   白玉晨扭动脖子,转向李成未,死死地盯着他,张开嘴巴动了动,似乎十分急切,却是一句话没吐出来。然后,他的头就像是突然间失去了支撑,向一旁歪落了下去。   死不瞑目。   李成未却看清楚了白玉晨的嘴型,他在对他说:“快带她走!”那一瞬间,李成未迅速得出一个结论,对神药谷和白玉晨动手的,极有可能是白玉晨认识的人。   苏金枝呆了一瞬,转而泪流满面地扑上去抱住白玉晨,拍打着他的脸哭喊道:“五师兄!五师兄,你醒醒,五师兄,你不会死的,我带你去找师父,师父一定有办法救你,呜呜,五师兄,你不是说要护我一辈子?你怎么说话不算话?你快起来回答我啊?”   然而白玉晨再也不会回答她了。   李成未蹲下,伸手将白玉晨圆睁的双眼合上,“他已经死了。”   苏金枝抱住白玉晨的头哭喊:“他没有!”   李成未耳廓忽地一动,他迅速起身,抓住苏金枝的肩头,沉声道:“有人来了。”   苏金枝却不舍得放开白玉晨。   李成未只好提醒道:“如果连你也死了,就没有人给你的五师兄报仇了。”   闻言,苏金枝神色一厉,双眸迸出恨意,她抬手擦干眼泪,小心翼翼地放下白玉晨,立即同李成未找了个地方藏好。   苏金枝看着白玉晨的尸体,在心里发誓,她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谁杀了五师兄,是谁杀了神药谷里的这些药农们,然后为他们报仇雪恨。   半盏茶后,只见有五六个褐衣蒙面黑衣人,手上接持着三连弩,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汇聚了过来。   苏金枝见了他们身体顿时紧绷,李成未抓住她的手腕微微一用力,示意她冷静。   苏金枝紧咬住后槽牙怒瞪着那些人屏住气息不动,她知道以她目前的能力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这些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卫士,他们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就算杀了眼前这几个人也没用。   她一定要查到这些人的幕后主使,查清楚他们为何要对神药谷下如此毒手。   那几人聚头后立即道:“找到没有?”   “没有。”   其中有一人朝西北方扬了扬头:“他们一定是往西北方向去了。”   “追!”   李成未看着那六个人往西北方去了,立即低声对苏金枝道:“这些人显然是在找我们,事不宜迟,我们去找你师父。”   苏金枝也担心着师父和师娘的安危,这里离草庐不远,她生怕师父他们已经……   她不敢往深处想,忙随李成未离开。   离开前她突然想起什么,又折了回去仔细辨认了一遍现场的尸体,确定里面没有其他几个师兄,然后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白玉晨,最后忍痛转身离开了。   二人穿过树林,正要下田埂,却见坡上的草庐前,已然站着出现不少腰挂雁翎刀手持三连弩的褐衣神秘人。   那些人有的在草庐外面的地下四下翻挖着什么,有的到处在翻找着什么东西,还有的则立在门口面向里面一动不动。   师父!   苏金枝面色陡然一变,险些控制不住地冲了出去。   李成未忙拉住苏金枝往后一避,对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低声提醒道:“师父和师娘他们应该还活着,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我们从那边绕过去看看怎么回事。”说着,李成未指了指草庐后面的山坡。   苏金枝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然后同李成未一起绕道了草庐的后山坡上。   后山坡上种着翠竹,一根根粗壮似碗口,立春之后,新笋齐地冒出,一片接着一片,如今已经有半人高了,李成未和苏金枝借着这些新笋的掩护,悄悄地溜到了草庐附近。   他们所在的位置恰好能够透过草庐的窗户,看见屋里发生的一切。   苏金枝看见她的师父白一正淡定地盘腿坐在草席上,似在打坐。   而屋里正有几个褐衣人在翻箱倒柜地搜着什么,白一却视若无睹。   而她的师娘,则穿着一身褐色织金绣凤窄袖劲装,梳着不同以往的高髻,就站在白一面前,举剑相对,神色冷厉阴鸷的宛若陌生人。 第46章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那个人竟然是她的师娘!   苏金枝猛地抬手捂住嘴巴, 生怕自己的惊呼冲出喉咙。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传国玉玺到底藏在哪儿了?”师娘举着剑,慢慢地向着师父的脸逼近。   草庐内, 白一缓缓抬头, 目光顺着泛着冷光的剑刃爬到了女子的脸上, 叹道:“祺兰, 收手吧。”   祺兰,原来师娘的闺名叫做祺兰。   祺兰匪夷所思地挑起眉头, 冷笑着反问:“收手?李温庭,你竟然叫我收手?”   “李温庭”三个字, 顿如滚雷似的在苏金枝耳边炸开。   因为李温庭是前朝宣文帝的名讳。   苏金枝目瞪口呆地看着窗内那个两鬓如银的老人,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师父, 竟然会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个被逼举火自焚的宣文帝。   祺兰目眦欲裂道:“李温庭,你忘了你师父为了救你, 是怎么把自己的脸换给了毁容的你, 自己却不人不鬼的躲在深山老林里凄惨而死的?   “你忘了当初是谁带兵对你咄咄相逼,最后逼得你母妃跳下城楼自尽的?你忘了是谁言而无信,明明答应你退兵, 却连夜攻城门, 逼得你逃生无门最后举火自焚的?你忘了你的那些妻儿子女是怎么被熊熊大火活活给烧死的?”   李温庭眼里飞闪过一丝痛不欲生,但又很快湮灭。   祺兰的剑距离李温庭的眉心近在咫尺, “这些都是拜永明帝这个老东西所赐啊,你都忘了吗?”   李温庭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忘记如何,不忘又如何,冤冤相报何时了。”   祺兰忽然抖剑激愤道:“你李温庭能忘记,但我孟祺兰却不能忘记,也不敢忘!”   “我永远记得我爹被永明帝那个老东西凌迟惨死的模样, 也永远记得孟家十族被灭的那日,菜市口血流成河的场景,”孟祺兰面容扭曲地瞪着李温庭,“如此不共戴天之仇,你竟然让我忘记?真是可笑!”   李温庭默然以对。   而此时,苏金枝终于明白了师娘的真正身份,原来她是孟长儒的女儿。   据说二十多年前,孟长儒乃当时文人界的翘楚,号称“读书界的种子”,在文坛颇负盛名,也颇有号召力。   当年永明帝篡位后,担心天下人知道他来位不正,便想请孟长儒为他写即位诏书,好平天下文人悠悠之口。谁知孟长儒表面答应,却在即位当日,当着文武群臣的面拿出一招“讨贼檄文”,大骂永明帝狼子野心,逼宫弑帝,谋权篡位,罪当该诛!   顿时,满朝哗然。   永明帝一怒之下,就命锦衣卫拿下孟长儒,还要灭他九族。孟长儒却说灭九族又如何,就算灭他十族也不怕。气地永明帝当即下令,捉拿孟长儒十族,全部砍头示众。   当年因为孟长儒一案牵连的人数高达一千三百多人,神京的菜市口刑场连砍了半个月才将人砍完。【1】   自那之后,朝廷上倒是再也没有人敢说永明帝来位不正了。   苏金枝原以为孟家的族人都在那一案里死绝了,不曾想竟然还有漏网之鱼,而且这个漏网之鱼竟然还是看着她从小长大的师娘。   孟祺兰见硬地不行,神色顿时凄苦地哀求道:“庭郎,你既然不愿意复仇,我也不强求你,你只要把传国玉玺交给我,你不想出山就继续在这里隐居着,你的仇我和清儿替你报,行吗?”   苏金枝总算明白了那些人在翻找什么东西了,原来是找传国玉玺。   据说得传国玉玺者得天下,有了传国玉玺就能证明自己是真龙之命,就能一呼百应。孟祺兰想要传国玉玺,看来是打算造反了。   李成未忽地皱眉,抬手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悬挂着那枚砚石,若有所思。   李温庭摇头叹道:“你何必把清儿给卷进来?”   孟祺兰道:“他是你和我孟家的后人,他从一出生就背负着复仇的重担,如今朝廷的人已经发现了这里,清儿的身份用不了多久就会暴露。就算我们不去复仇,永明帝也绝不会放过我们的。哪怕是为了保住清儿,我求你,你把传国玉玺交给他。”   李温庭定定地看着孟祺兰,“你可有问过清儿,是否想成为你复仇的工具?”   孟祺兰目光一闪,别开脸道:“他没得选。”   李温庭淡淡道:“那我就再说一遍,传国玉玺早毁在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大火中了。”   “我不信!我早就派人查过,当年你在位时,传国玉玺就是随身携带着的,永明帝当年派人还将那座大殿翻了个底朝天,根本没有发现传国玉玺的任何痕迹,所以传国玉玺一定在你身上。”   李温庭目光平静地看着孟祺兰,无奈地摇摇头,那是拒绝在谈下去的意思。   孟祺兰手里的剑颤抖着道:“你别忘了,当年可是我把你从那场大火里救出来的,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救命之恩的?”   李温庭低叹道:“你若让我烧死在那场大火里,一切也许就一了百了了。”   孟祺兰忍不住厉声骂道:“懦夫!”   李温庭突然抬头,徒手抓住剑刃,猛地往自己的胸口狠狠送去。   苏金枝见状,整个人猛地弹跳而起,“师……”   李成未立即将她拉回怀里,一手捂紧她的嘴巴,一手死死摁住她的身体。   “你?”   孟祺兰震惊地盯着已经没入李温庭胸口里的剑刃,鲜红色的血不一会儿就染红了李温庭的手指。   李温庭微笑着说:“这样就算还了欠你的债了吧。”   孟祺兰红着眼,神情扭曲地瞪着李温庭,眼里有恨,也有疼,“你果真是宁死……也不愿意复仇!”   李温庭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说:“……放过……那些孩子……们吧。”   “唔。”   孟祺兰毫不犹豫地拔出了剑。   李温庭盘腿坐在那里,缓缓地地垂了下去,血哗啦啦地从他的嘴里倾泻而出。   “想要我放过他们,不可能了。”说完,孟祺兰仰起了头,将眼泪倒灌了回去。   山坡上,苏金枝死死地咬着李成未的手,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眼,她倒在李成未怀里,只觉得自己的世界一瞬间全部坍塌了。   一手下来到孟祺兰身边禀道:“主人,所有的地方都已经翻遍了,并没有找到那个东西。”   孟祺兰定在原地不说话,过了许久,她才问:“永明帝的那个孽种和苏金枝找到了吗?”   手下摇头:“……没有。”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孟祺兰突然掷剑在地,火冒三丈道,“继续派人追,务必找到他二人,然后提着他们的人头来见,我可是要用永明帝儿子的人头来祭旗的。”   “是!”   “少主他们到哪儿了?”   “已安全出谷。”   孟祺兰深深瞥了一眼李温庭的尸体,拂袖转身道:“带上他二人的尸体,撤!”   见孟祺兰带人离开了,李成未松开了苏金枝。   苏金枝跪坐在地上,泪水像是突然流干了一般,呆呆地看着人去屋空的草庐,不动也不哭。   李成未道:“我知道你很难受,但眼下绝不是冲动的时候,你这个时候冲出去只能是白白送死。”   苏金枝还是不动。   李成未抬手放在苏金枝的肩上,想要继续劝解她。   忽然,苏金枝“哇”地一声,向前吐了一口血。   紧接着,身子一软,向前栽了去,李成未迅速将她捞进怀里,疼惜地摸了摸她的脸,然后将人打横抱起沿着来的路往回走。   他一路走一路躲,走着走着,突然前面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他急忙闪身到一大石后面。   随着脚步声的接近,同时响起几声急促却连贯的鸣哨声,李成未神色一松,顿时知道了来者是谁,便抱着苏金枝从石头后面走了出来。   常留正要拔剑相对,定睛一看是李成未,顿时一脸惊喜道:“主子!”他收剑快步上前,上下察看着李成未,“你没事吧主子?”   李成未扫了一眼常留身后带着的十几名死士,问:“没事,你们怎么进来了?”   常留道:“南山头起火,我们听见了火炮声,路指挥使带着几个人一探究竟去了。我就在原地等着主子,等了许久也不见主子出来,反而撞见了几个功夫不弱的神秘人从谷里出来。后来又见他们折了回去,我便带人悄悄地跟了进来,这才知谷里出了事。我正要命人散开四下去寻主子,凑巧就撞见主子了。”   “主子,这谷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有,王妃这是……”   “闲话少叙,先离开这里再说。”   -   苏金枝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的,她睁开眼睛后就看见了狭窄的车厢,李成未正靠着车厢闭目而睡,而她则躺在李成未的大腿上。   她没有问李成未这是打算带她去哪儿,安安静静地坐起了身。   李成未觉察到她的动静,迅速睁开双眼,看着她问:“你醒了。”   苏金枝也不看他,只是失魂落魄地抱着双膝,双眼呆滞地望着地板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没说彻底,但她知道李成未明白她想问的是什么。   李成未道:“离京之前有人知道我在查你的底细,就给我送了一封信,信中告诉我有关你的真实身份,我便顺着你的真实身份,查到了神药谷的大概位置。”   苏金枝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李成未会那么快追上她,她缓缓偏头看向李成未,“那日你出现在扬州城外并非你追上来的,而是你早就在那里守株待兔?”   “是。”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师父就是宣文帝的?”那日李成未同师父说话,她总觉得二人在打机锋,原来不止李成未早知道师父的真实身份,而师父也早知道李成未的来意。   “我寻到你之后,那人又给我送了一封信,说神药谷的谷主便是失踪已久的宣文帝,还告诉我要想见到宣文帝必须先以身犯险,并随信附送了一份‘穿心子’。”   果然,李成未服下‘穿心子’只是故意为了让她带他进谷。   苏金枝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上似压下一块巨石,重地她快要呼吸不过来,她只好仰起头,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片刻后,她低头,嘴唇被她咬地发白,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给你送信的那人就是我师娘吧?”   李成未道:“起初我并不确定那个人是谁,如今至少有八分确定是她。”   苏金枝想不通,“可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就算她想复仇,也完全没必要费尽心思地把你引进谷?”   李成未蹙眉:“或许……正如她所言,她只是想拿我的人头去祭旗。” 第47章 【已修】 难道在你心里,就……   寂静的山庄庭院里, 停放着两口棺材,秦观,秦隐皆身穿斩衰, 正伏在其中一口棺材上失声痛哭。   凌恒站在另一口棺材旁, 双手颤抖着抓棺木的边缘, 泪流满面地俯视着里面躺着的白玉晨, 死死地咬住牙齿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时,白鹤惶急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当他看见庭院里停放着的两口棺材后,身子像是瞬间失去了支撑一般, 踉跄着退靠在门框上。   他难以置信地死盯着两口棺材, 眼睛红地几乎能沁出血来。   许久后, 他缓缓转过头,白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看向一旁几乎哭倒在沈蓉儿身上的孟祺兰。   “娘, 这不是真的,你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孟祺兰双眼通红, 伤心欲绝道:“是不是真的, 你自己过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白鹤清缓缓站直了身子,看着眼前的棺材竟然一步都抬不起来, 他求救似的看向凌恒,“二师弟?”   凌恒悲恸地望着他,嘴角因为隐忍微微抽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他咬唇将脸别到了一边。   白鹤清只觉被人闷头狠狠砸了一棒, 眼前晃了晃。   看来娘方才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跌跌撞撞地下了阶梯,来到了李温庭的棺材旁,看着棺中闭眼长眠的父亲,白鹤清终于忍不住趴在棺材上,低声呜咽起来。   “爹,孩儿没用,都是孩儿没用。”   秦观扭头就往外冲:“我去杀了李成未!”   凌恒急忙拦住他,“三师弟,你别冲动。”   秦观虎目圆睁道:“你拦着我做甚,是他带人杀了师父和五师弟,还火烧了我神药谷,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凌恒道:“此事尚有疑点,说不定有误会。”   秦观暴躁地甩开凌恒的手喊道:“能有什么误会?我们神药谷几十年都没出过事,怎么他一来官兵就来烧山了,除了他还能有谁!要不是师娘,我们几个儿说不定已经跟老五一样,全都死在李成未手里了。”   这时,孟祺兰一手摁着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抬起来指着李温庭的棺木哭道:“都是你们师父心地太过善良,救了庆王那个人面兽心的混账……”   “永明帝早就知道了你们师父的真实身份,这才派庆王使了苦肉计利用你们混进谷里,再趁机与人里应外合,血洗了神药谷。”她抹着泪道,“幸亏你们师父早有远见,给我留了一支暗卫。又拼死拖延时间,这才将你们几个先救了出来,可他自己却……”   秦隐忽然道:“师娘,师父真的是宣文帝?”   孟祺兰点头:“是。”   凌恒,秦观,秦隐互相看了一眼,又纷纷看向白鹤清,白鹤清抚棺未动,脸上的表情有痛苦有挣扎,显然也是才知道这个消息不久。   但这个消息对于他们兄弟而言确实过于突然,又过于震惊。   昨夜小师妹向他们告别,一想到又要分别,他们四兄弟便挤在一起喝起了闷酒,直醉地昏天黑地。   不成想,一睁眼,神药谷竟然被毁,师父和五师弟皆被李成未所杀,就连他们也不知何时被人带出了神药谷。   若不是师父和五师弟的遗体就在眼前,他们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孟祺兰悲痛道:“我知道你们一时很难接受……这事说来话长,还要从当年永明帝率军逼宫时说起。”   “当年你们师父逃生无门,便带着皇后妃嫔们准备举火自焚。那时的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贵人,陛下并没有命人叫上我。我得知陛下要自焚后,就冲进火里救下了他。幸亏当年我无意间得知宫里有个暗渠可以通到宫外,我便带着他从那个暗渠里逃了出来,躲在一座破庙里。”   “只是他当时已经被大火烧毁了容颜,整日高热,昏迷不醒。后来有一高人出现在破庙,出手救了他,这才保住了性命。那高人见他毫无求生意志,便开始教授他医术,又带他去救死扶伤,他才渐存了生意。”   “想必你们已经猜出来了,那个高人就是你们的祖师爷。祖师爷也并非无缘无故地出现在破庙,而是受人所托,至于受何人所托我也不太清楚。”   凌恒皱眉道:“那师父的脸是怎么恢复的?”   “他的脸并没有恢复,而是你们的祖师爷把自己的脸给他换上了。”   三人讶然,没想到师父的那张脸竟然就是祖师爷的脸,难怪这么多年,师父的头发在变白,但是他那张脸始终没有变化。   孟祺兰悲戚道:“我们躲在谷里这么多年,还以为世人皆已为我们死了,没想到到头来竟然还是被永明帝给发现了,我和你师父原本只想与世无争地过完此生啊……”   秦观顿时怒道:“永明帝和李成未那对狗父子,我秦观就是死也要报此血海深仇!”   孟祺兰看了一眼站在棺材旁一言不发的白鹤清,“如今永明帝已经知道清儿的存在,怕是下一步就要对清儿斩草除根了。”   秦观立即拍着胸脯道:“师娘你放心,我们几个师兄弟拼死也会保护大师兄的。”   孟祺兰摇头,话里有话道:“光是你们还不够。”   师兄几人面面相觑。   孟祺兰走到棺木旁,拍着白鹤清的背脊道:“清儿,你是你父皇活在世上唯一的皇子,当年你父皇被永明帝谋权篡位时,很多朝臣敢怒不敢言,他们一直憋着一股怨气,想等着宣文帝重现人间。那场宫廷大火里,永明帝并未亲眼看见你父皇死在里面,他和那些大臣们在心底里觉得你父皇还活着,所以这么多年,永明帝也一直在暗地里派鹰犬到处打探你父皇的消踪迹。如今你的身世既已暴露,想要活下去,唯有起义。”   白鹤清偏头,震惊地盯着孟祺兰:“娘,你在说什么?”   “清儿,你难道就不想替你爹报仇雪恨?”   “我……”白鹤清面色踟蹰,不是他不想报仇雪恨,而是他一时接受不了自己的身世,更接受不了突然强加到自己肩上的仇恨。   孟祺兰见状,加重语气道:“你想想小枝,她还在庆王手里,你也看见了庆王是怎么对她的,整日把她当做畜生似的困在身边,你就忍心看着小枝受苦?”   “……”白鹤清沉默了,他双手缓缓蜷紧,眼里有动摇。   孟祺兰立即趁热打铁,凑到白鹤清耳边悄悄道:“清儿,娘知道你最在乎的人小枝,也知道你喜欢的人是小枝,你若真想要她,那就从庆王手里把她抢回来。”   白鹤清瞳仁剧烈一颤,眼里有光芒一闪,片刻后又暗了下来,他垂眸摇头,神色绝望道:“可是娘,您让孩儿拿什么去抢?”   孟祺兰冲沈蓉儿递了一个眼色,沈蓉儿转身进了屋。   不一会儿,沈蓉儿端着一个朱漆雕花托盘走了出来,托盘里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楠木锦盒,她双手无比虔诚地奉给白鹤清。   白鹤清不明所以。   孟祺兰道:“这是你父皇给你留下的传国玉玺,有了它,你就能夺回你想要的一切。”   -   苏金枝站在客栈二楼的窗边,看着外面小船一大小的芭蕉叶子发着呆。   路成风站在门口同李成未说着话,李成未皱眉听着。   半晌后,李成未冷笑一声,哼道:“竟然是她。”   “……先别打草惊蛇。”   路成风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李成未转身来到苏金枝身旁,柔声道:“还有两日就到神京了,苏家派人去府里传信说祖母病了,甚是想你,回去后我就陪你去看望她老人家。”   苏金枝站着不动,目光依旧呆滞地望着窗外的芭蕉,“李成未。”她突然喊。   李成未转头看向她。   苏金枝撤回目光,缓缓转过头去,平静地看着李成未,语带恳求地问:“你就不能放过我?”   李成未脸上的柔情转瞬消逝,取而代之地是一脸誓死不休的阴鸷,“不能!”   “……”   苏金枝没再说什么,回过头继续看着窗外。   回京的路上,凡是投宿,李成未就会命店家在上房里多备一张平榻,放在床旁边。   是以,二人入睡时,苏金枝再也不用打地铺,李成未倒是很自觉地睡在了外面的平榻上。   但在苏金枝看来,李成未这是在防她跑路。   她要跑,那是铁了心要跑,一根铁链根本拦不住她。   是夜,屋宇沉寂,绵长的呼吸在外侧响起。   苏金枝睁开眼眸坐了起来,星眸异常清明,她掀开被褥下床靸鞋,站在平榻边看着李成未,下意识去摸手臂上的针囊,却摸了一个空。   她转身又去摸枕头下面,针囊不见了,她皱眉,竟然想不起针囊是何时消失的。   猜测到可能是李成未趁她不注意时收走了针囊,李成未这是怕她对他不利吧。   事不宜迟,她立即去衣架上拔出李成未用来装腔作势的花哨佩剑,光亮如镜的白仁倒映着苏金枝清冷的容颜。   下一刻,她伸出被锁着的那只手,握紧拳头,然后抬手举剑,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朝着手腕砍下去。   忽然,举剑的手腕被人从身后用力钳住。   不用回头,苏金枝也知道是李成未醒了。   “你疯了!”李成未怒不可遏的声音在她耳畔炸开,紧接着,手上的剑被他强行夺去扔在了地上。   苏金枝握着被李成未掐红的手腕,转过身去看着他,“既然你不愿意放开我,那我也就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离开你。”   李成未紧咬着槽牙,一言不发地看着苏金枝,他的腮帮因为愤怒在轻颤。   许久后,李成未开口问:“你是为了离开我?还是为了去找你的大师兄?”   苏金枝面无表情地说:“都有。”   李成未闭眼,极力压制心中翻腾的醋意与嫉妒,他耐着性子劝道:“就算我放你走,你以为你就能找到他?别忘了,你师娘的人还在追杀你。”   “我自幼法子避开那些杀手,至于大师兄……”苏金枝目光坚定道,“我一定会找到他的,我绝不能让大师兄被师娘操控,然后一辈子活在不该他背负的仇恨里。”   大师兄!   大师兄!   满心满腹都是她的大师兄!   李成未心里的酸意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忽然拽住苏金枝的手腕拉到自己胸前,目眦欲裂地逼视着她:“苏金枝,难道在你心里,就只有你的师兄?” 第48章 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会爱上……   苏金枝毫不犹豫地答:“是。”   她与李成未之间的纠葛必须尽快斩断, 她可不想真被李成未困一辈子。   李成未盯着她,狭长的桃花眼里是风雨欲来的煞气。   苏金枝不甘示弱地盯回去。   李成未突然勾唇,二话不说, 弯腰打横将她抱起, 转身就朝床急步走去。   苏金枝很快反应过来李成未要做什么, 她挣扎着往下跳, 然李成未自从没了雪魄之后,身体强壮的竟大别于从前, 还没等她怎么挣扎,整个人忽地地就被李成未丢在了床上。   虽然背后有床褥, 但苏金枝还是觉得自己被摔的眼冒金星, 她反撑着正要起身, 眼前黑影当头一罩,李成未已经欺身而来了。   苏金枝抬脚, 李成未就出膝摁住, 苏金枝顶肘,李成未立即下压,他似能预知她所有的反应, 并在她出手之前出手。   苏金枝突然发现李成未比她想象的还要无赖, “李成未,你要干什么?”   湿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耳旁, 李成未俊邪的容颜悬在她上方,他眼睑红的如染了胭脂一般,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邪魅。   “我要干什么,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说完,他薄唇欲压。   苏金枝抗拒地扭过头去,白腻的鹅颈间凸起一根细长的经络来, 颤巍巍地滑动着。   李成未眸色顿时欲念深染,他的脸继续下压,唇落在了苏金枝的脖颈上。   苏金枝如遭电击似的,剧烈颤抖着,双手疯狂地挣扎着,想要推开李成未。   李成未干脆将苏金枝两手用铁链缠在一起,反剪在头顶,将其完全压住。   苏金枝果然动弹不了了,身子只能像个蚯蚓似的死命扭动,李成未立即惩罚似的咬了苏金枝的脖子一口。   苏金枝一边躲一边骂:“李成未,你放开我!你混蛋!”   李成未追咬着她的耳朵狠声道:“我就是混蛋,我就是喜欢你,我不允许你心里有其他人,苏金枝,你必须是我的。”   他如同一个侵略者,在她的脖颈上疯狂地留下痕迹,一边开始撕扯她的衣裳。   苏金枝突然不反抗了,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李成未见苏金枝突然安静下来,抬头看她。   他看见苏金枝灵动的双眼失去了光彩般,死气沉沉地望着青灰色的帐顶,一副任凭他欺凌的模样,看起来形如枯木,心如死灰一般。   李成未知道,苏金枝这是故意的,她在故意气他。他偏不上当,他想要继续,可是却再也下不了手,只能僵持着撑在苏金枝上方,脸上的冷汗顺着他的下颌跌落在苏金枝的额头上。   这时,苏金枝眼珠子才缓缓一转,定在他脸上,嘲讽道:“李成未,你真可怜,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你自私自利地只懂占有,你永远不懂怎么去爱一个人。就算你得到了我的身体,你也永远得不到我的心,不信你试试。”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李成未所有的勇气和自欺欺人在这一句话前,突然分崩离析。   他卸下身上所有的戾气,像个急求抚慰的无助小兽,趴在苏金枝身上,低头哀恳地问:“苏金枝,那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会爱上我?我求求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做的比别人好。”   “……”   苏金枝却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因为李成未做什么她都不会爱上他,不是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大师兄,而是从一开始,他们的纠缠就是个错误。   最终,李成未选择了放开她,他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香炉旁,拿起几片安神香投了进去。   醒来后,苏金枝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庆王府四焉居的大床上了。   自回到神京后,大内总管王德全来府里请过两次,李成未直接让常留托病拒见,每日寸步不离地守在苏金枝身边。   苏金枝哪儿也去不了,走哪儿都跟着李成未,苏金枝不由得讽刺道:“你还不赶紧去给你父皇通风报信,告诉他有人想撬他的皇位?”   李成未却是一脸无所谓道:“他的皇位翻不翻与我何干,最好连天下都翻了,要死一起死,大家都干净。”   苏金枝略感诧异地瞥了李成未一眼。   她知道李成未离经叛道,不怎么在乎权势,但是他既然认祖归宗成了庆王,应该是冲着那张龙椅去的才对。他还处心积虑地进神药谷试探她师父,不就是为了试探他师父是否有反心?怎么如今回到了神京反而又不在乎了。而且李成未明知道师娘要带着大师兄造反,他却不急着去给永明帝通风报信,她实在有点捉摸不透他。   一想起师娘,苏金枝就不由得回想起神药谷被毁的惨状,心疼地一缩。   又想起那些灭了神药谷的神秘人,想必就是师娘在暗中培养的势力。   她为了报仇蓄谋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足够她去联络宣文帝的旧部,暗中发展能够与永明帝对抗的势力了。   苏金枝不由得感叹道:“这样一来天下恐怕要乱,黎民百姓又要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了。”   李成未冷哂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心怀天下的人,”他抖了都手上的铁链,“你有着心思担心黎民百姓,还不如多担心一下自己的处境。”   “……”她这个处境是谁造成的?   苏金枝横了李成未一眼,皱眉默然以对。   一个月后,应天府传来急报,宣文帝遗子李鹤清携传国玉玺,在应天府高举复辟大旗,率领十五万大军正式起义,宣布占领应天一带。   此信传入神京,满朝文武顿感骇异。   那些个宣文旧部们个个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即奔去应天表明忠心。   永明帝忙派王德全急召李成未入宫。   李成未这次倒没有避而不见,换了衣裳就要跟着王德全走。   苏金枝拽住锁链对他低声道:“你快把这东西解开,我总不能跟着你一起跑去宫里议事吧?”   李成未挑了一下眉头,反问:“为何不可?”   “……”苏金枝无奈道,“你可以不敬你父皇,但我不能不敬,你这样让我怎么自处?”   李成未皱了下眉,拉着她的手说:“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笑话你的。”   “……你就不能把锁链解开?”苏金枝耐心尽失。   “我说过,钥匙早就扔了。”   苏金枝忿忿地瞪着他,脑门上就差写四个字——鬼才信你!   王德全在一旁很快明白怎么回事,他看了一眼二人手腕上的锁链,知道是庆王怕自己的王妃又跑了,所以直接把人给锁起来了,这作风果然很庆王。   王德全心想如今好不容易请动了这位大佛,可千万不能再让他找理由给推脱了。   于是上前,对着苏金枝笑眯眯的劝说道:“王妃也是许久未见太后了,太后她老人家一直念叨着您,正好您这次也随庆王一道儿进宫去拜见拜见太后?”   李成未也笑眯眯的等待着她。   苏金枝:“……”   养心殿,永明帝坐在折子堆积如山的龙案后,龙案前站着几个内阁里的宰辅,但唯独没有苏唯孝,李润先和李润乾也在。   王德全进去通报后,殿内的目光就齐刷刷地投了过来,有人怨恨,有人震惊。   李成未牵着苏金枝大大方方地迈进殿内。   永明帝皱眉看向李成未。   李成未抬手,草草地冲永明帝行了行礼,“参见陛下。”   永明帝的目光顿时落在李成未手腕间的铁链上,顺着铁链他又看向苏金枝,最后不满地回地李成未的脸上,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李成未挑了挑眉,道:“夫妻情趣,一不小心玩过火了,把钥匙给弄丢了。”   永明帝斥道:“不成体统!”   李成未反唇相讥道:“我一向如此,陛下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永明帝脸一沉,即刻要发作,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还是忍下来了,他将几个折子扔到李成未怀里,道:“这些都是应天来的折子,你看看。”   李成未打开折子随手翻了翻。   永明帝问:“你有什么对策?”   李成未合上折子, “没对策。”   永明帝挑眉,“什么叫没对策?”   李成未一脸坦然:“没对策就是没有对策的意思。”   永明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一掌拍在龙案上,怒道:“庆王,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是朕对你太过纵容,所以你让无法无天了是吧?”   李成未面上无丝毫惧意道:“我就是一小小的亲王,这些个国家大事还轮不到我处理,如果您没事了,我就先行告退了。”说完,竟拉着苏金枝转身就走。   永明帝起身喝道:“李成未,你别忘了你身上流着的可是皇室的血,保卫江山社稷你责无旁贷!”   李成未顿住,他转身看着永明帝意有所指道:“流着皇室血的人多着呢,他们好像也在保卫江山社稷吧。”   这话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在影射永明帝当年谋权篡位一事,而身为宣文帝遗子的李鹤清起义也就成了名正言顺。   见过找死的,没见过这么找死的,殿内一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都等着永明帝大怒,好好处置李成未,尤其是李润乾,恨不得永明帝气地直接砍了李成未的头。   “孽子!”永明帝果然气急败坏地喊,“来人,把这个孽子拖出去狠狠打三十大板!”   李润乾一听,窃喜不已。   苏金枝却是心头一凛。   三十大板,那可是会要了李成未的命,他这条命最后是师父救回来的,可不能白白地折在板子下。   “陛……”苏金枝刚要下跪求情,李成未忽然一把拉住了她,用眼神示意她少管闲事。   王德全知道永明帝只是在气头上,要是真把庆王打死了事后定然后悔,便劝道:“陛下息怒啊,庆王的身子才刚刚硬朗些,千万打不得啊,打坏了到最后还不是您心疼啊。”   永明帝气息一滞。   转瞬后他恼怒地拂掉龙案上的折子,冲李成未大吼道:“滚!”   出了养心殿,苏金枝不解地盯着李成未:“你就不怕惹怒你父皇,他一气之下杀了你?”   李成未挑眉勾唇:“你在担心我?”   苏金枝真搞不懂,这人为什么总是能在这样严肃的问题下,给自己脸上贴金,她白了李成未一眼,淡淡道:“我名义上好歹还是你的王妃,你死了我只怕会被牵连。”   李成未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你放心,他不会杀我,一个人亏心事做多了就格外的相信鬼神。他心里有鬼,就想要个神通的东西来压一压,他觉得我活着就是在替他挡灾的,他又怎么可能舍得我死?”   苏金枝想起李成未给她讲过,那个关于身世故事中提到的算命先生,永明帝的宫里好像就有一位通晓命学的国师,据说永明帝不管是做什么重大决定,总会请那位国师卜算一挂。   二人走在空旷的甬道上,苏金枝四下看了一眼,然后微微凑近李成未低声问:“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我师父送给你的那个砚石里面,应该就是传国玉玺吧?”   在神药谷时,师娘明明翻遍整个神药谷都没有找到传国玉玺,可事后大师兄却带着传国玉玺起义,她总觉得那枚传国玉玺有问题。   李成未诧异地瞥了她一眼,点头:“是。”   大师兄手里的那个传国玉玺果然是个假的,看来师娘为了逼大师兄造反已经无所不用其极。   苏金枝不禁奇道:“那你为什么不把它送给你父皇?”   按理永明帝还健在,李成未身为皇子就算有传国玉玺也不能做什么,只有献给永明帝才能给他带来巨大的利用,可李成未却没有。   李成未却道:“他不配。”   苏金枝愕然,她没想到李成未没有把传国玉玺给永明帝的原因,竟然只是因为他觉得他的父皇不配,他这难道是在心里替当年的宣文帝打抱不平?   二人肩并肩安静地走在长长的汉白玉甬道上,穿过了一重重巍峨高深的宫门。   走着走着,李成未忽然停下喊她:“阿枝。”   “?”苏金枝停下拧起眉心看着他,不明白李成未为何会对她换了个称呼。   李成未郑重其事地说:“我们远走高飞吧。”   苏金枝愣住,她一直想要远走高飞,可从没想过要和李成未远走高飞,可当李成未说出这个想法后,她的心惊莫名一动。   踟蹰了片刻后,她忍不住问:“……去哪儿?” 第49章 苏金枝就是他李成未唯一的……   李成未双眼突然放着光芒说:“天下之大, 我们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就像你们之前藏在神药谷一样。”   苏金枝却黯然失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使是神药谷到了最后……不也一样被你们朝廷给灭了?何况你还是个皇子, 我们是走不掉的。”   李成未眼里的光熄灭了。   苏金枝说的对, 他们走不掉。   他想过争, 想过玉石俱焚, 就是没有想过全身而退,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离开这个肮脏的神京, 他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   一想到这里,李成未忍不住惨笑了起来, 他忽然向天振臂大喊:“那就要起义的大军攻破这肮脏的皇城!”   “你疯了!”苏金枝吓了一大跳, 忙四下看了一圈, 幸好附近没什么人,她压低声音提醒道, “这里可是皇宫。”   李成未冷哼:“我本来就是个疯子。”   -   不久后, 宫里就传出了旨意,永明帝命六皇子率三十万大军前去镇压起义的叛军。   苏金枝得知消息后,整日坐立难安, 毕竟李润乾率领的可是三十万大军, 而大师兄只有十五万大军。   但李成未却告诉她,此战李润乾必输。   两个月后, 前线果然传来消息,李润乾因好大喜功,轻敌冒进,先头部队全军覆没,自己竟然也战死在了沙场。   永明帝闻讯后,当即吐血, 昏迷不醒。   当夜,庆王府里来了一批全副武装的宦官,是太后派来“请”李成未入宫的,苏金枝自然也跟着一起进了宫。   今夜的皇宫格外的静谧,仿佛一座巨大的牢笼,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和压抑。   养心殿灯火通明,门里跪守着神情紧张的太医们,外面跪守着一大片忐忑不安的嫔妃们。   同样灯火通明的还有慈宁宫。   太后闭眼坐在宝座上飞快地拨动着手里的翡翠念珠,嘴里念着佛经,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后,她立即睁眼起身。   很快李成未和苏金枝走了进来。   太后迎上来,松了一口气道:“潜儿你终于来了。”   李成未道:“皇祖母如此阵仗请我入宫,究竟是何意?”   太后开门见山道:“信王已死,陛下又一直昏迷不醒,只怕情况不好,我们要早做准备。”   李成未蹙了下眉头,没说话。   “如今能与你一争的就剩下端王李润先,但他身患残疾,倒是不足以为患。不过为了以防万一,陛下此次若是醒不来,哀家会立即下懿旨,宣布陛下留下口谕,传位与你,所以这几日你就呆在哀家身边。”   李成未忽然道:“我对皇位不敢兴趣。”   太后震惊地盯着李成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李成未淡定地重复道:“皇祖母,我不想当皇帝,你找其他人当。”   “你不当谁当?”   “端王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无论谁当皇帝,对于皇祖母而言都是一样的,你依然是最尊贵的太皇太后。”   太后振臂怒然拂袖,大声反驳道: “能一样吗?端王同哀家又没有血缘关系。”   李成未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说到底,皇祖母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你们沈家。”   太后沉默了。   她定定地盯着李成未提醒:“潜儿,你身上也有沈家的血脉。”   “那又如何?”   “你!”太后噎住,脸色青白交加了起来,余光瞥见站在李成未身后安静地像是不存在的苏金枝,太后心下忽地一动,“潜儿,就算不为你自己,也你的王妃想想,难道她就不想做那个世上最尊贵的位置?”   天底下没有哪个女人,会在面对皇后的宝座时不动心的,太后觉得苏金枝也一样。   谁知,李成未波澜不惊地地‘哦’了一声,然后道:“我问过了,她说不稀罕。”   “……”太后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小夫妻俩,面对波诡云谲的权力之争,二人淡定地像是超脱世俗的散仙,太后终于明白,李成未说的是真的,他不想当皇帝,而苏金枝也不稀罕当皇后。   可是她筹谋了这么多年,就为了将李成未送上权力的巅峰,好保他们沈家百年不倒,她决不能在此刻功亏一篑。   “事到如今,此事可由不得你任性,哀家知道你不在乎一切,但是……”太后警告地瞥了苏金枝一眼,“她的生死你总该在乎吧。”   李成未顿时目光幽幽地看着她不说话了。   太后心下反而一定,她知道她猜对了,苏金枝就是他李成未唯一的软肋。   太后冲门外喊道:“来人,送庆王和王妃下去歇息。”   李成未没在说什么,拉着苏金枝转身走走。   二人在护卫们的“护送”下,往慈宁宫后殿走去。   路上,苏金枝忍不住问李成未:“你为什么不想当皇帝?”此前,她还以为李成未做了那么多的动作,就是为了夺嫡,结果太后都把皇位塞进他手里了,他都不要。   李成未却不答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想当皇后?”   苏金枝一愣。   她不想当皇后纯粹是她对皇后不感兴趣,她也不想做皇帝三千佳丽的一丽,在这牢笼般的深宫里苦苦挣扎。   而此时,苏金枝突然明白了,李成未对皇位根本不感兴趣,他做了那么多动作,大概是觉得自己反正也活不长久了,所以想给那些想把他当棋子的人添添堵。   苏金枝有些心疼李成未,她知道李成未不想认命,所以拼了命的反抗,可是到了最后,李成未也没能摆脱命运的束缚。   “你其实不必管我,我有办法自救。”她微微凑近李成未悄声道。   李成未暗暗拉住她的手,语气肯定地说:“你放心,是我带你回来的,我一定护你到底。”   -   昏迷了三天三夜后,永明帝终于醒了。   醒来后的第二天,永明帝便在金銮殿召集了文武大臣议事。   李成未和李润先也在内,苏金枝不可避免的也跟着李成未来到了金銮殿上,自然也引来了不少好奇震惊的目光和议论纷纷。   永明帝面色苍白的歪在龙椅上,开门见山道:“朕打算御驾亲征。”   群臣闻言,齐齐下跪喊道:“陛下,万万不可,保证龙体要紧啊。”   永明帝看了一眼杵在群臣前头的李成未夫妇俩,叹了一下气道:“朕知道龙体要紧,可是叛军害我儿惨死,又连夺六座城池,如今军中群龙无首,若朕不亲征,只怕军心一蹶不振。”   群臣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永明帝的用意,陈宰辅立即奏请道:“陛下病体未愈,万不能长途跋涉,但叛军委实嚣张,确实需要一位能代替陛下声望的人出征安抚军心,所以老臣恳请陛下,应该再派一位皇子替陛下出征。”   陈宰辅话音一落,群臣全体附议:“恳请陛下派一位皇子替陛下出征。”   在这金銮殿上的只有两个皇子,李润先腿有残疾,根本不能出征,群臣如此奏请那就是在逼李成未自行请命。   永明帝看着李成未不说话。   所有的人都看着李成未。   苏金枝也看向李成未,她私心里不想李成未答应,因为他一旦答应出征,那就代表着要和大师兄决战。   大师兄和李成未,她一个也不想出事。   李成未却看也不看她,举步越前一步,朝着永明帝拱手,郑重请命道:“儿臣,愿替父皇出征。”   “好,好,太好了。”永明帝大喜过望地拍了拍膝盖,连忙朗声道,“来人,赐庆王尚方宝剑,以后庆王只要持此剑便如朕亲临,凡事皆可先斩后奏。”   一出金銮殿,苏金枝忙拉住李成未问:“你为什么要请命出征?”   李成未挑了下眉头,似笑非笑地问:“怎么,怕我输?”   “这不是输不输的问题。”   李成未转头看着远处道:“那你就是担心他会输。”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较真这个,苏金枝道:“你不是不想当皇帝吗,为什么还要请命出征?”只有想立战功,想争权夺利的人才会想着去打仗。   李成未偏头,定定地凝望着苏金枝,深不可测地勾了勾唇,“自然是为了你。”   回到慈宁宫后,太后已经得知了金銮殿上的事情,劈头就质问李成未:“谁让你自请出征的?”   李成未反问:“我不出征,他会要端王去?”   太后气息一滞,她自然知道永明帝不会派李润先去,但是永明帝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万一有个好歹,李成未人在外面,对这里的一切就鞭长莫及了。   “你知不知你这一走,端王随时都会捷足先登?”   李成未意味深长地说:“那就要看皇祖母的本事了。”   太后抿唇不语,半晌后,她瞥了一眼苏金枝,道:“你去可以,但庆王妃留下。”   李成未伸出手腕,抖了抖铁链道:“皇祖母只要能斩得断这玄铁特质的铁链,我就让她留下。”   太后看着铁链目光闪了闪,然后叹了一口气。   她心知李成未既然这样说了,那这铁链肯定是斩不断了,李成未太过离经叛道,不好掌控,她原想留下苏金枝用来控制李成未,看来只能作罢了。   -   永明帝像是生怕李成未反悔,从神京外驻扎的亲卫军里抽调出十万人,命令李成未三日后就出发。   大家都知道,李成未就是一无法掌控的疯皇子,文不成武不就,派他去前线并不是真的让他去指挥军队打仗,而是让他坐镇,振奋军心的。   毕竟对面坐镇的是传言中宣文帝遗子,举着为父报仇的旗帜,多少有些名正言顺,他们就需要一个能够压制对方的‘正义’的皇室血脉。   而此前六皇子之所以会死在战场上,不是因为他立功心切,又轻敌冒进,被人怂恿着孤军深入,又中了敌方的圈套,这才丢了性命。   不过朝廷这边虽然失去了先头军队,但大军还在,又有杜老将军坐镇,带领剩余的军队且战且退,退到了淮江后,就以淮江为界布下防线,终于将起义军拦在了淮江以南。   李成未到达淮江大营时,看见的就是双方八百里连营,对峙淮江的情景。   李成未带着一路上神不守舍的苏金枝进入帅帐时,杜老将军正带着副将在帐中等候。   杜老将军见李成未生的弱不禁风,身边还用铁链拴着一个小白脸,那表情顿时一言难尽。   心里想着,这朝廷怕是又派了一个送死的皇子来,心里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杜老将军原想和李成未探讨一下当下的局势,但见苏金枝喉头平滑,一看竟然是个女儿身,顿时什么心情都没了,草草的寒暄了几句就带着副将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李成未见苏金枝眉头紧锁,忍不住酸道:“怎么,还在担心你的大师兄?”   苏金枝无力地瞥了他一眼,似乎不想再聊这个话题。   李成未冷哼着说:“不过这回谁死在谁前面……就未可知了。”   苏金枝正色道:“要我说多少遍,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死。”   “可这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和白鹤清之间必死一个。”   “……你放我走,我去劝大师兄,我去让他退兵。”苏金枝目光一闪道。   “幼稚!”李成未道,“你以为你告诉白鹤清真相后他就会退兵?无论白鹤清为什么起义,从他身份暴露的那一刻,他就注定没有回头路可走,那位也不会给他留活路。”   苏金枝自然知道,可是让她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李成未和大师兄厮杀,她会后悔一辈子。   她真的很想见大师兄一面,然后把事实的真相告诉大师兄,至于最后大师兄会怎么选择,只能听天由命。   可明知道大师兄就在江的另一边,她却不能相见,苏金枝心里不由得焦急万分。她知道李成未不会放她走,想要离开除非李成未愿意放她,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这时,李成未亲自给苏金枝倒了一杯水递给了她。   苏金枝下意识接过喝了一口 ,然后双手抱着杯子发起了呆。   李成未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杯子,突然问了一句:“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苏金枝心头猛地一跳,抬头盯着李成未,警惕地问:“你想做什么?”   李成未像是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   苏金枝皱眉,紧接着,她的头忽然昏沉了起来,眼前的光影迅速变得模糊,她这才意识到李成未在水里下了药。   她不知道李成未要做什么,心里慌地七上八下,但她有个非常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李成未会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决定。   于是靠着最后一丝清醒,她飞快地站起来抓住李成未的手,带着一丝恳求道:“李成未,不要……做,傻事。”说完,眼前一黑,身子向后倒下去。   李成未及时地接住她,看着怀里昏迷后眼睫还在颤抖的女人,李成未低下头,对着苏金枝的眼睫吻了下去。   许久后,李成未缓缓抬头,轻轻地抱起苏金枝,将她放在榻上,然后拉起她的手,沿着手腕上的锁扣顺着铁链一路回到自己的手腕上。   李成未紧握住自己的五指,然后用力向内一握,只听“咔嚓”几声脆响,下一秒,他的五根手指扭曲地缩成了一团。   李成未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将扣在他手腕上的锁扣,顺着扭曲的手掌褪了下来。   他忍着钻心的疼痛往怀里摸出传国玉玺,塞进苏金枝怀里。他眷恋地注视着苏金枝的容颜,似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他的手终是忍不住托住苏金枝的脸庞,反复轻抚。   冷汗很快沁湿了李成未的衣裳,他翻身往后瘫靠在围子上,脸色煞白地宛如水鬼一般,握着扭曲的左手直吸了一口冷气。   外面的常留听见动静后立即冲了进来,他一眼看见了李成未受伤的手,急忙冲过去要察看,“主子,您的手?”   李成未迅速垂下手起身,对常留吩咐道:“带她远离战场,走地越远越好,等战争结束后,如果胜的是白鹤清,就将她送到他身边去。从此以后,她就是你唯一的主子,你要用命护她一生无虞。”   苏金枝说他不懂爱,那么他就爱给她看看。   常留骇然道:“主子,您这是要做什么?”   李成未目光沉沉地眺望着帐外如星辰般的营帐灯火,默然不语。   是时候该结束这肮脏的一切了,他生而为棋子,谁都想操控他的命运,但他偏要做一颗炸弹。   他要……毁掉所有的棋局。 第50章 大结局   起义军中军某帐, 孟祺兰穿着一身素服,优雅地趺坐在席案前沏了两杯茶。   过了一会儿,有个身披黑色兜帽斗篷的人被带了进来。   孟祺兰抬眸, 看向那人, 淡笑:“你来了。”   那人揭开兜帽露出一张风韵犹存的容颜, 正是永明帝身边的惠妃娘娘, 她向着孟祺兰拱手行礼道:“慧娘见过主人。”   孟祺兰坐着,她站着, 多少带点居高临下的姿态。   孟祺兰打量了慧娘一眼,意有所指地感叹:“十年未见, 你看起来比以前更加地……养尊处优了。”   慧娘神色一变, 立即屈膝下跪道:“慧娘还是从前的那个慧娘, 从不敢忘记主人的悉心教诲。”   十八年前,孟祺兰曾暗中收养过几个姿色绝佳的孤儿, 其中便有慧娘。她命人教这些孤儿琴棋书画, 还教她们如何献媚,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将这些孤儿们送到永明帝身边, 为她所用。   这些孤儿里面如今爬地最高的, 就是慧娘了。   “没忘记就好。”   孟祺兰抬手将案上的捆好的几包药,往慧娘方向推了推, “这个东西给你,你想办法下在李成未军营的水里,事成之后,我必不会亏待你。”   慧娘眸色飞快一闪,点头道:“是。”   月凉如水,洒在静谧的山巅上。   山巅古松下, 临渊停着一辆轮椅,李润先坐在轮椅上静静地俯视着淮江两岸,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军营大帐。   “再见故人有何感想?”他问。   慧娘从古松的阴影下走了出来,看着前方道:“她老了,也糊涂了,还以为我会和当年一样听话呢。”   “这些年我替她害了多少陛下的血脉,就连我自己的也……”她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面上露出了恨意,“她为了复仇连自己的儿子也敢利用,还亲手逼死了宣文帝,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在事成之后留下我,我自然是要为自己的后路多考虑考虑。”   她的考虑就是投靠端王李润先,纵观永明帝诸子,论心机深沉,当属李润先,此人又能隐忍蛰伏这么多,她料定以后必能成大器。   所以她早早地和李润先达成了同盟。   “她要你做什么?”   “她命我将这些毒药下在军营里水里。”慧娘拧着手里的药包荡了荡。   李润先手叩击着扶手,沉默不语。   慧娘追问:“殿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李润先道:“毒药别下。”   慧娘挑眉,似有不解,“殿下这难道是要帮庆王了?”   李润先摇头,眺望着远方,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并非帮,我只是想……坐山观虎斗。”   -   常留离开不久后,就进来了两个人,李成未痛地满头大汗地靠在圈椅上,飞快地瞥了当头人一眼,见是随军的军医,干脆将手摆在一旁任由军医处理,闭眼咬牙忍着。   军医检查了一下他的断指,什么话也没问,沉默地替他接骨。   接骨的疼痛比李成未想象的还要难受,他靠在圈椅上不动,冷汗顺着他的鬓边雨点似滑落而下,他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扶手,脸色因为隐忍疼痛,时而惨白,时而通红,时而铁青,他就是咬牙闷不出声。   这时,忽然有人心疼地说道:“疼就喊出来。”   闻言,李成未骤然睁眼,转头看向说话之人。   说话的人是军医的助手,他正在帮军医递药,然而他却有一张李成未十分熟悉的脸。   雍王李浩。   “您怎么在这儿?”   此时军医已经将他的手掌包扎完毕,自己扛着药箱沉默地退了出去,帐门撩起的瞬间,李成未看见了门外大刀阔斧地站着几个陌生面孔的人,和他的人面对面的看着,脸上却并无敌意。   李浩神情凝重地说:“这仗我替你打,你赶紧随我的人离开。”   李成未托着受伤的手缓缓起身,十分不解地看着李浩:“不知,您这又是在唱哪一出啊?”   李浩道:“我已查明,信王之所以会轻敌冒进最后中了敌方的圈套,是因为我军里面有宣文旧部与敌方通气。你临危受命,虽有三十万大军在手,内里却是人心不齐,你随时可能会腹背受敌,或身中暗箭。趁还来得及,你赶紧走。”   李成未听完后,脸上并未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显然他早已知道了一切,他盯着李浩哂笑道:“我死了,不正好如了你们的意,何苦假惺惺来救我。”   李浩神色一痛,叹气道:“潜儿,无论你信不信,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长子。”   “皇兄多疑,又生性凉薄,他连潜龙之地的发妻和孩子都能舍弃,何况我……若我不整日醉生梦死,他只怕不会留我至今。”   他的妻子被自己的兄长□□,他何尝不气,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要保他想保的人。可兄长多疑,若是潜儿和他走的近,只怕兄长会担心有朝一日把持朝政的是他,唯有让兄长举得他是个心里有怨气的废人,才能让他稍稍放下戒心。   李成未沉默了,许久后,他缓缓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我以为你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会想着争一争,你若是想争我便会在暗中助你一臂之力,可我如今我才发现你对那个位置毫不在意,你想要做的……是报复吧?”   “是又如何?”   李浩语重心长道:“潜儿,你活着已是不易,千万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儿戏。你若不想当皇帝,那就走,去找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起远走高飞,永远别回来,剩下的交给我处理。”   听到心爱的女人时,李成未心里一动,半晌后,他神色落寞却又无比坚决地说:“晚了,我心意已决。”   “潜儿!”   “谢谢您今夜的坦诚,”李成未转身背对着李浩,“来人,送客。”   -   苏金枝醒来后发现自己正在颠簸的马车上,马车里就她一人,她忙抬起手一看,铁链还在,只是另一端没了李成未。   她推开车门看去,见有一个人正背对着她挥舞着马鞭驾车,背影看起来很熟悉,她试探地喊:“常留?”   “……是属下。”过了好半晌,常留才头也不回道。   苏金枝蹙眉,看了一眼四周飞逝的景色,“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常留答:“主子让属下带您远离战场,走得越远越好。”   苏金枝想起昏迷前李成未说过的那些话,顿时心一提,紧张地问:“李成未要做什么?”   常留咬着唇,痛苦地说:“属下也不知道,但主子看起来……很不好。”   “停下!”   常留不停,反而抖缰加快马速道:“不能停,主子给属下下了死命令,必须带您远离战场。”   苏金枝喊:“你还想不想救你家主子了?”   常留背脊猛地一缰,踟蹰了片刻后,他勒马缓缓停下了,在马头上把腿一转,面向苏金枝跪求道:“王妃,您一定要救主子啊。”   苏金枝点头,“那就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   白鹤清披着斗篷正坐在案前挑灯研究兵法,一手握拳轻抵在唇边低咳了起来。   这时,有人端着托盘挑帘入内,道:“少主,您该用药了。”   白鹤清震惊地睁大眼睛,猛地抬头看着端着托盘的人,“小……”他目光警惕一闪,然后,起身故作淡然地冲帐内伏侍他的人挥手,“你们都退下。”   待人全部退出帐外后,白鹤清急忙转身抓住苏金枝的双臂,激动不已地打量着:“小枝,是你?真的是你!”   苏金枝笑了笑:“大师兄,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你怎么来这里了?”白鹤清抬起她的右手一看,只见铁链还在她手腕上,“你是逃出来的?”   苏金枝突然正色道:“我是特意来见你的,我有话对你说。”   白鹤清慢慢敛色,“……什么话?”   苏金枝便将她知的真相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白鹤清。   白鹤清听闻后,跌跌撞撞后退了几步,“不可能!”他声音发颤道,“绝无可能,我娘她手无缚鸡之力,她心地良善,她绝不会……”   苏金枝举手发誓道:“大师兄,这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若有半句虚言,我苏金枝愿遭天打雷劈!”   “你!”白鹤清震惊地望着苏金枝,眼里溢满痛苦之色,他犹自在摇头,失魂落魄,“……不可能……我娘她……怎么会……”   “大师兄,我知道你不想相信,但这就是事实。”   白鹤清痛苦地抱起头,往后跌退到了柱子上,“小枝,你如今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苏金枝快步走到白鹤清面前鼓励道:“你当然有,你可以让战士们放下屠刀不要再互相残杀,如果你想,你还可以再次隐姓埋名,然后远离仇恨,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那你呢?”白鹤清眼光一亮,他充满期盼地凝望着苏金枝,语气恳切又小心地问,“你是否愿意跟我一起隐姓埋名,远离仇恨,过我们想过的日子。”   苏金枝怔住,她张了张嘴,肯定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可到了舌尖却又被她突然咽了回去。   她脑海里忽然闪过李成未的脸,那张决绝又孤单的容颜,心里某块地方因为这张脸开始疯狂地颤动。   “大师兄,我……不能。”   白鹤清很快明白了什么,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你,是不是已经爱上李成未了?”   “……”   苏金枝无言以对,她低头歉疚地咬着唇,可心底里有个想法越来越坚定。   白鹤清抬手握住她的双肩说:“你为了我寻找‘雪魄’,被迫嫁给李成未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李成未的身份我也已经知道了。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他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亢奋,“小枝,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你给我一个机会,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李成未能做到的,我也能为你做。我还能给你皇后的尊位,我会让你永远高高在上的受人敬仰,好不好?”   这样的白鹤清就像是被名利和仇恨冲昏了头脑,目光里充满了疯狂的占有欲。   苏金枝后退了两步,悲悯地看着白鹤清,“大师兄,你变了。”   白鹤清一愣,片刻后眼里欲望消退,被黯然失色淹没了,他苦笑着摇头:“变的人何止我一个。”   苏金枝听明白了,白鹤清不会选择退兵。   她朝帐口后退着道:“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大师兄,保重。”   白鹤清突然喊道:“来人!”   帐外迅速冲进来几个兵士围住了苏金枝。   苏金枝难以置信地看着白鹤清,“大师兄,你这是要抓我?”   白鹤清静静地注视着她,眼里有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不停地交织变化着。   许久后,他才下令道:“悄悄护送她离开营地,远离战场,别让我娘发现了。”   “大师兄……”苏金枝鼻头一酸,欲言又止。   白鹤清侧身握拳道:“快走,不然我怕自己会后悔。”   -   这日,战鼓擂响,两军于淮江前整兵相对。   淮江南岸,白鹤清的军队早已准备好了渡江的木筏,只等一声令下就过江。   淮江北岸,沿江布置着三层高大的拒马,士兵们在拒马后面持戈以待,再往后便是黑压压望不到头的三十万大军。   此时的李成未高踞在马背上,立在中军之前,杜老将军在一旁道:“殿下,一会儿您就呆在中军好好观战,老臣会带着先锋在前面……”   李成未抬手打断道:“不必了。”他驱马向前,“我去前面。”   杜老将军一听,大惊失色,忙拍马跟上劝道:“殿下,万万使不得,陛下有令,命老臣保护殿下,殿下还是待在中军里为好,殿下……”   可任凭杜老将军怎么劝,李成未就是不听,竟孤马向前一直来到了淮江大桥前,杜老将军见劝说不住,忙对随身精锐下令,“去护住殿下!”   十几骑精锐顿时将李成未护成一个圈。   可李成未竟要驱马上桥,杜老将军急喊道:“殿下,不能再往前了,前面就在敌方的射程内了。”   李成未却道:“我心里有数,传我令,我军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向前一步,你们也是,停在原地,违令者,斩。”   “殿下,万万不可啊!”杜老将军顿时明白了李成未的意图,这皇子怕是真来送死的,他在原地急地大喊,却又不敢当众违抗军令。   李成未单枪匹马地来到大桥中央停下,叛军□□手立即将箭指向李成未。   李成未冲对面被人围拥在中间的白鹤清大喊道:“白鹤清,敢不敢上前一见?”   白鹤清迟疑了一瞬,然后马蹄一动,打算上前。   周围的人忙阻拦道:“少主。”   白鹤清沉颜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众人只好后退,让出一条道让白鹤清上前。   很快,白鹤清也来到了桥上,二马相距不过十步。   李成未直接问:“你想要这江山?”   白鹤清反问:“你呢?”   李成未不答,却道:“如果你想要,我可以送给你。”   白鹤清愕然不解,“为何?”   “因为我若死了,也只有你能护她。”   闻言,白鹤清目光一闪,似乎猜到了李成未要做什么,他沉吟道:“你为什么不自己护她?”   李成未苦笑着摇头,道:“可她喜欢的人是你,我得成全她。”   白鹤清沉默了。   半晌后,他问:“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若我军投降,你能否保住他们的性命?”   李成未很快明白了白鹤清要做什么,他震惊地盯着白鹤清,但白鹤清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他忽然想到苏金枝,难道是她……   “……能。”   白鹤清冲李成未拱手一笑。   后方,孟祺兰策马走出来对着他大喊:“清儿,你疯了吗?快回来!”说完,她立即下令,“□□手听命,立即射杀庆王李成未。”   白鹤清迅速调转马头面对着孟祺兰,拔出随身佩剑搁在脖子上,喊:“娘,放手吧。”   孟祺兰目眦欲裂,“清儿,你要做什么?”   “孩儿对不住娘了。”说完,白鹤清竟对着脖子绝然一抹。   突如其来的一幕,使得两军哗然大惊,叛军躁动不安起来。   银白的战甲上顷刻间洒满了鲜红的血,白鹤清的身影从马背上无力地跌落在地上。   孟祺兰疯了似的滚下马,冲到桥上抱住白鹤清,“清儿!!!”   她手忙脚乱地用双手捂住白鹤清血流不止的伤口,血却怎么都止不住,她声嘶力竭地哭喊道:“清儿,清儿,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娘?为什么啊?”   白鹤清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握住孟祺兰的手臂,用力地说:“我……都……知道……了,娘……不要……再……错……下……”话还未说完,白鹤清的手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清儿!”孟祺兰仰天凄厉大喊,“啊!!!”   两军寂然下来。   主将自刎,谁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子,这仗还怎么打?   孟祺兰失魂落魄地抱住白鹤清,然后从地上捡起白鹤清的剑,微笑着说:“清儿,娘错了,娘来陪你们父子俩了。”说完,她抬手对着自己的胸口用力插了下去。   “唔!”   孟祺兰缓缓地倒在白鹤清身上。   杜老将军见状,立即向后挥手下令:“我方将士听令,立即进攻!”   “杀——”   后方大军高喊这正要冲杀,李成未忽然拔出尚方宝剑举起大喊道:“没有本王的命令,本王看谁敢轻举妄动?”   杜老将军急喊道:“殿下,如此大好时机,再不进攻就错过了啊。”   李成未却回头看着杜老将军问:“杜将军可曾听过不战而屈人之兵?”   杜老将军愣住了,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皇子,并非如传言那般……荒唐。   李成未又冲对面喊道:“江对面的兄弟们,我答应过白鹤清,只要你们放下武器的,一律不杀。”   主心骨没了,叛军本就人心惶惶,如今一听还有活路,大家面面相觑了一眼。有动摇的人率先丢下武器,其他人见状,就跟着纷纷丢下武器下跪。   不一会儿,近二十万叛军全部面向李成未跪下。   李成未扬声喊道:“传我令,厚葬白鹤清母子。”   杜老将军为难道:“殿下,这只怕……于礼不合啊……”   “将军放心,陛下若怪罪下来,我自会一力承担。”   叛军中,却有个小兵跪在地上,紧紧地掩住嘴,无声地哭泣。   -   白鹤清被葬在淮江上游一处风景秀丽的山头,李成未祭拜过之后便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回京了。   苏金枝一身缟素地跪在白鹤清的墓前痛哭道:“大师兄,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凌恒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道:“并非你害的他。”   “二师兄!”苏金枝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凌恒抬手擦拭着苏金枝脸上的泪痕,叹道:“是他无法面对自己,他其实早已经察觉到了,只是一直不敢面对,你告诉了他真相,他才不得不去面对而已。”凌恒转头看向墓碑,“小枝,不是你的错,这是大师兄自己的选择。”   “你早就知道了?”   “师娘率领宣文旧部起义后,三师兄跟着师娘随军,我偷偷回神药谷查出了很多事情,多少能猜出一些真相。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暗中藏着,你去找大师兄的时候我就在附近。”   “那师兄他们呢?”此前她一直同李成未在一起,并不清楚其他几个师兄的下落。   凌恒神色凄然道:“等我从神药谷回来的时候,听说三师兄追杀信王时,不小心中了对方的暗箭已经死了;四师兄也带着师父留给他的药典云游四方去了。”   好好的神药谷,死的死,走的走,转瞬间全散完了。   苏金枝的泪水又流了下来,她怕凌恒见了伤心,赶紧用袖子擦干,深吸了一口气,道:“二师兄,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以天为庐,以地为席,走到哪儿是哪儿。”凌恒问,“你呢?”   “我啊……”   苏金枝转过身,面向北方,目光悠远地像是跨过了万水千山,落在了谁的身上。   -   养心殿,永明帝捶打着龙榻,胡子乱颤道:“你再说一遍!”   李成未道:“我说,我根本不稀罕你这劳什子皇位。”   永明帝顿时气地面皮胀紫,目眦欲裂地指着李成未叱骂:“混,混账,东西……咳咳……”他一边抑制不住地大咳,一边吼,“滚,你给朕……滚!”   李成未转身就走,眼见就要跨出门槛。   永明帝又赶紧威胁地喊:“你要敢走出这到门槛,就,永远别出现,在朕面前!”   “求之不得。”说完,李成未毫不犹豫地抬脚迈了出去。   “噗——”   身后,顿时传来了永明帝气怒攻心吐血的声音。   李成未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人手忙脚乱地大喊着:“陛下……快请太医……醒醒……”   盘龙大红柱后,李润先滚着轮椅走了出来,看着李成未问:“七弟,可否愿意陪我走走?”   李成未挑衅地睨着他问:“你能走吗?”   李润先笑了一下,然后从轮椅上缓缓起身站直,拾步朝他走了过来。   李成未脸上并没有多少意外。   二人并肩迎着夕阳而行,李润先问:“你为什么不想当皇帝?”   “人各所求,我求的向来不是什么至尊之位。”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李成未想起了苏金枝,白鹤清死了,也不知道她现在人在何处,她现在一定不想再见到自己了吧。李成未转过头看着他,认真地说:“给我一块景色优美又富饶的封地,然后别来打扰我。”   李润先愣了愣,然后笑着点头:“好。”   李成未潇洒地走下玉阶,走到一半时突然想起什么来,转身看着李润先道:“我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   李成未咬牙道:“我想要国师陈道子的命。”   李润先蹙了下眉头:“我能问一下缘由?”   “如果不是因为他,或许就不会出现今日我,来同你夺这场嫡。”   当年国师陈道子只是一江湖骗子,靠为人卜命算卦为生,有一日他骗到了雍王头上,被雍王戳破后狠揍了一顿,自那之后,雍王就被陈道子记恨上了。   为了报复雍王,他故意向永明帝暗示雍王妃沈悦瑶,就是那个命运极贵之人……   李润先点头:“你放心。”   -   回到庆王府时,天色已黑,王府门前点燃了大红灯笼。   马车停在门前,李成未却久久未下车。   直到管家在外面试探地喊了声:“王爷,已经到家了。”   李成未才从里面出来。   管家欲言又止地觑着他,脸色似乎有些焦急。   李成未疲惫地捏着眉心往府里走。   走进四焉居的院子里时,他抬头看见房门大开,屋内灯火通明,然而,却有一道十分熟悉的倩影正撑着腮帮坐在桌旁。   李成未定在原地,痴愣地看着那道倩影,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人听见动静后回过头,然后冲他扬起娇俏的小脸,晃了晃手腕上的铁链,嗔怪道:“既然锁都开了,为什么还留着我这一截?”   李成未蓦地睁大眼睛,心头狂跳不止。   他紧张地举步,慢慢地走向苏金枝,却又在距离她三步之遥时停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声音轻柔地说:“……我是真没钥匙。”   苏金枝抱起手臂,凶巴巴道:“我不管,你快想办法打开,不然我就缠你一辈子。”   “那就缠一辈子吧。”   李成未忽然急步上前,抬手颤巍巍地落在了苏金枝的脸上,他的掌心真实地感受到了苏金枝柔软温暖的肌肤。   苏金枝弯起眉眼,“傻子,我回来了。”   是真的,他的阿枝回来了。   李成未激动地托住苏金枝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